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晴朗,外面是最绮丽的春。
因为结婚证要在一方的户籍地办理,裴川和贝瑶的户籍地都在B市,必须得回去。一点的飞机,三点他们到了C市民政局。
裴川填《婚姻申请表》的手有些微颤抖,他偏头看贝瑶。她写得很认真,长睫垂下,额发柔软,裴川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
他收回视线。
填完申请表要照相。
“对,先生要笑一笑,结婚是喜事。”
裴川眼里便情不自禁沾上了温柔的笑意,镜头定格永恒。贝瑶不知道,这是裴川这辈子第一次面对镜头怀的是期待的心情。
这年结婚登记领证尚且还要九块钱。
照相完每对小夫妻都要去体检,隔壁不远就是当地妇保院,会分别检查男科和妇科,看以后适不适合怀孕。
到了这一步,贝瑶依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不是约个会么,怎么就来结婚了?
而且妇科男科这个问题,实在让年轻小姑娘觉得有些害羞。
她长得特别漂亮,在一对对新婚小夫妻中显得很亮眼。就是看着还年轻,惹得人心软。
贝瑶脸红红走出去的时候,裴川已经检查完了。
他倒也不是尴尬,只是这种检查,难免让人心笙摇曳。
都没什么问题,就只剩下盖章了。
盖章的工作人员是个穿红衣服的中年阿姨,她拿着章,笑着说:“祝福你们新婚快乐,永结同心,百年到老。”
裴川颔首,看着她盖章。
贝瑶小声说:“谢谢您。”
工作人员觉得稀奇,新婚夫妻一个很专注地盯着她的章,似乎生怕她不盖,或者出现什么意外。姑娘看起来很年轻,长得也招人,比一般新娘子都娇羞,一句祝福就让姑娘眼睛亮亮的。工作人员暗笑,当真是甜得不行的小娇妻啊。
两个红红的章落下,结婚证就到手了。
尘埃落定,裴川别开眼,没敢让她看见自己眼中抑制不住蔓延开的喜悦。
两个红本本,贝瑶翻开看上面的照片。
她笑容很甜,像三月柔柔的风,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觉得稀奇地戳戳照片上的裴川:“你这样笑很好看。”
怎么说呢,有些东西藏得再深。最后被一张照片出卖,从温柔的眼里跑了出来。
裴川喉结动了动:“你……到时候还要回学校上课,结婚证我拿着吧。”
她点点头,把两本结婚证都给他。
贝瑶一直觉得,结婚是件很遥远的事。现在还是好不真实啊,这么个简单的小本本,她就和他是夫妻了吗?
身份一下变了。
她心里有了点小新娘的奇怪感觉。
裴川放好结婚证,他说:“下午有课吗?”
贝瑶点头,她看着他眼睛,呆呆道:“我是该回去上课了吗?”
裴川眼瞳漆黑:“请个假好不好?我们……把婚礼办了。”他说这话时身体紧绷,见她呆愣,裴川抿抿唇,接着道,“办个婚礼,更能让姜华琼相信。”
贝瑶:“……噢,这样啊。”
她很乖请假去了。
大学给辅导员请假通常来说挺好请的,那头辅导员问什么原因,清风拂在脸上,吹不散那股热度,她说:“结婚。”
“……”
假批准下来了。
贝瑶看着裴川,终于缓过神来了。一切进行得太快,她现在才有时间想一想,机票很贵、裴川的房子天价的贵、还有婚礼似乎要花不少钱啊!
他才从牢里出来,先前她怕他敏感,没问工作的事,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她结的婚,他钱不会都是问金子阳借的吧!
她轻声说:“婚礼没关系,走个形式就好。”
她要回去看看自己还有没有积蓄……她可不能让裴川一个人“背债”。
裴川眸光黯了黯,他垂眸,掩盖住心里的失落:“嗯。”
她原来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
不管怎么举行婚礼,贝瑶肯定是得从家里出嫁的。
裴川先送她回家,婚礼日子还没有选定,这件事必须得问问赵芝兰他们的意见。两个人去贝瑶家的时候,贝瑶比裴川紧张多了。
赵芝兰的脾气她清楚,妈妈不可能喜欢裴川,她踮脚,悄声说:“我妈妈嘴巴坏,心地好,要是她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不要介意呀。”
耳朵边痒痒的,他心里跟着软了软,应道:“嗯。”
这回开门的是赵芝兰,发生霍旭那个事以后,赵芝兰和贝立材都没有工作,甚至小贝军也不敢送去上学,只能都待在家里。
见到裴川带着女儿回来,想着多半已经领了证,赵芝兰忍了又忍:“进来吧。”
态度冷冷淡淡,但也无可厚非。
女婿不满意,女儿却是心头宝。
赵芝兰问贝瑶:“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贝瑶问裴川:“你第一次来我家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妈妈手艺很好。”
裴川不用看也知道赵芝兰杀人一样的目光,他心里却有些暖:“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贝瑶想了想:“那吃剁椒鱼,麻婆豆腐?待会儿我和妈妈去买菜。”
赵芝兰一看贝瑶这么偏袒裴川,心里不舒服,哼了哼,进了厨房。
贝立材坐在沙发上,也不和裴川搭话。
裴川对贝瑶道:“你看电视,我去帮赵姨。”
她眨眨眼,他低声道:“乖,总得让她高兴些。”
他说着,当真进了厨房。
赵芝兰只是心头咽不下这口气,证也领了,闺女多半还不知道这小子威胁过她爸妈。赵芝兰现在又不能说,毕竟说了也许还会让女儿难受。
赵芝兰:“你进来做什么?”
裴川挽起袖子,开始洗菜叶子,男人小臂结实,浸在冷水里,他说:“赵姨,我来做饭吧。”
赵芝兰没忍住:“哼!”
她出去,也不拒绝,拉着贝瑶说:“厨房没什么菜,我们去买菜。”
贝军也要跟着去,赵芝兰说:“你留在家,不许跟着!”
裴川皱了皱眉。
他思绪灵敏,赵芝兰不要贝军跟着去,那肯定是要给贝瑶说什么的。他在冷水里的手顿了顿,眸子漆黑安静。
*
贝瑶挽着母亲的手,菜市场离小区并不远。
过去的路上,赵芝兰小声问:“证领了?”
贝瑶点头,外面黄昏了,夕阳西斜,别有一番静谧。
赵芝兰这几天都没睡好,她问贝瑶:“你也知道霍旭那件事了对不对?你是自愿嫁给裴川的吗?”
“嗯,我知道。裴川没逼我,我觉得嫁给他挺好的。”
赵芝兰忍不住用手指点点女儿额头:“你这个笨蛋,挺好的挺好的,他那个样子,有什么好的?”
贝瑶捂住额头:“我觉得他哪里都好。”
赵芝兰说:“结婚这件事,我和你爸迫不得已同意,但是瑶瑶,妈妈必须给你讲一些事。”
赵芝兰看着年轻的女儿,说道:“结婚不是谈恋爱,两个人在一起,就是柴米油盐的一辈子。过日子远远比外人想象的难,你不能保证他就爱你一辈子。裴川,他不是很好的结婚人选。首先是他的家庭,他爸妈离异,后来裴队出现意外,谁也不愿意养他。这种家庭走出来的孩子性格捉摸不透,想得也多,这种家庭也让人糟心。”
“你想想,你嫁过去,他前有个亲妈,后有继母继妹,还有个感情拎不清的爸。甚至你们都快结婚了,他亲妈还不知道在哪里。”
“其次,他坐过牢,你嫁给他,会承受很多闲话。有些人嘴毒,说话特别难听。最后就是……他的身体问题,别人因为这个,看你总会带着不一样的目光。不说别人如何如何,就说他自己,现在年轻还好说,以后老了,你们两个人生活,你难不成要做牛做马伺候他?”
贝瑶静静听,等赵芝兰说完了。她看着远处小巷,市井很热闹,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家庭不好,不意味着他不好,妈妈,这个世上,受害者似乎总是有罪。他不会的,我教他,他不能理解的,我带他体会。没有人生来就好或者坏,不能因为命运对他不公平,我们也对他不公平。”
她声音很平和:“日子是自己的,自己不介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就无关紧要。他身体……我明白,可是妈妈,你说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年轻时他宠爱我大半生,老了我也应该照顾他不是吗?”
这番话让赵芝兰愣住,她本着怕女儿年轻不懂事给她说着这些道理,却没想到瑶瑶会说这样一番话。
赵芝兰心里被触动,面上却不想松口:“说得好听,先去买菜。”
卖豆腐的阿嬷年老了,脸上皱纹一条条,褶子一样。
赵芝兰平时卖菜喜欢讨价还价,偏偏买阿嬷豆腐从不讲价。每次还多买点。
母女俩买了东西,赵芝兰斜了眼女儿:“说不过你伶牙俐齿,没过日子时说得好听,到时候我看你后悔不?”她压低声音,“你看陈阿嬷,她丈夫是个瞎子,多少人知道她背后的苦楚?年轻时糟了不少罪,老了还每天天不亮推着车子来卖豆腐。她丈夫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说一辈子苦不苦?”
赵芝兰说完想起那张五百多万的银行卡,绷住脸才没让严肃的表情破裂。
贝瑶愣了愣,她小声反驳:“可是陈阿嬷每天都是笑着的,其他阿姨,有个健全的丈夫,脸上还没有笑容呢。”
“……”赵芝兰恼羞成怒,“懒得管你!”
买完菜回去。
“懒得管”女儿的赵芝兰忍了一路,又忍不住了:“我给你说,你多大我多大,你吃的米还没你妈吃的盐多!你还在念书呢,万一过几年反悔,你哭鼻子都来不及。就说最基本的,结婚你俩得同床吧,你老实给我说,他碰过你没有?”
贝瑶先前还能淡然接话,然而平时让她保护好自己的妈妈,这时候突然问这种直白的问题,她脸红了:“没、没有。”
赵芝兰提了口气,听到这个回答,总算没更讨厌裴川。算他知道分寸。
赵芝兰说:“那我也说句实话,我到底看着他长大,人品是没多大问题。他毕竟和健全的人不一样,身体残缺。你们这个时代不兴什么贞洁和清白,妈妈只希望你知道,即便要和他同床,你也要知道分寸。你现在多大?真确定陪他一辈子?有了孩子怎么办?到时候想……”想离都有顾虑。
然而一想,这话不吉利。
赵芝兰硬生生转了话:“这些东西你自己衡量。”
衡、衡量啊,贝瑶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B市那个婚房大床。
默默红了脸,她简直想捂住发烫的脸。
是呀,这个是唯一让她有点茫然有点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