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簪花夜行 正文 第037章

所属书籍: 簪花夜行

    第037章

    “是……落英宗主到了吗?”

    “是。”陆如琢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怀念。

    她站起来,如马踏飞燕,足尖一点从窗口飞掠而出,流云般飘上了屋顶。

    陆如琢清啸一声。

    裴玉只觉灵台为之一清。

    座上诸人也纷纷醒来,因思绪过深,或多或少受了内伤,不少人捂着胸口吐出血来。

    偎依的红嘴白羽从枝头跌落,快落到地面时扑棱棱又飞起来。

    雅间内。

    祝葳蕤扶着面色苍白的诸

    葛珏,喜出望外道:“我娘来了!”

    纵使诸葛珏一开始就被祝葳蕤提醒琴声致幻,运功抵御。但她功力与祝无婳相差甚远,若非陆如琢及时打断,再听得一时半刻,恐怕也会经脉受损。

    祝葳蕤趴到栏杆处,跳起来大喊了一声:“娘!我在这里!”

    “蕤儿。”

    只见天边出现一道红衣身影,那人来得好快,第二个字还未说完,她已到了祝葳蕤面前,相继翩然落下四位抱琴侍女,恭顺站在她身后。

    她约莫三十几岁,相貌美艳,红衣银镯,祝葳蕤的眉眼与她有五分相似。

    “娘。”祝葳蕤一通撒娇完,拉着诸葛珏过来引见,道,“娘,这是诸葛姐姐,你以前见过的。”

    “我知道,多谢你陪蕤儿玩。”

    “祝掌门客气了。”

    “蕤儿时常在我面前念叨你,你与她情同姐妹,唤一声祝姨即可。”

    “娘~”祝葳蕤鼓着眼睛瞪她。

    祝掌门笑道:“这是不能说的吗?来之前你没有叮嘱我,下次一定。”

    祝葳蕤脸都红了,又气又羞。

    诸葛珏含笑望了她一眼,对祝掌门施礼道:“是,祝姨。”

    祝葳蕤拉着她娘的袖子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道:“娘,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谁?”

    “你去了就知道了。”

    雅间的门被打开。

    祝无婳被祝葳蕤领着朝一楼窗边走去,堂内诸人无不退避,鸦雀无声。

    “娘,就是她们。”祝葳蕤指着窗边座位的一对女子。

    祝无婳目露疑惑。

    陆如琢站了起来,清澈的视线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却并未行礼。

    “弟子陆绾,见过宗主。”

    祝无婳喃喃道:“陆绾……陆……”

    她眸心大震,不可抑制地上前一步,似乎想握住陆如琢的手,却在下一刻停在半空,指尖垂下。

    祝无婳眼眶微红。

    “你……”她竟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陆如琢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去别处说吧。”

    “好,好。”祝无婳一时失态,很快恢复如常,她目光转向她身边的白衣少女,透露出些许揶揄,“是她?”

    裴玉:“?”

    陆如琢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走罢,待会再说。”

    “等一下。”祝无婳从袖中取出一柄乌金匕首,递给裴玉,道,“裴姑娘,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见面礼,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请务必收下。”

    陆如琢伸手便打掉她的手,把匕首塞了回去,低声警告:“少占我便宜。”

    祝无婳哈哈笑了。

    两人相携离开,裴玉跟在陆如琢身后,满头雾水,她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还有,她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

    长辈走前面,晚辈走后面,四名抱琴侍女居末,眉眼如霜雪。

    直到她们离开许久,望仙楼的客人们才敢长出一口气,也很久没有人再说话。

    祝无婳遣人在滁州租了一栋宅子,已经提前打扫过了,一行五人进了别院。

    诸葛珏自我感觉是外人,所以借口有事告辞,祝葳蕤一把拉住她,戳穿她道:“你下午不是没事儿吗?”

    诸葛珏神色微窘:“我……”

    祝无婳开口道:“无妨,你们俩去玩吧。”

    祝葳蕤拉着诸葛珏跑了,只留下三人。

    裴玉想了想,道:“那晚辈也告辞了。师姐,我在外边等你。”

    “你留下。”祝无婳道。

    “不许走。”陆如琢和她同时开口。

    裴玉:“?”

    祝无婳忍笑:“裴姑娘,你与蕤儿不同,一起吧。”

    裴玉肚子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位祝掌门话里有话,她与祝葳蕤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因为她是官身?难道她们要说的话题事关朝廷?

    裴玉暂且按下疑惑,点了点头:“好。”

    进了主院,关上房门。

    祝无婳一把捧住陆如琢的脸,在她脸部边缘摸索了一番,又是揉又是捏的。陆如琢笑着,好脾气任她揉捏。

    裴玉在旁边看着,足下微动,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你的人.皮面具呢?”祝无婳纳闷,半天只在她脸上搓出些粉末,她扬声吩咐道,“打盆清水来。”

    外面没有人,也没听到回答,但是传来走动的脚步声。

    清水很快送上来。

    陆如琢当着她的面洗去了易容,清灵灵的脸挂着水珠,肌肤白里透红,堪比夏荷。

    祝无婳看清她的脸:“……”

    “你演的吧,是不是还有一层?”祝无婳再次捧起她的脸,一阵揉搓。

    裴玉这次看不过眼,主动握住陆如琢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后,沉声道:“还请祝掌门手下留情。”

    祝无婳看着她身后春风得意的陆如琢,甩袖哼声道:“你瞧瞧你,比二十年前除了长开了,有什么不同。气死我了,早知这样,我就不该来见你!”

    祝无婳拂袖而去。

    裴玉呆呆地看着祝掌门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又看向淡笑不语的陆如琢。

    祝无婳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祝姊姊大人大量,一定不会和我斤斤计较的。”进屋以来,陆如琢终于第一次开了尊口。

    裴玉从小到大第一次听陆如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娇柔轻快。

    她不是位居一品的都督,不是传道授业的师父,也不是伪装柔弱的师姐,好似一个终于见着姊姊的少女。

    祝无婳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如琢渐渐觉得不对,道:“你不是哭了吧?”

    祝无婳背对着她,闷声道:“才没有。”

    她转过脸来,果真没有哭,只是眼圈很红。

    “琢儿。”

    陆如琢温柔应了一声:“祝姊姊。”

    祝无婳顾及裴玉在侧,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比你早到半个月。”

    “蕤儿竟然瞒得这样好。”

    “她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你该高兴才是。”

    “早知你在这里,我就不去追那劳什子魔教了,害得你我足足晚了半月才相见。”

    “二十年都等过了,何必拘泥于这半月。”

    “你倒是狠心,只凭一年一封书信,二十年间,我有多少次想出谷找你,都被生生忍下。”

    “我又何尝不是。”陆如琢叹了口气。

    “你我好不容易重逢,这次杀了谢玄知,你便不要走了,跟我回百花谷。”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的事还没有办完。”

    “你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锦衣卫都督了,还不够吗?”

    “不够。”陆如琢抿直唇角。

    “你花了二十年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又要再花多少年才能达到你的目的。你若一直不能封侯,你我难道一直天各一方?你我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到时候我连鞭子都使不动了,你来送我最后一程么?”

    “是。”陆如琢表情没有波澜。

    “陆如琢!”

    祝无婳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晕了绑走?!”

    裴玉听得心中一凛,手指按在了剑柄上。※

    所幸她们俩没有一言不合打起来。

    陆如琢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眶,叹气道:“祝姊姊,我知你我相见必有今日,所以才决计不与你相见。若是十年前,你必定会劝我锦衣卫指挥使还不够吗?若是五年前,你又会说都督同知还不够吗?我若是听你的,怎么会有今日。”

    祝无婳吸了吸鼻子,道:“你自小比我心眼多口才好,我说不过你。再说,我说了,你听吗?说得你听过一样,有鼻子有眼的。”

    陆如琢哈哈一笑,眼眶却有些发酸。

    她上前轻轻握住祝无婳的手道:“我不与你见面,也是怕我自己会动摇。你掌落英宗,我居庙堂高,不都是为了当初的一口气。这口气若是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祝无婳哼了一声,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上次在并州遇刺,命在旦夕,我直到你写信来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要胡说,你还有丈夫和女儿。”陆如琢看了一眼旁边大惊失色的裴玉,连忙撇清道。

    祝无婳性情直爽,当下什么心境便直言不讳,此刻陆如琢为了心上人突然打断她的抒情,一下感情跟不上了,撇了下嘴。

    “那我换一句,我当上武林盟主还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有意思?武林盟主是个女子,好威风啊,多少人因为你半夜睡不着觉。想一想,心里舒不舒坦?”

    “舒坦。”祝无婳哈哈笑出声。

    说到武林大会,有一个绕不开的劲敌。

    陆如琢笑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在你来之前,去试探过谢玄知。”

    “怎样?他功力如何?”祝无婳也收敛了笑容。

    “我若尽全力,胜负在六.四之分。若以命相搏,应当有九成胜算。”

    祝无婳冷笑:“谢贼一条烂命,怎配你搏命。你我联手,够杀他十次百次了吧。”

    陆如琢摇头。

    “怎么?你不愿杀他了?”祝无婳大怒,道,“难道你忘了——”

    “我没有忘!你能不能脾气别这么急,听我说完!”陆如琢难得露出着恼神色。

    “你说。”祝无婳道,“我就是,唉。”

    二十年,何等久长。祝无婳在百花谷看了二十遍春夏秋冬,她知道自己还是当年的她。可陆如琢呢?世人都道财帛动人心,可权势更动人心,她浸淫仕途,权倾天下,可还记得她们一起立下的誓言?

    陆如琢会不会为了显赫的官途,忘记了报仇,忘记了林间那座小小的埋香冢。

    陆如琢道:“我们怎么杀他?谢贼谨慎,武林大会在即,他闭门苦练,怎么会被我们轻易骗出来?即便骗出来了,打不过他不会跑吗?他跑回唐家庄躲起来,你难道要灭了唐家庄满门?你灭得了唐家庄,又能灭得了多少武林同道?你要成为武林公敌,自立为魔教?”

    “……”祝无婳讷讷道,“我也没有这么凶残。那你说怎么办?”

    “此事需从长计议。另外,我会假冒落英宗弟子,参加武林大会,多做打算。”

    “好。”祝无婳看着她道,“我全听你的。”

    裴玉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但是她们完全没有回避她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将她当做什么人?一根木头桩子?

    两个人好像聊完了,同时将目光转向她。

    裴玉:“师姐。”她想了想,按照辈分,喊了声:“祝姨。”

    应该没错吧?

    祝无婳目光调侃,笑道:“别叫祝姨,把我叫老了,你若不嫌弃,随阿琢唤我祝姊姊罢。”

    裴玉心想诸葛珏都没把你叫老,我怎么会叫老了?

    陆如琢道:“别听她的,先叫祝姨吧。”

    裴玉想:先?难道以后还会改?

    自打她们俩见面,说的话就一直云里雾里的。

    不知不觉出去玩的祝葳蕤也回来了,敲了敲房门:“娘?”

    作为屋内唯一的小辈,裴玉走过来,打开了房门。

    祝葳蕤叫了声“裴姐姐”往里走,喊了声“

    娘”,最后看向房中已经洗去易容,玉容焕发的陆如琢。

    陆如琢负手而立,目光温和,向她点了点头。

    祝葳蕤灿然笑开,退步屈膝作礼,语气亲热。

    “姑姑。”

    裴玉的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