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她也是我的妻子。
“滚出来。”
边烬用力扯动那团黑影。
贺兰濯告诉她,梦境世界因你的意识而生,你自然是这世界的主宰。为什么人会觉得自己在梦里身不由己,那是因为不知自己深陷梦中。
“只要你明确认定自己在梦境内,那么你就拥有掌控这个世界的能力。因为你就是梦境世界的神明。”
边烬心中念动,想要吹散恼人的浓雾,看清浓雾里的真容。
下一刻,平地起狂风。
邪乎的浓雾被吹得飞散。
边烬紧紧扣着黑影的手腕,要让狂风吹尽这困扰她多时的隐秘。
忽然,狂风的风向变得凌乱,向犹如一只失去了眼睛的野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四下逃窜。
边烬是此处的神明,可此处不止一个神明。
仿佛有另外一个她,控制住了天地间的躁动。
方才散去一些的浓雾又开始凝聚。
聚在黑影身上,凝成了一个人形。
边烬拽着对方,对方也在拽着她。
两方巨大的力量不相上下,边烬额头和手背上渐渐浮出发力的青筋。
她使出了全力,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势均力敌。
浓雾中传出了人的声音。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以前她们一直是用意识直接交流,这是边烬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突然而起的声音让边烬心头猛颤。
这声音……
边烬有一瞬间的走神,浓雾中的人忽然松了力道,借着边烬拉拽她的力量猛然扑上前,一腿扫中她腰间。
长腿为鞭,这一招也过分熟悉。
咚咚咚——
几棵树接连被边烬撞倒。
边烬从未感受过这般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
不知被踢出了多远,在一片乱糟糟的树枝中刚要起身,喉咙忽地被扼住。
窒息感灌顶,边烬箍着那只手,用力一掰将其掰开,与此同时挺起上身,左肘顶向浓雾。
浓雾像早就预料到她的招数,擡起胳膊挡下不少力道。
这一招却有后手,左胳膊肘出去之后,前臂立即前弹,居然也被接下。
边烬一脚把浓雾蹬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对方将浓雾凝成鞭,对着边烬猛抽。
奇怪的是,边烬居然猜到了她的想法,与此同时也从腰间抽出长鞭。
两鞭对抽,掀起的劲风冲断树林,巨大的力量震得边烬虎口发麻。
长鞭如游龙,双方缠斗着从森林打至一片平镜般的湖上。
边烬心念起,原本安宁的湖面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条庞大的影子。那影子躁动地游弋着,以惊人的速度蹿上湖面,瞬间破水而出。
那是一条鱼,一条全身透明,一眼就能看见骨骼的巨型鱼。
这条鱼凶残暴躁,张开嘴冲着浓雾猛咬。
却在下一刻,被浓雾坐到身下,温顺得像只坐骑。
以念化成的兽就这样被轻松驯服。
这一路势均力敌的对战,心有灵犀般的拆解,边烬心里有数了。
无需狂风,一阵清风拂过,浓雾自行散去。
边烬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那是自己的脸。
和自己的脸庞对视,边烬的呼吸凝滞了几息。
随后,很快平稳了。
边烬:“我早该猜到是我自己。”
这段时间另一个意识有出现过,沈逆肯定见过,甚至有了交集,却没有告知边烬。
短暂的惶恐和心酸过后,很快她就有了新的猜测。
为什么身体会被修复,沈逆为何又对她缄口无言。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也只有她本人,才能让沈逆守口如瓶。
云舒云卷,边烬的梦境世界恢复了宁静祥和。
另一个自己坐在鱼头之上,正看着她。
和以镜自照的感觉很不同,眼前的自己有思想,有自己的行动和判断,甚至知晓的事情也比她多。
深潭般的眼眸却比她还安静,读不出企图,望不穿情绪。
边烬慢悠悠地卷起长鞭,她知道用不上了。
“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回到长安城,但因为身负叛国之罪,不想被李渃元发觉真相,便用了极端的方法,锁住记忆。只有一无所知才能不露破绽。只有失去了记忆,才能毫无痕迹,不被大理寺窥探,不让李渃元知晓这一切。”
说到此处,边烬擡眸看向眼前人。
“所以,为什么非得回到长安城不可?长安城内藏着什么秘密?还是说,一早就预料到长安城会爆发黑魔方?”
另一个她沉静得如同消失了一般,并没有打算开口回答。
边烬了解自己,不想说的事谁也撬不开她的嘴。
“如果这些你都不想回答,那你可以保持缄默。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伤害她。”
不用提名字,她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沈逆。
就在这时,另一个自己开口了。
“你现在做的才是在伤害她。”
和自己对话方便很多。
藏在话中的深意,不用解释,也能一息领悟。
另一个自己的言下之意便是,她爱得越多,离开的时候沈逆就会越痛苦。
晴朗的天际压下来一整片阴云,一丝风都没有。
厚厚的云层里积攒着巨大的雷暴,闪动着,随时都有可能穿越天际,撕裂大地。
“我不会走。”
边烬的眼眸里倒映着蓄势待发的紫电,这四个字极其笃定。
另一个自己背对着雷电,一模一样的眼眸中,却是灰沉沉的阴霾。
“早就失控了。”另一个自己说,“我本以为我很了解自己,也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算到阿摇会这么做。”
边烬问道:“没算到阿摇会救我们出大理寺?”
说“我们”这个词很别扭。
“不,她会的。”
边烬:“……那便是你没想到,她会向李渃元求这场姻缘。”
对着自己说“你”,更奇怪。
另一个自己没有回答。
边烬知道自己说对了。
因为边烬也没想到沈逆会这么做。
那时的沈逆还是六年未见的旧人。
是告白被拒绝,被罚在师门跪着,狠心抽了十鞭子的小师妹。
沈逆如何埋怨都情有可原,甚至落井下石也未尝不可。
但沈逆没有埋怨也没有落井下石,她选择将濒死的边烬从坟墓之中拉起,用尽一切办法治疗她,修复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放弃了那条通天的坦途,与边烬一同走向布满荆棘的窄门。
阿摇,还是这么傻。
另一个边烬道:“也没想到,你会陷得这么深。”
边烬反问:“那你呢?频繁占用我身体之时你在做什么?也只是冷眼旁观吗?”
另一个边烬从鱼巨大的脑袋上跃下,飘然至边烬面前。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距离极近。
边烬凝视着自己的脸,乍看之下并无差别,但眼前这双眸中暗藏的锋芒,因那三年的存在更为锐利。
另一个边烬扣住边烬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渐渐加深力道:
“提醒你一下,那也是我的身体。她也是我的妻子。”
相扣的十指像流动的两堆沙砾,渐渐交融,合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边烬要往后挣,她跟上来,脸部也有些沙砾飘向她。
另一个边烬道:“李渃元撑不了多久了,本该顺利推进的,可你该做的事情没能做完,脱离了计划,我只能现身,把一切拉回轨道。”
边烬眼眸轻闪,“你在利用阿摇?”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边烬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阿摇也是你回到长安城的目的之一?”
天地昏暗,连风都凝固了,唯有她的质问在回荡。
没人给她答案。
……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惊醒。
继而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咳嗽。
咳着咳着,她发现自己正伏在某个人的腿上,那人的手还在她后背上疼惜地轻抚着。
“……阿复?”
这是成年女人的身形,她以为是韩复。
可韩复从来不会在没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和她这般亲密。
安抚她的人叹了一声。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成年女子的声音低沉,即便在说这般忧伤的话语,依旧怀着不服输的倔。
是那个总是藏在暗处的女人。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邪祟!
李渃元想要支起身,可后背上的手掌只是轻轻贴着,就像有千钧之力,压制着,让她无法动弹。
“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竟对朕如此无礼!来人……阿复!阿——”
嘴被捂住,与此同时李渃元的眼睛也被捂住。
捂她的这只手很奇怪,像一只变异的义体,冰冷,宽大,不似人形。
身后人将李渃元抱起来,面对不远处那面立着的镜子。
“你确定要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的声音诱惑中带着嘲讽。
李渃元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继天立极的这些年内忧外患,她的帝位有多少人觊觎。
风云开阖玄谋庙算,这二十多年来她行走在生死之间,见过太多刀光剑影阴谋诡诈,几时怕过。
无论此人是谁,如何能让唐Pro帝国的天子惧怕?
李渃元的思绪行至此处,就听身后人咯咯地笑出声。
“唐Pro帝国的天子,哈……”
李渃元刚要挺起的身子,忽然凝住了。
为何身后这人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
殿外传来脚步声。
是一直守着的韩复。
“陛下?”
韩复一直没有离开,听到殿内传来一阵低喊,又戛然而止。
担心里面出事,可李渃元说了,没她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打扰她。
就在韩复的声音传入殿内时,捂着李渃元眼睛和嘴的手忽然撤开了。
猝不及防看见镜中人。
身后那人狰狞怪异的模样冲入李渃元的眼底,让她心头为之一颤。
那人一半的脸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好看”,而另一半脸就像被巨大的力量拧得扭曲不堪。
左眼、半边的鼻子、同侧的嘴、皮肤和耳朵,甚至是身体,都像被吸入漩涡之中,搅成了漩涡状,凌乱又丑陋。
黑色的乱体横生,她像一棵已经枯萎的树,长满了凌乱的枝叶,干瘦如柴,阴森恐怖。
李渃元双唇颤了颤,“你是异兽?”
女人笑着,将脸凑到她肩膀之上。
距离镜子更近,让昏暗的灯光更多地铺在脸上。
“异兽?你不觉得,咱俩长得很像吗?”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
很像……
是啊,很像,那仅存的半张脸,和她如此的相像!
像到就像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小时候,另一个则是成年之后的模样。
“陛下?陛下?你还好吗?”
韩复还在喊她。
此刻没有人捂住李渃元的嘴,可她已经在极度震惊中无法开口了。
闷了多日的暴雨忽然而至。
骤然炸开的滚雷惊得李渃元发抖。
女人疼惜地揽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凄凉道:
“二十多年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炼丹炉丢了,我能怎么办呢……”
李渃元还想说什么,忽然,浑噩的意识骤然注入一股清明,所有的思绪被某种力量打通了。
那力量操控着李渃元对着门口道:“阿复。”
韩复:“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李渃元:“没什么,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的语调很平稳,可她本人此时分明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
以前她也有过思路极为活跃清晰的时候,总以为那是乍现的灵感、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回过神,明白了,不是灵感,而是有人打通了她的意识,正在操控她的身体使用她的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属于她。
如果她有见过身在弦昼国的秦无商是怎么操控远在千里之外长安城的魔种,她会发现,和此时身后的女人操控她一模一样。
韩复顿了几息,道:“陛下有没有摔伤?”
李渃元想让韩复进来,现在就进来保护她。
可嘴里说的却是:“我没事。”
身后的女人横卧在李渃元的软塌上,吃着她的点心,愁绪满眸。
“阿复,派去弦昼国的密探如何了?”
韩复听李渃元语气如常,本来略松了口气,李渃元的问话又教她愁绪上眉心。
韩复道:“陛下,此旅一千人在距离弦昼国都城十里之外受到不明生物袭击,生死未卜。”
李渃元淡笑道:看来天意如此。”
她的炼丹炉无论是在弦昼国,还是在靖安侯府,她都拿不回来了。
坐在她身后的女人怀念起了和边烬君臣一心的日子。
那时还没怀疑过她的边烬,她的边总都督,所向披靡。
区区一个弦昼,哪够得上边总都督一脚呢?
可惜啊,回不去了……
女人完好的那只眼里落下一滴泪。
很快就消失了。
甚至都没有留下泪痕。
“阿复,传朕旨意,宣其他五王进京。明日午时,朕就要看到他们和永王出现在广膳殿中。”
韩复眉心拧得更紧。
这命令太奇怪,她甚至一时间没有回应李渃元。
最后,李渃元带着一丝隐笑道:
“安王若要来,朕也不是不能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