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今夜过去,咱们都忘了吧
牵着手,曾倾洛带着她出了酒肆,一路走出明日街。
不知不觉,长安城已经入春。
这座颓废的都城冬天寒冷刺骨,夏季暴晒干燥。
也就春天有那么几天不下雨的日子里,有点儿宜人的错觉。
今晚就不错。
离开了酒肆,对方还不放开她,拉着她坐上马车。
路上,女人似乎喝了些酒又很累,靠着曾倾洛的肩头睡着了。
曾倾洛实在很不习惯跟陌生人这么亲密,可见她睡得很沉,又不忍打扰。
一路到了帝国客栈,女人邀请她上楼坐坐。
“顺便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你伤得不轻,要是不及时处理的话会感染的。”
曾倾洛对此人很好奇。
引她上去肯定有所企图。
不过帝国客栈里有完善的安保系统,没人敢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好。”曾倾洛答应。
上次来这儿,是来探望第五阙和贺兰濯。
那两位权要住的已经很高了,而这次,她们直通顶层。
曾倾洛从云梯透明的琉璃门望下去,长安城炫目的夜景尽收眼底。
甚至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大明宫。
女人靠在另一侧,气弱,倦累感压在她身上,仿佛随时会晕倒。
“我叫裴寂,你叫什么?”
曾倾洛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问:“你就是裴寂?”
“你认识我?”
“我经常在暗网上看到有人抢拍你的字画。”
裴寂是这几年备受追崇的书画大家,真实身份非常神秘,没人见过。
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女人。
裴寂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也不在意曾倾洛没自报家门的事儿,只说:“没想到你还是暗网用户。”
“为何没想到?”
“你看着就像被家里呵护得很好的乖乖女。家里一堆的哥哥姐姐,每个都很疼你。你就是一哭就有一群人来哄的幺妹。”
曾倾洛嘴角翘了翘。
裴寂说的生活,完完全全不属于她。
想都未曾想过。
眼波微微黯淡,但很快将不喜欢的情绪排遣出心口。
大师姐和小师姐都说了,她是有人疼的。
要爱惜自己,不要自卑。
叮——
到了顶层,依旧是上回的机械人向导微笑指路。
上次曾倾洛觉得这机械人造得好美,这次机械人和裴寂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竟有种粗制滥造感。
顶层只有一套客房。
裴寂打开屋门,全景视野涌入曾倾洛眼底。
这间客房是她见过最奢华的客房,雕梁玉柱,入眼的全都是鎏金饰物。案几上一套被随意摆放的金樽银盏,银盏还倾倒了,淌出一片酒液。
到处都是笔墨纸砚,裴寂将披肩随意丢到龙门架上,只穿一件薄纱般的长裙。
屋内地龙烧得旺,今日温度已经转暖,热得裴寂将窗镛全部打开。
“我去给你拿药。”
裴寂赤脚踩在木地板上。
裴寂的脚白到反光,艳红色的蔻丹抹在指甲上,宛若霜缟沾血,红得刺眼。
曾倾洛意识到自己被裴寂吸引,立即收回不规矩的视线。
裴寂提了个药箱过来,让曾倾洛坐。
“我帮你清创。”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那行,给你。”
曾倾洛怕弄脏沙发,找了一张小矮凳,坐到窗边。
清创的过程很痛,但她早就习惯了。
咬着牙半点声都没吭。
裴寂打开冷柜的时候偷瞧她侧颜。
好长的一道血口,小娘子却眼睁睁地看着,再痛都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包扎完毕,曾倾洛松了口气,应该能再挺一段时日。
听见身后有杯盏和木质轻碰的声响。
曾倾洛回头,看裴寂为她倒了好几杯果汁。
“听酒保说你爱喝果汁,正好我也是,来尝尝看。这帝国客栈菜做的难吃,饮品还不错。”
曾倾洛没立即喝,“你们书画大师难道不爱喝酒么?”
裴寂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慵懒无力,鬓丝撩乱,雪肩半遮半掩,美不胜收。
“酒我也爱喝。”
知道曾倾洛心里有所顾忌,裴寂将每一杯果汁都倒了点到自己的杯子里,率先喝了。
曾倾洛是探子,不可能不谨慎。
果汁她还是没喝,对于眼前这个女人还有很多疑问。
这场偶遇太像蓄意的接近。
她本身没有什么好接近的。
目的必然是小师姐。
既然送上门,曾倾洛继续试探。
“这个客栈住的都是帝国高官。”
裴寂倒是回答得很坦荡。
“是,我阿耶就是高官。你听我的口音应该也能听得出来,我不是京城人。”
“不是京城人?”
“嗯,我来京城看病的。”
“我不记得内廷有姓裴的高官。”
“我随母姓,这是母亲为我起的名字。”
好吧……
裴寂喝了两口果汁之后就开始饮酒。
说到耶娘便提到了她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明明是同根生,偏偏个个都不待见她,特别是她那个姐姐,一心想她死。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外地,没有回京。
曾倾洛问:“为何和一个陌生人说这许多?”
裴寂一口将眼前的酒喝了个精光,嘴唇上残留着发亮的酒液,双颊粉红,软在案前,玩着手中银盏。
“正因为是陌生人才可以聊聊心里话。我不知道你是谁,以后再也不会相遇,才能和你交点心。仅限这一夜。今夜过去,咱们都忘了吧。”
……
曾倾洛要离开时,裴寂睡了。
临走前,曾倾洛将窗户都关好,调节了地龙的温度。
离开奢华的客栈,重新将自己浸入杂乱危险的城池。
裴寂。
曾倾洛忍不住琢磨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种茕茕孑立孤冷的美感。
登录暗网,她的字画还在拍卖。
画上是一片暗河,暗河间只有一叶孤舟,被庞大的黑包围。
裴寂。
裴寂……
……
仪仗坊内,沈逆手指一点,飞天仪仗的中控屏终于亮了起来。
林少府松了口气,夸赞道:“靖安侯当真奇才啊,我们一群机械师调试了一整月都没能弄好。靖安侯手到擒来!”
沈逆当然不会白干活。
即便林少府全程盯着,她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天子的仪仗加了个小程序进去。
这个小程序除了和她同等级的机械师,一般人很难发现。
意思是没人能发现。
有这个小程序在,往后李渃元要去哪儿,都得来沈逆这边报个备。
沈逆摘了手套,“行了,试驾之后就算完工了。”
林少府为难道:“这……天子车驾,一向都由内侍来试。”
“那我走了。”
林少府又为难道:“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仪仗还有些靖安侯没注意到的问题呢?”
“那就让天子摔水沟里吧。”
林少府:……
你敢说,我就敢当没听见。
林少府劝住沈逆,招呼属员将仪仗皇室的标识给贴了,笑眯眯地对沈逆说:
“烦请靖安侯试驾。咱们院子里很宽敞,试个驾绝对没问题。”
这是在提醒沈逆别把天子仪仗开出去就行。
沈逆跃上了仪仗,还没驾出几丈,忽然体内模块预警震响。
沈逆神色一紧。
异兽预警。
她给最高研发署、丽景门她们升级的时候,顺带的将自己模块也安装了探测器。
鲲鹏级异兽?
还是突然出现的鲲鹏级异兽?
隔壁轰然巨响,一只巨型异兽掀飞了少府监的屋顶,在一片支离破碎中直冲夜空。
身后还追着一人,沈逆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第五阙?
第五阙踩着贺兰濯的飞轮,手里一把巨大的剪刀,不管不顾单枪匹马追杀异兽。
沈逆是服气的。
鲲鹏级的异兽比上次大闹东市的异兽要高两个等级。需要多名S级以上战斗天赋的天赋者,再搭档同等级别的机械天赋者或精神天赋者才能一战。
第五阙居然敢一个人追杀。
副驾的门被一把拉开,在林少府的“哎”声中,贺兰濯坐到沈逆身边,指着天际说:
“追。”
中控上无数的按键,沈逆一顿流畅的操作,左手推右手拉,唐Pro帝国天子李渃元还没坐过的新一代飞天仪仗,就这样被沈逆和贺兰濯开着飞速升空。
林少府:??
林少府:“不是……靖安侯!贺节度使!那可是天子仪仗啊——”
林少府大叫时,沈逆和贺兰濯已经驾入半空。
飞天仪仗前有八匹钢铁烈马驱动,后有能容下六个窦璇玑寝屋大的车厢,上架电磁炮和能量盾,下有等离子切割机和声波武器,左右两侧是能打能扛的机械臂,车后更有导弹发射器。
甚至还有隐身和跃迁功能。
主打一个历代皇帝祖传的怕死。
沈逆一边急速驾车追赶,一边问贺兰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现异兽?”
贺兰濯:“我们在武器铺试用武器,没想到那异兽毫无征兆从库房里冲出来。”
“是鲲鹏级的异兽。”
贺兰濯操作着电磁炮轰向异兽,分出一点神回沈逆。
“是,估摸着是库房有漏洞,被黑魔方钻进去,吞噬了武器。”
行吧,懂了。
那库房里少说上百把的S级武器,还有满货架的A级B级。黑魔方闯进去等于吃自助餐,最后融出了一个鲲鹏级的异兽,一点都不稀奇了。
这么重要的武器重地居然能给黑魔方闯进来,林少府是不想干了。
异兽正在往西边的居民区闯,整个长安城拉响异兽警报。
南衙十二卫火速出动,丽景门持.械狂奔。
正在回府列车上的边烬也听见了警报声。
列车正在高空轨道上缓慢行驶,车内乘客心惊胆战地往外望。
“是异兽!”
“从来没听到过这么急促尖锐的警报声,而且这片橙色的光是什么意思?”
“这是鲲、鲲鹏级的异兽!”
“什么!鲲鹏级?出现在长安城内?!”
远处一只张着巨型四翼的巨兽翅膀一扇,楼宇轰隆隆地坍塌成废墟。
原本没有嘴,在黑魔方的拧动之下,巨口很快拧出雏形,猛然一声尖啸。
边烬立即捂住身边小女孩的耳朵。
声波横空扫来,远在百丈之外的列车车窗猛然碎裂。
车厢在剧烈震荡中被推着往一边倾斜,眼看就要脱出轨道,从高处坠落。
车厢内尖叫声四起,边烬把怀中的小女孩丢给她母亲,立即钻出车厢,一脚将车厢踢回正轨。
列车已经停下运行,车厢脱节,像被孩童随手丢掷的积木,散落在轨道上。
车厢内乘客惊魂未定,边烬的口罩调至全黑,站在车厢上方,把散乱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扎起一个高高的马尾。
不知是不是连理模块预开通了,亲密度在告诉她,沈逆在那个方向。
嗡——
嗡——
嗡——
贺兰濯连开了好几炮。
沈逆很惊讶,没一炮打中。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完全没中。
毕竟打中了第五阙踩的飞轮。
第五阙马上就要飞到异兽的后背上了,飞轮一边的引擎突然被爆,害她在空中转了三十多个圈。
自两岁第一次坐车晕车之后,第五阙没这么惨过。
贺兰濯:……
贺兰濯:“精神天赋者是这样的。”
沈逆:“……看出来了,脑子好不好使不知道,但手上的活儿是真不好。”
贺兰濯:……
贺兰濯对沈逆说:“我来驾车,你去狙它。”
沈逆:“行吧,就算是为了第五阙的生命安全着想。”
两人位置都换了,沈逆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你会开吗?”
这飞天仪仗上百个按键,不是那么容易操控的。
贺兰濯单手优雅地扶着操纵杆,另一只手把飞天仪仗的说明书摸了出来。
在一片警报声、爆破声、尖叫声和倒塌声中,贺兰濯慢悠悠地看着说明书。
“很快就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