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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 正文 第0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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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9章

    去岁冬天,裴玉自边关回京,因潼关大捷有功升任千户,从林丹青那里接了一份差事。

    裴玉前往千金阁抓捕未奉诏私自进京的明威将军汲坚,在楼梯拐角见到了一幅画面,记忆犹新。

    一个穿着海棠红襦裙的女子将另一个嫩黄衣衫的女子压在三楼栏杆上,一只手抚着对方的下巴,檀口微张,软语便从那张嘴里吐出。

    “姐姐,再疼疼我……”

    回到当下,裴玉头皮一麻,险些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

    然而理智将她定在了原地,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威严。

    “是你们?”

    玄奇和谢樰二人不约而同跪下,却没有请罪。

    裴玉想了想,问道:“你们是一对?”

    玄奇睁大眼,刚要开口,谢樰抢先道:“是。”

    “为何会去千金阁?”

    “那日休沐,属下与玄奇二人想去找个乐子,便来到千金阁。白日人少,我俩一时兴起,才扮作阁中姑娘。”

    “撒谎!”裴玉陡然喝道。

    玄奇整个人一抖。

    谢樰握住了她的手。

    裴玉看到这举动倒是打消了一丝疑虑,继续冷道:“你二人既是陆如琢身边的人,怎会不认识我?”

    谢樰看向她,镇定自若道:“千户大人容禀,属下与玄奇当日并非公务,又是暗卫,见到大人才没有行礼。请大人明察。”

    裴玉默了默。

    谢樰这番话也有道理。

    裴玉道:“起来罢。”

    “是。”

    谢樰牵着玄奇起身,手一直没有放开。

    裴玉看了看她们的脸,确认海棠红襦裙的是谢樰,嫩黄衣衫的是玄奇。

    裴玉好奇问道:“你们俩谁大?”

    谢樰道:“玄奇比我年长一岁,是姐姐。”

    裴玉又问:“陆……都督知道你们的关系么?”

    谢樰有一个不明显的停顿,道:“知道。”

    裴玉还问:“有打算成亲吗?什么时候?”

    谢樰耳根微红,看向一旁始终低头的玄奇,低声道:“看她的意思。”

    “成亲那日记得请我,我给你们备一份礼。”裴玉道。怎么说这二人也是启蒙了她的人。

    “一定。”

    “下去罢。”

    “是,属下告退。”

    谢樰领着木讷的玄奇走了。

    裴玉看着她们俩相携而去的背影,不禁咋舌。

    到千金阁扮作阁中姑娘调情,这两人玩得挺花啊。

    裴玉自叹弗如,摇摇头笑着走了。

    直到看不见裴玉的背影,玄奇才挣开谢樰的手,道:“你这么胡说八道,不怕小姐知道真相以后责罚我们?”

    什么休沐找乐子,明明就是都督安排她们的差事。

    谢樰看着她瞪圆的眼睛,道:“那是都督和小姐的事,罚不到我们头上。”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玄奇想了想,谢樰虽然比她小,但是脑子一直比她好使。上次都督交代她写的那篇给御史台的奏章,最后还是谢樰帮她写的。都督很满意。

    当然她也付出了一些小小的“代价”,作为谢樰代写奏章的补偿。

    但玄奇不知道的是,陆如琢就是知道谢樰会帮她,才将差事扔给她,吩咐谁都一样,何不成人之美?

    谢樰再一次牵起她的手。

    玄奇问道:“干吗?”

    谢樰道:“去找都督,告诉她露馅的事。”

    狄将军从主帐出来,掀开帐帘便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对手牵手的女子,银白色飞鱼服,是两位百户。

    “属下玄奇(谢樰),求见都督。”

    “进来。”陆如琢在军帐内道。

    狄将军神思不属地离开,迎面走来他的副将。

    副将一见他便擡手,开口禀道:“将军……”

    话音未完,狄将军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

    副将:“???”

    狄将军把副将的手牵了一遍,尽是握刀的老茧,属实没什么舒服的。

    副将战战兢兢:“……将军?”

    狄将军扔开他的手,道:“没事。”

    副将:“……”

    一夜之间,狄将军似乎有龙阳之好的消息传遍了军营。

    ……

    在军营待了一下午,赶在薄暝之前回城。

    马车里,裴玉马上按捺不住道:“姑姑,你知道你身边的暗卫里有一对吗?”

    串供成功的陆如琢颔首,笑道:“你这么兴奋作甚?”

    “我兴奋了吗?”

    “很兴奋。”陆如琢摸向她弯起来的眼角,怪可爱的。

    裴玉把千金阁发生的事又讲了一遍。

    陆如琢早在去岁就听谢樰二人讲过,这次以裴玉的视角道来,很是新鲜。

    她的笑容也愈发大了。

    裴玉亢奋道:“你也觉得很巧是不是?”

    陆如琢点点头。

    裴玉念叨了一会儿,兴奋劲渐渐平复,道:“不过我觉得她们这样不太庄重。”

    “嗯?从何说起?”

    “我问过谢樰,二人只定了情,并没有成亲。但那日她们在楼上大肆亲热,最后还进了房间,这样那样的。”裴玉隐约流露出不赞同。

    “这样那样?是……哪样?”陆如琢拖长了调子,明知故问。

    “就是,就是……”裴玉微微红了脸,凑到她耳边小声吐出两个字,“洞房。”

    陆如琢哈哈笑出声。

    裴玉被她笑得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但是她不解陆如琢在笑甚么。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一定要这层名分吗?”

    “不要吗?”裴玉看着她,神情分外认真。

    “你认为要?”

    “那为什么洞房要点花烛?”裴玉反问她。

    陆如琢愣住了。

    她从来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中,心爱之人亦非男子,走在离经叛道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却忘记了裴玉和她不一样。

    裴玉的娘亲薛妩生前是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裴玉不能说精通经史子集,也算饱读诗书。

    子曰:“发乎情,止乎礼”。无媒无聘,谓之茍合。

    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尔后八擡大轿、十里红妆,方洞房花烛。

    这才是正常流程。

    裴玉脑子里有,陆如琢脑子里没有。

    她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姑姑?”◎

    “没甚么。”陆如琢讪讪闭上嘴。

    她虽然很想洞房,但是裴玉说的也有道理,她不能强求裴玉和她一样,完全按照她的想法。

    她也是一个人。

    对许多女子来说,洞房花烛夜是她们一生最期盼的一件事。就连陆如琢小时候,见到娘亲的凤冠霞帔,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当然,她如今这个岁数,早就抛却了这种幻想,只想及时行乐。

    然而裴玉还小,她一定对她们的洞房花烛充满了浪漫的想象。

    原来如此。

    陆如琢将裴玉抱过来,亲了亲她的唇,温柔道:“好,依你。”

    裴玉被她亲得唇上一热,脑子也发热,无法思考。

    “什么依我?”

    “都依你。”陆如琢伏在她耳边,呢喃道。

    薄唇从耳廓移到微启的红唇,扶正她的脸再次吻了下来。

    ……

    裴玉迷迷糊糊了一路。

    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里面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驾车的暗卫听着车里暧昧的响声,眼观鼻鼻观心。

    陆如琢一手绕过裴玉的膝弯,低柔道:“我抱你下去。”

    裴玉大惊失色,一只手紧紧扒住车窗栏杆,道:“我自己走。”这要是被人看见,锦衣卫也拦不住消息。

    “你能走吗?不是腿软吗?”

    “歇一会儿就好。”

    “好罢。”陆如琢面露惋惜。

    裴玉缩在车厢一角,好像生怕陆如琢过来似的,警惕地看着她。

    陆如琢失笑。

    她不就是情难自禁,把她控在怀里亲了一路,亲得她腿软哼哼吗?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

    那以后真的成了亲,她岂不是要躲着自己走?

    裴玉休息好了,撩开轿帘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扶陆如琢。

    陆如琢的手刚要碰到她,裴玉忽然想起军营里那一幕,将手又收了回去。

    陆如琢:“……”

    要造反了?

    她也将手收了回去。

    两个人一个车上一个车下的僵持。

    车夫忽然道:“有人来了。”

    两人一起望去,是一位熟悉的客人。

    陆绾戴着面纱,走上前,唤了声:“长姊,裴姑娘。”

    陆如琢本就因为裴玉心情不佳,这会儿正好将矛头转向她,不悦道:“你来作甚?又替你爹当说客来了?”

    “不是。”陆绾那双和她相似的美丽眼睛望着她,道,“是我自己想见长姊。”

    陆如琢的语气不自觉地好了些,三分冰冷只剩下一分。

    “有事?”

    “昔年离岛,长姊曾应我回来给我带礼物,我来讨我的礼物。”陆绾淡淡道。

    陆如琢一怔。

    “长姊要食言?”

    “自然不是!”陆如琢毫不犹豫地反驳。

    “那我的礼物呢?”陆绾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去给你拿。”陆如琢迈步走进府衙,几步之后,方听不出情绪地道,“进来罢。”

    陆绾走在后面,先向裴玉福身一礼。

    她二人已算同辈,这一礼是为道谢。

    裴玉淡淡一笑。

    昨日听完旧事,裴玉并非什么都没做。陆如琢恨屋及乌,与她爹重修于好几乎没有可能,但陆二小姐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只要她把自己摘出来,不在陆如琢面前提她爹,只谈姐妹情分,未必没有机会。

    最重要的是陆如琢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她。

    裴玉帮陆绾,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陆如琢。

    陆如琢生来要强,性格过于刚烈,有时明知自己有错也不会认,宁愿一条道走到黑。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裴玉一样,让她甘愿认输。

    她这一生,已太多憾事。

    裴玉只想尽自己的力量,让她少一点遗憾。

    陆如琢回头,瞧见裴玉远远落在身后,不虞道:“裴玉,过来。”

    裴玉连忙跑过去,陆绾也加快脚步。

    后院,陆如琢房门口。

    陆绾在外面等,裴玉在里面看陆如琢翻包袱。

    她让陆绾找这个借口的时候,以为陆如琢必定拿不出什么礼物,借口只是借口,但事实仿佛出乎她们的意料。

    陆如琢从随身包袱底下,翻出了一对用手帕包着的红玉耳坠。

    这包袱出京路上裴玉曾听陆如琢讲过,是她当年孤身入京时携带的,已有二十多年。

    如此说来,这份礼物也蒙尘了二十多年。

    陆如琢从屋里出来,暝色已笼罩庭院,院子里站着的女子仰起脸,期盼和拘谨的眼神和昔年码头那个小女孩重合在一起。

    陆如琢沉默走下来,执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她掌心。

    许久。

    她才开口,声音略微哑涩。

    “我买它的时候,还想着你过几年才能戴上,没想到再见面,你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倒显得不太庄重。”

    “不会。”陆绾扣紧手中冰凉的玉石,道,“我很喜欢。”

    姊姊给的她都喜欢。

    “那……我为你戴上?”陆如琢一字一字说得非常缓慢,也十分艰难。

    陆绾轻轻应了声好,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下意识道:“对不起……”

    陆如琢心中一痛,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是。

    这么多年,她始终欠她一句——

    绾绾,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