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被她粗暴地擦出了红痕
长安城的义庄开在最西边的平乐坊。
义庄内的仵作们将两百多具尸首擡出来,给金吾将军过目后,又一具具擡回去,累得大冬天里浑身是汗,还不敢有微词。
二百多位部下的遗骸李司一一仔细查看完,一言未发,和长史走出义庄。
李司熬了几个大夜,又和异兽正面交锋,没受太重的伤,但多少有些擦划跌损。属官都让她回去睡上一觉再看看伤势。
但她睡不着,歇不下。
陪着手下的兵在太医署治了伤,确定性命都保住了,帮忙申请义体更换后,惦记着锐锋营全灭的诡事,非要来义庄亲眼看看不可。
看完之后更觉得蹊跷。
一出义庄,长史挨近她低语。
“将军,锐锋营所有将士都是一剑穿喉而亡。这得是什么样的奇人才能做到每一剑都精准穿喉,置锐锋营高手于死地?其中还有好几个A级战斗天赋者,让他们连求援的时间都没有。”
李司扶着门口的石狮子的脑袋,盘了又盘。
“不是每一剑精准穿喉,而是一剑贯了数十人的喉。”
长史听她所言,脸色变得更苍白,声若蚊呐。
“莫非……是当年锐锋营犯下的那事儿,仇家寻来了?”
两年年前,锐锋营还不是金吾卫的编制,归属于经常要出征外援的右骁卫。
他们曾经为了一时贪念屠过一个村。
此事被当时的右骁卫将军给压了下来,之后锐锋营依旧不服管教,右骁卫将军竟将整个营甩给了同为南衙十二卫的金吾卫,归入李司麾下。
李司并不想接手这一营的屠夫,但她那时资历尚轻,没她说“不”的权力。
如今长史再提及,李司只冷淡道:“若真如此,也算他们罪有应得。”
长史便没再多言了。
不是亲手带出来的兵,李司对于他们的死没什么感觉,只对杀死他们的人非常感兴趣,抓耳挠腮的感兴趣。
这不是一般的顶尖高手。
是绝对强者的降维碾压。
如今谁有这样的力量?
李司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李司对长史说:“你先回去歇息吧。”
支开长史,李司单独前往兰台.
早朝之上,李褚见沈逆没上朝,不能面对面责骂她,多少有些不尽兴。
不过,不用和她那张凌厉的嘴正面交锋,也算好事一件。
沈逆不在,正是他尽情参劾之时。
早朝上,李褚将先前曹肃等人归结要点滔滔不绝一顿。
把东市惨剧,长安城危在旦夕,全部归结于沈逆“玩忽职守”。
更提出数点质疑,暗示李渃元应当追查沈逆对边烬记忆模块查办进度。
站在一旁的李煽懒洋洋地垂着眸,懒的看他,自寻死路。
李渃元平日里亲和,身患怪病,一直保持着幼年时的样貌。
可若真视她为容易拿捏的小儿,那便大错特错。
她的皇姐在当年力挫其他十二位皇子,强势登极,又以弱幼之身掌管庞大的帝国二十多年,开创了“贞观之治”,带领帝国这艘巨轮在黑魔方和外地环伺之下航行至今。
这样的人如何会没有手段?
需要你李褚来教?
李煽不动声色望向龙椅。
李渃元这些日子身体抱恙,推了好几次早朝,或者改作线上。
东市爆发的惨案让她再也坐不住,拖着病躯也要上朝。
朝会的目的很明确,自然是想要各位重臣集思广益,出谋划策对抗黑魔方,共度时艰。
没想到危难当前,李褚身为天潢贵胄,一开口还是那些无聊的私人恩怨。
李渃元全程无话,待他口若悬河说完之后,才缓缓开口。
“魏王这是把朕当做黄口孺子,在教朕做事了。”
李褚立即听出李渃元平淡的言语下藏着的不悦。
被李煽那一巴掌激得过热的头脑,瞬时冷却不少。
李渃元还未开口,两位言官上奏弹劾魏王。
“魏王和边氏素有积怨,一直在想方设法借机报复。眼下边氏已由天子赐婚于靖安侯,魏王依旧处处刁难,是否是对天子不满”
未等李褚反驳,另外一位言官接着炮轰。
“敢问殿下,据说东市事变时,殿下将受伤百姓拒之门外。可有此事?”
李褚:“我……”
“私心胜者,可以灭公。魏王乃凤雏麟子,所作所为皆关系到皇室颜面,视民于草芥只会让天子蒙羞,百姓心寒!”
李褚的王府都被拆了,收藏多年的珍爱宝物被砸得一干二净,损失难估。结果他倒成了自私自利,让百姓心寒了?
李褚强辩,“陛下有所不知!当时情况紧急,臣弟如何知晓那些擂门的是真的百姓,还是感染了黑魔方的异兽?臣弟府中也有上百条条性命需顾及,怎能随意开门?”
言毕,满堂皆寂。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
他怎可说天子“有所不知”,他怎么能有天子不知晓的事?
冷汗像虫,从他的脖颈沿着脊背滑落。
半晌,李渃元一声冷笑。
“既然长安城这么危险,弟弟还是别待在这儿了。兰陵偏远,但有精兵守卫,想来足够安全。弟弟午后就启程去兰陵吧。”
李褚原本躬身上奏,此时惊愕不已,上身往上挣起。
“兰陵?那,那可是深牢大狱!陛下怎么舍得让臣弟去那等苦地?!陛下,臣弟是陛下的亲弟弟啊!”
李褚极力去瞧李渃元的神色,是否有任何动容。
但冕旒落在天子的脸前,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怎么能算受苦呢?魏王帮朕牧民于兰陵,兰陵的百姓会记得魏王的恩德。以后也别叫魏王了,便改称兰陵王吧。”
李渃元冷淡的话语中再无半点手足之情,李褚慌忙向曹肃投去求助的目光。
曹肃却始终恭顺地低着头,老神在在,没有看他。
李褚忽然想起,方才弹劾他的几位言官,好像都和曹肃女婿往来甚密。
曹肃当初支持他,怂恿他来针对沈逆,如今见他大势已去,翻脸无情,反过来将他祭献以博得天子青睐。
此刻,李煽终于舍得瞧上一瞧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用一种怜悯的眼神。
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
当真是颠扑不破至理名言。
最后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李褚绝望地擡起头,他知道自己被身后的文官集团放弃了。
弃子的下场,他见过太多太多.
老旧的轨道列车从灰蒙蒙的地平线驶入站台。
驶入一段距离后,车头的灯才缓缓亮起。
左侧的灯罩破损了一角,光线被裂纹切割涣散,让它这颗肮脏的“脑袋”有些失衡。
车身迟钝地停稳,伴随着刺耳的提示音,边烬步入车厢。
兰台的官袍之外罩着件素雅的狐裘,幞头皂靴,清雅疏冷中透着的绝对的洁净感和凌然的风骨。
边烬一进浑噩的车厢,犹如皓月临空,污浊的空气都似被她净化。
这年头会乘坐轨道列车的,全都是没有私家载具的穷苦百姓。
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秀丽的女官出现在充满闲汉野老的车厢里?
无数目光肆意落在边烬身上,她目不斜视,从布满不明污渍的车厢中穿过,走了三个车厢,最后站定到无人的角落里。
一切正常。
只是车厢内有些闷。
和六年前离开长安时相比,轨道列车没有任何维护更新。
这辆车她记得,当初也是为了巡查确定黑魔方的踪迹,她无数次自愿在这条线上巡逻。
唐Pro的轨道列车车厢以季节命名。
她此刻所在的第五节车厢,名为“仲夏”。
“仲夏”的第三排左侧座椅的靠背,曾经裂了一半。六年过去没人维修,干脆正面都不见了。
沈逆先前提过给她置备车马,专门接送上值,被她拒绝了。
比起坐在封闭的车马内,边烬更喜欢融入城市楼宇之中,感受家乡的气息。
离开此地太久,东征西讨,很多珍贵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回来后,命悬一线,马不停蹄便到了当下。
沈逆也没问那些“珍贵”的记忆都与谁有关。
是师尊,同门,还是她这个小师妹。
反正边烬嘴上再不乐意,最后都会熨帖地将她宠得浑身舒适,那她对边烬自然也是千依百顺。
不坐私家车马就随她,反正这长安城如今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边烬要坐公共交通,也是想要探查黑魔方的感染情况。
她对黑魔方有旁人不及的敏锐,黑魔方惯常喜欢潜入人多之处,如今叠代出了智慧,恐怕喜欢往人群里钻的爱好有增无减。
要不是需去兰台,边烬肯定会倒换几次公共交通,多在人群之中寻觅一会儿。
这次没有发现黑魔方的踪迹。
凭窗而立,一栋栋灰扑扑的古楼从眼前掠过。
破损的招牌,干枯的枝丫,满是裂痕的地面。
没有修理,没有更换,像干瘪的暮年。
她的故乡垂垂老矣。
经过东市骚.乱,整个长安城已经不复上元节时的热闹。
宽敞大道空空荡荡,偶尔能看见几个行人,满面愁容脚程飞快,提心吊胆往四周张望。
边烬走出车站,见一个酩酊大醉的醉鬼前一息还在放声高歌,下一息便倒在台阶上,呕吐不止。
边烬嫌弃臭气,但见那人喝得不省人事,仰面呕吐,只怕这样吐下去会窒息而死,上前用脚拨了一下,将他搓成侧卧,呕吐物没再封口鼻,顺便拨打太医署急救。
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只是,醒来后应该会发现脸上多了一个鞋印。
将鞋擦拭干净,下了月台,听到两位夫人在闲叙。
“连理模块”这四个字让边烬放缓脚步。
“真的?王五娘昏迷了一整年了,当真醒了?”
“是啊,幸好是在昏迷前开通了连理模块,她娘子一直托管她的身体,每天都进入梦境试着唤醒她。医师都说不太可能醒过来,没想到啊真是奇迹!”
“大喜事!走走走,买点贺礼去看看王五娘。”
“哎……”
“怎么还叹上气了?”
“这世道,也不知道醒来了是福是祸。”
一句话把两人都说沉默了。
边烬拢起狐裘,往兰台去。
冬日缓缓将尽,寒潮一点点消弭。
年久失修的道路缝隙里开出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
这朵倔强、普通又美丽的生命正在怒放,无人欣赏。
直到边烬走到它面前。
边烬蹲下,戴着手套的双手搭在膝头,专注地看这朵重瓣小花在寒风中经历生命中最壮盛的时节。
她没有触碰它,只是用眼睛欣赏。
碳基生命如此脆弱易折,用自己的逻辑描绘着总有差池,却独特的轮廓。
路上行人匆匆而过,唯有她为新鲜的生命驻留。
这朵小花,从盛放到枯萎,可能只入了这一人之眼。
但并不耽误它从容走完属于自己的周期。
世人不愿生于乱世,而小花不会思考就不会害怕,更不会苦恼,任何时候都凭着本能活下去。
在人类眼中,无智慧的生命是场空虚的坚持,无意义的悲剧。
但活下去是生命的本能。
生命的本能从不在乎人类的目光.
今日兰台冷清的场面和边烬所料一致。
除了再次“凑巧”轮到值班的孟初之外,只有一二低阶属员维持着兰台最基本的运作。兰台大夫程辙本人自是不见踪影。
能休假的全部休假了,保命要紧。
别说兰台,恐怕整个内廷这段时日都会处于半瘫痪的状态。
两名兰台令史团在角落,看上去也没有工作的兴致,愁眉不展地议论黑魔方。
孟初在勤快地擦拭大门和案几,没想到边烬会来,立即凑上来问她东市发生的事情。
孟初已经从万维网上瞧见东市那恐怖的稚童换头视频了,熬通宵蹲守内廷的消息。
结果一夜过去,内廷完全没人出来给个说法,现在万维网上猜什么都有。
如果边烬能给她一个痛快,真是黑魔方袭京,她现在立即就收拾行李回老家避难。
“视频里拍到我了?”
边烬想知道孟初怎么发现她在现场。
“没有啊,但我看到靖安侯,也就是你亲亲夫人发的贴了。不是和你一块儿去东市了么?还有一堆人发巧遇你们俩的照片呢。”
原来如此,边烬都差点忘了这事儿了。
“这样。且不说稚童换头和黑魔方有没有关系,你现在要走恐怕为时已晚。”
孟初一惊,“为什么?”
“城门早已封锁,最短七日。七日之后你再看看吧。这段时日没什么事别出门了,正好把先前欠你的沐休都用了。”边烬慢悠悠地提醒她,“别留遗憾。”
孟初:……
虽然没说什么,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都已经“别留遗憾”了,我现在是不是该直接写封遗书?
孟初恍恍惚惚地歪到一旁发愣,边烬敲了一会儿键盘,还是问了孟初:
“你是在哪个平台看到那张照片的?”
孟初忐忑的魂儿还在天上飘着,“什么照片?”
“我和……我妻子的照片。”
“不就是帝国微讯吗?”
边烬道了谢,下载了一个帝国微讯,果然在热门趋势上看到了沈逆发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自己表情怔愣,不忍淬视。
但师妹居然这般上镜。
靠在椅背上,边烬余光巡视周围,没人注意她。
将这张照片的原图存到手表中。
明明是自己和师妹的合影,保存起来却有种做贼的忐忑。
无意中看到,照片下还有很多来自别人的评论。
随意翻一翻,各种夸她们长得好看的,般配的,祝福的……成山成谷。
眼眸深处推动着明快的波澜。
直到。
【靖安侯什么时候才能和这卖国贼解除绑定?】
【迄今为止,这位前任总都督有提供半点线索,安抚百万大军孤孀吗?】
【失忆?这么简单直白的借口竟有人信?】
【靖安侯实在可怜,要与这暴虐豺狼同床共枕。】
……
平静地关闭手表,今日轮值的除了孟初,还有她。
去义体档案馆的路上,边烬把先前民政司发送开通连理模块的邀请再阅读了一遍。
倒是没有时日限制。
若是现在去开,也是可以的吧?
连理模块开通后,师妹可以与她意识互通,说不定能更快修复记忆。
唯一让她顾忌的,便是那旧梦……
忽然,毫无防备间,意识被一层看不清的黑布遮盖,一道暗光切断了她所有感官,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思绪像掉落的拼图四分五裂,不知过了多久,又被不知名的力量迅速拼贴完整。
当她发现意识突兀地切断过时,已经恢复了神智。
视野蓦地点亮,眼前是一排排高大的架子上,盛满储藏义体的金属容器。
这是义体档案馆内。
明明还在通往义体档案馆的走廊,怎么眨眼间已经进来了?
手中还拽着一截衣襟。
“师姐……”
沈逆被边烬单手摁在货架前,扯开的衣襟露出白皙脆弱的脖子,脖子的肌肤不知何时被她粗暴地擦出了红痕,隐约有些渗血。
痛楚让沈逆眼眸湿淋淋的,困惑又无助,像被水濯过,清亮明动楚楚可怜。
此情此景,边烬急急回抽了一口气,紧攥的手指立即松开。
沈逆又是何时来的?为什么会被自己弄得衣冠不整。
“当啷——”
有人推门进来了。
大抵是意识的断片让常年浸在战斗状态的边烬极其没有安全感,立即警觉。
不知道来者何人,边烬捂住沈逆的嘴,轻轻一转身,将她带到货架之后。
高大满载的货架将她们挡得严严实实,沈逆坐在边烬双腿中间,嘴还被捂着。
本来想说不用捂着我也不会吭声。
又想了想,不打算说了。
双眸软软的,完全不抵抗。
师姐想捂,就让她捂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