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边烬:?
数日前。
要说有人比向知番还要寝食难安,那个人一定就是身在弦昼国的秦无商。
向知番是被噩梦所困,而秦无商则是兴奋得无法入睡。
秦无商一直在用侦查兽窥视边烬的动态,看她一步步接近弦昼国,心里难以抑制的亢奋——
我的宝贝终于来找我了。
秦无商一直想将沈逆和边烬融合在一起,两个双S级天赋者一定能炼出传说中太虚级异兽。
这是她出于机械师的想象和追求,也是来自她心底里沉甸甸的仇恨。
她最恨的不是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黑魔方,而是唐Pro。
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就感染了黑魔方,这一生都困在黑魔方带来的痛苦中。
带她离开唐Pro的两位师姐反复给她看当初第五隽师姐是如何惨死的记忆投影,反复给她讲述曾经昌盛的师门如何没落。一次次地告诉她,要不是李渃元一定要打开魔盒,大师姐也不会死,大师姐没感染黑魔方,她也不会感染黑魔方,她的人生将完全不同。
是李渃元,是唐Pro毁了她这一生。
支持她在痛苦中活下去的,不是希望,而是恨。
毁掉唐Pro只是顺带的事,她费尽心思炼魔种、撺异兽,不为别的,只是想要这片大陆遍地狼烟,陷入地狱。
她这般丑陋、痛苦,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幸福的人?
不过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炼出的宝贝被沈逆抢走,一心渴望寻回来的炼丹炉也落到了沈逆手中。
沈逆甚至用炼丹炉重新炼出了边烬的魔种。
秦无商不是没有尝试过偷偷将边烬的魔种偷回来,可是沈逆实在是机警,那辆房车的防盗系数极高,而且魔种已经被她重新加密,根本无法输入指令。
她炼出的魔种,就这样成了沈逆东西!
秦无商咬牙切齿——那是我的!我的!无耻!无耻!
这段时日,秦无商一直派遣侦察兽紧紧跟着边烬,想趁着她病要她的命。
可是,无论边烬在黑魔方手中重伤多少次,沈逆就会将她修好多少次。
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两人,居然奇迹般和好,甚至携手往弦昼这边来。
秦无商曾经无数次站在生死的边缘,却没有一次死亡如此的具象化。
她知道无法再离间这二人,以她现在的能力更不可能将她俩炼在一起了。
太虚级的异兽,梦寐以求的宝贝,怎么可以就此幻灭?
乱体从秦无商的额头上长出来,立在双眼间。
她看向那根乱体,与她相伴了三十多年的恶心玩意,痴痴地笑着。
空荡荡的寝殿弥漫着她咯咯的惨笑。
最后一定会死的,不是被边烬吸走了黑魔方,生命枯竭而死,就是被黑魔方占领了身躯彻底失去意识而亡。
即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百年之后她也会变成一具无人在意的白骨。
人总是要死的啊,那又什么好贪恋的?
这世间也没有在意她的人。
画了这么多年的符,累到恶心。
终于可以停止了。
她将炼过的所有魔种统统丢入那鼎模仿师姐的杰作所制的炼丹炉中,然后自己欢呼着跳了进去。
在沸腾的电子熔炉中,她将自己当成了大模型,无数其他高天赋者的魔种为养料,喂入自己的基因里。
秦无商将自己和万千魔种祭献给了黑魔方,她要自己成为太虚级的异兽。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尽的愉悦——
宝贝,我等着你来,我们终于能融为一体了。
……
灰突突的长路在蜿蜒的路面上前行,窄路的两侧时不时能看到坟冢。
坟冢越来越密集。
有些坟前就插着根写了字的木板。有些则更恐怖,坟包从里面挖出一个洞,坟包内空空荡荡。
车外阴气森森,车内的沈逆舒舒服服抱着她的小黄雀睡到自然醒。
醒来时疑惑地看着小黄雀,“你怎么在这儿?”
小黄雀是她从侯府带出来的。
她睡觉习惯抱着玩偶,原本小黄雀就是想打发边烬不在身边的日子。先前抱过几次,之后边烬回来了,她便将小黄雀收起来,专心抱边烬。
这会儿边烬不在身侧,在开车,怕沈逆梦里缺少安全感,便拿来小黄雀代替自己,塞到沈逆怀中。
怀里满当当的,沈逆果然睡得很踏实。
挑起帷帐往窗外看,陌生的地貌告诉沈逆,她们已经穿过了国境。
崎岖的地貌,暗无天日的阴云,冻土之上遍地腐尸。
这儿是弦昼国。
以前觉得唐Pro总没个晴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三百天都是阴沉沉的。现在到弦昼这儿一比,感觉唐Pro的气象开朗多了。
走到驾驶舱,见边烬正在驾车。
边烬把乌黑的长发盘在头顶,随意扎了个发髻,戴着沈逆的墨镜。
这墨镜不止可以遮挡阳光,也有能量侦测功能,突然杀出个异兽能及时发现。
沈逆坐到副驾上,打着呵欠看边烬。
戴着墨镜盘着长发的边烬干练可靠,她短暂暼一眼过来,问:“睡饱了?”很快转回眸,仔细前方路况。
“嗯,很饱。”
有边烬在侧,沈逆都不用轮流开车,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在边烬脸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夫人。”
边烬蹙眉笑,倒是也适应了沈逆口口声声的“夫人”和“老婆”。
沈逆洗漱完毕,要来替边烬。
边烬:“不用,我不困。进入弦昼境内我也不能睡。”
沈逆问她:“你是不是早就来过弦昼?”
边烬知道她在问什么。
“当初在北境发生的事,你想知道吗?”
沈逆一下直起后背,“想啊。”
“我告诉你之后,你会闹我吗?”
沈逆理直气壮,“当初打我十鞭子把我拎回长安,开启了六年的分居,现在让我闹闹怎么了?”
边烬:……
那六年的分别都成“分居”了。
原原本本将前因后果都讲给她听。
除了她的身世。
身世这一块,边烬不确定沈逆想不想知道,暂且放置在一旁,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再旁敲侧击问问沈逆的想法。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这雨竟是褐色的。
挡风玻璃是由疏水性材料制成,水无法在面上停留,所以雨下得再大,沈逆和边烬视野都是清晰的。
听完边烬的讲述,沈逆惊叹,“你居然做了这么万全的计划。”
边烬:“也不是完全,其中也有赌的成分。”
“比如……你利用刘吉的魔种从遗忘之脉进入长安城?这的确很冒险。就算他很容易被处理,也是个险招。”沈逆想了想,转过身正面对着边烬,“难道我去那家花店买花也在你计划之中?”
其实刘吉的魔种是沈扶苏准备的。
边烬道:“不算是。他原本就是弦昼京师城外万里坟冢里的一只小魔种。至于他是怎么会落入秦无商手中,不得而知。他的身份我查过,他家花店开在繁华闹市区,出事之后很容易被发现。只不过……”
“只不过,你还是加了一层保险,用冰蓝夜昙引我去了那家店。冰蓝夜昙非常稀有,是你,准确来说,是边师姐悄悄给了刘吉家花店货源,算好时机放出消息让我知晓。你喜欢冰蓝夜昙,所以我很有可能会去花店。遇上刘吉那种黑魔方,随手就能制服。”
沈逆吃着牛肉丝赞道:
“妙啊,如此一来黑魔方不会在城内泛滥,我反而成了接触到城中黑魔方的第一人,城防不得不加快进度。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当任城防总监事呢?”
已经开始闹了。
边烬换左手握方向盘,右手刮了刮沈逆的手背。
沈逆就让边烬刮她,就算来讨好,她也要继续说。
“坐上城防总监事的位置,自然要和最高研发署打交道,那最高研发署内的炼丹炉迟早会进入到我的视线范围之内。那时你就怀疑最高研发署藏着秘密?既然你在弦昼国困了那么长的时日,炼丹炉的事儿你是不是从秦无商那儿知道了?”
边烬“嗯”了一声,指尖碰碰沈逆的食指指骨,又碰碰中指指骨。
老实交代,但默默哄着。
“而且,我在北境的耳目也是你吧,边师姐。你一直用耳目的身份与我联系,就是想在给我一些暗示,带我走入你的计划。必要的时候转移我的注意力。难怪耳目时不时会失联,原来是因为边师姐在意识里沉睡,没出现。”
边烬不置可否,但碰碰沈逆的动作改成了直接握住她的手。
被边烬无声宠着,沈逆嘴上夹枪带棒谴责她先前一系列不人道的行为,其实没真往心里去,就是想戳穿她,与此同时享受着她的纵容。
沈逆:“所以,和你合作的那位神秘的机械师,是不是与我有关?”
边烬:“为什么这样问?”
“不然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那人是谁?肯定是与我有关系的人。”沈逆的手翻上来,四根手指的指尖在边烬的手背上胡乱点着,意有所指道,“奇了怪,我这一介孤女,这世间除了你,居然还有与我有关系的人么?”
沈逆知道边烬不好回应,过了嘴瘾之后便开心地欣赏边烬的欲言又止,给她塞了一口牛肉丝。
边烬嘴唇很快红了,抽了两口气,说:“好辣。”
沈逆给她递水,“天不怕地不怕的双极楼大师姐,这么一点辣都吃不了。”
沈逆捉弄她,她心甘情愿受着,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在弦昼国的国境内开了一段路,道路的状态愈发堪忧。
沈逆打开她的探测器,发现了一大片黑魔方能量反应。
出乎意料,这片黑魔方能量反应还在持续变强,距离它近的其他黑魔方都被它吞噬了。
沈逆皱眉,“黑魔方互相吞噬?”
边烬“嗯”了一声道:“很奇怪的行为,给我的感受也很不同。它的能量过大了。就像是,另一个黑魔方本体。”
沈逆听到此话,开口都迟缓了,“……不太可能吧。”
边烬:“理论是不可能,毕竟诱捕进度只剩下最后百分之十五,即便黑魔方剩下的所有分支集中在一起,也只有百分之十五的能量强度。”
边烬已经跟沈逆直说了自己的计划,此说话也无须再拐弯抹角。
更何况即便她不说,沈逆也已经猜到。
沈逆有数归有数,听到“诱捕”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在心里笑了一下。
沈逆:“那会是什么?”
边烬目光却在车窗之外扫视,“你有没有发现此地的诡异之处?”
沈逆往更远的地方眺望,“有路有坟冢,还有村落,可是开了半天车,怎么……”
沈逆接着她的话道:“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车轮碾压的感觉忽然变了。
边烬握着方向盘的手缩紧。
眼前凄风楚雨的小路变成了血腥的战场,房车正行驶在尸山之上。
车轮碾过,碾碎了一颗头颅。
“总都督——”
凄厉的哭喊声刺入边烬的耳膜。
万人的呐喊,十万人怨恨,百万人的恸哭。
这是北境,是她杀死百万大军的现场。
呼吸渐渐凝滞,边烬手中的方向盘变成了一颗人头。
人头血肉模糊,痛苦地求饶:“别杀我……我想回家,阿耶阿娘还在等着我,看在我追随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别杀我!”
手中的骨鞭被血染透,她整个人都被染透。
托着脑袋的手微颤着。
为了不让黑魔方异化,边烬亲手屠了自己手下的百万大军。
那是沉在她生命里最黑暗的痛,是她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噩梦。
如今乍然回到眼前。
清脆犀利的抽鞭声突兀地响起,边烬后背猛痛,骨鞭笞在她自己身上。
横贯后背的伤口红肿不堪,很快流下血。
骨鞭:“你不配活在这世上。”
骨鞭就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拥有了憎恨边烬的意识,一下下发了疯般狠狠抽在她身上。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你怎么忍心!”
“冷血的恶魔!”
骨鞭一次次呼啸地抽来,浑身是血的边烬擡手,一把抓住。
坚硬的骨鞭刺着她的掌心,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骨鞭和她僵持着,边烬就像感觉不到疼痛,继续紧握、拉扯。
掌心里的触感变了,不再是冷硬的无机物,而是柔软脆弱的脖子。
她正掐着她的副将。
副将满面涨红,哭着向她祈求道:“总都督,放过我……你知道的,我的女儿才刚刚出生……我还没见过她一眼,放开我,让我回家……”
边烬和那双痛苦的双眸对视,动作缓了一息。
副将却拔出了藏在腰间的刀,猛地刺向边烬。
边烬:“无聊的幻觉。”
刀就要刺到她身上的前一瞬,边烬狠狠将手中的“副将”掼在地上。
碎骨残肢飞溅,那“副将”还待起身,被边烬一脚踏了回去。
“他们死得惨烈,但我从未后悔。再重来千次万次,我也会这么做。”
血溅在边烬冰冷的脸庞上,铺在她暗灼怒意的眼下。
“我的将士们为了帝国百姓的安危自愿捐躯,为了杀死黑魔方牺牲。从未摇尾乞怜,不是这种可笑的废物。”
边烬反手一挥,刚才还失控的骨鞭立刻回到她手里。
她再次成为骨鞭的主人,自如地横扫尸骸之山。
尸骸之山被抽了个稀烂,正中藏在其中的某个人。
幻象支离破碎,被抽中的人痛苦地哀嚎。
边烬:“滚出来。”
尸山不见了,原本崎岖的小路和凌乱的坟冢再次出现在眼前。
被抽中的人就在不远处。
原本以为是一只异兽,没想到,竟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
小娘子坐在一张巨大的符纸上,黄色的符纸如魔毯,看上去蜿蜒柔软,实则是金属材质的悬浮式飞行载具。
她捂着被抽中的手臂,手撤开时竟没有一丝伤痕。
“宝贝,我就说你会来找我。不过很可惜啊,你还保持着理智。好想看到你发疯的模样啊……”
尽管眼前的这张脸让边烬陌生,不过她一开口就知道,此人是秦无商无疑。
更奇怪的是,秦无商分明是机械天赋,为什么能使用精神力?
还能让边烬产生如此真实的幻觉,这精神力恐怕是S级顶格了。
和记忆中满脸满身符纸,浑身都是缝合口的秦无商不同,眼前女郎不仅没有符纸没有伤痕,皮肤上也不见任何瑕疵,柳眉星眼,竟有一张楚楚动人的好容貌。
秦无商抚着自己的脸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奴家原本就该长得这般美。”
边烬:“第一次见这么自恋的人形异兽。”
秦无商“呸”了一声,“谁是异兽。”
随后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异兽的内核被我的符纸封印,我的大脑没被侵蚀,是我控制了黑魔方的能量。不仅如此,我还吞噬了周围所有的黑魔方,让黑魔方成为我提升能力的奴隶,我——”
边烬的骨鞭“啪”地打在她脸上,皮开肉绽。
“废话真多。”
秦无商:……
秦无商转回头,伤口上没渗出血,破损的皮肤边缘生出细细密密的乱体,很快拼合回原本的模样。
边烬:“你的符纸也只是能暂时压制住黑魔方,恐怕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黑魔方烧毁,到时候你亦是一只被黑魔方掌控的异兽。”
秦无商双指一摇,指缝中多出了一张符纸。
符纸挡着下半脸,咯咯地笑道:“你我融合之后变成传说中太虚级的异兽,还需要半个时辰,我都觉得太漫长了。”
边烬思绪略转,看向歪歪斜斜停在路边的房车。
边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房车,阿摇呢?她是不是也被催眠了?
瞥一眼,见沈逆还在房车内。
边烬略为安心。
阿摇一向机警,无聊的幻觉肯定困不住她。
果然,沈逆悠然坐在副驾上。
但是抱着小黄雀。
边烬:?
沈逆紧抱着小黄雀,整张脸埋在小黄雀的大脸盘上,沉迷不已,开怀地沉吟着:“边烬,你坏坏的。”
边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