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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节

    拍卖开始时,理查兹愁容满面地对妻子说:“玛丽,哪能这么干呢?这——这——你想,这是荣誉奖啊,是褒奖清白人品的,可是——可是——哪能这样干呢?我最好还是站起来——玛丽,咱们该怎么办呢?——你觉得咱们应该——(哈里代的声音:“有人出十五块钱啦!——十五块买这一袋!——二十块!——好,谢谢!——三十块——多谢!三十、三十。三十块钱!——是有人出四十块吗?——这位出四十啦!接着来呀,先生们,接着来!——五十块!——谢谢好心肠的天主教教友!加到五十啦、五十,五十块!——七十!——九十!——好极了!——一百!——往上加呀,往上加呀!——一百二十——一百四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一百五十!——二百!——了不起!有人出二百——谢谢!——二百五十!——”)

    “这又是一次诱惑,爱德华——我浑身打哆嗦——可是,啊,咱们已经逃过了一次诱惑,那应该给咱们提个醒了——(“是有人出六百吗?——多谢!——六百五十,六百五十——七百块啦!”)不过,爱德华,要是你想想——谁也不会怀疑——(“八百块啦!——噢嗬!——出九百吧!——帕森斯先生,你是不是说——谢谢——九百!——这么一袋真铅宝贝九百块就要出手了,算上镀金全套在内啦——等等!是不是有人说——一千块!——多谢!——有人出一千一百吗?——这一袋铅马上就要名扬四海啦——”)噢,爱德华,”(开始呜咽),“咱们太穷了!——可是——可是——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吧——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爱德华堕落了——也就是说,他坐着没有动。他坐在那儿,虽然良心上有点过不去,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不由己。

    此时在场的还有一位陌生人,他的样子恰似想化装成英国伯爵又不大像的业余侦探。这人怀着浓厚的兴趣一直注视着当晚的进程,心满意足的表情都挂在脸上,心里一直在打小算盘。此时他的内心独白大概是这样的:“那十八家没有一家投标,这可不够圆满。我一定要改一改——总要按演戏的规矩来呀,得让这些人把他们原来打算偷的这一袋东西买下来,还要让他们出高价——他们当中有几家阔气着哪。另外,我在估量哈德莱堡人的本性时有一处失误,那个让我出现失误的人理应得到高额回报,也要有人出这笔钱。理查兹这个穷老汉让我看走了眼;他真是个老实人:这件事我虽然理解不了,不过我得认账。是啊,他看我出的是‘立二’,他自己却摆出‘一条龙’,他拿这笔赌注理所应当。假如我能办得到,他还可能赢一笔大钱呢。他确实让我失算了,不过这事不提也罢。”

    他观察着投标的进程。涨到了一千块钱以后,行情就不行了;涨幅渐渐放慢。他等待着——继续观察。一个竞标的撤了,然后又是一个,又是一个。现在他加入进去投了一两次标。当出价降到十块钱一档的时候,他就加五块钱;有人跟着加了三块钱;他等了一会,然后猛抬了五十块钱,结果这袋东西归了他——标价是一千二百八十二块钱。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却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站起来,举起一只手,开始讲话。

    “我想说句话,请大家帮个忙。我是做精品生意的商人,我和全世界各地热衷钱币收藏的人们有生意往来。今天我买的东西原封不动就能赚一笔钱;不过,假如能征得大家的同意,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这些二十元面值的铅币每一块都当真金的用,也许更值钱。只要你们同意我的办法,我就把赚到的钱分一些给你们的理查兹先生,今晚,他那坚不可摧的诚实已经得到了如此公正和诚挚的认可。我准备分给他的那一份是一万元,明天我就把钱交给他(全场放声喝彩。可是那句“坚不可摧的诚实”却让理查兹夫妇涨得满脸通红;不过,这被当做了谦虚的脸色,所以不妨事)。如果你们能以绝对多数通过我的提议——我希望能有三分之二的人赞成——我将视为全镇的授权,我的要求仅此而已。只要上面有能激发好奇心并已让人不得不看的印迹,这种精品总是好卖的。现在,也许我能征得你们的许可,让我把这每一块假金币都印上那十八位先生的名字,他们——”

    十分之九的听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人带狗——这项动议在旋风般表示同意的喝彩和哄笑声中获得通过。

    大家坐了下来;除了克莱-哈克尼斯“博士”以外,全体模范都站起来强烈抗议这个人的提议是恶意伤害,并且威胁要——

    “请你们不要威胁我,”那个陌生人镇定地说,“我知道我自己有合法权利,从来不怕说大话吓唬人的。”(喝彩声)他坐下了。哈克尼斯“博士”这时看到有机可乘。他是当地两大富豪之一,另一位就是平克顿。哈克尼斯家开的简直就是造币厂,换句话说,他专卖一种风靡一时的药品。他作为一个党派提名的候选人,正在角逐议员职位;而平克顿正是另一党提名的候选人。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激烈角逐,正在日趋白热化。对于金钱,这两位都是狮子大张口;俩人都买了一大片地,各有所图;有一条新铁路即将修建,所以他们俩人都想在州议会里占有一席之地,这有助于划定对自己有利的路线;这场角逐可能是一票定胜负,胜者就可以发两三笔财。赌注不小,而哈克尼斯又是一个大胆的投机家。他恰好紧靠那位陌生人坐着。正当其他各位模范提出抗议、大声疾呼,被人们取笑的时候,他却凑过身子悄悄问道:

    “这一袋东西你打算卖什么价钱?”

    “四万块钱。”

    “我给你两万块。”

    “不行。”

    “两万五。”

    “不行。”

    “三万吧。”

    “价钱就是四万块;一分钱也不能少。”

    “好吧,我给你。明天早上十点钟我到旅馆里来。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俩私下见面。”

    “很好。”于是那位客人站起来,向全场的人说:

    “我看时间不早了。这几位先生的话不乏可取之处,不乏趣味,也不乏魅力;不过,如果大家不怪罪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承蒙大家同意了我的请求,多谢诸位的盛情。请主席替我保管这个口袋,等我明天早上来取,另外,这三张五百块钱的钞票,也请您转交理查兹先生。”钞票交给了主席。“九点钟我来取这口袋,十一点我会到理查兹先生府上交那一万块钱的余数。晚安。”

    于是他溜了出去,撇下了正在大声喧闹的听众,喧闹声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欢呼声、“天王调”的歌声、不驯服的犬吠和“你——呀——决——呃——不是一个坏——唉——唉——蛋——阿——阿——阿门!”

    4

    回家以后,大家的祝贺和恭维把理查兹夫妇一直折磨到半夜。然后才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们脸上挂着一丝悲哀,一声不响地坐着想心事。后来玛丽叹了一口气说:

    “你说这能怪罪咱们吗,爱德华——真能怪罪咱们?”她转眼望着躺在桌子上前来声讨的三张大钞;刚才来道贺的人们还在这儿满怀羡慕地看、敬若神明地摸呢。爱德华没有马上回答;后来他叹了口气,犹犹豫豫地说:

    “咱们——咱们也是没有办法,玛丽。这——呃,这是命中注定。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

    玛丽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他,可是他没有看妻子。停了一会儿,她说:

    “从前我还以为被人恭喜被人夸的滋味挺好呢。可是——现在我觉得——爱德华?”

    “嗯?”

    “你还想在银行里呆着吗?”

    “不……不想了。

    “想辞职?”

    “明天上午吧——书面的。”

    “这样办也许最保险了。”

    理查兹用两只手捧着脑袋,喃喃地说:

    “从前,别人的钱像水一样哗哗地流过我手上,我心里从来不打鼓,可是——玛丽,我太累了,太累了——”

    “咱们睡吧。”

    早上九点钟,陌生人来取那只口袋,装在一辆马车里运到旅馆去了。十点钟,哈克尼斯和他私下交谈了一会。陌生人索要到手五张由一家都市银行承兑的支票——都是开给“持票人”的——四张每张一干五百元的,一张三万四千元的。他把一张一千五百元的放进钱包,把剩下总共三万八千五百元全都装进一个信封;还在信封里夹了一张在哈克尼斯走后写的字条。十一点钟时,他来到理查兹家敲门。理查兹太太从百叶窗缝里偷偷地看了看,然后去把信封接了过来,那位陌生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她回来时满脸通红,两条腿磕磕绊绊,气喘吁吁地说:

    “我敢保证,我认出他来了!昨天晚上我就觉得从前可能在哪儿见过他。”

    “他就是送口袋来的那个人吗?”

    “十有八九。”

    “如此说来,他也就是那个化名史蒂文森的了,他用那个编造的秘密把镇上的所有头面人物都毁了。现在,只要他送来的是支票,不是现款,咱们也就毁了,原先咱们还以为已经躲过去了呢。睡了一夜,我刚刚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可是一看见那个信封我又难受起来。这信封不够厚;装八千五百块钱,就算都是最大的票子,也要比这厚一点儿。”

    “爱德华,你为什么不愿要支票呢?”

    “史蒂文森签字的支票!假如这八千五百块钱是现钞,我也认了——因为那还像是命中注定的,玛丽——我的胆子向来就不大,我可没有勇气试试拿一张签了这个招灾惹事名字的支票去兑现。那准是一个陷阱。那人本想套住我;咱们好歹总算躲过去了;现在他又想了一个新花招。如果是支票的话——”

    “唉,爱德华,真是糟透了!”她举着支票,嚷了起来。

    “扔到火里去!快点儿!咱们千万别上当。这是把咱们和那些人绑在一起,让大家都来耻笑咱们的奸计,还有——快给我吧,你干不了这种事情!”他抓过支票,正想紧紧攥住,一口气送到炉火里去;可是他毕竟是凡夫俗子,而且是干出纳这一行的,于是他停顿了一下,核实支票上的签名。不看则已,一看,他差点儿昏了过去。

    “给我透透气,玛丽,给我透透气!这就像金子一样呀!”

    “噢,那太好了。爱德华!为什么?”

    “支票是哈克尼斯签的。这究竟是搞的什么鬼呀,玛丽?”

    “爱德华,你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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