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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番外

    我一向是厌烦医院,尤其是阴气实在很重的,而且那些不好的鬼故事,都是从医院里流传出来的,对了,还有医学院,有泡着尸体的福尔马林缸子,半夜时候会有竹竿似的手趴在缸子上,眼眶和枕骨大孔慢慢的流淌着液体。

    都是谣言的制造地。

    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医学生,总是面不改色的讨论那些让人很无语的话题,比如跳楼自杀的人摔倒地面上是脾脏先破裂还是在半空中就已经因为肾上腺激增被吓死了,或是像豆腐花一样的癌变脏器,他们总是喜欢在饭桌上讨论这类话题,所以看到医学部的那群小疯子夹着揉成一团的白大褂,散发腐烂变质的实验室味道出现在食堂的时候,我们总是会远远的避开。

    还有他们会很积极的组织一些无聊的活动,让我这个连传单都不愿意用手去接一下的人很是恼火,因为那群尚德济世的孩子总是锲而不舍的跟着你,“同学,今天是世界无烟日,今天是世界睡眠日,今天是艾滋病防治日……”

    天天过节,就是不放假,那有什么庆祝的意思啊。

    我就是在艾滋病的红色丝带飘满整个校园的时候,遇见了顾宗琪,那时候那个医学部临床八年制的小朋友拿着笔,追着我说,“同学,请你签名,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那时候我感冒,遭遇了人生历史上第一次流感的侵袭,头昏脑胀中,觉得他们又烦又吵,于是我就抓过笔,在红色的卷轴上,画了两个方框。

    想想觉得不是很好看,我又添了几笔,变成了囧囧,然后我把笔一丢,就准备离开,这时候旁边有人惊喜的叫到,“啊,顾老师!”

    签名活动前的学生食堂里有连锁饺子店,所以很多老师都会来这里吃饭,见到一两个馋猫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没见过这么馋猫的,左手里提大包的一次性餐盒,大概有五盒,我一时间没管住自己的嘴巴,立刻就把内心的感想说出来了,“靠,饭桶。”

    我跟自己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小很小,食堂熙熙攘攘的人流,怎么都应该是把我的声音深深的埋葬了,偏偏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满含笑意。

    那个男人比我高了一个头,我在女生中个子已经算是高了,很少有需要我仰视的高度,可是眼前这个不仅需要抬头,还要斜眼。

    因为很好看,是眉清目秀的那种温和相,眉眼之间尽是风轻云淡的坦然,好像是草原天空中上大片大片横亘的云朵,安定平和好似深海的蔚蓝的波涛,安静的把人包围。

    尤其是那双眼睛,生的好似会说话,像是盛在玻璃杯中的纯净水,微微的一晃,就折射出剔透的光泽,明晃晃的却又不会溢满出来。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又笑了笑,我却被这一笑吓的缩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超级淡定,内心已经波涛汹涌的前浪死在沙滩上,一浪还比一浪浪。

    我抬起眼睛,翻了翻,原来我是闷骚啊,闷骚啊。

    于是我故作淡定的甚至有些清高的从他身边走过,心里像是刚烤熟的猪扒铁板烧,浇上番茄汁还嘶嘶啦啦的作响。

    大抵就是我见到顾宗琪的第一印象,帅哥一只。

    爬回床上睡觉,难受的想立刻去死,睡的恍恍惚惚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我干爸的,他问我,“呦喉,你也生病了啊,染的是什么流感病毒,禽的还是兽的?”

    我一直觉得我干爸是个乌鸦嘴,等那几年禽流感和猪流感风靡的时候,我才恍然,原来那些糟糕的疫情,都是他诅咒的。

    “禽兽不如的。”还没说完,我又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我要死了,你找我啥事?”

    他说,“没事,昨晚你干妈想让你过来吃饭的,你说生病了,我今天就来问问,你干嘛几天了,怎么还没好啊,要不下午过来看看好了。”

    “不是感冒没办法治么,只有自愈?”

    他沉吟了一下,“看中医内科啊,抓几副药吃吃没准就好了,我来看看,哦,这个,你下午上班时候过来吧,黄教授出门诊,我跟他打声招呼。”

    我说,“行,不过得给我治好了,治不好我会投诉的。”

    我干爸无语了,“你这孩子……”

    然后我把电话一丢,整个人又栽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看完病,提了一袋子免煎的药包去我干爸那里,上电梯的时候,前面两个实习小女生叽叽喳喳的,电梯里除了我还有一个戴着口罩的高个子医生,穿着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我扫了一眼,然后就听到走廊那边有人喊,“等等。”

    可是那两个聊的正欢乐的实习生没听到,就听“哐当”一声,一个胖子被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夹住了,身体两侧严重走形,像是一只被挤压的大土豆。

    我无奈的翻翻眼,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站在电梯口的女生连忙道歉,“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胖子先生很不爽,大概他都以为医院是天堂,医生是天使,他是上帝,于是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操,他妈的耳聋了……”

    可是那两个实习生依然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并且很兴奋的从五楼下了。

    淡定的让人发指。

    但是我却不爽了,翻了白眼,眼睛一斜,就直勾勾的轻蔑的看着胖子先生,边看我还边想,夹了一下有鬼好叫唤的,又没夹到延续你家香火的那根柱子,搞不好就是唇膏,还叫的跟猪发情似的,反正那时候我的眼神就尽及了鄙视轻蔑之意。

    终于,那个胖子受不了了,看了我一眼,有些心虚,然后把目光移开,过了一会又看了我一眼,发现我还在看他,连忙解释,“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

    心情不好跑过来撒野就是有病,狂犬病,我翻了一下白眼,看电梯停下来,跨步就出去,跟着那个戴口罩的医生也一起。

    我忘记看电梯显示的层数了,于是我看着一模一样的布局的病房,跟肝胆外科一样于是自言自语道,“靠,几楼啊,看都没看就下来了。”

    一个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层是普外科,你要去哪里?”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肝胆外。”

    “楼上,楼梯在左边。”

    “哦,谢谢。”我掏出面巾纸捂住了欲穷千里目的鼻涕,未来得及看那位好心的医生一眼,匆匆忙忙拎着袋子跑上去。

    留下一声细微而几乎不可闻笑声。

    看到我干爸,他办公桌旁边的大桌子上横七竖八的丢了很多白大褂,一看都是实习生的,还堆了两个连锁店饺子的餐盒,我一下子就想到那只帅哥饭桶。

    “开了什么药的,给我看看。”

    我瞥了我干爸一眼,“干嘛,你又不是学中医的,给你看你也不懂,你们中午吃饺子的啊,真是奢侈,鲜虾香菇的涨价了。”

    “楼下普外送过来的,主任上台了,饺子不吃就要烂的,就分过来了。”

    “对了,夕夕,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怎么样?”

    我眼睛一亮,“帅不?”

    “废话!”

    “学医的?是医生?”

    “我们医院普外的,年轻俊才,日本留学回来的。”

    “那算了。”

    “干嘛?”

    我撇撇嘴,“我才不要医生呢,有病,睡觉不关手机,睡一半的时候忽然唱到‘我家大门常打开,开门容纳天地’,这样下去肯定会神经衰弱的。”

    “嘿,你不是一直喜欢医生的嘛,前面那个臭小子不也是学医的?”

    “别跟我提他,扫兴,我找学医的我自虐啊。”

    那时候流行点名游戏,校内里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是,其中有一道题可损了——“你最可能跟学什么专业的人结婚”,那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写道,“肯定不是学医的”。

    后来这个问题被我很多学医的同学看到,他们很幸灾乐祸,“喻夕,小心变成医学生体质,将来结婚时候的老公就是医生,看你就哭不出来了。”

    那时候我很轻松的想,怕啥,说出来就不要怕诅咒,诅咒多了,也就习惯了。

    为了加强力量我特地加了一句让我后悔终生的,后来被我干爸拿出来经常调笑我的话,“我可不要找学医的,小狗才找呢。”

    “好吧,不想就算了,你好好回去吃药吧。”

    感冒痊愈的时候,红丝带已经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站在耀眼的阳光下,好像身上的霉气都被驱除了,而我又开始想念食堂连锁店的饺子了。

    排队是世界上让我最恼火的事情,尤其是经常有人凑到熟人面前无耻的递过饭卡让其代打的时候,我都会很郁闷的火冒三丈。

    已经是第三次长相丑陋的男生凑到我前面,努努嘴巴说,“全肉的,打十块钱的。”

    为了避免祸从口出,我学着QQ表情里面那个“鄙视”的样子,伸出食指往地面上指了指,算是表示我的强烈的鄙视,刚缩回手,就看到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我。

    又是饭桶帅哥,来吃饺子了,还排在隔壁的队伍里,他只是淡淡的扫过我,连我自己都心虚的攥紧了手心,然后淡定的看着饺子。

    而旁边的对话悄悄的钻到我的耳朵里,“顾老师,你也来,来吃饺子啊?”

    怎么听的很耳熟的声音笑道,“打包,给带回去的。”

    “顾老师,临床医学概论的外科考试画不画重点啊,都要考试了!”

    我悄悄的斜起眼睛偷瞥了一眼帅哥,他跟站在后面的一个男生说话,态度很温和,“外科考试要重点吗?学的时候就应该心里有谱了。”

    我“哼”了一声,心里淡淡的鄙视那些医学生,什么都要画重点,解剖组胚寄生虫也算了,可是问题是将来的病人又不是只会得那些“画重点”的病,出去还是废柴一只。

    “食管癌,胃癌,肠梗阻,结肠癌,直肠癌,阑尾炎,急性化脓性腹膜炎,急性胰腺炎,慢性胰腺炎,胰腺癌,腹外疝,我上课的内容就这么多而已。”他淡淡的笑起来,“回去把都背出来就行了。”

    我估计那时候不光是我,其他的人都被镇住了,不是被震住了,是被噎住了。

    这个老师一定是腹黑,我在心底默默的盘算,表面纯良谦和文质彬彬,其实是一只大恶魔,内心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邪恶,专门来折腾学生和周围人的。

    但是后来的接触,我才知道,原来顾宗琪天性就是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做派,有时候喜欢较真,有时候会太过于固执,根本不是什么腹黑,就一个单纯不过的人而已。

    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打完饺子转身正好看到一个学临床五年的同学,边走边聊,就说到刚才那个“顾老师”,我说,“小老师脸长的白白净净周正的很呢,你们什么态度?”

    临床那群小学习疯子肯定学傻了,“什么什么态度,态度端正好好学习。”

    我只好跟他解释,“你们觉得那老师咋样?”

    “好啊,好老师。”

    我依然在循循诱导他,“除了好呢,有没有什么八卦消息?”

    “没有。”回答的依然那么干脆。

    我开始怀疑这位同学不是学临床而是学影像的,他瞥了我一眼,“我说喻夕,你要是有兴趣就去我们学院听课算了,好像大四下午正好有一门外科学,你要去不?”

    想到帅哥,我就开始口是心非了,“靠,我可对那老师没兴趣啊,你晓得我对学医的都没兴趣,唉,你别这样看着我,真没有。”

    他依然怀疑的看着我,“没事,我们学院百分之八十女生都有兴趣,他是东华医院普外的,给我们上外科的,给临检上概论的,反正我就知道那么多了。”

    然后他很怜悯的看了我一眼,“没事,童若阡被发配市中医院实习了,你短期之内可以放心的进出我们学院。”

    “靠,我什么时候要去你们那里听课啊。”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动物,走了走了,下午还要去创骨。”

    “唉,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犀利啊,太打击人了!”

    “打击嘛?哎呀,对不起,习惯就好了,真走了。”

    下午睡醒的时候,我踌躇了一下真的跑去医学部那边,我们学校的医学部是一个很独立的学院,有些对外隔绝的意味。

    很久没来了,自从跟童若阡分手之后,这里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每次看到熟悉的课桌和走廊墙壁上的告示,我都觉得某种窒息。

    一般临床都是上大课班的,我仔细注意来来往往的医学生手里拿的书,看到跟砖头一样厚实的蓝白色的封皮,上面有“外科学”的字样,连忙窜了进去。

    我第一眼就看到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帅哥老师,他正在拷课件,讲台上有两三个小女生围在那边说话,他只是淡淡的笑,小声说两句话,我看到课件上面他的名字——顾宗琪。

    还有很难看的东华医院的标志。

    说实在话,他讲课不是很出众,起码没有我们学院那群吹水的老师那般胡扯乱拉,但是很严谨,连课件都做的一丝不苟,还在黑板上写板书,一手漂亮的粉笔字,飘逸灵动。

    五月的天,晴朗的天空中,几缕淡淡的云朵漂浮其间,大片的蔚蓝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落在我的眼睛里,暖风熏的我有些昏昏欲睡,手边有没有书,坐的也偏僻,脑子就不由的开始六号,就听见那个老师问道,“肠梗阻四大临床症状,是什么?”

    条件反射的,我就跟平时上专业课一样随便回答,“痛!”

    这个字刚说出口,很多人,几乎是大半的学生都看着我,很怪异的眼神,还很不屑,我浑身的毛就竖起来了,眨眨眼睛在心底小声的嘀咕,“我说错什么了?”

    “这位同学说的没错,是痛,还有另外的三个,涨,吐,闭……”

    我无奈的白了一眼,“没说错嘛,干嘛这么怪异的看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学医的那群小疯子,上课时候除了沉默的听,就是沉默的写笔记,要是有人插嘴或是讲话,绝对会被集体秒杀的。

    果然是一点都不和谐的课堂气氛,我们专业上课,吃饭睡觉打游戏聊天照相,啥都有,雅典学院,百花齐放,堪称和谐一枝花。

    终于把这堂课熬完了,倒是学了不少知识,起码知道疼的时候要去医院,不能白白葬送自己的小命,我慢悠悠的伸了一个懒腰,刚站起来,就听到前面有人喊道,“同学,顾老师喊你!”

    我吓了一跳,抬头对上帅哥老师的眼睛,踌躇了半天晃了过去,他笑眯眯的看着我,问,“你不是这个班级的吧?”

    我很镇定的“恩”了一声,“随便过来看看。”

    “能听的懂不?”

    “还好了,我觉得这东西,不能听多。”

    他很好奇的问,“为什么?”

    “你不觉得听多了就会质疑自己有了跟这种病相似的症状,我以前来听什么军团菌肺炎,那时候正好感冒咳嗽,真的是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往上轻轻一挑,眼波流转,“你经常来窜课?”

    “还好了,没事就过来听听,算是健康保健课。”

    “你是什么专业的?我们学校的?”

    我微微的皱起眉头,本能的,我很排斥别人那么直接的问我专业和名字,这个帅哥老师显然有些触犯了我的底线,也许是我宅的太久了,很久没跟男生说话了,这样理所应当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有些敏感。

    顿时好感全无。

    于是我说,“我水星的,俗称水货,来地球留学的。”

    他愣了一下,脸上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表情,我转过脸去,施施然走了。

    番外2

    从医学部出来的时候,初夏的天边泛着微微的晚霞,白色的流云叠染在淡粉的霞光中,学校的广播在一遍遍的放着王菲的《给自己的情书》。

    “写这高贵情书,用自言自语,作我的天书,自己都不爱,怎么相爱……”

    我也跟着轻轻的哼出来,然后掏出手机发了个信息给某位在中科院读研养鱼的女人,“今天有一个帅哥跟我搭讪了,他问我是那个学院的。”

    “做梦吧,你这么迟才起来?”

    “没有,是真的,你就嫉妒我吧,不过我那时候表现的很具有攻击性。”

    “扑倒了?压上去了?”

    “你正经点好不好啊,我是说,那时候我很不爽,刺了他一句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特别反感别人问我叫什么,哪个学院的,跟查户口似的。”

    “你作不作啊?”

    我盯着短信,眼睛直勾勾的看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回到,“我真他妈的真作!”

    晚上回宿舍我把这件事跟秦之文说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不触及我的伤痛的帮我分析,他说,“你宅太久了,出去多交交朋友什么的,有利于恢复。”

    “没兴趣。”

    那时候我正在看棒子的一部老电影,很白痴的套路而且很黄很暴力的剧情,《色即是空》,里面那个痴痴傻傻的男主看到漂亮的女主就行为疯癫了,几乎变成一个只用下半身思考而且似乎思考的还不怎么高明的动物,笑料百出,而且让女主厌恶,让观众嫌弃。

    于是我问秦之文,“色即是空看过没?”

    “看过,怎么了?”

    “小蚊子,我看着那个男主就觉得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锲而不舍的搭讪说话就是有企图有目的的,而且死皮赖脸的让人厌烦,这样的男生,会让人觉得很cheap吧。”

    他顿了顿回答,“哦?如果那个帅哥老师追你呢?”

    “我也会觉得他很cheap吧,是不是我真的很作,可是我真的很讨厌人家这样,人都是有自尊有骄傲的,可是为什么就为了另外一个人可以放低身段自降身份呢?”

    “那按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应该骄傲的俯视别人,矜持的等别人放低身段,可是偏偏却又瞧不起放低身段的那个人,这样下去,就为了那么点骄傲,都没有人谈恋爱了。”

    “可是……”

    “要是我去追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cheap?”

    “这是不一样的嘛。”

    “恋爱中的两个人,总是有一个人爱的多,付出的多点,但并不是谁的感情更加的cheap点,你觉得他cheap是你觉得他不够好,不够你的标准,才会去嫌隙他,才会去觉得他放下身段的姿态很cheap,这些都取决于你的心态。”

    然后秦之文又笑道,“夕夕,我发现你还真不能让男生去追你,你自己搞到手的比较有乐趣。”

    “我怎么会自己去追男生呢?”

    “话不要说的太满啊,没准以后你就纠结上哪位帅哥就由不得你了。”

    忽然一阵冷风诡异的吹来,我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小蚊子你真是乌鸦嘴,我也觉得嘛,这个劳动最光荣,自己到手的比较好。”

    “不过你说,我要是那个女主,怎么也不会因为感动而喜欢上男主的,感动的东西,不过是一瞬间的,感情就能靠感动依赖生存,那么也不会长久吧。”

    很久那边都没回话,我也就自顾自的看电影去了。

    大概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这样一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骄傲女生,还有点清高,这些都是深藏在我身体内不讨人喜欢的因子,然后顾宗琪一出现,通通的被激发了。

    那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直到我后来默默的看着顾宗琪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姿态,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卑微而且哀伤。

    大概这就是我报应。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天,我也没再去医学部也没有去连锁饺子店,好像一切都像是天空下美丽的肥皂泡一样,转瞬即逝。

    那天我老板正在欢快的说查德莱夫人的情人,一群人,男男女女坐在阶梯教室里看世界上最正经的艺术黄片,美其名曰追求爱情和性,刚开始看的时候还挺兴奋的,后来就觉得索然无味,我师兄坐在我旁边,已经开始用手机上网看大盘。

    恰好秦之文发信息给我,“夕夕,我二哥回国了,大家出去聚聚,我去接你吧。”

    我笑逐颜开的答应了。

    这么多年,我只模模糊糊的见过他二哥两面,都没有单独说过话,要是说在冷漠的家庭中,能给秦之文最后一丝温暖的就是他的二哥了。

    约的是郊区的一个水库,风景很好,而且农家乐做的非常精致,这个城市里面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出现,我干爸有时候也会扛个鱼竿去发泄压力。

    那天的天空,纯净的透亮,湛蓝色的天际,有些颜色的渐变,由近到远,透亮的深蓝缠绕着淡暗的白蓝,融在天际交接处,空旷深遂的苍穹,几朵绢帛似的云悠悠的漂浮着。

    还有远山,层层叠叠在天际,有荒野的浓绿铺成开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那么近距离的。

    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眼睛相差的不少,他的眼角圆润的很是富态,不像秦之文的那种料峭淡漠,大概小时候还未长开就有如此明显的差距,从面相上来看,也不难想象为什么他们的亲生父母要遗弃这一个留下另一个。

    他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软沙摩擦,语速也很慢,“是喻夕吧,你好,我是任之宁。”

    我笑起来,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二哥你好。”

    他亦笑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审视的味道,随即恢复常态,他语气温和,“叫你夕夕可好?”

    我居然愣了一下,连忙说,“随意随意。”

    不知道怎么的,我看见那张酷似秦之文的脸,就不由自主的发愣,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隐约要把他们搞混的错觉,水库的树木茂密,阳光交错的在我手上打下阴影,然后我看到任之宁微微的眯起眼睛,眼角斜飞,一瞬间,我差点脱口而出喊他小蚊子。

    一群人都是点头之交,但是气氛还算好,热热闹闹的吃饭,席间男人们喝了点白酒,秦之文和二哥坐在我旁边,我看到秦之文拿起酒杯,凑到嘴唇下,皱了皱眉头,然后一饮而尽。

    顿时脸色就有些异样,我悄悄的问,“小蚊子,不舒服吗?别喝了。”

    他摇摇头,“没事,早上没吃饭,可能有些不舒服。”

    我把他酒杯抢过来,然后笑道,“你别逞强了,这样吧,我代你。”

    大家哈哈大笑,原本这种场合是不放过秦之文的,但是碍于二哥的情面都没有说什么,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坐在旁边的秦之文有些不对劲,他原本就很白的脸庞,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额头上有冷汗慢慢的冒出来,然后就看他站起来跑去洗手间。

    任之宁也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

    饭桌上的气氛稍稍受了点影响,我吃的有些心不在焉,等了好久都不见他们回来,于是也走出去找,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秦之文和二哥,而是散落在盥洗台上的纸巾。

    沾着丝丝的血迹。

    还有一团的大片的血渍被扔在垃圾桶里。

    一瞬间我就懵了,傻傻的看着秦之文,他似乎也被我吓了一下,半天虚弱的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喝酒喝的太多了。”

    “去医院啊!”仿佛有一只手遏制在我脖颈间,连呼吸都变的艰涩起来,“小蚊子,去医院,二哥,送他去医院啊!”

    然后我看了一下,都是暗红色,看样子是呕血,不是咯血。

    任之宁看了我一眼,扶住秦之文,“走吧,你都搞成这样了,再多吐两口都要没命了,别磨磨唧唧的,夕夕,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们去东华医院?”

    “去,去医院,我给我干爸打电话。”

    在我印象中,秦之文的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生过什么病,我只是一瞬间的被那些血吓到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凭着以往的经验,心想他的病差不多就是胃十二指肠溃疡,呕血是表现之一,治疗后很快就会好转的。

    我也没想太多,急诊的医生显然也没想很多,初步的结果是消化性溃疡,开了个检查,然后留院观察,如此折腾了一下,一天就紧张的过去了。

    看了床头的点滴,慢慢的滴注下来,我不住的打趣秦之文,“病蚊子,我等了二十几年终于看到你今天这幅衰样了。”

    他用力的扯了扯嘴角,“是啊,我有生之年的丑样都被你看尽了,你说怎么办啊?”

    我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没事,那你再接再厉的再丑下去吧。”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小声的说,“夕夕,我想睡一会,不早了,你先回宿舍吧。”

    我悻悻的“哦”了一声,“那我走了,明天来看你。”

    乳白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虚妄的透白,眼睛紧紧的闭起来,睫毛有些颤动,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我看的觉得难受,连忙匆匆的告辞。

    任之宁送我回宿舍,一路上我们话很少,也是他问我答,对他,我总是有一丝的芥蒂,站在宿舍楼下告别的时候,他忽然问我,“夕夕,你有男朋友吗?”

    我顿了一下连忙否认,“没有,还没有。”

    他笑起来,圆润的眼角又变成那种斜飞向上的,昏暗之中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然后他顺手摸摸我的头发,“早点睡觉吧,别想太多。”

    他的手心有些冰凉,我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哦”就钻进了寝室。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个电话给秦之文,没人接,我发信息跟他说我要东华医院看他,很久才有回复,“夕夕,刚才办理出院手续的,没看到,我没事了,马上要出去一趟。”

    我顿时就火了,“你要不要命啊,回去给我躺着!”

    “嘿嘿,没事没事,夕夕你真是唠叨的跟八十的老太婆似的,我跟二哥在一起呢。”

    想起任之宁那副大智若愚的样子,秦之文由他照看我没来由的放心了,“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去上那个该死的翻译课了。”

    宅女的日子就像千篇一律的书页,每天百无聊赖的翻过去,依旧是一样的内容,睡觉吃饭上课看动画片混坛子。

    那些藏在阴影中的玩笑,人生的悲剧,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捉弄一下世人。

    那时候我正在看超级搞笑的动画片,却意外的接到了家里的一个电话,内容让我大吃一惊,甚至有些麻木的痛感,我奶奶直肠癌腹腔内广泛转移,已经快不行了。

    只是六月的天,中午的太阳都耀眼的让我一阵眩晕,我想到奶奶慈爱的眼睛,会眯起眼睛叫我小夕,会在夏天给我煮甜甜的绿豆汤,在院子里看我和秦之文玩闹,还有那一堆散落在水池上的纸巾,暗红的,重重叠叠的在眼前让我不住的眩晕。

    来不及想太多,我抓起钱包穿上鞋子就往东华医院的楼二的普外跑去,连电梯都没来得等,直接冲上去,刚从仄逼的楼梯口进去,就看见我爸和叔叔几个站在门口,还有普外的主任,和几个白大褂的医生,都穿着短袖,除了一个很高很瘦的背影,穿着淡蓝色的条纹衬衫,齐耳的短发熨帖的垂在耳后,脸微微斜侧,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

    对哦,我忽然想起来顾老师也是在普外的。

    刚走上前,就听见我爸爸喊我,“你来了啊,奶奶在病房里,你去看看吧。”

    我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腿都在打颤,连忙冲过去,病床上奶奶消瘦的面容,手上打着点滴,身边一大推仪器,滴滴答答的闪着,我的心,也重重的跳着,她沉睡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样的安详好像永远不会醒来一样。

    我默默的退出来,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走出去,进了电梯里,没人注意到我一个人慢慢的顺着墙壁蹲下去,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有个地方给我钻进去。

    然后闭起眼,用沉睡来麻痹自己,一睁眼,恰好千帆过尽,春暖花开。

    刺眼的阳关在我的眼前兜兜转转的,落下明晃晃的斑纹,我看到一片诡异的光亮,圆圆的,像是恶作剧般的在我眼前的地面上晃动。

    一抬头就看见反光的表面,还有顾宗琪的脸,微微皱着眉头,轻声的问,“你怎么了?”

    “脚软了,一口气跑过来的。”我没好气的回答,“你干嘛?”

    他“呃”了一下,表情有些傻的可爱,“我以为……你哭了……”

    “人都是有生老病死的吧,走到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的,我能怎么办?”我艰涩的扯扯嘴角,“只好劝说自己,这是天意,哭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你……站起来好不好?”

    我咬了咬嘴唇,腿下一使劲,可是蹲的太久了腿都开始发麻了,一时没站稳,一下子扯到他衣服上,就听“咯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劈啪啪的”一颗小巧的纽扣在光洁的地面上,打了个圈,安安静静的再无声息。

    就像人的命运,被扭转了一下,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迹上。

    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我看着顾宗琪被我扯坏的衬衣,露出白净的皮肤和坚实的小腹,会想到这么深刻的哲学问题。

    “对不起,我腿麻了。”

    好像是五月傍晚的晚霞,轻纱飘渺的红色,在他白皙的脸庞上一闪而过,我还死死的不放手,“对不起啊,顾医生,我失手了,误伤了。”

    觉得稍微好了一点之后我一瘸一拐的帮他把那纽扣拾起来,还有细小的断线头留在上面,我在他身上比了一下,“这样吧,顾医生,我帮你缝起来好了。”

    我干爸抽屉里有针线包,他这个人做事比较粗鲁,脾气很坏,扯掉扣子是正常。

    他微微一愣,脸庞上似乎又要有绯红飘过,于是我很正经的解释,“不是,你不用脱衣服,隔山打牛我还是会的。”

    然后我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不会偷看的。”

    番外3

    奶奶去世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雷暴雨,一阵阵的雷声闷闷的传来,偶尔有惊雷响起,仿佛要把黑沉沉的天边撕开一般,雨帘垂直的挂在眼前,地面遍地开满雨花。

    不过是下午,却与黑夜无异。

    我心思重重的看着窗外,某种孤独感悄悄的在黑暗中拥抱住我,百无聊赖之间我忽然想到顾宗琪,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他跟我说话时候的微笑,有些傻气的窘态,还有他慢条斯理却温柔的语气,但是我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动心还是闲暇中的消遣。

    忽然手机急促的响起来,我连忙接起来,那边吵杂一片,我爸爸的声音模糊不堪,像是浸润在水里的墨迹,大片的退化开,“你奶奶去世了,你过来一趟吧。”

    我到东华医院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了,大颗的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眼前飞光流转一片,却什么都看不正切,只是听见我妹妹和我姑姑的哭声,还有顾宗琪的声音。

    “你这样会感冒的,快去把擦干。”

    我摆摆手,“不用了,我奶奶现在在哪里,我要看看。”

    他不由分说把毛巾塞到我手里,语气似怪似怜,“先去擦干,老人家……还在病房里。”

    我揉了揉毛巾,又把丢回顾宗琪手里,拔腿就往病房里走,却又被顾宗琪拉住,“你这样会感冒的,医院里都有冷气,你刚刚淋了雨……”

    无名业火从心里立刻升腾起来,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干嘛?你凭什么管我,反正我又死不了,管好你的病人去,别烦我。”

    我这一声说的真的很大声,走廊上所有的人都惊诧的看着我俩,我干爸从人群里抬起头,吼了一声,“你们俩干什么的?”

    顾宗琪顿时禁言,有些尴尬的看着我,然后他锁起眉头,转身走了,我白他一眼,进了病房。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去看一个曾经那么熟悉可以现已经阴阳两隔的人了,要说人都对去世的人都有种莫名的恐惧感,那么我现在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

    不是停止跳动的心脏,不是渐渐僵硬的躯体,而是真切呼吸的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

    拉起来的窗帘,被流动的空气掀起缝隙,窗外的昏暗光芒透了进来,细小的直线爬过那张白色的床,栖息在我的手里。

    我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一些人进来再出去,很平静,但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发抖,奶奶被他们送走,直接送去殡仪馆,几乎是一瞬间,一切烟消云散。

    小妹妹喻夕在一旁哭的抽泣,姑姑几乎是快哭晕倒,而我安静到一滴眼泪都没有。

    大概痛到麻木,才觉得真正的才是解脱。

    有时候,活着,确实是一种负担,到最后,谁都不明白生存的意义。

    “老人家是早上去世的,护士赶到的时候已经停止呼吸,该做的抢救都做了,对不起,还是很遗憾,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抬起头来看见顾宗琪站在我身边,表情很凝重,口气像是做错了什么跟我道歉一般,然后我说,“我为什么要难过?这样又有什么不好,起码永远的解脱了。”

    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恢复了平常,我继续说,“顾医生,你知道那种痛吗,巴不得自己被痛死过去,但是却要苦苦挣扎,祈求上天再给多一点的时间,你说,人活着,就是来遭一趟罪然后再遗憾的死去?”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我,“其实,没有病痛的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但是当我们无限扩大了痛苦,才会觉得幸福微不足道。”

    “是吗?”我艰涩的笑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这样,再见。”

    然后我走出去,给秦之文打了电话,他刚接起来,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缓慢的传来,“夕夕,不要难过了。”

    刹那间,心中某种坚韧的力量,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生离死别痛楚的麻木感消退之后,就是无助和念想,眼泪毫无预兆的流出来,“小蚊子,我没事,只是有些难过,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害怕。”

    “恩,我明白,我暂时还回不来,好了,别哭了,别想太多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暴雨机场都关闭,再等下去最早的是明天回来了。”

    “恩,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明天回去奶奶的葬礼。”

    我收起手机,抹了抹眼泪,鬼使神差的,我向后面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窗外,黑暗的乌云慢慢的退散,雨势依然不减,长长的走廊,漂浮着透亮的水渍,一条炫目乳白色的光带,从窗户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而顾宗琪,站在窗户边,安静的看着我。

    于是我就落荒而逃。

    第二天依然下雨,沉沉的云朵压在天边,哗哗的雨声在耳朵里细软的摩擦,整颗心也被雨水浸润的冰凉透顶。

    奶奶的葬礼办的很简单,但是来的人很多,多数是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千篇一律的压抑,偌大的灵堂里,很多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东华医院普外的主任也来了,我看了觉得奇怪,心想不会也看到顾宗琪那个烦人的医生吧,心不在焉的把目光投到角落里,却真的看到穿着黑色西装的顾宗琪。

    我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心想,干什么,关他什么事,真是让人心烦。

    可是忽略了心底的那份小小的欢喜。

    我没有看见奶奶被火化,也没有见到骨灰盒,从一开始我就离的远远的,躲在角落里,只是在众人去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我看到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冷酷的可怕,身旁的喻璐早就哭红了眼睛,抽抽嗒嗒的好不可怜,那一刻我真的恶毒的在想,装什么装,你又没跟奶奶生活过,装的还真够矫情的。

    若说葬礼上的沉闷气氛能让我感受到生者起码的哀悼,那么后来的酒席上,那样的气氛一扫而空,觥筹交错,笑声连连。

    我姑姑一扫快要晕倒的虚弱样,白酒一杯杯的下肚,喻璐乖巧的依偎我妈身边,对餐桌上的食物挑三拣四的,一时间,我还以为这是在过年。

    第一次,我这么厌恶这样的氛围,每个人都在笑,都在说着客套违心的话,他们那么潇洒精彩的活着,完全不用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他们那么大度洒脱,世人的离去,不过是一场聚散离别的欢宴。

    我随意的吃了几口,什么味道都没有,丢下筷子,走出大厅,倚在走廊的尽头看无边无际的江水和雨点,潮涌风凉,遍体生寒。

    “怎么了?”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是烦人唠叨的顾宗琪。

    我勉强的笑笑,“没什么,你干嘛过来?”

    “看你出去了,我就……”

    我挑起眉毛,细细的打量他,他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一声,“那个,别难受了,正如你说的,病人解脱了也是最好的结局。”

    我还是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他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窜了进来,我立刻感到一阵清爽,还有淡淡的潮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因为酒水催化微微发烫脸颊,舒缓了很多,转头再看顾宗琪,他的脸上似乎浮有红晕,也许也是喝了酒的缘故。

    可是身上一股淡淡的沉稳的香气,怎么也磨灭不了。

    他没有说话,眼神都有些溃散,好像在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放在眼里,雨天江面上的风大,卷起江浪,潮水铺天盖地向岸边卷来。

    我忽然就问,“顾医生,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的那么理所当然,而且理直气壮,他愣了一下,瞬间白皙的脸庞上,一片绯红,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了,“开玩笑啊,不要当真。”

    很久他没有说话,等空气都开始凝结的时候,他说,“我是认真的,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有半秒钟的空档,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匆匆扔下一句“开玩笑”,然后扭头就走。

    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他叫住,“总是要给个答复,喻夕,你今天不理我,你能保证永远不面对这个问题吗?”

    脚下一顿,我转过身看着他,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笑笑,“不好说,但是这是第一次,我想让一个女生快乐起来。”

    “我不快乐么?我觉得我活的很愉快啊,不要愁前途,不要愁感情,反正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没什么负担,难道不快乐?”

    “那样不是快乐,你压抑的太久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你只是习惯了活在现在的状态中,对你来说很轻松很自我的空间,但是那不是真正的快乐。”

    “你确定是我吗?”

    “恩。”

    “是喜欢我,还是别的什么,还是可怜我?”

    他的脸又微微的泛红,“不是同情因素,只是觉得不说出来,一定会后悔的,大概有一种不得不做的感觉,你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没有。”我很干脆的回答。

    他微微一笑,“那你就不知道咯。”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笑容,那一瞬间,好像是雨过天晴般的清亮,声线微微的上扬,像是偷了糖果的小孩子那样的尾音,带着点俏皮。

    我的心里在飞快的盘算,终于“啪嗒”一下,我算完了。

    “好吧,要不我们试试看吧。”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哼哼。”

    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想和他的关系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概我的心里还有童若阡的阴影——我这样的人被甩了,还被传自杀,脸面何存。

    要是我以后被顾宗琪甩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而我自己,可以做一只安全的鸵鸟,选择性失忆的把他给我的伤痛甚至耻辱忘记,从此也不再想起。

    他会连我的前男朋友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名字。

    谁知道,世事难料,我最终,把他所有的都忘记,大抵就是我对他刻薄的报应。

    虽说是恋爱,可是仿佛两个人都不怎么上心似的,我照样宅死在宿舍,没事就去老板那里跟师兄们吹吹水,顾宗琪一如寻常的忙,经常是一个短信过去几个小时之后才有回音。

    我也只有他主动发信息的时候才懒懒的回上一句,而且从不对他回信的速度抱任何希望,有时候躺在床上发信息,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要是换作以前,我一定撑到跟他说晚安,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份心情和力量了。

    也很少去约会,一个星期见面掐指可数,倒是经常因为他来学校上课,然后顺道一起吃顿饭,他送我回宿舍,再互相道别。

    这样的距离让我困惑,但是却很安全。

    那天跟一个小师弟去吃饭,恰巧在食堂门口又被拦了下来,又是什么保护海洋人人有责的环保活动,有一个穿着貌似迪斯尼衣服的学生给我们派传单。

    小师弟是个冷笑话专家,他打量了那个海洋动物服饰,侧过脸问我,“师姐,他是螃蟹不?”

    我想了想回答,“螃蟹不会自己说自己是螃蟹的。”

    那个人很挫败的说,“不是,我不是螃蟹,我是斧头鲨。”

    我点点头,“你看,螃蟹都不会说自己是螃蟹的,是吧?”

    周围人都笑出来,我师弟无辜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有只手按在我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熟悉的声音传来,“喻夕,你又乱说什么了?”

    “是斧头鲨啊!”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冲着顾宗琪笑笑,“没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上课的?”

    “我发信息给你的,临时调课的,你没收到?”

    我把手机摸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有他的信息,“对不起,手机习惯了静音,而且,我以为你这个时候不会发信息给我呢。”

    “我知道,没事的。”

    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回去,小师弟是自来熟,并且似乎还很亲近顾宗琪,于是我们再次领略了他天下无双的冷笑话魅力。

    走到科苑楼的时候,花坛边有新开的野花,他就问,“你们知道苍蝇和蜜蜂的区别么?”

    顾宗琪居然很正经的说道,“是生理结构么?”

    他摇摇头,“不是,吃下去的口味不太一样。”

    然后他又问,“为什么袋鼠口袋那么大都没用么?”

    顾宗琪愣了一下,我连忙抢先回答,“不知道,你说吧。”

    “因为里面没钱啊。”他顿了顿,看见顾宗琪紧缩的眉头,而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立刻改口,“你看这个下水道的盖子没盖,我会不会因为讲的笑话太冷而掉进去?”

    我挑了挑眉毛,“上帝知道,我很想把你推进去。”

    “哈哈。”他勉强的笑了两声,“我走了,男生宿舍到了,下次再来跟你们讲笑话啊。”

    七月的天已经是初夏,中午明晃晃热辣的阳光照下来,汗水悄悄的从额头上渗出来,我看了一眼旁边这个男生,依然是短袖衬衫,长裤。

    我顺口就问,“顾宗琪,你热不热?”

    他明显恍了一下神,“什么,不热啊,刚才那个是冷笑话么,为什么我觉得很好笑啊?”

    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小师弟超级冷的笑话和喜爱冷笑话的顾医生,真是奇怪的组合,然后我就笑的不可抑制,笑到最后就觉得自己很好笑。

    笑到已经蹲在地上走不动了,就差在地面上打滚了。

    终于笑完了,我抹了抹眼泪,一手扶着顾宗琪的手臂,努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炫白的阳光下,他的笑容那么清晰的落在我的眼眸里,“喻夕,我第一见你笑的那么开心。”

    心底,软软的像是被阳光晒过的细软的沙滩。

    很久没有的心动,像是古旧的老怀表,“滴答”一声划过我的心尖。

    我忽然就不知所措的起来,连忙撒了他的手,几乎是一瞬间,我的手指被他牢牢的扣住,“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你才中暑了呢?顾宗琪,我没在你面前笑过吗,干嘛要那样说啊?”

    “当然笑过,不过都没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喻夕,其实你笑起来时候,眼睛里都是笑意,很好看。”

    “我刚才想,要是能看你这样笑下去,应该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我过去的二十几年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连当初在热恋中的童若阡,都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给予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大概是那种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简单的希望他快乐幸福。

    那瞬间,我只是满心的欢喜,并不是那种负担重重的担忧,我想,我应该有一点喜欢他。

    但是那样的姿态,在被伤害之后,真的没有办法再放低,在顾宗琪面前,即使再喜欢再动心,也不能表露。

    我已经习惯的把自己的保护到滴水不漏。

    于是我微微一笑,手臂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的,顾宗琪微微一怔,然后也笑起来,“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

    “不好。”我俏皮的撒娇,“你每次一上台就没个准时间,我才不要等你呢,饿死了。”

    “那你到科室找我?”

    “更不要,我对普外有阴影。”

    “今天下午只有一个小手术,不会太久的。”

    “不许骗人啊,说谎的孩子会长长鼻子的。”

    他点点我的鼻子,笑道,“不会的,我保证。”

    晚上顾宗琪果然没让我等,早早下班之后,一起吃了饭,他还是老样子,而我,心境微微的发生了变化,不由自主的就会露出小女生的娇态。

    想想顾宗琪也不算太烦人,也许刚开始真的把他想的太糟糕了,让自我凌驾在他之上。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的,然后两个人在夜市里漫无目的的瞎逛。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跟他在宿舍楼道别,两人都有些扭捏的舍不得,又说了好些话才道别。

    只是在我打算上楼,调皮的转过头来,却看他依然靠、站在墙边看着我,眼光灼灼好像有话要说,我不由得停住脚步,他眸光如水,微微荡漾,汩汩的流到我的心里,像是能透彻心扉,我又跳下去笑道,“怎么了?”

    他眯起眼睛,抿起嘴笑笑,“没事,只是看着你回去。”

    我悄悄的把他衣角攥住,我眼珠一转笑道,“我不想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

    “就是不想回宿舍。”我讨巧的笑起来,“顾宗琪,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他有半刻的失神,眼睛蓦然的瞪了好大,我噗哧笑起来,“骗你的呀,请我去都不去呢,我回去了,你到家时候记得发信息给我。”

    手边一股很奇怪的热源慢慢的靠近,我的手背触到了手心的温热。

    然后就是他灼灼的眼眸和慢慢靠近的脸,那一刻我居然没有闪躲,他的吻,轻轻的落在嘴唇上,像是夏日午后树叶落在池塘里,激起微小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起来,撩起心湖,一阵阵的沉醉。

    他的吻有种独特的水果糖的香甜,后来才知道,顾宗琪偏爱那种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闲暇时候就会吃一两颗,以至于唇齿之间都是水果香甜气息。

    那个吻,吻的我并不眩晕,但是感觉出奇的好,甜甜的气氛,蜂蜜水似的香润。

    明亮的月光下,白皙的脸上又浮上一层淡粉,我也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烫,两两相望之后,他眼神依然是那种灼灼的温情,我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彪悍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小声的说,“我走了,不回来了。”

    他没再说话,笑着点点头,维持这种安静宁谧的气氛,我上了楼,才发现他往回走。

    番外4

    临近八月的天,炎热而焦躁,学校早就放假了,我却依然住在宿舍里,没事就去老板的办公室帮忙顺便吹吹空调,在这样的高温下,小师弟的冷笑话显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于是我就开始打起了顾宗琪家空调的主意。

    第一次是吃饭后假装热晕了,吹了凉爽的空调就很理所当然的在他家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天已经大亮;第二次是借口拿东西,被炎热折磨几天失眠的我,又是贴到沙发上又睡着了;第三次,当阳光从窗外透过来时候,我终于拿起手机,“顾宗琪,热死了,我,能不能去你家睡会,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于是我就一路游魂似的飘了过去。

    这么一赖就是一个月,说是同居生活倒是更像是两个人合租一个屋子,开始时候互相不打扰,各自生活,后来慢慢的不知道谁开始侵入谁的生活,找不到杯子的时候发现在顾宗琪的房间里,他找不到医药英语大辞典的时候,发现被我当成枕头垫在床上。

    这样相处方式轻松并且乐趣,慢慢的也开始有了情侣生活的模式,可是晚上互道晚安关上门的时候,又变成相互隔离的空间。

    只是顾宗琪这几天变的有些奇怪,女人的直觉一定是天下最没有逻辑却最自我最敏感的,他也常常看着我微微笑,可是不经意间,眼神透露出的呆滞和恍惚,被我尽收眼底。

    吃完晚饭后,我也不跑去网上刷帖子,只是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电视,他收拾好碗筷看到我这样有些奇怪,“夕夕,怎么突然看电视了?”

    我把电视的声音关小,认真的看着他,“顾宗琪,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这是我第一次问出来,用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关怀的口吻,然后我想想实在是很不自然,添了一句,“我只是随便说说,你没事就好。”

    他的手搭在桌子上,一瞬间,又看着我恍惚的出神了,“好像天热的我也有些不正常了。”然后他又笑笑,视线又拉了回来,专注的看着我,“这是关心我吗?”

    原来天热点新陈代谢会快点,思维也会更加敏锐些,我想矫情的否认我对顾宗琪的关心,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实在的承认,“是啊,我关心你呢。”

    也许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他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然后转瞬即逝,“我没事,可能工作有些忙吧,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忽然,他放下手里的碗筷,快步走到我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浓墨的头发近在咫尺,顾宗琪的手放在我的小腿上,眉头锁起来,“怎么回事?”

    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有大片的瘀青,但是我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咦,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大概又是不小心磕到了哪里了吧,过几天就好了。”

    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连走路都可以自己把自己绊倒,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他却坚持,“你别动,我给你拿药去。”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看他站起来,转身的时候,我也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回房间了,你要是找到药的话,自己留着擦好了。”

    那天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都有玩闹的心理,我冲着他扮了个鬼脸,他忽然笑了一下,屋外盛夏的阳光流水一般的铺照在他的脸上,顽皮的像是滴漏的糖浆水,黏黏而甜蜜,我还未来得及回神,他伸手就要抓住我,本能的一闪,我哈哈大笑连鞋子都没穿,就往楼上冲去。

    身后还有他的脚步声,躲闪不及处我跑进楼梯口第一个房间,刚想关上房门,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然后就对上那双满满笑意的眼睛,透出一丝的狡黠。

    “啊!不闹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头抵在我的耳畔,潮热的呼吸紊乱的喷薄而来,我奋力的把头扭过去,“我错了,顾宗琪,我的那本诺顿文学的《现代爱尔兰戏剧》是不是在你这里?”

    他松开了一点空隙,笑道,“你整天就会乱丢东西,好像在我桌子上,你去找找看。”

    顾宗琪的桌子上摊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书,而且好多都是英文的,我找了一下,在厚厚的书里抽出同样厚厚的书,然后我看到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一长串的关于肝癌和肝炎的摘抄,我有些奇怪,“顾宗琪,你要转科么?”

    “没啊,。”他手里不知道哪里出现一瓶红花油,几根棉签。

    “那你干嘛看关于肝癌的资料啊,那不是我干爸搞的?”

    刹那间,他又有短暂的恍惚,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没什么,有兴趣就拿来看看了,有时候跟肝胆外科一起做手术,想更了解一点。”

    我忽然就来了兴趣,“顾宗琪,你说什么是癌症?肿瘤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得这样治不好的病,癌症是不是都会死的?”

    他听闻,挑挑眉,“按照很通俗的说法,癌症就是恶性肿瘤,肿瘤就是俗称的良性肿瘤。恶性肿瘤会破坏组织、器官的结构和功能,引起坏死出血合并感染,患者最终会由于器官功能衰竭而死亡。癌症的发病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很难解释清楚。当然癌症不是都会死的,比如乳腺癌,比如早期胃癌。”

    “转移了是不是就没的救了?只能挨日子等死,是不是像我奶奶一样?”

    忽然声音就变哑了,其实也不见得有多悲伤,只是想到物是人非,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夺眶而出,他的脸一下子好像变得影绰绰的,定了定神,我眨眨眼睛,细小的眼泪弹跳出去,“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还提,我这个祥林嫂,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夕夕——”顾宗琪忽然叫住我,随即肩膀上的力量沉重的传来,是他的重量。

    “这个世界上纵然都会有生老病死,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的活着不是吗?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希望你在记住的同时不要那么难过,将来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闭嘴!”

    “夕夕……”

    “闭嘴!顾宗琪我让你闭嘴,不许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东西,要死也是我先死,你别指望能让我难受……”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流下来,之前再痛苦的死别,无助的疲倦,都许久没有触动我已经麻木的神经,只是听到顾宗琪的那一句“将来有一天,我也会离开”就不可抑制的恐惧。

    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我身边的唯一温暖,让我如此惧怕的失去。

    多久我已经不为自己流一滴眼泪,我的眼前,某种透明的液体尝在嘴里苦苦的,被他慢慢的擦去,顾宗琪安慰我,“好了,好了,不说了……”

    那天一定有些不寻常,也许我的心底的预感早早的断定了某些话的意义,所以那样的拥抱才显得那么仓促和迫不及待,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那些混乱的细节。

    只有那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忽然消失,透白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然后雨点哗哗的落下来,而混乱城市安静的一隅,屋子里和屋外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狂风乱作的癫狂,一边是仓促不安爱欲痴缠交织的初次。

    疼痛是在所难免的成长的代价,那些拙劣的动作,紊乱的呼吸,空调的风缓缓的把我耳侧的头发撩起,然后重重的放下,我侧过脸看白茫茫的雨势,一不小心,疼痛所及眼泪悄悄的滑落在柔软的床褥之间。

    那一瞬间,我想,我到底爱不爱顾宗琪。

    或者只是把他当作茫茫无边际人生的一块浮木,因为出现的那么恰到好处,所以才奋不顾身的去抓住,去依赖。

    可是终究没有后悔,只是瞬间的感情复杂,而后就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宠爱满满,手臂紧紧的环着我,我忽然就心疼起来,好像我这样阴暗的内心,如何配的上一畈的暖阳。

    很怕,这道阳光会在我这块阴霾的地面慢慢的枯萎,就像追逐阳光的向日葵,得不到太阳的爱,最后腐烂在阴暗的地面里。

    第一次,不是怕对不起自己,而是怕愧对另外一个人。

    当我在黑暗里醒来的时候,路灯街景的光芒被水色泛在天花板上,光芒若有若无。

    我动了一下,好像也惊动了旁边那个人,沙哑的声音低沉的传来,“夕夕,怎么了?”

    “几点了?”

    我的手机安然的躺在床边,信号灯一闪一亮的,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却照亮了顾宗琪的脸,那么熟悉并且温情。

    是失踪了好久的秦之文的信息,说是要跟我回趟爷爷家的老屋,因为二老的去世,家里已经搬空,只剩下小时候我们两的物件,需要处理。

    我看了一下时间,半夜两点多,合上手机,看着黑暗中顾宗琪的脸,就不知道说什么。

    有些东西,在一瞬间天翻地覆,有些关系,注定用身体发肤痴缠许久。

    “夕夕,想什么呢?”

    我茫然的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冰凉的空气飘落在我裸露的肩膀上,有些透骨的刺痛,他伸出手把我搂进怀里,“不要去想太多。”

    想太多?顾宗琪是在说些什么,我摇摇头,“我没想什么,只是……”

    “有时候会想,人生要及时行乐,有时候会觉得人生了无生趣,我不知道,顾宗琪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去想什么,或者什么多不去想?”

    他轻轻的抚摸我头发,“我宁可你什么都不去想,继续没心没肺的过日子。”

    “为什么?”

    “那样你会很快乐,快乐不一定会幸福,可是没有快乐一定不会有幸福。”

    第二天和秦之文去老屋子,依然是下了很大的雨。

    仄逼的小院子里,许久没有清理的荒草长成一片,水池里的腐水被雨点激起,青色的苔藓散发出颓靡的味道,处处飘洒泥土的腥湿气味。

    老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潮湿的水汽铺天盖地的袭来,那时候的家具和摆设,如今好像凭空消失一般,白色的光芒笼罩在古旧的屋子里。

    秦之文指指楼上,“我们以前的东西都在楼上你的房间里,你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拿的,我在楼下坐坐,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我“哦”了一声,慢慢的走上楼去,原本雪白的墙壁蒙上一层灰茫,角落里我曾经顽皮的涂鸦,铅笔的字迹模糊成水渍,蓦地有些伤感起来。

    我和秦之文小时候的东西就堆在那里,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成箱的书本和作业本,零散的小玩具,一一的看完之后我下去找秦之文,却发现他倚在天井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还是那么清瘦的面庞,削尖的下巴,泛着青光淡淡的胡渣,从我记忆开始,总是透出冷漠厌世的气质,几滴雨点从屋檐上滴落下来,透白的巨大光亮中,陈年浸染。

    仿佛时间,就此停止。

    我静静的看着他,很久之后才有些觉得不对劲。

    不是累及而睡着的疲态,是对人生毫无眷恋的静态,在古旧的屋子里,静静的等时光流逝,等成自己燃成尘埃,再随风逝去。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小蚊子?小蚊子?”我试着喊他,他依然闭着眼睛,我去拉他,他的身体顺着我的力道往一边倒下,我吓坏了,只是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尚在。

    却没有任何的意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通急救电话的,只记得等待救护声音的警笛渐渐进了,我安静的一片空白,就像是和顾宗琪缠绵的那个状态,一片空白。

    只有哗哗的雨声,我和他,安静的依偎在一起,透亮的白光,连地面上都没有我们俩的倒影,连带哀伤一起蒸发。

    很快秦之文被送到急诊,再转到ICU,第一时间我看到我干爸站在电梯口,一脸凝重的看着我,那时候的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时候,潜意识的里,秦之文变成了一片水渍,瞬间蒸腾,会立刻消失。

    也许那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夜,他的身体在簌簌的雪花中,注定会烟消云散,那时候他跟我说“夕夕,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莫非就是暗示这样的结局。

    “不是有意瞒着你的,肝癌的终末期,肝性脑病,以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失调和代谢紊乱为特点,以智力减退、意识障碍、神经系统体征及肝脏损害为主要临床现……”

    “还能活多久?”

    我干爸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吧。”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暂时不会醒来,你去守着也好吧。”

    去病房的路,好像很长,一条光带,走廊尽头的窗面好似消失一般,是不是人间和天堂之间的通道,病房里静悄悄的,各种仪器闪着微弱的光,秦之文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我忽然就希望他这样永远闭着眼睛,不要活着也不要死去。

    他一直没有醒,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期间我干爸来看过,还有顾宗琪,好像所有人都劝我,耳边嗡嗡的吵杂一片,他们来了又走,而我只是机械的重复一句话,“让我等他醒来。”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顾宗琪来劝我,让我吃饭,可是我吃什么吐什么,连饭都不能看,一看到就不住的呕,所有的办法和劝导都无济于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窗台上都激起了一层白气,雨滴都被狂风扭曲的没有了圆润的形状,支离破碎的像是一地的碎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我看到秦之文的眼睛轻轻的动了一下,那蝶翼般的睫毛颤动,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还能挤出那样勉强的笑容,定定的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那一刻,就是空白,秋天原来来的那么快,连夏季都要腐烂。

    他看到我有一瞬间的诧异,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笑还是什么的,那么简单的翘嘴角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流露的不是宽慰,是自嘲。

    突然间我的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这么多天,从奶奶的去世到他的噩耗,巨大的伤痛,潮水一般的向我涌来,悲伤是温柔残忍的水,紧紧的掐住我的咽喉,麻痹我的心脏,整个人好像沉浸在虚妄的漩涡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着说些什么,好像只是喊秦之文的名字,我只觉得手心的麻痹感,震到脑袋里,脉搏中的血液汩汩的下行,缺氧般的窒息。

    越来越深刻的麻痹感,扼住的窒息感,于是我眼前一黑,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时,睁开眼就看见输液管悬在身边,透明的液体一滴滴的顺流而下,圆滑滴润的液体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他呢?小蚊子呢?”我轻轻的问,倔强的看着顾宗琪。

    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拥抱,挫骨扬灰样的深刻,骨骼相撞发出金石般的哀鸣,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是那夜的雨雾,咫尺的仿佛永远在另一个世界。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我觉得我快要离开了,所以他才拥抱的这样痛彻。

    可是,明明要离开的不是秦之文嘛,不是,一定是我在做梦,这一切一定是梦,秦之文是个坏家伙,小时候他常常一个人躲在柜子里面,等我因为找不到他而惶恐的大哭的时候,他才悄悄的拉开柜子门,探出一个脑袋笑道,“夕夕你这个小笨蛋。”

    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怨恨他的恶作剧,只是觉得自己的眼泪,一定可以换回秦之文的笑脸。

    那么,这一切都是梦,秦之文还躲在衣柜里,我只是没那么多眼泪,可以让他心软的跑出来,想着想着,我就笑起来。

    “顾宗琪,是不是我总是不够难过,所以上帝来惩罚我了,要让我流光一辈子的眼泪?”

    他抱着不说话,我的眼泪又悄悄的滴在他的白大褂上,泪渍陷进去,软绵绵的。

    开始陪秦之文说话,每分每秒都不想停止,我告诉他我看过一本很白痴的书,那本书让我流了好多眼泪,那么年轻的人,怎么会得绝症而去呢,他们明明还没来得相爱,已经要分离。

    他对我勉力的笑笑,“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我也有我的,所以我要回去了。”

    “小蚊子,你要回哪里去?”

    “夕夕,小说里都是骗人的伎俩,很多相爱的人,都结婚生子,一辈子在一起。”

    “小蚊子,你要回哪里去?”

    “夕夕,要是我走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一点都不要留下。”

    有那么半刻我不能呼吸,心口痛的没有半分念想,我轻轻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吗?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你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了,现在竟然连骨灰都要撒了,难道以后你都不要我了吗?小蚊子,你带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么办?”

    “我想你幸福,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小蚊子,你能不能带我走,你留下我一个人算什么,你要我怎么办,这以后的日子,你要我怎么办?难道你要告诉我,因为你爱我,希望我幸福,所以你要让我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这是什么话,人都不在了,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你教我,你教我怎么能活下去,你能不能给我点相信的理由!”

    我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可是我还是不停的说到,“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把这一切忘记好好的活下去,秦之文,你要是说一句喻夕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一定毫不犹豫的陪你去,可是你却叫我好好活着,你这样算什么,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让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一个人承受……”

    “夕夕,你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台词都这么耳熟!”

    雨还在哗哗的下着,空气中漂浮着烟青色的薄雾。

    “真是,小蚊子,我好失败,一下子就被你看透,装深情太失败了。”

    我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冲他笑笑,然后走出去,刚出房门,脚下一软,就晕倒过去。

    秦之文去的那天,是八月最后一次的雨天。

    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满了水滴,纵横满目,模糊一片,然后又被风吹得斜飞出去,根本没有着陆点,就像我的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来,从何处流走。

    原来人,可以一次一次的流那么多眼泪,哭干了,还是会潮湿。

    我还记得我跟顾宗琪说,跟所有人说,“求求你,让我去了算了,小蚊子都不在了,我活着干什么,求求你们……”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眼泪,还是雨水,还是顾宗琪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间,顺着身体的曲线沉默到蒸发。

    至始至终,都是顾宗琪抱着我,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棺木里的秦之文。

    好像睡着了一样,我忘了告诉他,一直忘了告诉秦之文,他的眼角有一颗痣,叫做泪痣。

    所以他索取了我一辈子的眼泪。

    之后就是凉爽的清晨,午后把窗子推开,可以闻到清凉的空气,艳阳虽高,却不再炙热,处处透出沁人心脾的舒爽。

    如果我的生活,是海边堆砌起来的沙堆,有关秦之文的那部分就是主心骨,当和他的回忆渐渐的随生命的消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整个天地都在我眼前悄然的暗去,沙堆,变成了一片平地,黯然的依偎着海岸。

    用我没有想到的空白,覆盖住过往,延迟性心因反应——PTSD,后来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是谁也解释不清其中的缘由。

    这个秋天繁复而冗长的到了。

    于是我的寂静流年,也缓缓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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