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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沉睡青春的爱恋

    江止水。

    我是被温暖的阳光唤醒的。

    冬天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裸露的手臂上,脸上,眼睛上,伴着耳塞里的音乐,在睫毛上跳动闪耀,如同简单的奶茶,变得舒缓而暖洋洋。

    耳边是那首“Sunny”,长江七号的片尾曲,“Sunny,thankyouforthetruthyouletme

    see,Sunny,thankyouforthefactorsfromAtoC,mylifewastornlikea

    windblownsand,andtherockwasformed,whenyouheldmyhand,sunnyoneso

    true,Iloveyou。”

    如果不是在别人家的床上,我一定会懒懒的闭上眼睛,什么回忆都会变的美好。

    头有些昏沉,爬起来的时候差把笔记本电脑摔到了地上,光驱还在慢条斯理的转动,像极了老式的留声机,那首从耳塞里飘出来,模糊不可闻。

    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叠好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一件件的穿起来,目光随手指而动,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暗夜的禁忌。

    胸前有青紫的吻痕,是属于昨夜的印记,即使它们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慢慢的淡去,可是那股陌生而不可抗拒的情欲,永远烙在肌肤的纹理间。

    有人说,女人永远忘不了她的第一个男人,我想,她是永远忘不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止尽的魂魄荡漾,欲拒还迎的极度的快慰,还有,心中那份坚持轰然倒塌。

    我们,都在为谁守身如玉,而最后又给了谁,冥冥之中是否有命运的主宰。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我只觉得强悍的是命运。

    轻轻的拧开门把,屋里很静,韩晨阳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走过去,他不动声色,仿佛我空气透明一般,我也心安理得,洗漱后大大方方坐下来吃早餐。

    他念报纸的标题,“亿万富翁征婚游船派对在沪上演。”

    我笑笑,“你那个是什么八卦——亿万富翁征婚,给钱征婚的吧,本人敬谢不敏。”

    他挑眉,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一眼,幽幽的开口,“你不爱钱?”

    我“哼”了一声,“钱,是钱人都爱,我又不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小龙女,也不是火星人,你问题问的太偏颇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来了兴致,放下报纸认真看着我,“那你说说是什么问题?”

    喝了一口水,我思索了一会,“是不信任的问题吧,我不会白痴到认为刚和我认识了几天的男人就能非我不娶,反之亦然,况且,亿万富翁,要什么女人能没有什么,那种人,万花丛中过的,兜兜转转的几年下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心,他防着你算计他,我还防着他玩人于股掌之间呢,这种征婚,更像是一场交易,除了钱闪闪发光之外,连半个情字都没有,不稀罕!”

    他笑着摇摇头,表情尽是无奈,“怎么,在你印象之中看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咯,有钱的男人更是碰不得?”

    我一阵发怵,这话可是触到了韩晨阳的头上,连忙反口,“其实也不是,比如说李楠师兄就不错,俗话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可是女人也不是一坏就有钱,半斤八两。”

    他没接话,只是站起来冲了杯咖啡,晨光流泻了一地,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人捉摸不透,他走过来揉揉我的脑袋,“你的话,现在倒是挺多的。”

    我诚实的头,“其实跟我这个人混熟了,别人就觉得我聒噪了。”

    “不是那个意思。”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有些冷清,更多的是揣测,“我只是觉得,刚开始你很讨厌我的样子。”

    是有些讨厌,本能的反感,但是我装傻,眨眨眼睛,“有吗?”

    “自己心里清楚。”他凉凉的反驳了一句,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现在应该不讨厌了吧,起码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开始接纳了。”

    闻言我身体一僵,对上他不怀好意、玩味的眼神,一下子脸就刷的红透了,他的呼吸轻轻落在我的耳畔,“我说,小朋友,你想到哪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懊恼的别过脸去,“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我是说,我没……”

    哧哧的笑声在背后响起,我气极的瞪他,丢下手上的勺子,闷闷的说,“吃饱了,我要回学校去了,好像你这没有直达的公交车。”

    “我送你回去。”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然后问,“对了,你说的那个地方……”

    狡黠的看了他一眼,我微微笑,“想去吗,那就带你去。”

    天空是无垠的藏青色,阳光虽然耀眼温暖,但是被寒天冬地的冷风一吹,仅剩下丝丝缕缕难得的光热,鸡鸣寺高大整洁明朗,慢慢爬着台阶,心被熨过一样妥贴。

    脚下踩着厚重的落叶,吱吱咯咯的很有沧桑的感觉,我告诉韩晨阳,“这是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第一寺,梁武帝四次出家讲经之地。”

    他反问我,“你信佛?”

    我摇摇头,随后又头,“中国人是实用主义者,拜哪个有用就信哪个,这里平时人不多,一到过年时候撞钟的,烧香的络绎不绝。”

    有卖香火的地方,我买了几根,询问他,“韩晨阳,你应该是信基督教的吧,那我来替你烧香吧,你许个愿,以后要是愿成了之后,记得要来还愿。”

    他环顾四周,很迷惘的问,“那个,这个叫鸡鸣寺,为什么没有鸡?”

    鸡鸣寺里当然不见鸡,倒是浑厚的梵钟鸣得很有感觉。

    我鄙视他,“就是一个名字而已,跟你韩晨阳为什么叫韩晨阳一样,我为什么叫江止水一样,都是起的,硬说,也不定有什么道理,你问皇帝去,他晓得。”

    旁边的小沙弥捂着嘴偷偷的笑,然后取了一个挂坠递给我,上面嵌着大悲咒,告诉我还可以挂牌,请菩萨,开光护身符,俨然把我们当成外来游客一般。

    我一路见佛便拜,拜到药师塔时候,太阳已经当空照,登上佛塔只见一片苍茫,远处的南京城太过现代,高高低低的建筑像是从古城墙上长出來的,有海市蜃楼的玄妙感,定神能看到对岸的南京火车站大致的轮廓,眼前逐级而下的寺内建筑古朴沧桑。

    高处不胜寒,塔檐角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我们仰望,聆听不规则的旋律,安静的微笑。

    他忽然问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

    一阵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穿过我的头发,打乱了三千烦恼丝,我不由的倾身向前,深深的呼了一口热气,“你知道吗,这个地方,曾经是一个人答应我的三件生日礼物中的一件。”

    他不做声,我继续说下去,“当时说好了,要在这里许一个愿,求一个平安,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实现,其实我只是遗憾错过了,就真的过了,来还个愿,了却这个念头。”

    大风把他的衣领吹起来,遮起坚毅的下颌,他轻轻抿起嘴,神色严肃,眼眸黑暗的深重,他幽幽的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明明就是他问我的,我心里不爽,但也没有心情较真,只好摊摊手,“我太多话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咄咄逼人的气势慢慢的浮现,那种让我无处遁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为什么是我?”

    我瞥了他一眼,回答的轻描淡写,“因为你恰好在旁边。”

    气氛陷入沉默,我和他各怀心思,我不知道此刻韩晨阳在想什么,显然我刚才的那句话是很不负责任而且极其挑战他权威的话,但是,我能想到的答案也只有这一个。

    若很多年后,我还站在鸡鸣寺的药师塔,聆听风铃的声音,我一定会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未兑现的承诺,是由另一个人陪在我身边完成的。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我第一次迷惘了,难道真的是因为恰好的机缘,可是为什么别人不可以,常泽、赵景铭、或是李楠师兄,非得是韩晨阳,难道是因为在我最不知所措的时候,第一个站在我身边的就是他,还是因为他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我不容易设防。

    我转头去看他,他的神色似缥缈又似冷凝,仿佛在想着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不过是纯粹随意地站在那而已,忽然他问我,“那其他两个愿望呢?”

    口气已经大不相同,反倒是一种哄骗,我顿时来了精神,歪歪嘴,“嘿”了一声,“好奇吧,好奇吧,我就是不告诉你,憋屈死你!”

    他倒也没发作,碎金般的光芒跌在眼眸里,晶亮冷峻,“这里风大,走吧。”

    这里的素面很好吃,十元一碗,浓香的麻油和丰富的菜料,有鲜笋、西兰花、胡萝卜、香菇、面筋等等,吃饭的地方很古朴,和夫子庙相比,清静得多。透过朱红色的窗棂,能够看见古城墙劣劣的斑驳岁月,背后是长堤短桥的玄武湖。

    我说,“这就是金陵古城,只是现在丢失了很多东西,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味道。”

    “你说的味道是指什么?”他问道。

    我轻笑一声,“其实,这个古城,没有爱情,只有经典。”

    他摇摇头说,“今日跟你讲话颇累,费神。”

    我笑笑,决定实话实说,“其实,韩晨阳,我跟你讲话才叫累,真的,你问问题总是问到我的致命、敏感的地方,让我无所适从。”

    走的时候经过出售开光物品的小店,我好奇挤过去想给江风求一个,一旁一个女孩子买玉器时想多拿几个挑一挑,拿了一个又放下,摇摇头,继续挑。

    扮成尼姑样的店员便说道:“随缘,随缘罢,你总是挑,便总是不知足,好的还有更好的,还是随缘的好。”

    女孩子傻傻的笑,手下却不停,我却怔住了,韩晨阳敲敲我的脑袋,示意我快一,却不知道我内心翻腾蹈海,思绪一齐涌上,无法抑制。

    好一个随缘,一辈子算尽心计都抵不过随缘二字,所有的努力都挡不过命运的安排,也许,缘浅的人,强求的越多,缘分越早被用完。

    而失去缘分的人,总是没那么容易再见的,比如我和唐君然。

    坐在他的车上,车里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困倦立刻袭来,他让我安心,“这时候堵车比较厉害,你睡会,到了学校我喊你。”

    我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眼前空白到虚无,昏昏沉沉中听见电话铃响起,不是我的,是韩晨阳的,对话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我不是十分清醒,仍然可以辨识。

    “晨阳,首长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医生已经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爷爷情况现在如何?”

    “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今天早上精神还好,刚才又有些不舒服,脾气很大。”

    “韩晨旭回来了没有,晨琳呢?”

    “晨旭早上五的飞机,已经赶回来了,晨琳这几天一直守在医院,寸步不离的,身体、精神情况都很糟糕,我们劝她也不听。”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回去。”

    电话挂断了,我适时的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韩晨阳紧缩眉头的脸,视线虽然盯着前方,可是整个人神情恍惚,我挣扎一下坐起来,刚想开口,他淡淡的说,“吵醒你了?”

    因为开车,所以手机用的是扬声器,我试探的问,“韩晨阳,你家有事?”

    他头,打了个弯进了东大的校门,“我马上回家一趟,很急的事情,对了,你的论文我会帮你联系其他导师。”

    我不知道哪来的冲动,脱口而出,“不要。”

    他挑眉,宾利稳稳的停了下来,停在校园的主干道,十分显眼,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看我的眼神,居然在冷傲中夹杂一丝脆弱和无助,没等我问出口,猝不及防的,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就是嘴唇上,柔和的像是花瓣飘落。

    我彻底的呆住了,第一次忘记了接吻要闭眼,而他的眼睛紧闭,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的颤抖。

    他离开我,温柔的呼吸声近在耳边,他对我说,“好,那你要等我回来。”

    我听见自己说,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尽管我说的时候手指在不停的颤抖,我不知道这是一个约定还是一个承诺,或许只是一句戏言。

    我对他说,“好!”

    阴沉沉的云朵压在金陵城上,尤其下雪前云层低沉得像要吞噬整个世界一样,眼见窗外光秃秃的枝丫,不由的心生一阵伤感,南京的冬天真的来到了,今年冬天,注定有一场大雪。

    韩晨阳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我一直在他的实验室,几乎没有时间出门,连李楠师兄都奇怪,说小丫头难得这么拼命,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喊冬眠了。

    我只是笑笑,手指轻轻的抚摸那份论文,上面有韩晨阳的签名,他走的潇洒,倒是留给我一大堆的烂摊子,而且到现在还是没有音讯,连一条信息都没有。

    伸手捞过手机,上面没有一条信息,没有一个电话,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跳出韩晨阳的名字,然后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删掉,了此不疲。

    是想念,是怀念,还是习惯,我对自己迷惑,对他更加不解。

    江风来学校找我,为了所谓“亲爱的妹妹为大哥求来的护身符”,和他说好了去大江户吃日本料理,却在出发的时候意外的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董安妍请我吃饭。

    她在电话那头笑的欢畅,“止水,我终于不要考那个该死的英语了,我的老板我太爱他了,我要把他供奉起来,一天烧三炷香。”

    我也笑,不忘记打击她,“直博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心以后男人嫌你学历太高了娶不起。”

    她“呸”一声,“咱不稀罕男人,大不了养小白脸去,建立我庞大的后宫集团。”

    我连忙打断她,“你跟我废话那么长时间,也不告诉我去哪里吃饭,江风也在这里,你不会把江风晾在这里喝西北风吧。”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江大哥也在呀,呵呵,一起过来吧,真知味,进门就看到我了。”

    我挂断电话,转头跟江风说,“去迈皋桥的真知味,安妍女博士请吃饭。”

    他没有反应,淡淡的“恩”了一声,就没有再回话,我觉得气氛很诡异,“江风,怎么我每次提到董安妍你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你们以前的感情不是挺好的,有时候你们俩联合起来欺负我,别人都说董安妍更像你的妹妹。”

    他长长的叹一口气,“小妹,事到现在我跟你承认吧,我喜欢安妍,不是哥哥对妹妹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可是安妍压根不把我当回事。”

    我眨眨眼,完全不能消化突如其来的信息,“江疯子,你真疯掉了!”

    “我是疯掉了。”他懊丧的抓了一下头发,“别跟安妍说,她不知道,我和她现在相处那么尴尬,主要一直以来是我在逃避她,不关她的事。”

    我想劝他,但是最终还是只能摇摇头,“随便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顿饭吃的有些尴尬,因为多半是她科室里的师兄师姐,不相熟,聊起来也多半是医院里的事情,我和江风不太容易插进话。

    半路上江风被电话叫走了,留下我一直陪衬到结束,几年不见,我已经隐隐觉得此时的董安妍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进退得体,落落大方,眉眼之间有了独立的神色。

    可是我们已经变成陌生的最好的朋友,只能微笑,不能回忆。

    还有江风的缘故,让我有些耿耿于怀。

    出去陪她结账,我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那里有电视在直播新闻联播,第一条就是国家一个政界元老去世的消息,葬礼上,国家主席、总理、党政军要和家属握手,偌大的灵堂里,黑色和白色交织,沉重肃穆。

    我只是漫不经心的扫过一眼,却彻底的呆住了,镜头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双倨傲冷清的眼睛,不是韩晨阳又是谁,画面只有一秒钟,甚至更短,在我的脑海中却足足停留了十分钟,甚至更久,直到董安妍叫我,我才回神。

    董安妍的声音传来,恍若隔世,“,韩绍懿,红色民族资本家,韩家的百年传奇怕是到这里就要终结了。”

    我面无表情的回头,她兀自的嘀咕,“据说韩家的人都很低调的,网上都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资料,你看他家老爷子那么风度翩翩,想必儿孙都应该是气质帅哥。”

    很想笑出来,但是怎么也扯不动嘴角,早就料到韩晨阳出身显赫,家教良好,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家世,一瞬间,心居然不可思议的平静。

    我是预感到了这一切的发生,还是在等待这一切真相大白,就如很多时候,我习惯了冷眼旁观,不牵扯,不表态,顺其自然。

    还有忧伤,藏在他眼睛里面,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感同身受。

    吃饭后回到实验室,上网,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搜索所有资料,一个个网页开来,只有零星的信息,都没有我想要的内容。

    屋里空荡的没有一丝人气,我索性跑到楼梯口坐下,靠在墙壁上往窗外看,手里捏着手机,一行一行的打出毫无规律的数字,韩晨阳名字的拼音。

    半个月,若是真的对一个人有心,一天也不能忍受失去他的消息,我记得看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男人真的想你,忙得要死也会抽时间和你联系,和你在一起的,手机没电了他们会打公用电话,没有电话他们也会跑到你家窗下对你喊两声我想你。”

    那韩晨阳呢,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是无情还是刻意。

    我预感,他在试探我,自信我的情绪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中,我从来没有这么折磨过自己,我明明知道他在折磨我,我太清楚,我们之间的这场游戏就是看谁先交出真心,谁先在乎谁,谁先忍不住说出那句——我想你。

    结论,昭然若揭。

    我笑,笑完后觉得精疲力竭,丝丝的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手脚冰凉,我看自己在印在玻璃窗上的侧脸,狼狈不堪。

    什么都不想想,只想沉沉的深眠,也许一觉起来,就会春光明媚,万物复苏。

    忽然,手机的屏幕闪着通白的亮光,照满了整个楼道,持续不断,明暗交接,我拿近一看,赫然的来电显示——“韩晨阳”。

    我忽然间觉得又悲又喜,满心的恨意夹杂着满心的欢喜,我捏着手机,迟迟的不想按下接听键,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跟谁赌气似的,倔强的不肯先低头。

    直到手机屏幕完全的暗了下来,我才惊觉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脑袋中竟然不是对韩晨阳的悔意,而是电话费——如果我从南京打去北京的电话,是长途。

    刚想拨回去,手机又响了,这次,我毫不犹豫的接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在哪里?”

    “我在实验室。”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的。”

    那边有呼呼的风声,淡淡的笑声传来,“我已经拜托我的导师,指导你的论文,因为我暂时还回不来。”

    我“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口,“那个,电视上播出来了,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却忽然没有了说话的声音,而风声似乎更猛烈了,好半晌,才听到他说,“不好,其实一都不好,我原来以为没什么,可是我错了。”

    第一次听见韩晨阳这么直接的示弱,强烈的感觉充斥的心头震颤,他继续说道,声音低了好多,“生在那样的家庭,其实一都不好。”

    冷清的气氛凝固了周围一切,我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听不清声音,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知道,我都明白。”

    他也没再说话,维持这种安静宁谧的气氛,空气中有细小的粉尘在灯光中舞蹈,在眼前明明暗暗的晃动,我忽然有种错觉,我们两此刻离的很近,仿佛背对背的相依,我听见时间在滴答的踮着脚尖走过,刹那便是永恒。

    我听着他那边的风声和呼吸声,轻轻的问,“韩晨阳,你什么时候回来?”

    “南京下雪了吗?”他突然问到,“北京已经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向窗外望去,天空还是暗沉的黑色,“没有,暂时还没有。”

    他忽然问道,“江止水,你在广州看见过雪吗?”

    我低低的笑,努力让气氛活跃起来,“韩晨阳,你是不是累糊涂了,广州哪有雪呀,那里的冬天只有雨,冰冷而且连绵的雨,骨子里透寒。”

    “那么就是说广州永远等不到雪咯。”他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那么,江止水,你会等南京下第一场雪吗?”

    我想了一下,认真的回答,“会的,因为南京的今年,一定会有很大的雪,而且很长时间,我差不多都快忘记雪的样子了。”

    他轻轻的笑,“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很快,再见。”

    “再见。”

    我想站起来,一阵眩晕,又无力的坐在台阶上,拿出手机,给每个人发了一个信息,“不知道今年的南京,会不会下雪,在广州四年,我差不多都要忘记雪花的样子了。”

    董安妍首先回了信息,“怎么还没睡呢,难道在借雪景缅怀帅哥,呵呵,我也差不多忘记雪的样子了,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在大院里面溜冰,打雪仗,现在看一场雪都觉得奢侈。”

    江风也回信息,“小妹,没事,忘了还有你大哥陪你一起看,不过我倒是想起来,有一年雪特别的大,那时候我们去学校,你坐在我自行车的后面,哇哇乱叫的样子。”

    我笑起来,真心实意的觉得不再那么的孤独,不一会,李楠师兄回了信息,“我就知道你没睡,不好好做实验乱想什么东西,不怕老板再拍桌子了,对了,你要不要吃夜宵,我准备去打包一份雪菜肉丝面,你要不要?”

    我终于开怀大笑,冲着楼下喊,“李楠师兄,我要牛肉拉面,给我多放醋。”

    底下传来笑声,随即就有别人叫到,“我也要,还有没有人要带夜宵的。”

    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我要肉串,给我带二十根。”“带两瓶啤酒回来。”“馄饨,水饺,要猪肉馅的。”

    我趴在栏杆上笑,李楠师兄无奈的喊,“江止水,你给我出来,陪我出去打包。”

    我一级一级的跳下台阶,快乐到眼睛里面湿湿的。

    原来,我不是一直是一个人。

    两个人摇摇晃晃的拎着大包小包走在路上,跟他说起韩晨阳的事,显然李楠师兄还一头雾水,“那个,我不看新闻好多年了,信息基本靠吼的。”

    我鄙视他,“你党性不纯,没有救了,罚你抄写今天的参考消息十遍。”

    他无奈,正准备反驳,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实验楼那里,定睛一看,再揉揉眼睛,半是犹豫半是惊讶,“唐君然,你怎么在这里?”

    李楠师兄也很意外,头,然后把我手上的东西抱走,“先走了,你们聊。”

    我转向唐君然,他微微笑,举起手机,“那个,你发了这条信息给我,那时候我刚下班,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那么巧,刚来就看到你们。”

    我尴尬的摸摸头,“那时候心情有些乱,所以就胡言乱语了。”

    他淡淡的笑,指指另一条路,“随便走走吧。”

    前面的男人,步子缓慢,不急不徐,我始终走在他后侧,脚步落在他投下的阴影里,一下一下,深夜的校园煞是幽静,许久才有一辆车经过,也是瞬而远去,短暂的光亮噪声过后,又是长久的宁静。没人作声,本该觉得尴尬,可不知为何,竟感觉心里少有的平和。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面对唐君然的时候,竟然可以直视他的眼睛,心不再乱如麻,脚步居然也可以如此的沉稳,宁静到旁若无人。

    天很冷,我们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慢慢的消散,他问我,“江止水,广州的冬天是不是只有雨,没有雪,可是既然你那么想念南京的雪,三年你为什么不回来?”

    一瞬间,我忽然有种隔世的错觉,仿佛时光倒退到三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爱恨情仇不过都是一场雪,融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听见自己平静的说,“在这个城市里,如果每天费尽心机的想和一个人相遇,该是多么折磨的一件事,我很爱自己,所以舍不得自己受到一丁委屈。”

    他垂下眼睛,路灯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线浮在空中,很飘渺,“傻丫头,你不是舍不得自己受委屈,而是觉得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受委屈,对吧!”

    我除了微笑只能微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能逃多远就多远。”

    他问我,眼眸里有隐隐的流光闪动,“你是不是恨我?”

    我诚实的摇摇头,“不,唐君然,我从来不恨你,也从未恨过你,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后悔曾经那么的喜欢你,只是我一直以来总是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我不甘心得不到你,还是我喜欢你更胜过我自己。”

    乍闻我的问题,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无以明状的悲伤,可却只是一闪而逝,只余下淡淡的清浅的笑容,“傻丫头,你怎么会那么认为呢?”

    我无言以对,“你不明白,这三年我究竟是怎么度过的,每天我告诉自己,只是我不甘心所以容忍不了你不喜欢我的事实,我才能让自己好受一。”

    他终于沉默,我们就静静的站在寒风中,谁也没有再开口,良久他问我,“小丫头,喜欢上我真的那么痛苦吗?”

    我笑笑,摊手,“谁知道呀,这年头人都喜欢自虐,没准我就喜欢被虐的感觉。”

    他无奈的笑,“走吧,天太冷了,你要是感冒了,我就要请假了。”

    一路上都无言,昏暗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我低头看,我的影子不时的和他的重叠在一起,可是即使这样,我和他最近的距离永远不会少于十厘米。

    心里轻松了许多,多年的积怨终于在他问出口的时候倒了出来,我突然发现,也许这么多年来的等待,就是为了站在他的面前,亲口告诉他我这些年的感受。

    仅此而已。

    走到实验室楼前,他跟我道别,我转身上了楼梯,没有再回头。回到李楠师兄的实验室,一大帮人围在那里分东西吃,我大喊,“我的牛肉拉面!”

    “你的牛肉拉面。”隔壁师兄推过来,戏谑的说,“没人敢动你的牛肉拉面,添那么多醋进去,酸都酸死了。”

    有调皮的师弟不怀好意的问,“师姐看来很喜欢吃‘醋’,你家老公以后可就惨了。”

    大家哈哈笑,我也莞尔,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酸味的牛肉汤,“其实,吃醋倒是小事,就怕醋劲上头了,喝多少水也解不了。”

    李楠师兄端着饭盒凑过来,踢踢我的脚尖,低声问我,“唐君然没把你怎么了吧?”

    我眨眨眼,装无辜,“你的怎么了是怎么了,难道有什么深意么?”

    他立刻被挫败,忿忿然,“江止水,你给我好好说话,我问你,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专心于牛肉面,无心应付,“好像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只是我突然发现,我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喜欢唐君然。”

    他“哦”了一声,“你是喜欢唐君然,还是喜欢过唐君然?”

    我放下筷子,认真的告诉他,“喜欢过,只是我不清楚现在是否还是喜欢,对了,他刚才问我喜欢他是不是让我自己挺难受的。”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喜欢自虐。”我笑笑,“其实我想告诉他,喜欢他不痛苦,就是喜欢那么久没有回应才痛苦,而没有回应还被忽视,是痛上加痛,被忽视还执迷不悟是痛苦之极。”

    他静静的看着我,手指捏在饭盒的边缘,久久的都不动一下,我看见那碗面条在他手里渐渐的凉了下去,周围人都在吃喝玩乐,谈天说地,可是我们两个各怀心思。

    良久,他说,“我不多说,仍是那句,算了吧。”

    我的脸埋在手臂间,努力的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啊,是呀,其实这么多年我就在等对他亲口说出这些话,现在我倒是有种解脱的感觉,那么就这样算了,算了吧。”

    日子平淡的过了几日,没有韩晨阳,没有唐君然,只有电脑上跳跃的计算式,还有桌子上堆满了漫无边际的涂鸦。

    难得常泽来电话找我,说是要请我帮忙,我在实验室待到发霉便糊里糊涂的答应了,那时候我和他在女装柜台逛,我存心打趣他,“怎么,圣诞节想给小女朋友一个惊喜?”

    他叹气,“是比小女朋友更难搞定的,我家太后呀。”

    “——”我挑眉,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阿姨要过生日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他赠我一记脑门,凉凉的说,“亏我妈对你那么好,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罚你改天去我家负荆请罪去。”

    我大笑,连忙摇手,“得了吧你,要是我真去了你妈一定会把我奉为上宾,让你这个宝贝儿子给我端茶送水,捏手揉脚的。对了,你干吗把我拉过来,你小女朋友呢,这时候正是讨好未来婆婆的时候唉!”

    他苦笑,“江止水,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我妈怎么就那么喜欢你,按理说你这个人又别扭,又倔脾气的,绝对是让人抓狂的那种。”

    我瞪他,他微露薄笑,然后长长的叹气,“江止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我们不那么倔强,我对你妥协一,你对我让步一,也许结局会不一样的。”

    我眨眨眼,强作无谓,“常泽,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我们两的性子都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而且,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我们还是朋友不是么?”

    他头,“是的,我们那时候真的是太小了,如果是现在,我定是会向你妥协的人,不过可以已经太迟了,算了,不说了,你得先帮我搞定我妈再说。”

    漫步在寒风里,任由那稀稀落落泛着黄色的树叶伴随着阵阵轻风飘过头顶,拂过面颊,在眼前翻腾着,翩翩飞舞着,薄凉的阳光下悄悄地掠过心头。

    心里莫名的有些恐慌,有些失落。

    和他逛完商场,刚准备去取车吃饭,常泽的手机响了,没说几句话,他笑容徒然凝结,匆匆忙忙结束对话,然后脸色凝重的对我说,“赵景铭出事了。”

    闻言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心猛烈的跳了几下,声音有些颤抖,“出什么事了?”

    “车祸。”他看我脸色不对的样子连忙解释,“不过没事了,只是皮外伤和胫骨骨折。”

    惊魂甫定,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跳还是剧烈,“哪家医院,送我去看看。”

    “其实都是昨晚的事情了。”他望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你没事吧,刚才脸色惨白一片,上车,我送你去鼓楼医院。”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进了住院部,走在安静的走廊里,我听见自己的紊乱的呼吸声还有心跳,从未有过的紧张,此时长廊的尽头传来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我听来很清楚。

    “赵景铭,我告诉你,你酒后驾车就活该,没撞死算你运气,但是你要死就别死在这里,你有种就当场撞死算了,本小姐还不乐意伺候你!”

    “我说赵景铭,你到底是打算绝食还是什么的,你多大人了,还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排骨汤我丢这儿,你爱喝不喝,没人有这么多闲工夫看你脸色过日子。”

    然后就是一阵安静,只有高跟鞋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我微微皱眉,旁边的常泽面色诡异,拉住我压低声音,“我忘了告诉你了,赵景铭有女朋友了。”

    我和他对视两秒钟,然后轻轻的笑了,“我知道了,那我就不进去了。”身体微微前倾,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一个高挑的女孩子背对着门,脸朝向天空,看不清楚,在空洞的窗棂间,背影极其生动,可是看不见赵景铭,只有一床的白色被褥。

    转身准备走,忽然想起什么,“常泽,不要说我来过。”

    “来了你还走!赵景铭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伸手想拉住我,我身子一偏就闪过了,笑容凝结在我的眼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平和,“常泽,可是我是现在最不能出现的人。”

    一个人往楼外走,天气很冷,夕阳隔着玻璃照进来,给窗户上镀上了一层白气。我伸出手擦出两个圆圈,可以望到医院内科楼的草地上,有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在跑来跑去,我不由的微笑,到底是孩子,病了在医院里也可以这样快乐。在他们的头上,天空那样黯淡,晕黄的夕阳转瞬即逝,永夜快要降临。

    头,不知怎么开始隐隐作痛,两侧的太阳穴毫无章法的乱跳,我颓丧的叹气,准备找个地方坐一下。

    就在我准备走出住院部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拐角处有人喊我,我停下脚步,微微笑,“真巧,基本上我来医院都能见到你。”

    唐君然转身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走到我面前仔细询问,“是医院太小了,我太忙了,不过这次你又是哪里不舒服,不会是感冒发烧了吧,还是牙又发炎了?”

    我无心搭理他,手无意识的按在太阳穴上止痛,“不是我,是一个朋友出了车祸,骨折,所以过来看看,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微微皱眉,然后试探的问,“是不是头疼?”

    我头,“可能是没睡好,然后又累着了,太阳穴跳的厉害,有没有芬必得之类的药。”

    “你呀!”他轻轻的叹气,“到我办公室来吧,你这个是在外面吹风吹的风寒痛,弄热水喝喝就好了。”

    他给我冲蜂蜜水,甜甜的,暖暖的,捧在手心热度刚刚好。

    乳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他眼帘微微下垂,专注着手上的病历,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宁谧,仿佛,时间可以悄悄地停留在我这刻的静静凝视。

    他忽然转过头对我说,“我想了一个晚上。”

    一霎那,我对上他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相接,复杂的难以言喻,他的眼神深邃,让我不敢碰触,那样毫不避讳地看过来,从未有过的坚决。

    “你想什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心里忽然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笑容清浅,一如与我初遇一般,我听见落叶唰唰落下的声音,还有时间在嬉笑而过,开着青春的玩笑,爱恋很远了,可是并不随风飘走。

    他问我,“小丫头,我想问,如果我现在对你好还来不来的及?”

    我笑起来,低头看杯子里的蜂蜜茶,眼眸映在其中,闪闪亮亮的,我努力的抬起头,“唐君然,你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在我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

    他有些意外,目光顿时暗沉了下去,我只是装作没有看见,静静的说,“我没有办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因为时间在嘲笑青春,爱恋却不知道被我们丢到哪里去了。

    月日

    该如何形容那份爱恋,埋在青春中,葬送在时间里,还有不明的身份里。

    可是那个男孩,每天下午三从未相许未曾失约,怯怯地向那个女孩伸出一只表,然后坐在一边安静看她,心照不宣的平静。

    在他们的青春里,好多的情节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些大色块的画面和慢悠悠行走的小细节,在心底淡淡地飘过去。青青在火车边吹着口琴,满溢的平和,看不出悲喜;陈柏宇年轻自负有些张狂表情,可是在蔡子涵的面前畏畏缩缩和欲言又止;还有在泉水哗啦啦流淌的声音里少年一跃纵身而下的样子,穿过十年矛盾地成长却依旧抵达了相同的终。

    可是,当忧郁怅惘的口哨在结局响起,好像时间倒退,回到从前。她每天守着同一个时间的火车,来来去去的纷扰里,可是她要等的人,终究是不会回来。

    好久之后才恍惚相信,她等到的玫瑰花,终究不是十年前的那一朵。

    我静静的凝视屏幕,好久才恍惚的觉得似曾相识。

    三年时间,是不是爱恋在青春中沉睡,醒来后,我等到的小王子,终究是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他向我伸出手,我却忘记问他,他是否还记挂着他的玫瑰花。

    为什么我会隐隐的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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