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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报仇

    八年了,他没有一夜不在这里徘徊,不,就一晚他没来,因为那天高烧让他差点儿住院。第二天他虽然骨头关节还在疼,但是,他知道感冒大体好了。这是因为他身体强健,很少吃药,所以用了些抗生素,病魔就赶快跑了。但就在这一晚,一个女人被杀害了。据说,叫梅兰英。大报是不会登的,可小报才不管那一套,立刻就登了出去,还有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报道题目用吓人的大黑字,两边带着毛茬:“劫财、劫色、凶杀!震惊本市的巨案!”

    报道得还算详细,也就是小报的水平了。他看完后,颓丧地坐在木头制的简易沙发上,报纸从他的手中滑落。“这是天意吗?难道这是老天不让我复仇吗?”他是那么失望,也可以说是绝望,这让他连问天的力量都失去了。妹妹那清秀的脸不断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么真切,那笑容,那哀怨,那撒娇,还有那无尽的痛苦,这让他闭上了眼睛,可泪水照样从他闭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难道就差这么一天,我就没逮住他?这也太巧了吧!兴许不是他呢。不,就是他。只有这个王八蛋才在那里作案,虽然他已经有八年没动静了。”可他知道,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又出来了,恶魔复活了。

    “这感冒来得真不是时候,简直是老天在帮助他。难道老天真的在帮助他吗?也许是魔鬼在帮他呢。就是让他坏事做绝,逍遥法外。完了,完了!这下子又得多少年呀!”他仰身半躺在沙发的木头靠背上,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就没了,头剧痛起来,就像昨晚感冒时一样。

    八年前的一天夜里,妹妹下班后,经过那片荒芜的地带,就是现今梅兰英死的那个大街心公园,被歹徒抢劫并强奸了。歹徒是戴着面罩的,知道妹妹认不出他,就放了妹妹一条生路。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在家里,坐卧不安,因为妹妹回来得太晚了,要是平常他会去接的,但那天他和同事喝酒,回来得也晚了。可妹妹更晚,当他实在坐不住,正要往外走时,门开了。

    他以为见到鬼了,一个头发散乱、遮住了脸面的女人,连衣裙破烂不堪,露出的胳膊上是泥土的污垢和血迹。

    “你怎么啦?小妹。”他大喊一声,心像是炸碎了一样,虽然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但他也知道连这一丝希望也是幻想。

    “我累了……”妹妹瘫坐在地上。他赶紧扶起妹妹,父亲和母亲都从里屋跑了出来,他们也没睡,看到这种情景,母亲顿时痛苦起来,父亲流着泪。谁也没说话,不用说,也不敢说,都知道发生了天大的事。以后会怎样没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妹妹醒了,但只是瞪着眼,一句话都不说。母亲摇着妹妹的肩膀失声痛哭。父亲站在妹妹的床前,脸像张纸一样苍白、单薄,本来他的话就不多,现在好像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不能发出声音了。

    他看着这种情景,知道凭着家人,妹妹是不会说话的,于是,就报了警。

    经过警察的询问,才知道案件的经过,警察很愤怒,发誓说要抓住歹徒。他和母亲都给警察跪下了,父亲则扭过了头……后来他知道这一跪居然跪了八年,警察没有线索,虽然没有放弃,但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渺茫了。他才知道父亲为什么扭头了。

    不过,他并没有在家静等着警察发威,抓获歹徒。他自己行动了,不是他不相信警察,而是因为妹妹在两周后,跳楼自杀了。从那天回家后,她就没跟家人说过话。她是个多么有自尊的女孩儿,原来是那么开朗活泼,整天有说有笑,静下来又是那么温柔可爱,通情达理,她是全家人的宝贝,更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最喜爱的小东西。但在她临走时(当然他不知道),只是幽怨般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她扭身走进自己的房间,一个小小的、里面溢着清香、无比干净的房间。妹妹死后,他明白了这一眼的意义,那是她在埋怨他那天没去接她。他痛哭流涕,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妹妹死后,他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星期。后来,他想起一本外国侦探小说,好像说过一个犯罪者总是在同一个地方作案,就像心理不正常一样,其实罪犯大部分是心理不正常的。

    于是,他便行动了,每天晚上在妹妹案子发生的时间,他都要去现场,不管是刮风下雨、五冬六夏,他没有落过一天。所幸的是他是一家事业单位的电工,那里没有夜班,晚上即使停了电,行动不便的只有老鼠。他有的是时间,在这时间的流淌中,他看着这片荒地如何被平整,如何被利用,如何被建成漂亮的公园。晚上这里发生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事情,甚至有个女人诱惑过他,但就是没看到犯罪,连打架的都没有。

    家里发生了许多事。父亲和妹妹一样,直到死都没说话,他是在妹妹自杀后一个月去世的,医生查不出他得了什么病,但他和母亲知道,父亲是服毒自杀。妹妹是父亲最钟爱的,家里人都知道。“他是找姑娘去了。”母亲含着泪说。他不禁痛哭起来。人的生命最可贵,所以杀人是最残忍的罪行。但是,生命是多方面的存在,像强奸这样的犯罪,在某些情况下,其后果比夺取生命更严重,因为受害人的尊严和生命都失去了。强奸是不次于杀人的凶恶犯罪。

    两年前,母亲也走了。她得了不治之症,临走前,她拉着他的手,一句话都没说。他知道母亲要说的太多了,很可能劝他成个家,不要在妹妹的事情上陷得太久、太深。同时,母亲也希望他能为妹妹报仇,为父亲报仇。她也了解儿子的性格,不抓住罪犯他是不会罢手的。她的心是矛盾的,所以,她只是叹了一口气。

    从此以后,这个曾经幸福美满、充满了光明的希望和前景的家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像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事物一样,能够消失得了无痕迹,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执著的复仇者的话。

    “太巧了!怎么办?”他想到了放弃,因为这个歹徒可能是多少年作一次案,他在电视上播放的外国侦破纪实片中见过这类的案件和罪犯。八年前,他作了案,然后,就蛰伏起来,现在又一次作案。很可能又逃走或者潜藏在这个大城市的某个角落,那里连蟑螂都没有。不知哪一年,又有人,柔弱的女人付出生命的代价。“真倒霉!如果不感冒……”他想,放弃的潜意识浮现上来,但就在这一刻,妹妹的眼光,那最后一次看他的眼光闪了一下,他就立刻决定:“不,我得继续。也许这个家伙要连续作案的。罪犯是各式各样的,外国纪实的片子也只是特例。菩萨保佑我吧。让我能报仇!”想到这里,他拿起了桌子上带着鞘的尖刀,插进腹部的皮带里,看看表,准备出门了。

    往燃烧的火焰上浇水是所有人都能干的,但往别人感情的烈焰上泼凉水,却没有几个人去做,大部分是不敢做。但这个人身份特殊,所以他就把一桶水浇到了马清水的头上,这水那么凉,让马清水打了好几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这人是他的老上级,后来他长进了,和这人平级了,不过,这其中就有这人的帮助。马清水其实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人已经退休两年了,按马清水的为人早就把他当做路人了。但这人城府深,有心计,在任时建立了牢固的人事关系,在行业中还是有影响力的。

    “不要乱来了。这是什么时候?审计还没过关,又闹出桃色新闻。就是没人敢议论,也绝非好事。做人做官都要谨慎,不要授人以柄。尤其是接你班的人,咱们可不熟悉呀!”他意味深长的几句话就让马清水下决心和陈婉芬断了关系。

    “您放心!如果您再听到这种议论,我就是这么大个儿的。”马清水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个圆圈的手势。他那身制作精良的高级西装立刻就化为粗布便服了。

    他请这人吃了饭,花了两千多块钱,弄得客人觉得刚才说的话太严厉了一些,刚要解释,马清水举起右手,说:“别说了。您这是为我好,我知道该怎么办。”

    在人海战术的清洗下,一个嫌疑人终于浮现出来,就像从那些深湖里突然出现的怪物一样,需要弄清楚这怪物的真身元神。他叫周培森,是个有案底的家伙,因为强奸未遂及抢劫等罪行被判处八年徒刑。他刚被放出来,没有工作,据邻居说他行踪不定,有时一个星期都不出门,有时却不在家里住。“反正挺神秘的,和咱平常人不一样。”一个邻居说。从他过去作案的手法看,和这起案子有相似之处,而且社会上的那些犯罪预备役人员说他最近作了一次案,但收获不是那么大,就搞了些首饰。这也大致符合梅兰英案中被抢劫的物品情况。于是,胡亮就出动了。

    这是老居民区的一户平房,胡亮没有大惊小怪地动用更多的人手,虽然周培森是这些日子以来寻找到的和罪犯最相像的人,但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

    胡亮敲敲门,没有人回答,他轻轻一推,门开了,他回头看看古洛,古洛在灿烂的阳光下,眯着眼,心里想着冰镇啤酒。他漠然地跟着胡亮走了进去。

    小院落铺着水磨砖,残破得很厉害,沿着屋角放着几盆花,有的枯萎了,有的在盛开。

    和大门的情况一样,敲过木头的门后,没人回答,胡亮又推门进去。这时,他感到一阵风迎头降下,他的反应是有名的快,但如果不是古洛在后面猛地推了他一把,恐怕粗大的木棒就将他打倒了。他迅速回身,同时肘部狠狠地一撞。他能感到肘部和整个身体都受到了力量阻击,同时,传来一声痛苦的喊叫,他低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倒在了地上。

    “你是周培森?”

    “嗯。”疼痛还没过去,周培森抽动着身子,点头哼道。

    “你袭警。”

    “我不知道你是警察。”

    他说得对,胡亮和古洛没穿警服。

    “是来客就打?你紧张什么?”

    “我……”周培森慢慢地爬了起来。

    他有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穿着背心、裤腿到膝盖的黄色旧短裤,胳膊和腿部都有着强健的肌肉。

    “你十五号那天晚上在哪里?”胡亮也不和他啰唆,直接要他的不在现场证据。古洛点点头,很欣赏胡亮的单刀直入。

    “十五号?我想想……对了,我打牌去了。”

    “打了多长时间?”

    “这还用问呐。一夜呗。”

    “谁能证明?”

    “有的是,那天玩儿牌的。”他说出了几个人名和住址。

    “听说你最近发财了?”胡亮在本子上记下来后,接着问道。

    “发啥财?我哪能发财呢?待在屋里上哪儿要钱去?”

    “有人说,你卖了些首饰?”

    “对。”

    “没发财,哪儿来的首饰?”

    “赢的。我可是高手,整那帮山炮,还不轻松呀!”

    “是些什么首饰?卖给谁了?”

    周培森没有打奔儿,一气说了出来,和胡亮得到的情报大致一样。胡亮知道这次是白来了,即使去核对周培森的不在现场证据,也只能是绝望的结果。

    胡亮想了想,说:“这几天你不要离开本市,也许还有情况问你。”

    “行。政府说啥我就干啥。”他笑着说,浓黑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布满了粗线条的皱纹,小眼睛里闪着说不出所以的光。

    胡亮和古洛都要走出门了,周培森忽然说:“我就算吃了狼心豹子胆了,问问政府,为啥事儿找我?还问了这么多?”

    “没事儿。随便问问。”胡亮说着,走了出去。

    “这小子有些意思。”胡同里静悄悄的,除了耀眼的阳光在地上和墙上肆虐外,只有胡亮和古洛两个人。古洛忽然说。

    “有什么意思?肯定是一无所获。”胡亮闷闷不乐地说。

    “我是说,他也不问缘由,而且挨了打,居然就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这说明我们的监狱好,把这样的家伙教育得老老实实了。”

    “也许吧。”古洛犹疑地说。

    核实结果,正如胡亮所料,周培森有铁一样的不在场证明。这使胡亮觉得走进了死胡同,虽然这是常有的事。前几天他已经用了所有的手段和所有能想到的线索和方向,但梅兰英案的线索就像沉在水底的石头一样,没有浮现出来,周培森的证明更让案件越陷越深了。

    古洛不断抽着烟,似乎也是一筹莫展。但胡亮知道,这个老家伙在看他的表演,说不好听的,就是看着他出洋相。“他现在学得恶毒了。”胡亮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时不时地看看窗外,虽然那里除了一片天空和偶尔飘过的云彩外,一无所有。“就像我的脑子一样,这么空白。”胡亮烦躁起来。

    古洛看着胡亮的表情,就知道他烦恼到透顶了。

    “我可不是看你的笑话呀!”他解释道。如今他的脾气好得有些婆婆妈妈的了。

    “你看出来了?看出我看出你的心思了?”

    “哪有的事儿!我也是在想办法呢。你看!劫财劫色的激情犯罪或者说偶然犯罪不能否定,可是,没有进展。我们何不从头把这个案子想想呢?”

    “想啥?”胡亮的语气带出些粗暴。

    “我看……”古洛没有理会胡亮的表现,他吸了一口烟,接着说,“走!去梅兰英家。”

    “什么?”

    “带上技术人员和你所能用的一切所谓的科学工具!”古洛斩钉截铁地说,好像他是胡亮的上级一样,胡亮却很高兴,他巴不得古洛能恢复往日那风一般的作风,虽然有时严厉得让人受不了。

    梅兰英家没有人,孩子这下只好永久地跟爷爷奶奶过了。屋子里了无生气,到处是积落的灰尘。

    古洛和胡亮仔细搜查房间,把上次遗漏的地方都补上了。技术人员也使出了浑身解数,那些精密的仪器设备能这样同时上阵,都感到受宠若惊,于是,便分外卖力气,各种光亮、各色用具,古洛都没见过。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现在兴说什么什么零……零距离啦,什么的。咱们这就叫零收获。”胡亮苦笑着说。

    “零收获?倒不一定。”古洛沉思着说。

    “你说什么?有什么收获?”

    “不,当然没有。是我有个新想法。走,问问她邻居。”

    梅兰英的楼层有三户人家。敲开对门,一个眉宇间带着杀气的中年女人出现了。她看到警察就皱了皱眉头。

    “啥事儿?”

    “你邻居被杀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可和我们有啥关系?”

    “前天晚上,十点多钟或者十一点左右,你们听到对门有动静吗?开门、关门,或者敲门?”古洛看这个女人堵着门,显然是不欢迎警察进来,就只好在门外问她。

    “嗯……没有。”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能随便想想。”古洛说。

    “我知道。我和他们两口子关系还可以,见面打招呼的。我能不严肃认真地想吗?真的没有。要不你进来把门关上,就是有动静谁能听到?”

    她让开身子,让古洛和胡亮进来,关上了两道防盗门。

    “怎么搞两道防盗门呢?”

    “我们家过日子小心。”女人说。

    中间的人家,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

    “敲吧。他们的耳朵比三四道防盗门好使。”女人笑着说。

    门好不容易开了。胡亮和古洛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就他一个人?”胡亮问那个女人。

    “他老伴儿还不如他呢。耳朵背,还半身不遂。”

    “他们的儿女呢?”

    “跟他们的耳朵似的,有跟没一样。从来不看他们。”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现在呢?”胡亮先看着老人回去,又看着那个女人轰然关上门,就对古洛说。

    “问问楼下的,也许能听到什么?”

    但楼下的那个邻居却不在家,问对面的人,说这个住户是个单身男子,在其他地方还有房子,经常不回来。

    “知道他怎么联系吗?”

    “这个……”瘦小的男人一犹豫,胡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警察办案,希望市民予以配合。”他严肃地说。

    “那……行吧。不过,你别说是我说的,上回他家漏水,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他,他走的时候,把这个手机号给了我,说房子再出事就找他。”邻居拿出手机,找到了号码。

    “就这个。”

    “他叫什么?”

    “胡树学。”

    胡亮拨通了电话,对方很不耐烦地说:“谁呀?你怎么知道这个手机号的?”

    “我是公安局刑警队的。想问你点儿事情,你有时间吗?”

    “公安局刑警队?你找我干啥?我一没偷二没抢,找我干啥?”

    “这个月十三号你回来过吗?我说的是你在通明路的房子。我们现在在这儿。”

    “你管我回没回去。你没权力问这个问题。我是守法公民。”

    “有。你楼上的邻居被害,我们要问你问题。”

    “她不是被抢匪杀的吗?我又不认识抢匪。”

    “这你别管,你有回答问题的义务。”

    “好吧。我很忙,你知道我年薪三十万,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我那天没回去。”

    “好好想想……”

    “你这人真啰唆。我没回去就是没回去嘛。”

    “你在哪里?有人证明吗?”

    “我在这边,和我女朋友在一起。不过,我知道她的证明无效,但没关系,反正我不在那边。行了吧!”

    “嗯。”胡亮非常生气,对古洛说:“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像个女人。”

    “那是跟港台电视剧学的。农村孩子,在北京上了名牌大学,可不得了了。见我们说话,都是命令腔。”邻居笑着说。

    古洛还不甘心,把楼里剩下的住户问了个遍,但没人在那天晚上碰见过梅兰英。

    “还是零收获。”胡亮说。这次古洛没有说话。

    案件结束后,胡亮还老想着那个夜晚。那不过是夏末初秋的夜晚,晴,风力二级,气温不明。在这一个夜晚的两个时间段里、两处空间上演了人生的悲剧,当然还有古洛那强劲的智慧在他家那小小的空间里翻动着、挖掘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隅。因为时间不同,即使在同一个夜晚,温度也不一样,所以不好确定。

    第一个空间,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和电视屏幕上的一样清晰。

    一个人影走到了停车场,如果远看,你是看不出他的年龄的,就是近看,他也比同龄人要年轻得多,身体强健,腰板儿笔直,不用说,就是马清水无疑了。他还能吹口哨呢。不由你不信这个世界真是变了,花甲更花哨了。听他吹的是流行歌曲《心太软》。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除了钱能让他忘却感情外,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情种,而且他确实常常在内心里自比贾宝玉。

    他弯下腰,插进了钥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很快发动了汽车。

    事后胡亮看这段录像时,想:“他在想什么呢?不会想什么的,只是开车。”

    或许和胡亮猜测的一样,他只是想开车回家,于是,车马上就发动了。这是台广汽本田,他有两台车,还有一台是别克,让司机给他开,这样才能显示出一个大企业老板的派头。

    车在马路上行驶着,没有录像了,胡亮就更无从猜测他在想什么了。其实,他在想着陈婉芬的事,虽然他答应了朋友或者说是恩人,但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雷厉风行。他还和陈婉芬继续着肉体关系,他总是说不出口,也许在心底里他真的爱上了这个浅薄的女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虽然有高学历,但其实应了那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土得很!

    拐个弯,下了这个坡道,就要到他家了。他住的是郊外的别墅区,一座三层楼,楼里装着电梯,装修也极尽奢华,可就是没人告他。也许告状的人已经累了,也许再没有那么勇敢的人,因为写信告状,即使用匿名也需要有把告状信直接交给被告人的勇气。反正他舒舒服服地住了两年了。他曾经对妻子(比黄脸婆还黄脸婆)说:“我这个农村孩子,混到这个程度,住上这样的房子,该有多大的福气!我觉得住上两年,就够本儿了,没白来这世上一趟。”瞧!他就是这么个知足的人。

    老天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刚下坡道,一个行人横穿马路,他急忙踩了煞车,但没有用,车飞一般向那人撞去。还好,对方是个年轻人,反应很快,一跃出了危险区,转身就大骂。

    但马清水没有听到那个年轻人的粗话。他只觉得前面的路灯在晃动,车向前疾驰,手中的方向盘似乎把不住了。“脱缰的野马!”他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汗很快就渗了出来,一瞬间就淌遍了全身,胃部在抽搐,胸部也剧痛起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凭着本能躲开似乎同时从四面八方撞过来的车。他摁着喇叭,听着其他车辆发出的刺耳的刹车声。但他并没有想到死亡,因为他这一辈子闯过的风险太多了,在这种风风雨雨的经历之后,虽然没有彩虹,但却生出来蘑菇,这是对人生无比自信的蘑菇。可是,一辆巨大的吓人的卡车轻易地抹杀了他的自信。

    他听到一声巨响,看到了家乡的小河、小学校、怒骂他的中学老师、大学课堂、无数的屈辱带来的无数的金钱后所拥有的巨大权力,最后,是陈婉芬的那张脸和白皙的身体。据说,人在临死前,会在几十分之一秒里,回顾整个人生,马清水现在做的就是这些。而对面那庞大的卡车却安然无恙,它太大了,结实得像块巨石,马清水的“广本”我们只好形容为一个小小的鸡蛋。

    另一个场面更激烈一些,也许要说激烈得多。

    一个女人踽踽独行,但不是因为寂寞,也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的心思,更没有失去所爱的人的那种痛苦,她不过是单位有些事回家晚了。她要经过梅兰英被害的现场,不是穿过,而是从东面经过。不过,这里比公园里更僻静,周围没有什么住宅,只有一家工厂和被拆迁还没来得及盖楼的空地,又脏又乱,连叫花子都不在这里过夜。她也知道这里发生过命案,但她不怕,而且她还认为罪犯不可能在几乎同一地点再次作案。“除非是个傻瓜。”她想。

    尽管如此,她还是张望了一下公园,她看到那里的路灯在闪烁着,纳凉的人们已经回家,蚊虫在飞舞着,重新占据了它们的领地。高大的树木在黑夜的背景中堆积起来,挡住了她的目光。她心里不知怎么感到一阵惧怕,就像有股凉气透过了她的脊梁,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在动。她本能地想回头看看,但一道风迎头劈下,她晕眩着,倒在地下,就在那一刻,她做了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但这次击打是很有些分量的,她没挺过去。

    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她是幸运的,其实,她只要仔细回顾一下自己的经历就知道很少有人像她这么有福气。从相反的方面说,这个打她的人的运气就此了结了。

    因为那个怀抱深仇大恨的人和他们只隔着几棵树,尽管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这边的路灯也坏了,没有红外线望远镜,这里就是漆黑一片,但人是有五官的,据说,在吸收反应外界信息时,人的听觉在感觉中位居第二。他听到了声响,古怪的沉闷声,好像还听到人的声音,很微弱,比那怪异的声音还要小。八年的经验在提醒着他,这是非同寻常的声音,尽管猜不出是什么声音。

    他迅速行动了,可他也没想到,距离竟是这么短,短得让他没来得及拔出腰间的匕首。

    这是个蒙着脸的人,个子和他差不多高,但要瘦削一些,背微驼,让他有了肉搏的信心。他扫了一眼对方的脚下,一个白色的人影躺在那里,他知道可能是受害人,但就是这一看,他失去了时机,对方一拳就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后来他知道那不是拳头,而是个木槌。他咬住牙,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想用摔跤的技巧,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异常有力气,他心里惊呼不好,就已经被对方摔倒在地了。他还在挣扎,但对方摁住了他的双手,他感觉到对方戴的手套,居然挣脱不开,情况越来越不好,他只有用尽浑身气力和对方搏斗。他用脚蹬着地,灰尘都扬了起来,可是对方腾出了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拼命用手拉着那双铁腕,把腕子上的手套都拽破了,但对方也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放松。他用手指甲划伤对方手腕和手背的皮肤,可那双手动也不动,只是不断地收紧着,他觉得气息不畅,渐渐地身体也在失去力量,甚至连蹬腿都停止了。“完了!”他的脑子里闪电般地亮了一下。

    忽然有个声音让他的心都震动了,他感觉到扼着他咽喉的手有十分之一秒的松动。那个声音很清晰,就一个字:“谁?”紧接着他听到了快步行走的脚步声,但他被扼得几乎失去知觉,加上又是躺在地上,所以他没看见一个人影冲过来。说来也巧,这人就是那个梅兰英案的目击证人——花匠。虽然死了人了,而且还是凶杀案,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可他对花异常地喜爱,简直像得了强迫症一样,他忍不住又来看那片小小的实验田花圃。他听到了声响,比复仇者听到的要响得多,就跑了过来。

    人的求生本能是如此强烈,而且在那瞬间人不仅在肉体上能做出惊人之举,力量可以变得比平常大若干倍,而且智商也会变高。复仇者肉体上的惊人之举没有出现,但其高智商却让他大喊道:“这小子是坏人!”

    巧的是,这时月亮出来了,大半个已经足够,花匠看到骑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人戴着面罩,就明白了。他冲上去抓住那人的双肩,把他掀了下来。对方灵活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跳起来,一脚就将花匠踢倒,又上前一脚,把花匠踢得失去了抵抗能力。

    “今天,杀一个是杀,两个就凑个对儿!”他抡起了木槌,先去打复仇者。

    虽然蒙面人去打花匠了,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复仇者没有恢复过来,他还在地面上挣扎,像条巨大的虫子一样。他见蒙面人走了过来,就只好闭上眼睛,遗憾和恨自己无能让他流出了眼泪。

    可是,悲剧并没有发生。蒙面人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痛得他差点儿就大喊起来,木槌已经飞了出去。他回身一看,那个女人居然站了起来。她的背后是月光,碰到她穿的白衬衫,就在衣服边缘放射出光芒。她站得很稳,像是没有受过伤一样,肩膀微微下垂,一只手提起在胸前,一只手放在下巴下面,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但那知觉还没有变成意识,他就扑了过去。他能感到他的拳头被挡住了,对方的拳头很硬,根本不像女人的,接着下体一阵剧痛,这一下就让他昏厥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古洛还没睡觉,妻子看完了电视,抹着眼泪,去洗漱睡觉了。

    古洛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关上门,但又开开,看看里面的凉菜,觉得没胃口,就又关上了门。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倒上啤酒,喝了一口。啤酒很凉,让他脑门都感到了凉爽。他又喝了一口,这才思考起案子来。

    “梅兰英的死肯定是有问题的。虽然一切迹象都指向谋财害命,顺势实施强奸。但一来,没有任何线索,虽然动员了那么大的警力。当然没有线索也是很正常的,在其他许多案子里都有这种情况,尤其是流窜作案,嫌疑人又有反侦察经验,不给警方留下任何痕迹也并不鲜见。但这也不能排除是预谋杀人,那嫌疑人更要抹掉所有的蛛丝马迹。第二,就是巧合。太巧了。不仅如此,梅兰英在调查中还改口……”古洛回忆着梅兰英上次的表情和姿势,不禁满腹狐疑。“应该去查查那个总经理,叫马清水的。是不是他威胁过梅兰英,但如果梅兰英已经表示不告了,马清水就没有杀她的动机……不,不能这么想。动机的问题可以靠后,要想想具体的细节,一定有破绽,没有完美无缺的犯罪,尤其是凶杀,越是小心就越是会有遗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古洛把发生过的事情,主要是现场的所有细节都一一地回忆了几遍。如果这个案子是块锈铁,也被他的思维磨出了光泽,如果是块木头,也被他反复地用回忆洗刷出纹路,但没有任何让他疑心的地方。

    “不,不对。不是在这些细节上,要放宽去想,要联想,要设想,要像猜,像猜谜一样。”古洛不是有那种所谓灵光一现的人,什么电光石火,他是慢慢地拓宽思路,再设想若干条道路,他总是能从这庞杂中找到一条合理的途径。就像现在,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思维的盲点,正想像阿基米德那样疯狂地大喊一声时,电话铃响了。不用想,这么晚来电话,肯定是胡亮无疑。

    “喂!什么事儿?”古洛抢先问道。他已经意识到出事了,而且肯定是意料之外的事。

    “抓着一个抢劫强奸嫌疑人,就是在那个公园附近作的案。现在正审他呢。”

    “我……这就去。”古洛慌忙穿好衬衣,妻子说了声:“把门关好!”

    “嗯。”

    胡亮的办公室灯光亮得刺眼,古洛不由得用手遮挡了一下。“走廊里太黑了。”他说。

    “灯刚坏了。介绍一下,这个人你认识吧?”古洛看了对方一眼,说:“认识,花匠。”

    “对。”花匠的头上包着绷带,看古洛认出他来了,很高兴。

    “这位叫汪洋,就是汪洋大海的汪洋。就是他先发现了歹徒的。”汪洋的样子比花匠更惨,头上也有绷带,脸上全是青红伤,一条胳膊吊着绷带。他对古洛点点头,大概是因为脸上的肌肉受到损伤,没有现出礼貌的微笑。

    “这是今晚的英雄,也是受害人。”

    “我叫朱琳,在体校当教师,是教武术的。”她像个男人一样伸出手来,和古洛握了握。他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相貌端正,肩膀像男人一样宽阔,胸部高高耸起。“好家伙!大概当年的穆桂英就这长相。”古洛想。

    “这小子够倒霉的,怎么袭击你呢?”古洛笑着说。

    朱琳也笑了:“不过,还得感谢这位先生,是他见义勇为,我当时被偷袭,被打昏了过去。”朱琳伸出手掌,指了指汪洋。

    “没啥。我那个……什么……”汪洋很不好意思。

    “他受伤不轻,想让他住院,他就是不干。”胡亮说。

    “没事。这点儿伤算啥?就是对付那小子我们俩都不是个儿,多亏了朱琳老师。”汪洋看看朱琳,脸红了。

    “你是路过?”古洛问道。

    “嗯。也算是吧。”

    “你在哪儿住?”

    “清凉街13号。”

    “是回家碰上的?”

    “不,这……咋说呢?”

    “说吧。对我们有什么不好说的?有困难,我们帮你解决。”胡亮说。汪洋看了一眼胡亮,说:“其实,这也不算见义勇为,我每天都去那儿。”

    “噢。”古洛有了兴趣。

    汪洋就把他妹妹的遭遇说了,说完后,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要给她报仇。可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那个坏蛋。”

    “是不是,你都有功。救了朱老师,和给你妹妹报仇不一样吗?要不,又多个受害人。”胡亮很感动地说。

    “我也没本事,练了点儿武术,却啥也不顶事。”汪洋颓丧地说。

    “没事儿,以后到我那儿去,我教你。不收钱,你是我的恩人呢。”朱琳说。

    “我也去。以后……不过,我太大了点儿。”花匠说。

    人们都笑了。

    空旷的审讯室里,一张桌子后面坐着胡亮和古洛,对面一张孤零零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像是被抽了筋的狗一样的人。他留着平头,一脸横肉,眼睛小而凶狠,眉毛向下耷拉着,活像狗垂下的耳朵,这是副天生杀人犯的模样。他低着头,时不时用贼一样的目光看看面前的警察,一言不发。

    “怎么?跟我们搞起沉默权来了?”胡亮语带讽刺。嫌疑人还是不说话,已经半个小时了,他就像块不会动的石头。

    “说!你叫什么名字?职业?住址?”胡亮厉声喝道。嫌疑人的身子似乎抖动了一下,这微小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古洛的眼睛,他知道嫌疑人内心有所动摇。“你本来就不是个意志坚强的坏蛋,还要装什么硬汉?”古洛在心里判断道。

    “子弹打过来,可不管你会不会叫唤。就是畜生临死前,还要挣扎挣扎,就是头猪还要叫呢。你呢?死得像个闷嘴葫芦?”古洛说。

    “吭……”他咳了一声。

    “不管你再怎么装,就是没有你的口供,照样判你的刑,要你的命!这你还不明白?”胡亮说。

    “唉!”他还叹了口气。

    “叫什么?”

    “邹明贵。”

    “接着说。”

    “黑龙江省绥化市小东乡村民。三十五岁,无业,不,算是农民吧。”

    “就是没种过地。”胡亮说。

    “地都没了,种啥?”

    “一直在外打工?”

    “嗯。”

    “犯过事儿吧?”

    “没有,是头一次。”

    “头一次,还懂得沉默权?”

    “听人说的。”

    “谁说的?你为什么要听?是不是准备好了犯案?”

    “你就别问了。今晚的事儿是我干的,该咋判就咋判。”

    “好汉做事好汉当呀!我问你,你知道前几天公园里就是你作案的地方出过事儿吗?”

    “啊?真的?我……我不知道,我才来这里一天,要不我能往枪口上撞?”

    “说得好!来本市是为了抢劫?”

    “不是,想打工,没钱,就干了这事儿。”

    “还想强奸?”

    “……”

    “来这儿前,在哪儿?”

    “铁岭市。”

    “铁岭前呢?”

    “在家。”

    “是打工?有人证明吗?”

    “有。在建筑工地上,当力工,俺也没啥技术。”

    “什么时候出来打工的?”

    “半年前。”

    “以前没打工?”

    “没有。”

    “以前来过这儿吗?”古洛忽然开口。

    “没……没有。”邹明贵慌乱了一下。

    “用得着我帮你回忆吗?”古洛说。

    “绝对没有!”邹明贵强硬起来。

    “先把他带下去。”古洛说。

    “给!好烟。”胡亮把一包中华烟递给了古洛。古洛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

    “戒了两天了?”

    “胡说!都三天了。”两人都笑了起来。

    “现在有电脑很方便呀!”古洛说。

    “要查什么?”

    “看看这小子被咱们招待过没有。要是没有,就看看铁岭有什么案子和这相像的。再去他家问问。他可不像能在家待得住的人。”

    “是啊。作案时说的那种话,什么‘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够凶恶的。还知道行使沉默权,简直是个油条,能没有前科?”胡亮笑着说。

    调查了案卷后,证明邹明贵没有案底。“好小子!运气够好的。咱们出趟差去他家看看?”胡亮说。

    古洛想了想说:“算了,又得花钱。给他们那儿的派出所打个电话问问。他的那个检查,就是DNA检查什么时候出来?”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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