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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情 正文 第37章 夫人。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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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夫人。夫人……

    子时,太医署门前。

    房判怀中的窦璇玑已经陷入昏迷,性命垂危,太医署属官还在跟她打马虎眼。

    “是真的,您进去也没用啊,里面全都是金吾卫重伤士兵,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恐怕无暇顾及其他啊。”

    “无暇顾及其他?同是内廷官差,我们如何成了其他?”

    房判知道这人是在借口推脱。

    太医署乃是中央建立专为百官看病之处,内设医学院,也是皇城中最大的医馆,各科诊室、医技和手术室一应俱全,百官来此求诊全程免费。

    房判今夜算是知道了,在太医署眼中,丽景门的人恐怕不在这“百官”之列。

    丽景门专门为天子办事,是天子最脏最凶的一把刀,得罪人的活儿全都是让她们来干。

    时间一长,臭名昭著,朝野上下对她们既惧怕又憎恶。

    平日去办个什么差事没人敢刁难她们,可到了性命攸关之际,被人借故推脱,不愿诊疗,房判自然也明白是恶名在外所致。

    这太医署的前任太医令就是被丽景门查办的。

    那位太医令在太医署颇有威名,当初将他带走时,太医署一众属官跪地求情,也没能让丽景门动容。

    好巧不巧,当时查办太医令一案的,正是丽景门门主韩复和窦璇玑。

    而此时堵门不让她们进去的属官,当时也在跪求的众人之中。

    眼下门主不知去了何处,窦璇玑口中血沫不断,奄奄一息。

    那属官彬彬有礼挡在大门口,就是不让她们进去,嘴角扬起笑容,两撇胡子轻佻弹跳。

    “不若二位去寻一寻其他医馆或许还更快些。瞧瞧……”

    那属官抻长了脖颈,望向窦璇玑惨白的脸。

    “再没个大夫医治,或许没几息好活了。”

    距离东市最近的大型医馆就是太医署,此刻再转去别家,不说这夜半时分能不能找到高天赋的机械医师,窦璇玑还能支持多久也未可知。

    “咳——”

    窦璇玑在她怀中虚弱地咳出一滩血。

    房判半个字不说,身子前倾,这是要硬闯。

    那属官是个文官,被房判的气场一吓,立即大呼。

    正在院中陪伴下属治疗的李司听到了动静。

    “什么事?”

    李司问太医署的机械医师。

    医师“嗐”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道:“门外有两个丽景门女官想来治伤,可将军您看,这太医署到处都是您的伤兵,哪有余力管她们啊?”

    李司见两位机械医师围着个断了腿的金吾士兵查看伤情,慢慢吞吞,不见有多繁忙。

    被李司瞧了一下,其中一位医师离开,假意忙着拿药去了。

    李司来到门口,那八字胡属官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一道血迹。见李司来了,痛苦地向她伸出手:

    “将军……救命……”

    李司看也没看他,轻巧地从他身上一跃出署。

    窦璇玑躺在地上,房判站在一旁心焦地看着她,而丽景门门主韩复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窦璇玑身旁,幕天席地就手边一个折叠操作台,也敢为她治疗缝合。

    韩复没有机械天赋也不是机械师,但不妨碍她成为一名出色的医师。

    窦璇玑当年脖子险些被人砍断,也是她给缝补回来的。

    一剂强力营养剂直接注射进窦璇玑体内。

    窦璇玑在难忍的痛呼中醒转,冷汗沾湿鬓角,胸膛几番剧烈起伏,平日倔强冰冷的面容此时完全被痛楚占据。

    李司默不作声地抱着双臂,看韩复给自己门徒治伤的手段。

    这种强力营养剂李司知晓,和普通入口的营养液不一样,有强毒性,通过刺激玉璧强迫恢复意识,有临危救命的奇效,但对身体损伤非常大。

    韩复明明有更好的方法救治窦璇玑,她的操作台里就有更好的药剂。制定一个稍微复杂的手术方案能大幅度减少痛苦,却选择这么简单粗暴地处理。

    “门主……”

    窦璇玑睁开眼,虚弱地唤着韩复。

    房判看她活过来了,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刚刚闯过鬼门关,窦璇玑有些后怕,擡手伸向韩复。

    韩复却站起身,让她扑了个空。

    “弱者便是这样,费时费心。”

    韩复慢悠悠地将操作台折回方形。

    窦璇玑擡至半空的手孤零零地发着颤,很快没了力气,没有着落地往下掉。

    房判站在一侧,安静得仿佛消失了。

    窦璇玑无力的手却没有打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而是拍在一只温热的手背上。

    “瞎子。”

    李司坐到窦璇玑身边,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撑地的那只手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正好托住了窦璇玑。

    听到李司居然叫门主瞎子,房判呼吸一滞,大气不敢喘。

    韩复脸部往李司的方向微转。

    李司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熟练地转着一把玄色左.轮枪。

    “瞎子,你可知道她今日凭借一己之力救了多少人?若不是她,金吾卫和东市的百姓能有几个幸免于难?你居然说她是弱者?眼瞎,心也瞎了?”

    窦璇玑想开口,半个字说不出来,只引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韩复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给予半个字的回应,拎起操作台优雅地消失在黑暗尽头。

    李司将左.轮枪收起,不悦道:“莫非还是个聋子?”

    房判的脑袋不会出汗,但手心早就被冷汗浸湿。

    “多谢你为璇玑说话。”房判道,“听我一句劝,想活命的话,别惹门主。”

    李司冷笑一声,“这天大地大王法最大,王法都堵不住人嘴,莫非你们门主比王法还厉害?”

    窦璇玑将手从她垫着的手背上移开。

    李司回头,正好与她相视。

    窦璇玑已经能撑起身子,声音断断续续,虚弱不堪。

    “我这条命早就给了丽景门,给了门主,无需你插手。”

    一身荣耀都是自己挣回来的李司,天生不知道什么是从命。

    瞧着窦璇玑对丝毫不珍惜她的人唯命是从,心中当真泛出了微酸,阴毒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了。

    “真是一条可怜狗。”.

    东方欲晓,早朝的推送没把沈逆震醒,边烬先睁开了眼睛。

    欲要翻身,身子一紧,往下瞧。

    未醒的沈逆紧紧抱着她的腰,像怀抱着珍视的事物,即便梦中都不肯撒手。

    就用这别扭的姿势睡了一整夜。

    失宠的小黄雀孤零零地落在最外侧的枕边,浑圆可爱的身子都无人问津。

    该是累坏了,放在床案上的电子表孜孜不倦嗡嗡地震,沈逆都没醒。

    边烬纵着她睡得深沉满足,自己一夜没睡好。

    起初肌肤的敏感透过薄薄的寝衣,让她胡思乱想,借着月光目光从沈逆的鼻尖流连至指尖,最后难受得没辙,又不愿弄醒沈逆,便摸着沈逆的发梢,一根根数着,以排解心中那份热意。

    之后敏感略有下降,大抵是沈逆说的脱敏。

    隐约睡了一阵,不太熟,一点声响就醒了。

    边烬轻缓支起上身,想帮她看看是否是要紧事。

    刚擡起一点,怀中人便不满地“嗯?”了一声,抱得更紧。

    边烬被箍了回来,香软的触觉往肌肤上磨蹭着。

    无法言说的感觉折磨了她一夜,这会儿又开始翻腾,难受之余竟也隐隐品味出了一点欣慰和快乐,对沈逆更是无奈,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

    沈逆很容易就被安抚好了,施加在边烬腰间的力道也减弱了。

    边烬长臂前展去够手表,侧卧的身子被带动着前倾,生怕把沈逆挤下床,单手压紧她在怀。

    紧密拥搂所带来的满足感让边烬神志微荡。

    沈逆渐渐醒转的低吟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是内廷早朝通知。

    这不好耽误。

    “师妹。”边烬轻唤着,“有临时朝会。”

    沈逆半天才闷着声道:“好困,就说我重伤未愈,上不了朝。”

    “哪有这样咒自己的。”边烬不自觉就换上了哄她的语气,“今日临时朝会当是要议黑魔方,不好怠慢。”

    沈逆依依不舍从边烬的怀中擡起脑袋,两只眼睛红红肿肿的,一只眼还睁不开。

    听边烬话中之意,应该对黑魔方的事挺在意。

    不知道昨夜最高研发署点灯至几更,有没有研究出个让她愿意一抄的答案。

    沈逆不甘不愿地从温柔乡中坐起,忽然意识到,昨晚师姐让她抱了一夜。

    那岂不是睡不好?

    悄悄去看边烬。

    边烬眼下一抹青黑,却不显倦意,瞧着她的目光也是温温柔柔的。

    也就是说,师姐宁愿自己不舒服,也没有将她赶走。

    沈逆又是开心又是心疼。

    更不想去上朝了,只想和师姐窝在宅内。

    看了眼推送,居然不是线上早朝。

    这意味着她要衣冠齐楚到含华殿,与一群老朽逢场作戏,矫情饰诈。

    被拆了家的魏王肯定要在朝会上发疯刁难。

    要是沈逆人都没到场,李褚那张傲慢猥琐的脸,说不定能被气出个五颜六色。

    想至此,沈逆更是坚定了不去早朝的决心,随意裹了官袍推门出屋。

    寝屋里有盥洗池,先前两人关系疏冷,沈逆怕边烬不喜与她共用,醒来之后总是去院中洗漱。

    昨夜都抱着睡了,边烬还以为她会赖在屋子里洗漱,却见她出去了。

    沈逆推开屋门时,院中有几位侍女正在清扫落叶。

    她在原地维持着开门的动作,边烬站在她身后绾发,看她这奇异的姿势和沉默的举动,便知她诡诈即将上身。

    这次又要做什么妖?

    还是在自家寝屋门口。

    “夫人。夫人……”

    沈逆突然捂着腹部弯腰,凄惨地叫她。

    这一声叫得太真,弄得边烬都有一时疑惑。

    “怎么?”

    边烬快步来扶她。

    院内的侍女们听到了动静,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沈逆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摁着边烬扶她的胳膊,身子脱力地往下坠,小脸惨白,唇绞得紧紧的。

    “夫人,我肚子好痛……”

    边烬明知她极有可能在做戏,也情不自禁地担心。

    “怎么好好的肚子痛?”

    沈逆趁机伏到边烬怀里,身子一浪浪地难受,费劲回想。

    “也没吃什么啊……为什么……唔,只是昨夜吃了点桂花奶糕和油炸地豆,怎就……”

    说到此处,沈逆暗中用指尖点了点边烬的胳膊。

    果然是假装的,给她递暗号呢。

    边烬抱着她,让她依在自己怀中,“莫不是中毒了?”

    “中毒?”沈逆惊愕擡头。

    边烬想说,这一惊一乍的,侯君戏太过了。

    拿出治军的威严,边烬一双冷眸刺向院内众人。

    “是谁下毒毒害侯君,我定严查不怠。”

    侍女们面面相觑之时,沈逆留下一句“让万姑姑去请大夫”后,刚打开的屋门便被迫不及待地合上。

    屋门一关,边烬便撒开了手。

    沈逆身子一矮险些真的坠到地上。

    “师姐怎地撤得这般快?”

    边烬去净面,“目的不是达成了么?”

    撇撇嘴,话虽如此,怎么就不能多赖一会儿了?

    只有趁人熟睡的时候才疼人么?

    沈逆肚子不痛了,也能直立行走了。

    “今天病假有着落了,侯府这灰也能扫干净了。”

    边烬净面出来,“不提前知会一声,就不怕我接不住你的戏,让你难堪?”

    话音刚落,目光被眼前的景致囫囵抓了去。

    沈逆侧卧在床上,单臂支着脑袋,绯色官袍裹着那曲线动人的香温玉软,肃冷的样式活生生被她穿出了风姿绰约的气氛。

    “我小时候为非作歹哪次不被你揭穿?咱们先前已经配合着‘扫除’了一次,哪还需提醒?师姐自然手到擒来。”

    边烬对她的了解,让她很满意。

    得意之余,却见边烬移开了目光,冷泠泠地正襟危坐到距离她最远的胡椅上,目不斜视,一尘不缁,宛若红尘喧嚣之外的佛子。

    沈逆从镜中看到了妖娆的自己。

    原来这样的自己在边烬眼底,已经是不堪直视了。

    沈逆在心中暗笑,边烬正色道:“此番借着下毒疑云把府上仆侍尽数换掉。你打算交给万姑姑来选人,还是咱们自己选?”

    沈逆格外喜欢“咱们”这个词。

    “师姐是怎么想的?”

    边烬道:“让万姑姑来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侯府需要忠心的管家,这番伤筋动骨之后还留着万姑姑,她当知我们对她推诚置腹。”

    沈逆与她所想一致,却偏偏要她来说。

    喜欢看她双目藏星,条理清晰鞭辟入里的模样。

    散发着理智的冷感,反倒诱人心热。

    边烬又接一句:“那早朝?”

    沈逆:“正好不去。”

    “是正好不去,还是设计好了不去?”

    “设计得正好,不去。”

    “……”

    沈逆立即飞了一鸽给李渃元,称自己恶战黑魔方负伤不轻,又赶上府上恶人作祟食物中毒,祸不单行身子垮了,上不了朝,还请陛下恕罪。回头好些了再弭耳受教。

    发完后,手表干脆直接摘了。

    “朝会满堂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朽们总不爱说人话,尽会机关算计,浪费时间。”

    边烬提醒她:“不去抄作业了?”

    “师姐不说此事我都忘了。李煽作业做好自会来请我去抄。只是她答案未必正确,还不如我自己写。正好闲来无事,将那容器拆了。”

    明明在自己府邸,装病的沈逆在去工作室的路上宛若做贼,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她还能动弹。

    边烬看她实在费劲,便让她回屋等着,一展轻功飞上屋顶,几息过后人又回到面前,一臂环着水银箱,一手拎着沈逆的工程箱。

    沈逆心中暗叹,这轻功实在了得,再精密的监视器也只能照到模糊的影子吧。

    入屋后,沈逆戴上覆盖了虚电容壳体的工程手套,从水银中捞出金属容器。

    边烬提醒:“这里面无论有什么,一定藏着黑魔方。万一它破壳而出,手套捕捉不牢,这么近的距离会有被它吞噬的危险。”

    沈逆说:“师姐放心,这幅工程手套也能短暂遏制黑魔方的活性,取出后尽快装入壳体,再投入水银箱便可。”

    边烬把金属容器接过来,握在同样戴了工程手套的双手中。

    “师姐?”

    “我来打开。”

    “莫胡来,你手还受伤了。”

    边烬想想也是,昨晚沈逆刚帮她再次缝合,总不好立即又将伤口崩开。

    改换没受伤的那只手,单手握住五指一捏,这颗沈逆用废了十八般兵器都没打开的金属容器,应声碎裂。

    沈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力降十慧罢。

    边烬张开手,看到手掌中事物,两人惧是一怔。

    想到了,可是当着事物真的呈现在眼前,依旧让人脊背发麻。

    那是一颗黑色的大脑。

    很小,只有边烬掌心一半大。

    黑色的大脑被虚电容手套抑制着活性,依旧狂躁地抖动着。

    边缘挣扎地向外伸出黑色的触角,充满好奇地探索着周围。

    黑魔方真的长出了大脑。

    沈逆先前已经猜到了,可当她真的看到这么个邪祟之物时,不安感还是催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