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我幼稚,我天下第一幼稚。
夜风凛冽,二楼门窗紧闭,老板还为客人们开了地炕,室内温暖如春,适合小酌一杯。
沈逆没什么睡意,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双手双眼就没从屏幕上移开过。
第五阙说饿了,曾倾洛打开桌面上的点餐屏,问大家想吃点喝点什么。
第五阙望着难得一见的星辰道:“有苹果酒吗?”
曾倾洛知道贺兰濯最喜欢的就是苹果酒,“有,给你点了。小师姐,窦女郎,你们喝什么?”
窦璇玑正在查看雪域的网费,这儿自治之后连网络都要单独收费,而且城内外的基站被毁得差不多了,网络状况更是不好,时常没信号。她一边翻着客栈老板送来的生活指南一边说:“你喝什么顺便给我来一杯。”
沈逆本来对酒没什么兴致,忽然想起在云中月酒肆,边烬随手端起的那杯酒。
好像是“白堕”。
据说这白堕酒入口香甜但度数高,容易醉,沈逆没喝过,此刻觉得此名此酒无比应景。
“倾洛,给我点一杯白堕。”
“好。”
窦璇玑问她:“你自己点了什么?”
曾倾洛:“我点了忘忧。”
窦璇玑提醒她:“那也是酒。”
曾倾洛眨眨眼,“对啊。”
窦璇玑:“我还以为你会点果汁呢。”
这一路上曾倾洛不是喝水就是喝果汁,长得又乖巧,窦璇玑一直以为她不会喝酒,生怕她喝错了。
曾倾洛其实会喝酒,时常在酒肆里探听情报,多少都会喝一些掩人耳目。只是作为探子,需要时常保持清醒,能不喝就尽量不喝。
今夜说不上什么滋味,看到小师姐终于找到了大师姐,大师姐真的还活着,曾倾洛万分开心。
只是这份真心实意的开心之中,多了一丝空荡荡的孤独感。
曾倾洛没去细想这份孤独感究竟从何而来,龙泉城的黑魔方已经被大师姐扫清了,绝对安全的环境里,今夜想饮酒,她就纵容自己喝一点。
曾倾洛问窦璇玑:“那要给你换成果汁吗?”
窦璇玑点点头,“帮我一杯橙汁谢谢。”
大家都喝酒,总有一个人得保持绝对的清醒,窦璇玑选择当那个绝对清醒的人。
之前无数个夜值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她习惯了在众人皆醉时撑起精神,防止突发状况。
沈逆见窦璇玑来回对比网费套餐的价格,眉头就没松开过,看得出来是嫌弃这儿网费太贵。
沈逆说:“你连我的号,我刚办了无.限.流量。”
窦璇玑的目光一下落在无.限.流量的价格上。
好家伙,这儿的无.限.流量按天计算,每天十两银子。
丽景门名存实亡之后窦璇玑就断了俸禄,外面欠着债,手里也没有积蓄,怎么花得精打细算,当然不舍得花在明着宰人的网费上。
沈逆这般慷慨,窦璇玑恭敬不如从命。
一连上网,飞鸽传信跟中了病毒般响个不停。
信件潮水般涌进来,沈逆、第五阙和曾倾洛都向她投来羡慕的眼神。
连路过的其他客人都好奇往她这儿张望。
窦璇玑:“……咳。”
沈逆调侃道:“咱们陛下可真是追得紧。”
窦璇玑没法否认。
轰炸她信箱的的确是李司。
满山满谷都是李司。
“叮叮”声吵到她都快耳鸣了,总算停了下来。
窦璇玑点开一封信,里面思念的情话看得她脸红。
一想到给她写这些肉麻情话的人是当今天子,奇异的错位感跟让她无所适从,耳朵红了大半截,猫到角落里偷偷看。
从传信的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李司忙碌间一有空就写一行字飞给她,零零碎碎的。
可能文字不需见面也不用言语直接对话,这种滞后的交流方式会让人情感的表达更外向。
李司说每日看奏疏眼睛都要看成蝌蚪了。
说她每天都会去看看房判的进度,对着那颗在重建的大脑说一点小搭档以前的事儿,希望能用回忆把脑子腌入味了。
说她猜测窦璇玑的尺寸,要去做婚服。
说昨晚梦到她了。
说想她……
没有说爱,但字字句句都溢满了爱。
窦璇玑单手撑着已经滚烫的耳朵。
字里行间勾勒出一个寂寞的李司,惹得窦璇玑心尖上漫过陌生的酸胀感,觉得自己离开长安城可真是欺负死李司了。
窦璇玑指尖悬停了半天,敲下一行字。
【我偶尔也会想到你。】
敲完之后看了一遍,居然能在矫情的同时还显得格外无情。
把字都删了,想了半天实在苦恼。
骂人她可以洋洋洒洒写上三页不重样。
说好听话可真是为难死她了。
最后窦璇玑实在没辙,让沈逆她们都过来,拍了张大合照飞回去。
此刻李司还在批奏疏,眼皮完全靠毅力撑着。
忽然收到窦璇玑的回信,原本烦闷的心被揪起,李司喜出望外向着妨碍她干活被发配到桌角的电子表伸手一抓,堆成山的奏疏骤然坍塌。
李司坐在乱七八糟的奏疏间展开了窦璇玑的信。
居然还有照片!
李司开心地长腿一展,双手往外抻,把电子信笺展满整个视野。
当她看清整张照片时,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她最想看的那张脸模糊地躲在角落,还非常吝啬只露出一半。
而沈逆、第五阙和曾倾洛拍得格外清晰。
第五阙还在窦璇玑那半颗脑袋顶上伸出手,比了个“V”,给窦璇玑装上两只耳朵。
李司:……
行吧,就算只有半张脸,有总比没有强。
最重要的是,窦璇玑看上去好端端的,没受伤。
她们四人这喜气洋洋的模样不像去找人的,倒像去旅游的。
出去这么多天了,到底什么情况,人找到没有,怎么都不提,就发张照片。
拿窦璇玑没辙,半张模糊的脸也让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
看来窦璇玑终于能顺利上网,可以继续烦她了。
总能烦出一张正脸照!
……
店小二送食物酒水上楼,摆满一桌。
四人边吃边聊。
聊到贺兰濯和李极设计向知番这件事。
当时两人谋划的整个过程曾倾洛都在场,通过她的讲述,第五阙和沈逆一直以来的疑惑总算是解开了。
第五阙重重将手里十根肉串的签子砸在桌面上。
“我就说她怎么会为安王办事!原来是妹妹被抓,受了胁迫!真不要脸!”
骂完,第五阙对曾倾洛补了一句:“我骂的是向知番,不是你的安王殿下。”
曾倾洛:……
本想解释“不是我的安王”,想了想,要真解释了才是此地无银,便没说,只是笑着颔首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啦。”
心中认定贺兰濯情非得已,和真正确定她是被人胁迫,这两种情绪在第五阙心里还是非常不同的。
不知道贺兰濯和妹妹被迫分开了多少年,她那么冷淡自持的人,居然会因为梦到妹妹而情绪失控,姐妹俩的感情一定非常深。
在第五阙看不到的角落,拥抱的间隙,她深爱的人究竟承受了多少生命之重,时至今日她才算窥视到小小一隅。
第五阙只觉得悲酸心疼的情绪在心口里烧,一连喝了五杯苹果酒才勉强压下去一些。
曾倾洛劝她道:“莫在难过时喝醉,只会愁上加愁。”
沈逆被那白堕酒辣得像被小刀剌喉咙,只能慢慢嘬着,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玩意。
她拍了拍第五阙道:“酒有什么好喝,你把你点的两百串肉串先吃完再说。”
第五阙是个听劝的人,沈逆说什么她做什么,沈逆让她吃串,她嘴角差点搓出火星子。
龙泉城这儿的肉串比长安城大一倍,羊肉只香不膻,烤得外酥里嫩,香得让人上头。
做不好小零嘴,但烤串是真没话说。
除了沈逆,剩下这三位都是战斗天赋者,食量个顶个吓人。
沈逆吃了十串就吃饱了,她们仨吃了一百九十串,第五阙还又加了各种烤鸡翅、烤面筋、烤韭菜、烤茄子、烤包子……
沈逆光是看她们吃饭都撑得心慌。
叮——
一直挂着的暗网传来一则私信。
沈逆双眸发亮,守株待兔一晚上,终于来了。
第五阙她们还在吃宵夜闲聊,沈逆兴冲冲地说先走了。
第五阙:“哪儿去?”
沈逆喜上眉梢,“睡觉!”
师姐这只小兔子终于被她待到了,自然得去快些就寝,养精蓄锐。
第五阙等人看着沈逆的背影,怎么看都不像是去睡觉的,分明是要去上房揭瓦。
次日。
边烬按照时间来到预约好的私人医所。
她在暗网上联系的机械师就与她约在此地。
左臂的关节和听力模块有些损坏,还有些零碎想看看能不能修复。
至于逆芯,她并不指望这些S级的机械师能修复,而且她也不想别人胡乱碰逆芯。
到了预约的诊室,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机械师。
边烬看过她在暗网上的过往交易和案例,是个资历很深也很稳重的机械师。
黄不予倒也是S级机械师,只是边烬觉得她还是浮躁了些,而且半生不熟,做手术尴尬。
边烬先与对方签了保密协议,随后机械师带她到后面的准备室。
一进准备室,整洁干净,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洁癖如她,在,陌生的地方嗅到喜欢的香味,放松了不少。
准备室之外。
中年机械师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年轻女人已经戴上了口罩。
“辛苦了。”
女子纤长妩媚的凤眼微弯。
“定金已经转给你了,剩下的一半我会在事成后给你。”
中年机械师看了一眼转账,眼珠子都瞪圆了。
她凝视着眼前的年轻女人,“你是不是,沈……”
此人自然是沈逆。
沈逆笑着比了个“嘘”的手势,扣好衣扣,出了门。
边烬穿上手术服,闭眼,躺到推车上等待着。
这是非常小的手术,通常情况下只有机械师本人和机械臂辅助完成。
机械师来了,没说话,直接把她推入手术室。
边烬喜欢爱干净又话少的人。
这位机械师就很合她的心意。
戴着口罩的沈逆将她推入手术室,垂眸看着眼前人。
昨晚。
暗网上一个刚刚注册的小号给沈逆发来私信,询问她的资历和手术费用以及时间。
发私信的人自然是边烬。
沈逆追踪了大半天,结合边烬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网络足迹可以断定,这是边烬的小号。
第五阙她们在吃串时,沈逆就在翻边烬小号的浏览记录,推测出她可能要找机械师维修和治疗。
呵,放着亲老婆不用,倒是去外面找人干活。
沈逆心里堵堵的,但没关系,她早有准备。
先前沈逆伪造了几个本地机械师的账号,这种账号要多少她就能批量建多少,各个像模像样,各种天赋等级、性格、资历、价格……只有边烬想不到的没有沈逆编不出来的。
不怕边烬不选,就怕她挑花眼。
无论她选谁,最后选到的都是沈逆。
沈逆支付了一大笔银子,借用了本地的私人医所。
一切都在沈逆的掌握之中。
手术室的门合上,沈逆在为自己消毒的时候,目光时不时落在边烬的脸上。
想起上一个隆冬,还在长安靖安侯府时的那次维修。
咚、咚、咚……
注射麻醉剂的过程,沈逆心跳有些快。
边烬的眉心在疑惑中慢慢蹙起。
糟糕。
情意共振这倒霉玩意,在不该振的时候瞎振。
边烬睁开眼,看到站在她身侧的沈逆。
就算只露出一双眼睛,边烬也能立刻认出她。
对视间,万分尴尬。
既然这么尴尬了,就问声好吧。
沈逆:“真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
麻醉还未生效,边烬下了床就要去开门。
沈逆慢悠悠地戴手套说道:“我在门口装了感应装置,连着我身上的炸弹,手术结束前从屋内开门,我就会爆炸而亡。”
边烬:……
边烬回眸,“别闹小孩脾气。”
沈逆:“不信你试试。”
边烬手已经握在门把上,无奈地沉默半天,终究没开。
即便她知道是沈逆的小小阴谋,到底没冒这万分之一的险。
边烬凝视着沈逆,对她无可奈何。
“幼稚。”
“夫人说什么我就是什么。”
沈逆从容点头,应了下来。
“我幼稚,我天下第一幼稚。”
边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