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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妃 第041-045章

    正文宦妻第四十一章蜜意柔情

    她不是不知道他想抱她,从沙漠回程之路到如今也有大半个月了,他尚未曾抱过她。

    但是……

    “我身上还有伤……。”西凉茉叹了一声,撩起袖子,给百里青看。

    烛光之下,她雪白的手臂上有不少烫伤的红痕,甚至还一些细小的水泡,一路蔓延往上到了衣衫遮挡的地方,虽然还说不上触目惊心,但是也看起来颇为可怕。

    毕竟在地道里奔跑中,难免还是会溅上火星,身上没有烧伤是不可能的,但是鬼军的者字部的医者都已经给她用了不错的药物,否则看起来会更可怖。

    “你——!”百里青看着她的手臂,眼里瞬间闪过阴沉暴戾,他直接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襟,西凉茉知道他想看什么,也没有阻止。

    三两下,西凉茉身上的衣衫就被他全扯开,只剩下一件她自己做的特制‘肚兜’包裹着胸前的丰盈。

    百里青的动作虽然看起来粗鲁,但是实际上却很轻巧,几乎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只怕让她受伤的肌肤再添新伤。

    他阴冷的目光掠过她的手臂、肩头、雪颈、背甚至连娇嫩的丰润上露出的肌肤上都有一处伤。

    百里青顿了顿,忽然起身就向外头走去。

    西凉茉看着他眼睛里那片黑不见底的要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又回来了,她也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立刻跟着几步过去,从背后伸手就抱住他修长的腰肢:“阿九,我没事了,这不过是寻常的小伤,者字部的人说了不会留下疤痕的。”

    西凉茉的话让百里青的动作停了停,但是却没有转过身来,西凉茉看着他握拳的手,心中甜软与忐忑交织。

    过了好一会,他方才转过身来,拉开的她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去取了药箱时,一脸阴沉地命了白蕊打水过来,打发了白蕊离开后,他从自己耳朵上摘下一颗红色的宝石,随后捏碎了融在水里,亲自用热水烫过的绸锦沾了那盆鲜红的水重新仔细地为她上药。

    他淡淡地道:“有点疼,忍着点。”

    西凉茉其实很相信者字部的医术,但也知道他看见自己的伤会愤怒,便也只好苦笑着忍耐那药水沾染上皮肤之后传来的奇异刺痛感,任由他为自己上药。

    只是那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沾上皮肤之后就越来越麻疼。

    她到底忍耐不住,眼看着他伸手解自己的肚兜,赶紧呲牙咧嘴地倒抽气想要推开他的手:“阿九,你这是给我上药还是折腾人呢!”

    百里青修眉一挑,扯住她的手腕,顺手在她的肩头上一点,直接点了她的穴道将她定在床上,轻嗤道:“你这不识货的丫头,这是万金难求的鬼芙蓉血,当年是血婆婆去访藏地雪魔姥姥的时候,无意救下雪魔姥姥的孙儿后,那雪魔姥姥赠与的三枚鬼芙蓉血中的一枚,相传是藏地神王的血所化,去腐生肌,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功天下间无药可比。”

    去腐生肌?

    难怪,那么疼!

    西凉茉靠在软软的枕头上,看了看那盆子‘血水’,忍不住颦眉:“阿九,如此稀罕之物,你不该这么浪费!”

    看他缀在耳朵上便知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说不定是保命的东西。

    百里青一边伸手解开她的肚兜,一边淡淡地道:“浪费不浪费只由我自己决定,何况我右耳上不也还有么。”

    西凉茉只觉得胸口一凉,自己娇嫩敏感的酥胸就暴露在空气里,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遮,却动弹不得。

    只感觉百里青阴霾幽冷的目光落在自己敏感的肌肤上定定地看了片刻,仿若有实质一般的目光,让她脸颊忍不住微微一红。

    但是很快,他的指尖便沾了红色的药水轻抚上她胸口的烫伤处。

    那芙蓉血沾染在没有受伤的肌肤上就已经火辣辣的了,胸口原本就是身上肌肤最娇嫩的地方之一,如今陡然沾了那药水,立刻让西凉茉忍不住疼得低叫了一声:“啊——!”

    百里青看着她额头上浸润出冷汗来,阴魅的眼底闪过一丝怜惜,手上上药的动作也更为轻柔:“一会就好了。”

    “嗯。”西凉茉颦眉点点头,这药物的效果确实比者字部用的药效果还要好,虽然初抹上去真疼,但是过了片刻之后,那疼就缓缓散去,原本皮肤的红肿也渐渐消散。

    但她还是忍不住轻哼了几声:“阿九,你轻点。”

    百里青听着她绵软隐忍的声音,看着手下春光无限,雪润巍巍颤颤,眼里暗沉的光芒渐渐深。

    “很疼么?”

    西凉茉感觉他的气息忽然近在咫尺,不由一愣,抬眸间,见他已经不知何时半倾了修长的上半身,靠得离自己只有几寸的距离,他高挺精致的鼻尖几乎触碰到她的脸颊,冰冷的鼻息轻扫过她粉嫩嫩的脸颊。

    “嗯……。”西凉茉有点紧张,绯红着脸颊轻点了下头。

    百里青悠悠地道:“我帮你吹吹可好?”

    他声音原本就如七弦琴般悦耳,只是太过阴冷,如今却莫名地多了点沙哑,带了诱惑般地缭绕在西凉茉耳边。

    西凉茉脸颊绯红,有点模模糊糊地轻“嗯”了一声,连让他帮自己解开穴道的事儿都忘了。

    随后便见他低头下去,动作极为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奇异的魅态靠近那粉嫩的雪软隆起,轻轻地在那伤处吹了起来。

    西凉茉只觉得自己白嫩的皮肤上瞬间起了细小的疙瘩,他甚至没有碰到她,但一种诡异的电流却顺着他轻吹在自己伤处上迅速地爬上了尾椎,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脑子里莫名奇妙地闪过他们欢好时候的旖旎春光。

    “阿九……。”西凉茉忍不住轻叫了一声,从这个角度,她能看清楚他精致艳绝面容上的每一寸线条,甚至每一根纤长乌黑如黑凤翎的睫羽。

    “嗯?”他眼都没有抬,只漫不经心地伸出舌尖在她的伤处轻轻一舔。

    “我不疼……啊……你做什么呢。”西凉茉瞬间俏脸涨红。

    百里青抬起阴魅曳丽的眸子,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试试芙蓉血的味道,怎么,不行?”

    这一眼间却泄露出一缕魅色,如深海暗流一般,微弱却绵绵不断,仿佛能把人的魂魄都缠起来一样,她不由有些呆怔,随后立刻别开脸道:“行的,当然行,我不疼了,解开我的穴道吧。”

    “是么,丫头你确定?”百里青挑了下精致的修眉。

    西凉茉红着脸儿大力点点头:“嗯!”

    她再确定不过,这芙蓉血初抹上之时极疼痛,但是药性散开之后却很好,如今最初擦上的地方已经完全不疼不肿了,只是留下了一片奇异的红痕,衬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看起来反而如雪中绽开的芙蓉般,有一种奇异的美。

    何况,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今夜又是乐文小说夜雨,春色无眠了,今儿她奔袭逃命又折腾回马枪与人战了一场,体力可谓透支,可陪不起这一位爷。

    百里青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唇角弯起一丝浅浅的笑来:“嗯,那很好。”顺带启唇,吮上他面前的雪嫩丰盈上的艳丽花蕊。

    西凉茉正等着他给自己解开穴道,却不想他忽然这般……。

    她忍不住轻叫起来,俏脸上有了羞窘得恼色,却不敢看他轻薄自己的样子,眼睛也不知道放在哪里:“阿九!”

    她忍不住怀疑这厮用了最好的药就是打着这种主意!

    百里青却抬起头,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她,沙哑着声音道:“丫头,我想要你。”

    他眼底那种黑暗的欲焰,几乎充满了实质性的侵略感,让西凉茉不敢直视,她犹豫着,看了看他,一咬牙:“好。”

    他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征求过她的意见,但是她看见了他眼底的那种隐藏的极深,几乎完全沉浸在黑暗又沉之中的不安,那种只有拥抱着、肢体交缠着,惟独只能在自己所在乎的人身上发泄出来的不安。

    不是不心疼的,所以她只当舍命陪君子。

    “丫头,你这是为师的好丫头。”他眼底闪过一丝炽烈的黑色火焰,随后轻笑着,伸手解了她的穴道,抱着她放在自己腿上,顺手抽开她的腰带将她双腕束在身后。

    西凉茉因为他的动作,忍不住有点紧张地贴了过:“阿九,你……。”

    百里青抬首吻住她丰润的唇,诱惑地轻喃:“放心,为师很温柔的,来,乖丫头,张开腿儿。”

    西凉茉闭上眼,只觉得他的吻温柔如三月春水,又似落叶飞絮,让她迷蒙了神智,酥软了身子,恍惚间见他乌发如云一般散落下来,半掩盖了他精致面容上那种极快意又似痛苦的神色,也掩去他紧紧地裹挟着她坠入欲望深渊之时,那低低的轻唤:“丫头……丫头……。”

    那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柔软与不舍的,甚至疼痛。

    让她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肩头,呜咽着声音呢喃:“嗯……我……在呢,我在!”

    ……

    夏夜的凉风吹过,床帐轻纱飘荡着,白玉莲花灯摇曳的光在风中轻晃着,照落满室春意靡靡。

    室内已经是一片静谧。

    镂刻壶轻响了地三声的时候,床帐忽然掀开了一个口子,有修长高挑的身影优雅地坐起,他随手扯了一件薄薄的袍子披在自己身上,转身向门外走去。

    白蕊正领着一个小丫头在外间里值夜,手里绣着给魅七的荷包,忽然见了门一开,她一愣,赶紧放下荷包,顺带踹了一脚那个打瞌睡的小丫头,然后迎了上去,只瞄了一眼那人修长的身姿和未曾掩好的白皙结实的胸腹,白蕊立刻低头,忍不住暗自念了声罪过,随后赶紧问:“千岁爷,您有何吩咐?”

    “热水,何嬷嬷。”百里青冷淡地说完两个词后,便关上了门。

    白蕊一转脸,立刻吩咐小丫头去唤人,却见小丫头一脸迷迷糊糊的惊艳:“白蕊姐姐,有好漂亮的神仙。”

    白蕊无奈地伸手去戳她的额头:“笨蛋,快点去让人把温着的热水桶弄来,东想西想的作甚!”

    那位就算是神仙也只是大小姐一个人的神,却会是所有人的魔呢!

    白蕊打发了小丫头,又抬起头唤来魅七:“阿七,去叫嬷嬷来吧。”

    魅七忽然从房檐之上跃下,看向白蕊,又看看桌子上的精致荷包:“那是给我的?”

    白蕊俏丽的脸蛋上一红,抓了过来塞进他怀里:“嗯!”

    自从魅七去了沙漠九死一生,而白蕊独自在府邸里养伤,日日牵挂之中,她到底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满腹相思意只能化作无尽相思愁,好容易接到了回音,盼到了他们回来的时候。

    白蕊却陡然惊觉一同去的人之中不但许多人瘦了、黑了,也有一些人似乎永远的消失,比如魅五、魅九……几个偶尔都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都不见了。

    她方才在看见了魅七之后陡然开悟了,人生无常,有些人错过了,也许便永不会再有牵手的时候。

    而魅七与白蕊的感情算是终于开花了,只是白蕊还是不习惯魅七经常的‘直奔主题’。

    魅七接过荷包,看了看,蒙着面的脸上莫名其妙地一热,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子送的礼物,往日里花魁们虽然也有留下些东西,但那都是欢爱之后遗落的,通常都被他直接毫不客气地扔掉了。

    但是这一次,他仔细地把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塞进了自己怀里,对着白蕊道:“那我先走了。”随后捏了捏她的手心。

    白蕊点点头,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脸蛋微红,有点发怔。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何嬷嬷过来了,她才赶紧起来,给何嬷嬷开了房门。

    “爷等您有一会子了。”白蕊轻声道。

    何嬷嬷点点头,立刻恭谨地敲敲门,得了信儿之后,方才进了门。

    也不知道千岁爷和何嬷嬷在房里谈了些什么,何嬷嬷出来以后,脸色有些阴沉,白蕊只隐约能听清楚到她在房外与魅一说了一句话:“……小姐身上的伤让爷很不高兴,一会子……。”

    ——老子是小白好久没有睡大胸部的分界线——

    第二日,起身的时候,百里青已经去书房了,西凉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那些红肿不但全消,而且昨夜百里青仔细地了芙蓉血给她全身都基本上擦拭了一遍,如今身上的肌肤细腻滑嫩如剥壳的鸡蛋一般,连毛孔都看不到,白里透红。

    让白玉几个虽然也用了者字部的药,消了痛感,但是身上的伤并没有全好的丫头们都羡慕不已。

    只有西凉茉虽然也满意身上的肌肤细腻,但是还是忍不住觉得可惜,这般如大罗金丹的药这么用了,实在是浪费了。

    她看了看丫头们身上倒也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便一齐用了早膳。

    用了膳,她想了想,吩咐白珍:“一会子,你与爷说一声,我要去一趟国公爷那里,晚点我们再去看看魅晶。”

    白珍点点头,出去了。

    西凉茉便领着白蕊、白玉几个准备出门,还没走到院子门口,便见着白珍领着一队司礼监的人马过来了。

    西凉茉看着有点奇怪:“这是怎么了?”

    白珍无奈:“爷让奴婢领着过来的,说是郡主出去,得让人跟着。”

    大约还是担心再重蹈覆辙。

    西凉茉有点好笑,昨日的情形特殊,她也不曾想到董姨娘她们竟然得知了地道的秘密,才有那般危机,如今是不会了。

    但她还是点点头:“好罢,跟着就跟着罢,让他们跟远点。”

    那领队的队长闻言,立刻恭敬地朝她一拱手:“是,夫人。”

    西凉茉往靖国公的居处走的时候,不免地感觉到一路上那些望着自己既惊恐又带着一丝羡慕的复杂目光。

    她每每望过去的时候,那些下人们或者府邸里还算得上是主子的人们都吓得低下头去行礼,甚至匆匆跑开。

    “郡主,不必往心里去。”白玉顺着西凉茉的目光看去,随后便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

    西凉茉点点头,淡淡地道:“嗯。”

    等着她到了靖国公的居所定心居的时候,并不意外地看见外头围了不少府兵中最精锐的罗刹营之人,最里层的还都是清一色一流的死士。

    而很明显定心居的人已经得到了她正领着人朝这里来的消息。

    宁安已经站在门外,见着西凉茉过来,便一拱手:“王妃殿下,不知今日到访有何事?”

    西凉茉看着他看似淡然的神色里,带着深深地戒备,唇角便勾起一丝嘲谑的弧度:“怎么,做女儿的来探望父亲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么?”

    百宁深深地看了西凉茉一眼,冷淡地道:“王妃若只是因为这个理由过来的话,奴才就不得不告诉王妃,国公爷身子不适,大夫嘱咐过要静养,所以王妃还是请回吧。”

    西凉茉挑了一下眉:“是么,那本王妃就换个理由好了,本王妃有要事面见父亲,宁安总管最好还是通报一声。”

    她也懒得和这些小卒子在这里扯些不着四六的东西。

    宁安深深地看了西凉茉一眼,便一拱手:“王妃稍候。”

    西凉茉并没有等多久,宁安不一会就出来请了她进去。

    屋外只剩下警惕的士兵们和锦衣卫的人相互以一种极具挑衅性的姿态对峙着。

    靖国公正负手站在在花厅之中的窗边,西凉茉走过去福了福:“父亲。”

    靖国公转身越过她的身边走到条案边坐下,捧了一杯茶,淡淡地道:“王妃客气了,我不敢受只比皇后娘娘低半阶的王妃行礼。”

    西凉茉径自直起了身子看着靖国公微微一笑:“怎么,父亲这是还在记恨女儿对祖母的不敬和夺走了蓝家的令牌么?”

    靖国公冷淡地道:“国公府也不敢有您这般不知礼义孝顺的女儿。”

    西凉茉选了一张八仙椅坐下,挑了下眉:“您自然是天下第一孝子,只是您可知老太太被您那房宠妾下了什么药,如今变得这般行为乖戾?”

    “你胡说些什么!”靖国公还是被她轻佻的语气给激怒了,冷冷地怒叱道。

    西凉茉淡淡地道:“女儿是不是胡说,父亲只管让人去查就是,还有一件事,您最好将家中府兵布置之类的都重新整理一遍,您那美貌可人的四女儿和董姨娘大约早已经将国公府的一切她们知道的秘密都出卖给她的情郎了。”

    靖国公一愣:“你是说……。”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光如箭地刺在她身上,仿佛要看出她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许久之后,他闭了闭眼,缓缓地坐了下来:“丹儿被人发现躺在地道里,脸上、身上还有嘴里都是极为严重的烫伤,手脚筋脉皆断,是不是你做的,还有今早刚刚落了孩子的董姨娘也不见了!”

    果然姜还是的辣,靖国公到底是看出来了真相。

    只是……

    西凉茉看着靖国公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父亲很关心四妹妹呢,但是父亲莫不是忘记了被人关在地道里,差点活生生烧死的人是我,看来父亲真是恨我恨到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就是不知被您口口声声说着放在心里的母亲,在地下有知会是什么心情呢?”

    “为父没有想要除你而后快!”靖国公听着她的话,又听到了蓝翎夫人,立刻下意识地厉声辩驳,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怔然。

    是的,当初西凉茉陷在地道里面,大火起来的时候,不光是兰瑟斯心急如焚,就是他也同样心焦火燎,只是不知为何在看到西凉丹的伤势之后,下意识地会在这里谴责她。

    “分明就是你残害姊妹,设计父母,连累满门受罪,如何还能这般理直气壮!”靖国公看着西凉茉的样子,忍不住越说越生气。

    西凉茉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道:“我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对于一个试图置我欲死的人,难不成我还要引颈受戮,至于设计父母,那本来就是娘传给我的令牌,当初外祖送走鬼军不就是因为要给蓝家留下最后一脉生息的希望么,如今我才是唯一还拥有蓝家嫡出的血脉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拥有鬼军?”

    靖国公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说竟句句在理,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但是……

    “她终究是你妹妹,如今你二娘也已经死了、仙儿也不知所踪,你还不能收手么,身为姐妹,为何不能以德报怨啊?”

    西凉茉闻言,顿觉颇为可笑:“西凉丹姐妹可曾真的当我是姐姐,我一直以为她们只当我与母亲都是肉中刺,眼中钉,不是么?何况圣人也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靖国公一僵,眼神黯淡了下去,有些疲惫地做回了位子上,他抚着额,苦笑:“你和你的母亲,当真一点都不像。”

    西凉茉淡淡地道:“父亲很希望女儿像母亲那般,一生一世受尽苦楚,看着自己的良人另娶她人,自己凄苦一生,惨然而死?”

    西凉茉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字字诛心,让靖国公瞬间只觉得喉咙干涩,心头苦楚,他摆摆手,黯然道:“罢了,罢了,你今日来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我这个父亲一同探讨这些事儿。”

    西凉茉看着他,心中暗自摇头,一个男人,甚至不敢直面自己当初的懦弱,如何配言爱?这就是她的母亲付出一生所爱的良人么?

    西凉茉也不再拐弯抹角,只道:“既然您这么问了,那女儿也就直说了,如今六皇子遇刺,皇帝陛下病重,满朝文武都知道您是天朝继蓝大元帅之后的第一武将,下一个领兵出战的人非您莫属,此次西狄二皇子领五十万大军压境,您所能率领的人马至少也要在数十万左右,如今朝堂局势不稳,未来必定是太子爷与九千岁所捧的十六皇子相争……。”

    靖国公闻言,眉头一皱打断她,眼里闪过寒光:“是九千岁让你来的么,你应该知道为父与九千岁原本就势同水火,你这是要为父在帮助一个昨日才为府中大肆屠戮的仇家?”

    西凉茉冷淡地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并不要求父亲你站到九千岁这里来,我只是来告诉你,从大漠回来之日起,鬼军与我,并蓝家所有的势力都会站在九千岁的身后,这也是当初兰瑟斯的要求——向皇帝陛下复仇,您不必太高看自己,当年您舍弃了蓝家与母亲,今日我们也不会指望您会再做出别的选择,我的要求只是父亲您继续站在您的中立之上,不要成为我们的阻力。”

    “如果我说不呢,百里青扶持十六皇子原本就是为了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对于一个这样的乱臣贼子,难道不是人人得而诛之?”靖国公冷冷地看着西凉茉道。

    西凉茉点点头,悠悠回道:“您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您自然可以选择‘清君侧’,女儿也可以选择‘助纣为虐’,但是您应该明白,太子殿下虽然具有人君的才华,但他年轻、激进、充满了理想主义却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弊端,他和他的父亲同样多疑,善猜忌。

    太子就像一把刀子,于这个腐朽的天朝帝国而言,一把刀子可以去腐生肌,也可以直接断送人的性命,您看了这么多年,应该更明白天朝帝国需要什么,如宣文帝陛下这般疯狂的拓展疆域,最后民不聊生,还是慢慢地休养生息。”

    靖国公一愣,看着西凉茉,眼神复杂,不无讥讽地道:“你倒仿佛看得很明白。”

    西凉茉微微勾起唇角,眸光幽深:“父亲原本该比我看得更明白,金婕妤出身卑贱无外戚,皇后娘娘出身高贵,陆相爷更是野心勃勃,一个是野心昭然的外戚为祸觊觎玉玺,另一个是无后的宦官纵横朝野,却能维持最基本的平衡,再过个十几年新帝已经长成,顺利接手帝国,君权一统,孰轻孰重,您自有定夺,哪一个于天下、于咱们国公府更好。”

    随后,她又继淡漠地补充道:“并且,若是如今的太子继位,那么蓝家鬼军也必定将与他不死不休,天下无宁。”

    说罢,她起身,看着靖国公愕然之后渐渐变得阴沉的脸,福了福:“女儿言尽于此,宫里还有事,且盼父亲早已想明白,也给女儿一个明确的答复。”

    说罢,她便转身优雅地款步离开,只留下靖国公看着她离开的窈窕身影,眼神一片复杂,他忽然开口问身边站着的宁安:“你怎么看?”

    宁安犹豫了片刻,静静地道:“国公爷,郡主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咱们怕一直都是小看了郡主。”

    靖国公一愣,随后陷入沉思,轻声道:“是么,也许这一点倒是与她母亲还有几分相似,巾帼不让须眉之才。”

    宁安想了想,还是问:“国公爷,您看四小姐如今伤势不轻,虽然已经有人给她服用下很好的金创药,但是如今看着喉咙、身上怕都是毁了,而且四肢筋脉皆断。”

    这辈子也就不能说话,不能写字,甚至不能坐起来……

    靖国公眼中闪过一丝浓郁的抑郁之色,仿佛极为忍耐地叹了一声:“行了,让她以后好生待在咱们府中吧,派人好好照顾就了。”

    别的,他也不再埋怨死去的韩氏教导出来一个愚蠢的女儿,国公府养一个废了的女儿还是养得起的。

    “董姨娘?”

    “不必理会她。”靖国公冷冷地道。

    ——老子是感谢那个给我5张月票,还有其他帮筹月票的妞儿们的分界线——

    莲斋书房一阵香风掠过。

    下了手中的奏折,看着刚走进来的西凉茉,似笑非笑地道:“回来了,看着今日丫头你精神倒是好多了,有兴致到你父亲那里去做说客。”

    西凉茉想起昨夜旖旎风光,轻咳一声:“合纵连横,袭近联远,夫君是没有看过战国策么?”

    昨日这大狐狸到底心疼她劳累,也只求欢了一次,便放她睡了。

    “成果如何,岳父大人可肯帮本座这昨日差点砍了他头的女婿?”他似笑非笑地弯起唇角,勾住她的纤细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西凉茉揽住他的肩头,眼里有狡黠冰冷的笑意掠过:“虽然用武未必是我强项,但是这等谋算人心之事,总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等消息就是了。”

    上兵伐谋,不管是出于对天下情势还是自身的权宜,又或者对蓝翎夫人和蓝家的愧疚,他最终都会妥协,没有了靖国公的兵权辅佐,太子和陆相就是一对秋日里的蚂蚱。

    “小狐狸。”百里青慵懒地勾了下唇角:“明儿咱们就回宫吧,皇帝陛下很想见你。”

    正文宦妻第四十二章宣文帝之死

    “皇帝想要见我?”西凉茉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挑眉看着百里青:“大奸臣,你又想做甚?”

    百里青眼角挑起一丝诡谲的魅色,但笑不语。

    ——老子是奸臣,奸臣很骚包的分界线——

    城阙煌煌,宫禁幽幽。

    谁知其中其中寂寞深深,黄金为舟,苦海无边。

    幽暗华美的宫室里幔帐垂地,有袅袅烟雾在空气里幽幽升起,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魅在空中跳着诡谲的舞蹈,带着一种妖异而腐败的气息。

    即使这宫室里终年不散的丹砂与麝香味也不能掩盖那种腐败的味道。

    仿佛是发了霉的腌肉、雨后长了蘑菇的烂木头、还有很多很多的花即将腐败做花泥的味道掺和在了一起,甚至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让人闻了很不舒服。

    小路子皱皱眉头,拿起一只藏在袖子里的小橘子凑近鼻尖嗅了嗅,新鲜的水果的气味,特别是属于橘子的鲜辣的味道稍微驱散了一点那种沉闷腐败的香气,让小路子觉得胸臆间舒服了许多,这种味道让他想起了那个递给他橘子的小宫女。

    小路子有点心猿意马起来,师傅说了即使是阉人,也可以拥有幻想在一起的对象,若是位子足够高,甚至可以得到最高贵漂亮的女子,就像千岁爷那样。

    他懒洋洋地靠在一只丹炉边上把玩着手里的橘子,瞥了眼身边放着的一只酒壶,一只烧鸡并一碟花生米,忍不住眯起眼,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到底是孝敬了师傅,才能得到这一样的好差使,这几个月真真儿是他入宫以来最惬意的了。

    “哐当!”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地,吓了小路子一跳,但他从坐着的香炉那里向那一顶明黄的床帐望过去,只见床帐摇晃,却并不见人影动作,只是地上滚着一只夜明珠。

    小路子眼睛一亮,却并没有起身去拣,只是贪婪地望着那一只夜明珠。

    “水……给朕……水……。”

    那明黄的床帐里传出细微喑哑的声音,仿佛木锯子割拉着木头,又像他少年时村子里见过铁匠家的破风箱拉动时候发出的难听声音。

    小路子抬起细眯眼看了看放在不远处雕花欠贝花梨木的条案桌子上的漏刻壶,然后又垂下眼皮,几步爬过去把那只成色很不错,仿佛从什么东西上面扣下来的夜明珠抓在手里,瞅了瞅上面还有血迹,便在自己灰色的三等太监常服上擦了擦,满意地收在了衣襟里。

    然后,他又退回了那个大香炉下面,慢条斯理地道:“如今送水的时辰还没到,上次给您喝了点水,回去就被罚在太阳下跪了小半天青石子路,今日这颗珠子就算是因为上次的事,您赏赐给奴才的,只是水……。”

    小路子嘿嘿一笑,拿了那只铜酒壶往嘴里灌了点子酒,满足地眯起眼:“还要请陛下再等半个时辰,自然会有人给您送无根水过来。”

    说罢,他还打了个酒嗝。

    不是他收钱不办事,实在是这事儿可不好办,张真人规定了两个时辰才喂一小杯水,他可不希望自己辉煌的太监生涯因为这破事儿结束了。

    皇帝又怎样,说句大逆不道的,如今皇帝陛下还没他小路子自在呢。

    “……畜生……。”那明黄的床帐里飘出来喑哑难听的声音,若不是细听,却是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的,只觉得那人每说出一个字都痛苦无比。

    小路子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撕扯了只鸡腿边啃,边嘟哝:“陛下修仙僻谷之中,张真人可是交代过这凡水可千万沾染不得。”

    在小路子絮絮叨叨的念叨声里,那明黄的帐子里渐渐地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了。

    因为里面的人已经连喘息着,都觉得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咳咳……呕!”宣文帝佝偻着身体,一侧脸,又咳出一点血,那滩血落在干净的床榻上,一下子染红了明黄绣舞爪金龙的床单,那些血液的颜色极为奇怪,暗红得近乎黑色,最诡谲的是那一小滩血落在床上之后,里面不一会仿佛沸腾起来一般,冒出细小的泡泡,细细看去,那里面竟然那是一只只如小黄米般大小的血红色虫子,因为随着血落在了床榻上,仿佛极为难受一般死命地翻腾。

    宣文帝面无表情地斜着眼睛瞥着那些虫子在自己脸颊边翻腾挣扎着,然后试图朝着他的脸上爬去。

    有幸运些的虫子碰到他皮肤以后,便把尖尖的头扎进他松弛的皮肤里,然后一点点把身子极进了他毛孔里,不幸运的很快就死在了那滩血的旁边。

    虫子的尖头钻进皮肤里的感觉,有一种细微的疼痛,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如果没有猜错,他的皮肤上有很多这样细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孔洞,都是虫子钻出来的。

    这样的场景,从最初的让他觉得极为恐惧恶心,到了几个月之后,这种事情几乎和听外头那个小太监的唠叨一样成为他唯一的诡异“消遣”。

    看着血里的虫子死去后,小太监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没有再念叨。

    宣文帝缓缓地放平自己佝偻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头上那一面巨大的八卦铜镜。

    八卦铜镜是当初张真人放上去的,据说是可以镇压邪灵。

    如今从这镜子里看着自己,倒真是像一个邪灵,丑陋的、肮脏的像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而这具尸体里还养着无数恶心又古怪的虫子。

    宣文帝总觉得睡着的时候,都能听见那些虫子蚕食自己内脏的声音——沙沙沙沙。

    就像蚕吃桑叶的声音。

    但他只能静静地躺着,连床都不能下,每一块骨头仿佛都被钉子钉在了床上,最初被喂食那些虫卵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挣扎过的,但是挣扎的结果就是被那人用无数的丝线穿透了筋脉钉在了床上。

    直到后来,那人不再用丝线固定他,但是他已经动弹不得,从那面巨大的铜镜里看着自己腹部渐渐隆起,甚至连衣服都盖不住,肚子上爬露出可怕的静脉,四肢渐渐消瘦,他几乎已经认不出镜子里每日以无数恶心的虫卵为食的怪物是自己。

    每日每夜,睡不成眠,甚至在床上失禁,躺在粪便与尿液中,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那种永无止境的剧痛,闻着自己身上逐渐传来只有尸体才有的腐败的味道。

    太多的痛叠加在一起就成为麻木。

    即使那人要为虫子们保持合适的孕育环境,所以每日都有命人在傍晚来换掉自己身下恶心被褥衣衫,却依旧掩盖不掉那种腐糜的气息。

    看着那个南疆来的老妖婆一有空就用一种贪婪恶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梭,那种目光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万民之主、至高无上的皇帝,甚至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种很罕见的容器。

    看着那些张真人、周真人、李真人一起过来,用上各种丹药在自己身上——防腐,或者按照他们的说法,那是羽化成仙的必备步骤。

    他就是再昏聩,也不至于昏聩到这样的地步,他想要大声的笑,嘲笑自己一生的愚蠢,却连这样也开不了口。

    他想要伸手拽下那巨大的铜镜,砸毁那面找出丑陋自己的巨大的镜子,也顺便了结自己身上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但是,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个人,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那美丽如同妖魔一样的容颜上满是对他的嘲笑或者逼迫自己说出他想要得到东西。

    自己的默不作声与讥讽自然只能换来那人的加倍折磨和痛苦。

    那个人折磨他折磨累了,偶尔说起陈年往事,眼睛里都是冰冷如刀一样让人战栗的怨恨与黑暗。

    就像……

    就像当初知道蓝翎另嫁他人的自己。

    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都是命。

    宣文帝忍不住冷嗤一声,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有最终的决定权,断人生死。

    最初陪在蓝翎身边十年的人是他,甚至最开始得到蓝翎身子的人也是他,但最后得到蓝翎之心的人却是西凉无言,这是命!

    最初最没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是他,最终一统天下的人是他,这是命!

    最初一个最不起眼的寄人篱下的一双美貌双生子,最终却沦为他的玩物、工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是百里洛和百里青的命!

    直到今日,他一步步无意间让那个人坐大到如斯地步,断送自己帝王前程,都是命……

    如今,他也快追随那个女子而去了吧。

    那个折磨了他半生,也被他折磨了半生的女子。

    不知她在黄泉路上可否走得慢一点?

    “咳咳咳……。”喉咙里不知是什么虫子的尾巴滑过,让他喉头一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种喉咙里磨起来的痛与痒,对宣文帝而言,比虫子侵蚀肺腑的感觉都要难以忍受和疼痛。

    他想要水,很想、很想……

    “水……水……。”

    迷糊间,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搁在了自己的唇间,有清冷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滑下,一下子缓解了喉咙里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甚至缓解了他肺腑之间的疼痛,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舒适的感觉了

    他贪婪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吮着那些清凉的液体,甚至不顾一动作就浑身剧痛,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喂水的人的手。

    终于,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再也灌不下更多的水之后,宣文帝打了个饱嗝,然后体力不支地躺回了床上,方才察觉手里那一只冰冷柔软的柔荑。

    他勉强睁开眼皮,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迷迷糊糊之中,只看见她华美的水红色纱衣,精致的刺绣,看起来那么眼熟。

    他眯起眼想要看清楚那张脸,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是你……来接我了么?”

    冰冷阴凉的风悄然掠过明黄的床帐,环佩叮当作响声,幽幽回荡在空洞冰冷的宫室。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日光已经彻底的远去,整座宫室里寒意浸人,仿佛地狱一般冰冷的气息不知何时蔓延开来,将整座宫殿都与世隔绝,连外头一点子人声、鸟鸣都消失无踪。

    连常年点着的蜡烛不知何时都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有空洞的箫声若远若近的响起。

    坐在自己床边的女子身姿是宣文帝熟悉的窈窕曲线,梦中无数次拥抱过,醒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寂寞的梦。

    还有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近乎透明的面容,滟潋的丰润的唇,她眉心间的那一朵蔷薇花佃,无一不是他魂牵梦萦的。

    还有她冰冷空灵的目光,一如十八年前的模样。

    “翎……。”他努力地想要翻过身体,但是巨大如妇人怀孕十月的腹部让他根本不能做到,宣文帝羞愧了,他为何如此丑陋的展露着自己?

    她依旧是那么美貌青春,他却不再是上京最温润俊美的皇子。

    “瑾儿,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她轻轻地开口了,望着他的目光空冷。

    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奇异诡谲的回音,那熟悉的称呼让他试图拉住衣服遮掩自己腹部的动作顿了顿,眼角忽然就滚下一行浊泪来:“朕……我……我不好,记挂着你,怎么能好?”

    “记挂着我?”她轻笑了起来:“你的龙床上有无数女子呜咽呻吟过,你说你记挂着我?”

    “我……那是因为她们身上都有你的影子!”宣文帝不知是否自己喝了她给他的东西,胸臆间竟然有了不少力气,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

    她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浮现出一种诡谲的血红来,唇角裂开诡异的笑容:“你说你在她们身上寻我的影子?”

    宣文帝咽了咽口水:“是……。”

    她忽然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来:“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她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掐住了宣文帝的喉咙,一边笑着,眼睛里缓缓地淌下血红的泪水来:“那你怎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去死啊,在地狱等我不好么!”

    宣文帝陡然被那冰冷的手一把捏住喉咙,顿时一下子喘不上气来,但是他却没有挣扎,或者是无力挣扎,看着面前那张狰狞的脸,他心中悲痛更甚于恐惧。

    “翎……。”他伸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臂,但是她仿佛被他碰到就觉得极其厌恶一般,一下子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

    “别碰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她一把拍开他努力伸出来的手,面容也恢复了冰冷的苍白。

    宣文帝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却也不忘看着她,流下泪:“对不住。”

    这是他迟到的忏悔。

    他望着她断断续续地道:“……但是黄泉之路,是你来接我,我很高兴……。”

    “对不住?”她冷嗤:“你以为在黄泉就能与我长相守么?如你这般恶事做尽的人只能永远在忘川水、无间地狱里受尽一切折磨,永无超生之日。”

    说罢,她起身,居高临下地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耳边诡谲冷笑:“你听不见么,被你害死的那些弟兄们都在忘川恶水之中等你一起下去受苦,这是天上地狱,你我最后相见,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宣文帝梭然瞪大了眼,不相信连看着她缓缓地向后飘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不……翎……翎……你原谅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我?”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拖着庞大的肚子一下子从床上落下地来,死死地伸手拽住她飘荡离地的裙摆。

    只怕真的这一松手,黄泉人间永不复见。

    “你……真的想让我原谅你么?”她冰冷空洞的声音从头传来,阴冷无比,却让宣文帝觉得如听天籁,他大力地点头:“是!”

    “那你……。”她轻声道:“就把今生我欠下的债的还了吧。”

    “债……。”宣文帝有点头晕脑胀,他有点茫然地望着她。

    她半伏下身子,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呼吸喷在他的脸颊上:“你和我一起对那个孩子做的孽,欠下的债……你我一生惟独欠我父亲和他最多,日日夜夜,日日夜夜他的哭泣声都扰得我不得安宁,不得安宁啊……。”

    他身子一颤,陡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片刻,那是他保住天朝和自己的太子的唯一筹码。

    但片刻之后他却发现她的裙摆一点点地从他的手上滑落开去,宣文帝立刻不再犹豫,忽然用尽了力气一口狠狠地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用牙一撕,皮肉撕裂的剧烈的疼痛让他差点晕厥过去,但是宣文帝立刻伸出颤抖的手从那不断地往外冒着血和虫子的伤口上扣挖着。

    不一会,他的伤口就血肉模糊了,他忍耐着剧痛,好一会方才从自己的伤口里挖出来一只白色的珠子一样的东西。

    宣文帝眼中一喜,立刻伸手将那东西挖出来,虔诚而努力地递给那渐渐飘荡入虚无黑暗的嫣红裙摆。

    “翎姐姐……翎姐姐……不要走,这个……我把这个给阿洛,这是我骨血所炼的骨珠,他吃了就会好的……。”

    她虚无冰冷的声音从半空中鬼火幽幽处传来:“是么,若是阿洛死了,我和你都要永坠阿鼻,永远无宁日……。”

    “是……是的,你相信我,翎姐姐!”宣文帝竭力地举起手上的东西希望能得到她的肯定,一如当年他习武学文,试图得到那个心尖上少女赞许的微笑一般。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仿佛凭空冒了出了来,伸手一把抓过宣文帝手里的那颗骨珠。

    “嗯,既然如此,真是谢谢陛下割肉赏赐了,呵呵——。”

    幽冷如鬼魅的笑声尖利地在黑暗中响起。

    宣文帝陡然睁大了眼,看着那从屋顶上缓缓倒吊而下艳美到诡谲的面容,他乌黑的发漂荡在空中,华美衣衫翩然翻飞,妖异又华美。

    “你……是你!”

    那妖异的美人在空中翻了个身,轻巧地落在地上,看着宣文帝一笑:“很惊讶么,本来就是我。”

    “那……。”宣文帝陡然抬头看着那方才漂浮着升入房上幽暗漆黑里的‘蓝翎’,却正见到她缓缓地落下,露出一张他心心念念的面容。

    却见‘蓝翎’一笑,眼眸里满是冰冷与嘲谑:“陛下万福,侄女儿给您问安了。”

    宣文帝瞳孔一缩:“你……是你,贞敏!”

    西凉茉走到百里青身边,看了看那一颗骨珠,随后朝他轻笑:“是的,正是我。”

    “你……为什么,朕如此疼爱你!”宣文帝眼底里闪过怒意,甚至是杀意,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蓝翎走向西凉无言。

    西凉茉淡淡地道:“疼我?怎么疼,封为宸妃替母侍寝?陛下,你们父子真是都让我觉得恶心,您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种龌龊又恶心仿佛恶鬼似的模样?”

    或许很早以前,宣文帝就变成了一个恶鬼,他心中名为恶之欲的恶鬼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

    宣文帝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但听到她的话,却还觉得不对,狐疑地道:“你方才说什么,承乾他……。”

    西凉茉冷冷地弯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百里青看着宣文帝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青筋毕露,索性伸手将西凉茉揽在怀里,看着他嘲谑地轻笑:“老子和儿子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只是不晓得陛下可知道您最看重的儿子觊觎这丫头多久了,若是真让这丫头当上你的宸妃,你还在病榻上,你的乖儿子怕就是要在旁边爬了他母妃的床?可惜……。”

    “当年她的母亲没有选择你,丫头也不会选择你那蠢儿子。”百里青轻蔑地嗤了一声,看着怀里的西凉茉,指尖抚摸过她丰润的红唇,随后,他毫不客气地当着宣文帝的面低头狂肆地吻上西凉茉柔软的唇。

    宣文帝被他刻薄的话语和眼前的一幕,震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眼前发晕,眼底全是恨色,一下子呕出了一大口血。

    他眼前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蓝翎与西凉无言在血战得胜后拥吻在一起的那一刻。

    宣文帝不甘地从牙缝里挤出怨恨的话来:“你……你这个天生的阉人,当初我就该一刀……一刀杀了你……。”

    百里青看着面前已经不成人形的男人,唇角弯起一丝恶毒笑来:“陛下听说过秦庄襄王太后与嫪毐否?”

    嫪毐?

    宣文帝仿佛忽然那想起了什么,他额头上青筋瞬间暴了出来,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不……不可能!”

    他陡然觉得全身血脉都在一刻仿佛瞬间逆行,肺腑里的虫子们不停地蠕动着,撕咬着,他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痛还是那肺腑之中被虫噬咬更痛!

    看着眼前的仇人将死,而且死状如此凄惨痛苦,百里青黑沉的眼底满是阴戾与残忍:“喜欢吗,这种你永远都得不到的滋味,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在别的男人怀里婉转轻吟,呵呵——。”

    宣文帝蜷缩着身子,两眼暴突,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再见他腹中仿佛有东西不断游走,要破腹而出,也可见他痛苦之情状。

    西凉茉伸手握住百里青的手,轻声道:“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走吧,何必再与这即将下地狱的罪人废话。”

    她不想看他再在这黑暗里一路沉沦,有些事,有些人,散了、过了,便结束了。

    百里青身子僵硬了片刻,没有再说话。

    西凉茉耐心地等待着,只是握住他手的指尖微微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宣文帝躺在地上只不断地痉挛着,死亡的阴影已经在他身上不断地扩散。

    百里青终于转身过身向门外走去,西凉茉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宣文帝,随后立刻跟上了百里青。

    门外阳光有点刺眼,三清殿的门口早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旷的院子里屹立着四座精致的石狮。

    百里青面无表情地站在三清殿的门前,不知为何,西凉茉看着他修长背影的时候,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阳光落下来的一瞬间都消散殆尽。

    仿佛……

    那仿佛是一个安静无暇的美丽少年转身间在宫殿阳光下悄然融化,不复存在,还有许多看不见脸的影子都一同消散,或许一同不复存在的还有那些她来不及参与过去的美好与残酷的时光,那些属于他们那时代的爱恨情仇。

    让她想起离别宫宴上有眉目隽美妖异的美人一身白衣红带,边舞边歌那首引魂的曲——

    梦前世前生,

    空忘七罪言真,

    沉阿鼻地狱深,

    荡渺渺浮华红尘,

    掩斑驳清漆朱门,

    惑灭尽九九青灯,

    哀前事今程,

    望三千浮华红尘,

    曳手中青灯,

    盼何时重归吾门……

    ……

    一曲镇魂歌,背负了多少爱恨情仇,引了多少幽魂渺渺?

    西凉茉心中轻叹一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咱们回府罢……。”

    话音刚落,忽然见白蕊从三清殿门外匆匆而入,对着百里青福勒福后,轻声道:“千岁爷,太平大长公主求见。”

    西凉茉一愣,随后对着仍旧面无表情的百里青轻声道:“你先回去罢,阿洛在等着你,他需要你。”

    听到西凉茉的话,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微微点头,转身向三清殿的另外一个门走去。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怅然,转身吩咐白蕊:“去跟着千岁爷,我这里有白玉她们就够了。”

    白蕊立刻点点头,跟了上去。

    看着白蕊和百里青都消失在门外候,西凉茉方才转身淡淡地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连公公道:“里面收拾好了么?”

    连公公微微一笑:“郡主,不,夫人放心就是,老奴已经在方才让人进去收拾了。”

    西凉茉看了连公公一眼,微笑:“连公公做事素来让人放心。”

    连公公笑眯眯地道:“夫人过奖。”

    西凉茉看了眼漆黑幽深三清殿内,眸光微闪。

    宣文帝倒是还有点子身为皇帝最后的骄傲,阿九的手段,根本不是寻常人能耐得住的,他不但耐住了,而且那般凄惨情状竟然也没有向阿九屈服。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阿九要等着她回来才动手的原因,要击破一个心志坚定之人的心,就必定需要向他最脆弱不能提防的一面一击而中。

    只是不想那种阿九和她布置了这般秘密的事,前脚才动手,后脚太平大长公主殿下就闻讯赶来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

    西凉茉站在殿前,看着那一抹窈窕的白影领着人匆匆向她奔来,她唇间弯起一抹浅笑:“公主殿下,前几日才在府邸里与公主殿下匆匆一别,不想今日咱们又见面了,可是来给茉儿做接风礼的?”

    太平大长公主抬首看着她,目光掠过她一身红衣,最后停在她西凉茉眉眼间的那朵血色般艳丽的蔷薇纹路之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你是在来见皇兄的,这身装扮倒是让本宫想起了一个人。”

    “我娘,是么?”西凉茉看着太平大长公主微微弯起了唇角。

    太平大长公主看着她不由挑眉,眼底闪过冷色:“本宫怎么都不觉得你会是想要效仿你那娘亲的人。”

    西凉茉看着太平大长公主,轻嗤:“公主殿下,您又了解我多少,若是我说,说不定也许我很快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庶母,不,也许是嫡母呢。”

    太平大长公主瞬间脸上血色尽退,看着西凉茉大惊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而与此同时,殿内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西凉茉转脸向身后的殿内看去,微微颦眉,但是太平大长公主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立刻道:“难道说皇兄真的动了这种心思,你不是他的女儿么!”

    西凉茉如她所愿地转回了脸,眸光幽幽地看着她道:“我是谁的女儿这都不重要,重要的一向是皇帝陛下自己的想法。”

    太平大长公主脸色瞬间闪过异色,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

    “你呢,你也想取代皇后,成为新的皇后,不,太后,那是要守寡的,你还这么年轻!”太平大长公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

    西凉茉轻笑:“公主殿下也知道陛下命不久矣了么?”

    太平大长公主眼中一沉,闪过冷冽如冰峰的光芒来:“虽然本宫不喜欢这个哥哥,但是你也知道,本宫还是这天朝的公主,所以,本宫也不会允许有人图谋不轨。”

    这位公主殿下果然还是这么直言不讳,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出格的言语会招来非议。

    西凉茉看着太平大长公主一脸的冷冽,不由轻笑:“我当然知道太平公主殿下自然是这天朝的公主,只是公主殿下要守护的是这个天朝,还是太子殿下呢,既然天朝本就是司家的天下,那么只要血统纯正的皇子,谁都能坐这江山,不是么?”

    太平大长公主立刻不赞同地颦眉:“这怎么能混为一弹,嫡庶有别,血统有高贵卑贱之分,自然不一样的!”

    西凉茉挑眉:“是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如今的太后在先帝时代也不过是个二品的昭仪,论家事可比不得当年的太子、三皇子、甚至……。”

    她顿了顿:“甚至当年西狄皇后最疼爱的金玉大公主与先帝所生下的那对双胞胎,他们身上流淌的是两国最纯正的嫡出血液,不是么?”

    太平大长公主顿时哑然,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恼来。

    西凉茉看着她,淡淡地道:“公主殿下不必生气,茉儿只是就事论事,如今金婕妤的十六皇子也是乖巧可爱,您偏爱太子殿下是情理之中,只是若太子殿下掌了大权,如何能容得下九千岁,莫非公主以为九千岁会乖乖束手就擒,让太子砍下他的头颅么,您觉得对上九千岁,太子又有几分胜算?”

    太平大长公主颦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西凉茉微微勾起唇角,看着太平大长公主:“茉儿只是想说,到时候必定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内战连绵,祸及百姓,天朝大乱,民不聊生,那么西狄多年来进犯中原的野心就会毫无阻碍的实现,您身为西狄一本正经的太后不会不知道西狄皇族内的情况吧?”

    太平大长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向来冰冷的眼睛闪了闪。

    “倒不若让一个小娃娃来坐上这个位子,或许才是最好的权宜之计,不是么?”西凉茉淡淡地道,目光却幽幽地看着太平大长公主。

    太平大长公主眯起眼:“贞敏,你是在劝我放弃支持太子殿下么?”

    西凉茉轻笑,忽然道:“我只是在为彼此打算而已,公主殿下出身高贵,难道不知道男子拥有的权力有多大,就代表他有多难掌控,若是他没了权力的翅膀,永远只能栖息在公主的身边,不也是一桩妙事么,就像是天鹅折了最长的翎羽,虽然不能飞,但是却乖巧许多。”

    她轻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

    太平大长公主一愣,随后沉默着垂下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之后,她忽然道:“别的先不说,今儿本宫是来面见皇兄的,这么长的时间不曾见到皇兄,本宫想要面见皇兄,有要事与皇兄说。”

    西凉茉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公主殿下,您该知道陛下辟谷炼丹之时,是不会见任何人的,我也只是在张真人的引领下走到炼丹炉附近面见了陛下一回。”

    太平大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恼色:“贞敏,你这是一定要连本宫都挡住了么?”

    西凉茉看着她,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不必如此与茉儿生气,不过您迟早一定会见着陛下的。”

    又或者……

    西凉茉描绘精致的眼角为微微一抬,瞥向那幽深黑暗的三清殿内,诡谲地一笑,您带来面见皇帝陛下的人不是已经去面见陛下了么?

    ……

    漆黑的宫殿里,一名穿着三等太监服饰的高挑健硕的男子慢慢地走近那安静地放在黑暗殿堂里的明黄色幔帐,空气里漂浮着那种似血腥非血腥,又夹杂着人体腐败味道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甚至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司承乾站在那明黄的床帐之前,心中复杂而激动。

    激动是因为已经数月不曾见到自己的父皇,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会给自己未来的登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复杂的是,他方才听见了外头西凉茉与太平大长公主的话语,才惊觉,原来逼迫得令母亲几乎被父皇一意孤行废掉的女子竟然是他所看上的女子。

    他根本无法想象西凉茉成为他的母后的模样!

    关于她的身世的传说,他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只是没有想到父皇的执念竟然如此的深!

    司承乾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凑近了那明黄的床边低声轻唤:“父皇,孩儿是承乾,孩儿来看您了,您的身子可都好些了?”

    但是,那帐子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司承乾如是这般唤了几次,眼底终于闪过疑心来,而且外头太平大长公主也不可能牵扯住西凉茉太久,他目光凝视在那床帐上,心一横,伸手就去扯开那明黄的帐子。

    却在看到床帐内的一幕时,司承乾梭然睁大了眼,几乎是瞬间倒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冷冽的眸子,方才……方才……他看到了什么……

    那躺在父皇床上的‘怪物’是什么东西!

    但是谁有那个胆子敢躺在皇帝陛下的床上?!

    可是……

    司承乾不是没有杀人,也不是没有见过残酷的场面,他曾经到过战场之上,也见过尸横遍野,却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会看见那个——东西。

    冷汗瞬间从他额头上淌落。

    但是,下一刻床帐里忽然发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呵……呵……呵……。”

    像是一种恐怖的鸟,或者兽发出的声音,虽然很低很低,但在这幽深寂寥的宫殿里却让人头皮发麻。

    司承乾眼中寒光一闪,他一咬唇上前几步,伸出了有些僵硬的手,还是一把拨开了床帐。

    他需要知道,那个敢躺在他父皇床上的到底是什么。

    父皇……

    若那真的是他的父皇。

    床帐再次被掀开,司承乾借助着龙床之内的挂着的夜明珠灯,血腥与腐败的肉味道冲鼻而来,终于看清楚了床上的那个东西。

    他忍不住捂住了嘴,压抑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

    正文宦妻第四十三章皇帝遗诏

    如此恶心的……东西。

    但是司承乾再次看向那团东西的时候,却不得不确认,那就是……那就是他的父皇!

    “父……父皇……!”他畏惧着,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一团几乎一碰就散了的肉块。

    父皇还活着么?

    又或者,那些声音是因为快要被那些在皮肤下不断蠕动着的东西分解而发出来的?

    司承乾不敢确定,他看向那团东西的头部。

    他轻声唤着,“父皇,父皇?!”

    不知是否父子连心,在司承乾的呼唤下,宣文帝忽然睁开了眼皮,暴突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向司承乾,但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仿佛已经耗费了他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司承乾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词语——回光返照。

    司承乾看着宣文帝,眼睛泛红,满是急切:“父皇,父皇你能认出孩儿的是不是,孩儿是承乾,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副样子的!”

    他想要伸手去握住宣文帝的手,但是看着那些恶心的东西,他实在动不了手,何况他虽然不曾见过苗疆恶蛊,南洋降头,但是直觉却也知道,面前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沾惹的。

    宣文帝看着他,并不说话,也或许是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司承乾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就能看见不时地有虫子在里面爬过,甚至有些长长的虫子从他嘴里爬出来。

    “是百里青是不是,是那个妖魔恶鬼才会做下如此狠毒的事情,是不是!”司承乾愤怒地颤抖着声音道。

    一定是百里青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阉狗做的!

    宣文帝的目光忽然从司承乾的脸上移开,落在了铜镜之上,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那面铜镜。

    司承乾看着宣文帝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他心中大急,赶紧在他耳边道:“父皇,如今那奸贼对外散布谣言说您恼怒我德行有失,施行政事之中连番失误,甚至将六弟的受伤都道是因为我克扣粮草,现下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流言蜚语不断,父皇,我该怎么办!”

    自从百里青将宣文帝软禁之后,文武百官皆不得面圣,但是因为宣文帝一直以来就很少召见朝臣,倒也没有引起怀疑,只是陆相不知从何处接到了消息,察觉了不对劲,忽然下定决心舍弃了还在百里青手里的数百口家中亲人性命,也要联合众大臣要面圣。

    但不管他们如何逼迫,都没有结果。

    于是陆相甚至联合了在外地的藩王,联名上书,只道如今边关危急,请陛下出关。

    百里青却仿佛被他们逼迫得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放权,先是让出了一些不同程度重要的权力,他有机会掌管了工部,及至后来甚至让出了兵部掌管粮草之权责。

    他们甚至利用朝廷舆论逼迫得百里青不得不寻了借口去周围京畿大营视察了一个月,不敢在朝廷上露面。

    但这一次百里青从边关回来之后,朝廷里的风声就变了,先是自己掌管的工部接连出现贪污之案,然后就是有风声传出来说六皇弟的重伤乃是因为他克扣边关粮草,致使大军无粮草,战斗力低下。

    乃至于有传言他勾结西狄想要害死六皇子,少了登基阻力。

    宣文帝那种濒死诡异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又直勾勾地望着铜镜,司承乾心中又急又恼,只担心自己父皇是否已经神智不请了。

    他一咬牙,厉声道:“父皇,您要为咱们家国社稷计着想,给儿子指一条路!”

    司承乾是不相信皇帝真的会要废了他,从小他都是皇帝最看重的孩子,无人能比,他亦自信自己并不差!

    皇帝必定会有类似遗诏之类的东西存留在宫里!

    看着宣文帝死死地盯着铜镜,司承乾既担心被人发现自己非奉诏而来,落下把柄,更担心皇帝就这么彻底的一命呜呼了,自己更是陷入极为被动的地步,愈发的心急如焚。

    但是他很快地就发现了不对劲,他顺着皇帝的目光看相比那铜镜,不由一愣,随后心念一动,对着宣文帝道:“父皇,您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随后,心中的焦急的司承乾也顾不得再去看宣文帝的眼色,迳自一手攀附着床架子,足尖一点,迳自翻身而上,提气在空中,另一只手立刻开始在那铜镜上摸索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铜镜边上浑圆精致的包边处有点缝隙。

    司承乾摸着盖子一掀,果然从里面掏摸出一卷明黄的丝绢。

    他心中一喜,立刻将丝绢拿下来,一个鹞子翻身落地,放在手里打开。

    只见里面果然是一份遗诏,遗诏上分明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德义兼之,涛泽流芳。上顺天命,下和人心。上应天心,下体民意,可于朕大行之后,属其以伦序,入奉宗祧,继承帝位,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钦此!

    司承乾大喜,有此诏书在手,名正言顺,他定能继承皇统,百里青那奸贼还有什么花招,都是名不顺,言不正,必定大失人心!

    他小心地收好诏书,转向龙床上,刚开口:“父皇……。”

    但下一刻,他就哑然住口,那躺在龙床上的宣文帝,两只眼睛早已经没有一丝生气,几只细长的虫子正从他眼球里爬出来,情状异常的恐怖。

    司承乾眼里瞬间就满是泪水。

    父皇……

    年幼记忆中那俊美倜傥的父皇,征战四方,英姿飒爽的父皇,疼爱自己,亲手教导自己读书识字的父皇,却不想竟然去得这般凄惨。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宣文帝磕了三个头,抬起头的时候,司承乾眼里闪过怨恨冷毅的目光,轻声道:“父皇,孩儿必定不会放过百里青那奸贼,定要拿他项上人头来祭祀您的英魂!”

    说话间,他听到外头已经有人声喧哗,西凉茉凉薄冷淡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来人,去看看皇帝陛下可曾醒来!”

    然后便有脚步声向着三清殿深处而来。

    司承乾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看了那床上已经成为一团腐肉的宣文帝,一咬牙,足尖一点,朝着最近的窗子纵身跃了出去。

    不一会,西凉茉便领着太平大长公主一同进了三清殿内,一同来的还有连公公和几个太监。

    太平大长公主一进门就闻见了那种奇特的腐败与檀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不由自主地颦眉,但是三清殿里的一切都整整齐齐,看不出什么异常,所以她的目光也就停留在了那明黄的床帐之上。

    西凉茉看了连公公一眼:“连公公,去看看陛下醒了没有。”

    连公公微微一笑,和西凉茉对视一眼,看到了主子们已经做的决定,他恭敬地道:“是。”

    随即走上前去掀开了床帐:“陛下……。”

    床帐掀开的霎那,那种恐怖惊悚的画面一下子让太平大长公主睁大了冰冷的眸子,随后捂住唇尖叫起来:“啊——啊——啊——!”

    那尖叫声瞬间划破了云霄。

    就算如连公公那样看惯了被处置的嫔妃与宫人们的尖叫的人,没被那床上可怖的景象吓到,反而被太平大长公主的尖叫给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西凉茉揉了揉耳朵,暗自叹息一声,女人的尖叫果然是一项堪媲美佛门狮吼功的无法抵挡的利器啊。

    ——老子是妞儿们,你们食言鸟的分界线——

    三清殿炼丹房

    寻常飘满了烟雾、人声嘈杂的炼丹房此刻安安静静,一群真人、法师们都齐齐地跪了一地,只偷偷地拿眼去窥视坐在上首的主子们。

    虽然是方外之人,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一样受着皇权的治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皇兄会如此这般暴毙!”太平大长公主愤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道士们,眼底全是森冷的杀意。

    周围也站了不少她领进宫的侍卫。

    “长公主殿下,这可是喜事,大大的喜事,陛下这是已经尸解升仙去了!”周真人抬起头一脸喜气洋洋地道。

    周真人这群炼丹道士的头儿,倒是真有点本事的,只是此刻不管皇帝是为什么暴毙的,若没有一个正经的“好”理由,他们的小命就要呜呼哀哉了。

    何况,对皇帝做的那些事,他们可都是有份的。

    “尸解?”太平大长公主疑惑地颦眉。

    “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张真人也立刻抬首咬文嚼字地道。

    “就是陛下放弃肉身,已经得了大成,升天成仙去了。”西凉茉轻品着茶水,颇为好心地为太平大长公主解惑答疑。

    太平大长公主顿时大怒,拍案而起:“你们都胡说些什么,升仙?升仙怎么会留下那样凄惨的情状?”

    简直就是蛇虫鼠蚁侵食的尸体,若非她鼓起勇气命人去触摸了一下那团腐烂的肉一样的皇帝尸身,发现还有暖意,是刚死不久,否则她都以为皇帝陛下已经去世许久!

    所有的道士们仿佛一下子被她的话给撩拨的激动起来,纷纷七嘴八舌地道。

    “那是陛下遗弃尸身上所缠绕的怨念所至!”

    “对,陛下乃征伐者,自然会有冤魂记恨,只是陛下元神乃天上紫微星,元神所在时,乃天地阳气与正气之所在,无有敢犯者,如今陛下元神归位,肉身就会被怨鬼腐蚀!”

    “就算不是怨鬼腐蚀,也是陛下元神带走一切精华,留下的都是肉身腐坏不详之物,所以才会有如此之情状!”

    “对……。”

    这帮子道士们平日里就是些能说会道的,此刻说起这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来自然都死死咬住皇帝乃是修仙大成,尸解升仙而去。

    当时百里青让那几个领头的道士给皇帝身上弄那些东西就是为了不让皇帝死得那么便宜,道士们是不知道皇帝为何那般情状的,只能百里青说是让皇帝修仙的手段,他们自然就信了,也不得不信了。

    既然皇帝本来就是要修仙成仙的,那么既然今日已经大成了,自然是喜丧,他们这些道人都是该赏而不该罚才对。

    太平大长公主看着那些道士们各个越说越理直气壮,她脸色气得发青,梭然凌厉地看向西凉茉:“贞敏,你也相信这些混账玩意儿们的胡诌么!”

    她心里认定若皇帝陛下不是被百里青弄死的,也是因为不知道吃了这些道士们给的什么东西生生害成了那副可怖的模样。

    “为什么不信?陛下修仙多年,是半个散仙,仙家的事岂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知道的,我自然是信了众位道长们的话。”西凉茉微微一笑。

    这话说着,她都觉得自己奸诈异常。

    太平大长公主无法,她不是不知道如今宫禁之中都是百里青的人,而自己皇兄虽然死的蹊跷,但那些道士们咬死了是皇兄升仙了,她一时半刻也没法子,只能先出宫在从长计议,她咬牙道:“总要请太医与仵作来验尸!”

    西凉茉无所谓地挑眉道:“公主殿下自管去请就是了!”

    那些太医和道士们能看得出来皇帝是为什么而死,那才是奇了。

    太平大长公主见西凉茉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必定是胸有成竹方才能如此荡然,只好道:“行了,本宫先去了。”

    说罢她站了起来,就要离开,却被西凉茉伸手拦住了。

    “贞敏,你还想作甚?”太平大长公主冷厉地瞪着她。

    西凉茉轻叹一声:“公主殿下,如今陛下升仙,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宜都要有人代为处理,皇后娘娘已经是被打入了冷宫,前些日子闹出的那些事情朝野皆知,不废后,只是为了顾全太子爷颜面,她是没有资格搭理陛下身后事的,纵观宫内自然您与韩贵妃才是处理这后事与坐镇宫中最合适的人,否则内忧外患,若是有人想要借机图谋不轨,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太平大长公主一听便觉得这话有道理,随后冷哼一声:“那是自然,皇兄的后事可不能交给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处理。”

    说罢她拂袖而去。

    西凉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淡淡一笑,随后转身让人遣散了那些道士。

    不一会,三清殿里已经空无一人。

    连公公走过里,看着西凉茉轻声道:“夫人,那些道士,要不要让他们闭嘴?”

    这已经是司礼监的惯例,或者说所有当权者的惯例,对于那些已经没有用的人,就让他们彻底闭嘴。

    西凉茉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不必,留着他们反而有些用处,至少证明咱们不心虚。”

    “这……。”连公公有些颦眉,随后悠悠道:“夫人不必太慈悲,这接下来腥风血雨的事儿可不会少。”

    西凉茉微微一笑:“连公公,您也不必太多虑,这些道士们会比我们想象的嘴要紧,何况以后说不定还大有用处呢。”

    连公公一愣,看着西凉茉眼底那诡谲的光,若有所思地道:“您是说……。”

    他有点知道夫人是要留着道士们做什么了。

    他唇角弯起一道赞许的弧度来:“夫人方才让大长公主殿下主持陛下后事与坐镇宫中,真是一步妙棋,太平大长公主殿下威望一向不同,身份特殊,又一向是支持太子爷的,她主持陛下后事,想必不会再有什么人非议。”

    眼下看着太平大长公主主持后宫,方便陆相爷他们查找陛下暴毙有隐情的证据,对司礼监不利,但是未来出现什么差错把柄,倒是能将陆相他们都拖下了水。

    甚至将皇帝陛下的死都推到他们头上也未尝不可。

    “而且太平大长公主殿下一向与韩贵妃不合,如今我那姨母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候,若是让她彻底投靠了陆相那边,倒是不如让公主殿下去刺激她一番,也好让她有个决断。”西凉茉淡淡地补充完毕。

    自打上一次韩贵妃被宣文帝贬斥,又被迫为她倒尿壶了一个月,羞臊得不敢出她自己的寝宫,但是私底下的小动作并不少。

    虽然韩贵妃恨毒了西凉茉,但是西凉茉可没打算放过她。

    对于西凉茉而言,有用的人就要物尽其用,哪怕是敌人,有机会就一定要榨干对方的最后一滴剩余价值。

    韩贵妃和太平大长公主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她们都睡了同一个男子,碰在一起必然很有趣,

    西凉茉唇角弯起凉薄的弧度:“两虎相争必有一番风云,若是这个时候宫里闹出什么事来,让这水来得更浑浊一些,咱们日后行事就更方便了。”

    “太子殿下那里……。”连公公想起了什么。

    西凉茉淡淡地道:“由他去吧。”

    “夫人明鉴。”连公公微笑,恭敬地躬身离开。

    ……

    西凉茉回到千岁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白蕊早早地站在了书房前等候她,但她只来得及跟西凉茉说了一声:“洛少爷看着情形不错……。”

    话音未落,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如鬼魅一般从书房的门里伸出来,一把将正在与白珍交谈的西凉茉给拽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西凉茉刚刚一惊,就感觉自己被按在了临水窗边书桌上,然后自己的裙子一下子就被人掀了起来,有修长的身躯硬生生地挤进她的腿间,胡乱粗鲁地扯烂了她的亵裤,就把身子埋了进去。

    如此这般动作不过短短霎那,西凉茉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最柔软的地方陡然被硕大粗热的利刃给刺入,忍不住尖叫起来。题,十六皇子登基

    正文宦妻第四十四章

    “阿九……你发什么疯!”西凉茉闻见压着自己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顿时又羞又恼,毫不客气一把揪住他流水般顺滑的乌发,硬生生地将他在自己颈项上啃咬的头扯了起来,也不去管他会不会被扯疼。

    这般没有准备的欢爱,哪里能舒服?

    昏暗中百里青被扯得闷哼一声,一口隔着衣衫咬在她被扯下了衣衫而露出的雪嫩肩头上:“痛呢,丫头,你也不晓得温柔一点。”

    西凉茉气到笑了,自己身上还疼着呢,他这罪魁祸首倒是喊起疼来了:“你也晓得疼,这般急吼吼的,不晓得的以为你三辈子没碰女人呢,给我起来!”

    说罢她狠狠地揪他的头发,顺带拱起脚尖儿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踹下去。

    “我不……我不……我就不!”黑暗中百里青死死地压住她的腿儿,身子不停地乱拱乱戳,一点章法也没有的动作让西凉茉头皮都麻了,哆哆嗦嗦地揪住他耳朵咬牙切齿地骂。

    “百里青,从我身上滚下去!”

    但是这么一凑近,她就闻出来不对了,这身上的味道……

    “你喝酒了?”

    虽然味道不算特别重,但是那酒味儿很特别,花香里头混着一股子辛辣的味道。

    “嗯嗯……。”百里青呢喃一声,捧着她的脸儿就吻了下去,也没甚章法,就是亲,不停的亲亲咬咬她的唇、她的脸儿。

    这会子西凉茉品出味道来了,他满嘴的花香酒浓。

    西凉茉双手一抬固定住他的脸儿,挑眉问:“你这是喝了沉月醉是不是,喝了多少?”

    沉月醉是花酒——用花瓣酿的酒,百里青这人做事除了杀人手段血腥之外,其他一律讲究风雅到极点,这沉月醉也是采了各色花瓣并着最烈最好的烧刀子原液,取月圆之夜竹叶上的露水酿制而成,而且只取酒上最美清澈艳丽的那一层装进玉壶里,常常一大缸子酒只能取得最一小壶,再沉在冰泉之中,夏夜凉风习习而来之时,最是适饮。

    只是,她从来不曾见他喝过,那冰泉里去已经沉下了足足十几壶沉醉月。

    她最不喜酒,上次还是魅七得了两壶百里青做剩下的那一大缸淘汰次品,屁颠儿地跑来送给白蕊,白蕊一品,立刻又献宝似的非缠着她喝一点,她拗不过,试了点,果然这一喝之下,味道极好,分明极烈的烧刀子,喝起来却很甜,香馥之极。

    那日她只当是果酒之类的没甚后力的酒,一不留神就和丫头们喝多了几杯,结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等她神智回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地躺在花房的花丛里,旁边睡着身上衣不蔽体外带满是吻痕的百里青,外头还能听见有下人来来往往的声音,然后她就……往事不堪回首。

    那次品尚且有如此威力,何况百里青如今喝的一定是头等的沉月醉,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成了这副模样。

    西凉茉认识百里青以来,尚未曾见他醉过。

    “嗯……没多少。”百里青咕哝着,又凑上去,但西凉茉膝盖一顶,巧妙地顶着他的腰,让他不能乱来,看他恼火又不得其门而入的样子,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正打算把那借着酒意欺负自己的人给踹下去,却见他忽然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她的肩头,把脸埋进她肩窝,边磨蹭边呢喃:“丫头,丫头,我的好丫头,今儿我高兴呢,阿洛的毒要解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当年不是他,疯掉的就是我了……丫头,你让我进去吧,我想要你都想疯了。”

    西凉茉一愣,他从未曾用过这般语气与她说话,仿佛带了哀求一般,没了素日里的喜怒不定、阴霾难测,就像一个得到了奢望许久的糖葫芦的穷孩子一般,兴奋地想要与自己的最在乎的人分享他的快乐。

    “阿洛当年很照顾你这个弟弟吧。”西凉茉轻叹一声,顺手推开临水的窗,让温柔的月光洒在彼此身上,百里青头冠歪斜,披头散发,精致艳绝的面容被不甚明朗的月光镀上一层玉一般的柔和的光芒,眼神迷迷蒙蒙的,却多了几分惹人心怜、心动的气息,这一刻,他看起来就像是茫然的少年,终于与百里洛像一对儿双胞胎了。

    “阿洛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人……不管经历了多少折磨,他都包容着所有人的不堪,我一直笑他蠢,甚至在十哥残忍地逼迫我们去势侍寝,他都愿意原谅十哥,还有在我们身上下毒的翎姐姐,他明明知道翎姐姐永远不会爱上他,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只是若非他的蠢,总是冒充我的样子替我去承宠和接受一切的折磨,也许最先受不了疯掉的人是我,如果我不是自私地总是让阿洛去替我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也许阿洛就不会疯掉……。”百里青蹭了蹭西凉茉的手心,眼神空空洞洞,不知是否望穿了遥远的时光,望见了那些不能承受的过往。

    西凉茉心怜地拨开他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温柔地道:“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阿洛的错,阿洛是哥哥,他深深爱护着自己的弟弟,这不过是天性。”

    “天性,是……天性……。”百里青低低地笑起来,空洞的眼底却渐渐多了戾气:“人人都说双生子是善与恶的两面,阿洛的天性如此最美好善良,我的天性是如此的阴冷卑劣,为什么上天却给他赋予了那么的痛苦,让我从此不再相信这世间还有善,该疯掉的是我这个卑鄙恶心的人才是……!”

    他没有说完的话被西凉茉伸出指尖封在了嘴里,她轻声地在他耳边道:“我们都是卑劣的人,可正是因为有阿洛这样真正善良的人在,所以我们才能肯定这世间是有值得守护的美好,不是么,总有人要做卑劣的事情,阿九,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受的苦楚并不比阿洛少,你至少让他的手是干净的,没有沾染过卑劣的污糟。”

    百里青并没有比百里洛受苦受得少,百里洛疯掉之后的十几年,若不是靠这百里青的曲意奉承,汲汲营营,不断地承受无数的痛楚,爬到如今的位子,拥有足以保护彼此、让天下人仰望恐惧的能力,那么百里洛大约也不复存在了。她忽然才发现,他心中那么多的苦楚与歉疚,只是他从不表现出来,因为他只觉得那是软弱的表现。

    如今,宣文帝的死亡宣告了那些痛苦与地狱般的日子终于彻底地成为了过去的不堪记忆,百里洛身上的毒又得以解除,难怪他心情如此的兴奋,彻底地将自己的软弱与愧疚的少年释放出来。

    “是么,是么……。”百里青低头迷迷糊糊地眯起狭长阴媚的眸子,不断地轻蹭着西凉茉的手心,像是要汲取她手心的温暖似的。

    西凉茉轻声回应:“嗯,是的……。”

    顺带张开双臂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肩头,让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项间。

    “啊——啊——啊——。”有仿佛咆哮的受伤的野兽呜咽鸣声在她肩头闷闷地响起。

    西凉茉轻叹了一声,轻抚着他的脑后的长发,像安抚着自己受伤的孩子。

    再强悍的男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幼年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西凉茉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让他伏在自己的身上,她没有打算去抬起他的脸,就让他深深地抱住自己睡去,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书桌上也睡着了。

    月落星沉,天边晓色初绽,天空一片灰白,有早起的鸟儿轻轻地鸣叫着,让西凉茉神智有点模模糊糊的意识,正是要翻个身打算睡去的时候,却觉得胸前忽然一凉,传来湿粘与细微刺痛的感觉,她迷迷糊糊地想要推开那伏在自己身上舔咬的人。

    却不想,自己的手却被按住了,随后腿间的细软处传来了沉重的压迫感。

    她呜咽一声,梭然睁开了眸子,却见到一双阴魅的眸子正含着恶劣邪魅的笑意睨着自己:“醒了,那为师要开动早点了。”

    西凉茉一惊,迷迷糊糊的刺激中,她只能呜咽出声,细碎的泪珠儿从眼角落下,暗自嘟哝,还是昨夜那个醉了酒的百里青更可爱,如今这般清醒的百里青又成了那只恶劣千年老妖啊!

    折腾了一早上,百里青抱着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西凉茉去沐浴更衣,将昏昏欲睡的西凉茉放上了床。

    西凉茉抬起眼皮看着他把自己白玉似的小腿放在他的腿上,伸手在上面轻抚,不由有气无力地道:“阿九,爷,千岁爷,您且行行好罢,别再折腾了,你再折腾我也是个半身不遂,没感觉。”

    昨夜为了抱着他,安慰他,自己躺在书桌上,可腿儿却有大半地悬空在桌子外头,今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压迫得彻底麻痹了,偏他还要用那种‘方式’来给她缓解麻痹感,让她真是——“欲生欲死”,只觉得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百里青斜飞的眼角一挑,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好没羞臊,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西凉茉唇角一抽,这厮欢好时兴致起的时候,逼着她说了多少羞臊的话,如今倒在这里装起正人君子来了!

    她没好气地就要把脚给奋力抽回来,却被百里青一把按住,他颇有些无奈地白了西凉茉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在帮你按摩一下子穴道,如今你麻得厉害,路都走不了,推宫活血,会让你舒服一点,也好早点能下地!”

    西凉茉狐疑地看着他,很想说,您大爷平日看起来就是个不怀好意的变态,不能怪别人怀疑你。

    但西凉茉何等精乖之人,百里青这人做事一向寻求极致,他能帮她按摩,定是手上功夫一流,她自然是要先享受了美人恩再说罢,便也只奉承地朝他笑眯眯,不说话。

    百里青瞅着她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这只小狐狸真是越发狡猾了,让他伺候出瘾头来了。

    百里青修长的手指在西凉茉的腿上力道适中地揉按着,西凉茉不一会就感觉腿上麻辣刺痛得厉害,她知道那是血液流淌过血管,末梢神经渐渐恢复了知觉的征兆,便忍耐着,只看向百里青找个话题:“是了,咱们什么时候正式提出让十六皇子登基,如今西狄大军压境,六皇子在的时候勉强还能周旋一二,如今我父亲还没领兵出发,若是咱们新帝不能早立下,朝廷内乱起来,怕是便宜了西狄!”

    正如她从靖国公府邸回来的那日所肯定的,靖国公果然选择了所谓‘中立’的立场,并且派出了宁安来通知她。

    百里青看着她额头渗出细微的薄汗,知道她不舒服,在找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眼底闪过淡淡怜惜,便也随着她的话悠悠道:“嗯,等着先帝的丧礼最后关陵,供奉牌位入太庙的时候,再宣布吧。”

    西凉茉一愣:“这会不会太慢了,陆相他们等得了么?”

    百里青嘲谑地勾了下唇角:“就是让他们等不了最好,先发制人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西凉茉似乎有点知道百里青的打算,但还有点犹豫:“咱们还是得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不管是西狄人打进来,还是天朝内乱,都不是好事。”

    若是能兵不血刃就能将此事解决了,自然是最好的,毕竟天朝现在真没有内乱的资本,若是四分五裂成了前朝五胡乱华的那一番模样,于谁都不利。

    百里青揉按着她的雪白天足,只觉得手上感觉一片柔腻,正如她身上其他地方的细腻肌肤一般,那鬼芙蓉血果真是圣物,几乎让这丫头原本就细腻的肌肤更是雪嫩得仿佛能随时掐出水来,所以今早他一醒来就忍不住把昨夜没完成的事给做完了。

    唔,如今这般捏着捏着她的小腿儿,倒是别有一番兴味。

    百里青虽然心中已经在起别的绮思,但他素来是习惯了一心多用的,嘴上却依旧对答如流:“我自然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结果,但是若不见点子血,只怕还有些人是不会怕的,这帝王宝座的路上总有血腥白骨无数。”

    西凉茉一怔,微微颦眉,她不是不知道他说得在理,如今要考虑的是怎么把皇位更迭的影响减持到最小。

    “六皇子,听说快不行了。”西凉茉忽然轻声道。

    六皇子重伤之后一路被护送回朝,但是他伤势太重,而且一路颠簸,气血两亏,前两日从鬼军派去接应的者字部医者那里接到最新消息就是这个。

    百里青看着她挑眉道:“怎么,你想救他?”

    者字部的医者原本都是一等一的顶尖用毒高手和医者,若是他们都觉得没救的人,基本上就已经死定了,只是百里青这里未必没有最后的疗伤手段和药物,但既然是疗伤圣物,必然稀少,西凉茉可没打算为了一个跟他们没有瓜葛的人废掉那些疗伤圣物,上次百里青摘了鬼芙蓉血给她治疗烫伤,她就觉得浪费到心疼。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冷光:“咱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回京养病并且很快就要痊愈了……。”

    她凑到百里青的耳边轻声说了她的计划。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冷光:“咱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回京养病并且很快就要痊愈了……。”

    她凑到百里青的耳边轻声说了她的计划。

    百里青一顿,看着她微微勾了下唇角,眼里眸光幽幽:“嗯,许是我该庆幸当初你是在我面前自荐枕席,而不是在太子或者司流风那里自荐枕席,否则若是他们身边有你这么个坏透了的小狐狸,还真是件棘手的事。”

    西凉茉水媚的大眼儿一眯:“我能说承蒙千岁爷夸奖么,若是当日我选择与你为敌,说不定迟早会被你扒皮抽筋,不过若非您地位之‘崇高’,我也不能去勾搭您。”

    抱佛脚,自然是要抱住最大和最粗的那一个佛脚,当初为了选择一个可以投靠的对象,她也揣摩了他行事风格许久,甚至不惜偷偷地做了下人模样,冒着危险出府蹲在他时常出没的地方观察了他许久,做了周全的计划才敢出手。

    “你这个势力的小丫头。”百里青挑着眉冷笑,捏了把她腿间的嫩肉,趁着她脸红的时候,倾下身子凑在她耳边道,吐气如兰地道:“若是你选择与我为敌,等着本座弄死你投靠的主子后,再将你这可恶的丫头抓过来,薄光你的衣衫,锁在六号刑房里,让你遍尝九九八十一式春宫大刑,比如骑木驴什么的……让你在本座身下死去活来,离了本座就活不成,日日思春……。”

    “你够了!”西凉茉再听不下去他的那些无耻的话语,直接捂住他的嘴:“你就没个正形,能说点正经话语出来么?”

    百里青轻笑,一本正经地道:“我难道说的不是正经话语么?分明是你想歪了去。”

    西凉茉无言,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跟这人比无耻,是她想太多了。

    正文宦妻第四十五章阳谋

    来人飞眉秀目,眸光虽然冰冷,却难掩眉间秀丽之色,身上一袭白色锦袍裹出他修长身段。

    他看着陆相微笑道:“相爷何必为难咱们这些下人。”

    “芳官,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太平长公主殿下也在这里?”陆相看着他眯起眼,冷冷地道。

    芳官点头道:“正是。”

    “那正好,本相爷正好有要事需要请教太平长公主殿下。”陆相瞥了他一眼,并不掩饰他眼中的的轻蔑,迳自越过他向东宫内殿而去。

    那内侍一急,立刻看向芳官,希望他能挡住陆相爷,却不想芳官只是跟了上去,只眼看这陆相爷就要闯进寝殿,方才悠悠地道:“相爷,长公主殿下与太子有要事相商,您勿要擅入。”

    陆相听着他话音不对,又忽然听着寝殿里有什么重物落地,东西跌倒的声音,不由停住了推门的手,看向芳官片刻,眸光幽冷,忽然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长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那本相是不是得在外头等上一等?”

    芳官点点头,仿佛极为无奈似地点头:“是。”

    陆相沉默了片刻,看着芳官冷淡地道:“等便等,你跟本相过来。”

    说罢,便转身向寝殿附近的长廊亭子处走去。

    芳官不可置否地跟了上去。

    陆相进了亭子,顺手打发了送茶进来的下人们,随后坐在了石凳之上。

    芳官款步进了亭子,上前优雅地倒了一杯茶送到了陆相爷面前:“相爷请用茶。”

    陆相接过了茶,轻品一口,忽然抬头看向芳官:“你到底是谁?”

    芳官看向陆相微微一笑:“芳官是公主殿下的宾客,若是直白点,就是公主殿下的娈宠,相爷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娈宠?”陆相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区区娈宠会知道陛下被囚禁而病危的消息?区区娈宠会有你这般倒茶时的贵族做派?”

    有些东西是可以后天效仿揣摩的,但是行为举止之间的气度绝对不是可以复制的,芳官可以骗过别人,却骗不了他。

    陆相爷说完,忽然阴沉下眼:“你最好实话实说,若是等着本相查出你图谋不轨,休要怪本相不念你通报陛下情形之功,将你发落了!”

    芳官眼底闪过一丝异光,随后轻叹了一声:“相爷何必深究,芳官到底是什么出身,连芳官都不想记起,您只需要知道芳官永远会对公主殿下忠心,只要公主殿下一直站在太子殿下身后,那么芳官也会对太子殿下忠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今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候,本相爷不可能对你的来历不查明。”陆相冷声道,他总觉得这个芳官不简单。

    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区区的男宠,但是某日他却将皇帝陛下被百里青囚禁的消息送到他的手上,并附上一张字条——当断不断,必受其害!

    陆相拽着这个字条,整颗心仿佛都落进了冰窟窿里,命人千方百计地旁敲侧击,才隐约地证实了芳官的话的真实性有多少。

    此后,他握住这字条沉思了三日三夜,熬红了双眼,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放弃自己合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再不受百里青制肘。

    但是他也留心起了芳官此人,只是观察了此人许久,也只觉得他出身必定不是凡品,却查不出来头。

    “本相曾经派人将所有曾经被流放的世家大族都查了一遍,却未曾发现与你有任何关联的人与家族,至于你那出身富家公子只是家道中落被人卖入戏班子的谎言且留给别人去听罢。”陆相目光灼灼地盯着芳官道。

    芳官看了陆相片刻,不由轻笑一声:“呵,相爷果真是孔明在世,那么相爷可有了什么答案么?”

    陆相爷睨着他,轻抚着自己的美髯,冷冷地道:“答案就是,你若不是我们敌人派来的探子就是别国派来的探子。”

    芳官小指轻轻一颤,随后拢手入袖,看着陆相,只不咸不淡地道:“相爷说的没错,芳官是西狄之人,也是没落世家出身,但您也应该能查到芳官在戏班子已经学艺十数年,芳官已经放下了过往总总,相爷又何必一再相逼。”

    陆相冷眼一眯刚要说什么,却见太子司承乾已经匆匆地从寝殿里出来,快步走到了他们的亭子里,对着陆相爷略显不安地道:“舅舅何时来的。”

    陆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太平大长公主,只见她面色绯红,眉目含春,陆相不由微微挑眉,但仍旧面无异色地起身对着一身白衣的太平大长公主稍稍躬身:“大长公主殿下。”

    皇帝大行,所有人都要穿素衣,而太平大长公主原本就是西狄皇帝的未亡人,平日里就喜欢穿一身素白,所以如今她只是去了些钗环手势罢了。

    太平大长公主看着陆相,有些尴尬地摆摆手:“陆相勿要多礼,本宫这就要回宫了,皇兄的后事还需要本宫去处理。”

    陆相见太平大长公主的模样,知道她感觉不自在,便也点头道:“恭送大长公主殿下。”

    太平大长公主走了,芳官自然也是要跟着离开的。

    芳官看着陆相微微一笑:“芳官随时恭候相爷的指教。”

    说罢,他自悠悠地随着太平大长公主离开。

    “舅舅,您这是有什么事,这么急?”一身素服的司承乾在桌子边坐下,看向陆相爷疑惑地道。

    陆相爷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忽然道:“承乾,你变得成熟了,舅舅很高兴,如今是太平大长公主殿下在主持大局,只要牢牢地抓住了她,再加上遗诏,夺取皇位之战方才十拿九稳。”

    司承乾顿时一僵,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就镇静了下来:“舅舅,小姑姑一向是支持我的。”

    陆相爷微微勾起唇角,顿了顿,还是道:“虽然太平大长公主殿下的支持对于你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但是若你与太平大长公主殿下之间的事被有心人知道了,渲染出去,这就是祸不是福了。”

    司承乾的脸色一白,看着陆相爷许久,声音喑哑地道:“舅舅,你都知道了?”

    他始终不能直接面对自己这种近乎无耻的利用自己的亲人与感情的行为,尤其还是在自己父皇大丧之间与女子同房,更是让他自我厌弃。

    陆相爷点点头,看着司承乾淡淡地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舅舅一向信奉天下之间无有不可为己所用者,也别是一个王者,更要有这样的觉悟,所以舅舅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成熟了。”

    陆相爷一直都觉自己的这个侄儿什么都好,就是不知学了谁,性子里竟凭添一股过分的耿直正气。

    司承乾咬了咬牙,又问:“母后她……。”

    “放心,你母后并不知晓实际的情形。”陆相爷微微一笑,虽然皇后也隐约地觉得太子与自己的小姑子之间有点不对劲,但是她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他也不会将此事告知皇后,因为皇后必定会极力反对,并且将太平大长公主给彻底得罪了。

    陆相爷的话宽了司承乾的心,他沉默了一会子转了话题:“舅舅这次过来,是为了遗诏的事吧。”

    说着他从自己的怀里小心地拿出了一块明黄的遗诏放在了桌子上。

    陆相看了看那块遗诏,眼里闪过欣喜,随后又仔细谨慎地看了遗诏上的内容和各种细微处,方才点点头:“嗯,这份遗诏应该是陛下的手迹,陛下一直都是极为疼爱你这个孩子的,会传位给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舅舅这一次来却不是为了遗诏的事。”

    司承乾一愣,随后眼里闪过一丝暴戾之气:“那是舅舅已经拿到了那些道士们在百里青的指使下害死父皇的证据么?”

    陆相点点头,神色有点凝重道:“这是其一,虽然舅舅悄悄抓了其中几个,但是他们口风都很紧,咬定了陛下是尸解升仙而去了,但是舅舅相信没有不能攻破弱点的人,要找出他们的口供是迟早的事!”

    司承乾眼底发红地冷道:“尸解升仙?若不是见到父皇去世时候那般凄惨情状,也许我也会被那些混账们的话给骗了,只是小姑姑已经派出了仵作与御医去私下查验了父皇的尸身,却没有任何结果,只说那些虫子是全然无害的!”

    陆相淡淡地道:“这事儿急不得,司礼监若是真想谋害陛下,必定会做得极为周全,离陛下发丧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咱们一定会有证据的,就算没有证据,本相也会给出证据!”

    司承乾一惊,看向陆相:“您是说……。”

    伪造证据?

    这……

    陆相朝他摆摆手:“这你也就不必操心了,还有第二件事,更为要紧!”

    司承乾疑惑地颦眉:“什么事?”

    他是个孝子,不知道有什么事能比查出自己父皇的死因更重要!

    陆相抚摸着自己的美髯,沉默了一会,方才道:“六皇子司承念后日就要到达京城,听说六皇子的伤势已经渐渐大好。”

    “哐当!”

    司承乾桌上的茶杯与茶壶全都掉落在了地上,他脸色铁青地看着陆相:“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六皇弟伤情之重令御医们都说他是必定熬不过那回宫路途,但若是不回宫,他也会死在外头的!”

    陆相也起了身,深色凝重地看着他道:“此事,恐怕与贞敏郡主或者司礼监的人脱不了关系。”

    “这……。”司承乾一愣,看向陆相爷,不由颦眉道:“这与贞敏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女儿家,不就是会调制一手好香,难不成还能学了医去治人生死么?”

    陆相深叹了一声,苦笑道:“这就是舅舅要说的第三件事了,贞敏郡主上一次所谓前往泰山为先皇祈福,恐怕不过是个幌子,咱们跟踪到泰山的人看到的是一个西贝货,她怕是已经得了两块鬼军的令牌,并且查出其中奥妙,去往边境寻了她蓝家的鬼军,这一次,本相派在六皇子身边的探子回报,那些为六皇子医治的医者们像是鬼军者字部的人。”

    “什么……贞敏她寻到了鬼军!”司承乾几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中的震惊,随后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起来:“若是如此,九千岁岂非如虎添翼,咱们的胜算……。”

    司承乾早就听说过鬼军的传说,当年身为蓝家军中最精锐的先锋营阵容最阔的时候也不过六千人马,而其中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九子决里的人更是个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人而已。

    但这一千五百人皆是人中龙凤,精英中的精英,是当年蓝大元帅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时候,从他手下统辖军人之中经历了层层选拔上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从江湖中甄选而来,不计正邪,只看是否有出类拔萃的一技之长,他们放在任何一只队伍之中,都是最顶尖的人才。

    而且不知道蓝大元帅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里头的江洋大盗、武林魔头们都驯得服服帖帖,忠心耿耿。

    这样一只队伍在几经磨练之后,配合作战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完美,这种完美对于敌人就是致命的打击。

    以一挡千!

    随后司承乾忽然又厉声道:“若是咱们能将这只军队夺过来,就能将司礼监一举歼灭!”

    陆相爷叹了一声:“谈何容易,怎么夺,蓝家的鬼军是出了名的忠诚,就是蓝家的死士,若是能给随意易主的,就不叫死士了,而且当年蓝大元帅惨死,他们心中绝对是满怀恨意,如何可能轻易夺得他们过来,除非……。”

    司承乾脸色阴晴不定:“除非得到贞敏,而贞敏的性子原本就狡诈如狐,如今依附在九千岁那奸贼那里,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地为咱们所用。”

    陆相爷淡淡地道:“那倒是未必,贞敏郡主到底也是个女人,九千岁当初得了她,却始终不可能与她长久,一个女人始终要嫁人生子,当年蓝翎如此,如今贞敏也一样,若是她有了孩子,那么自然是要帮着孩子父亲的主人。”

    司承乾一怔,他忽然有点明白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异色,喑哑地道:“这……谈何容易,贞敏并不……并不倾心于本宫。”

    他虽然自傲,却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西凉茉并不喜欢他。

    陆相爷冷哼一声:“承乾,你记住了,只要你占了她的身子,有了孩子,她再不喜欢也终归是你的人,只是如今咱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女子受孕也不是朝夕可成,只是来日方长,日后定有机会,对于贞敏这样的女子,要么杀了她,要么将她据为己有,绝无二路。”

    司承乾垂下眸子,片刻之后,方才沉声道:“是!”

    “咱们现在虽然形式不利,但是也非绝路,看好了你手上的遗诏,很快,咱们会迎来恶战。”陆相爷眼底闪过一丝冷冷的腥红,仿佛冰冷锐利的剑在炽烈的阳光下反射出的那种冰冷的杀气。

    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总有一日,他一定会让百里青为他一门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付出代价!

    ……

    走出了太子东宫,芳官寻了个借口,让太平大长公主先行回宫,太平大长公主今日得了司承乾的亲近,正是心里甜蜜的时候,但是皇帝大行,合宫上下都是哀声一片,她也忙得不可开交,更是没心情搭理芳官,自让他去了。

    看着长长宫巷里没了人,长长的白绫在空中恣意的飞舞,芳官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来。

    “芳爷,如今贞敏郡主那一边带回了鬼军,您看会不会对咱们的事有影响,是否通传国内一声。”一个穿着一身素服的中年太监不知何时悄然地站在了芳官身后。

    芳官冷冷地道:“有什么影响,西凉茉如今只顾着帮我那表哥与陆相、太子为了皇子登基之事恶斗,这一滩水越浑浊自然对咱们越有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让他们继续的斗得越激烈越好,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们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下哭泣和哀求。

    尤其是他那位呼风唤雨,让人嫉妒的表哥……真是越看越让他讨厌啊。

    还有贞敏郡主那个臭丫头,居然敢打他。

    “我迟早要让他看着贞敏在我胯下像个婊子一样哭泣哀求。”芳官眼底闪过深沉的阴戾。

    那中年太监看着芳官身上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残冷血腥之气,不由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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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皇子,您可好些了?”西凉茉看着坐在她让者字部的人打造的轮椅上的年青男子,他的五官承袭了司姓皇族素有的俊俏,只是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五官间少了贵族子弟们的阴柔之气。

    这是一个俊秀而刚毅端方的男子。

    西凉茉暗自赞赏,只是也不免为他可惜。

    “多谢千岁王妃派来的人照看,还亲自前来接我,我好很多了。”六皇子司承念看着她微微一笑,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眉目间却有一种诡异的精神。

    西凉茉看着他,温声道:“明日,咱们就要进宫了,你准备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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