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游如许手里的勺子掉饭盒边缘,发出清脆声响,她看着吴秀秀,神色茫然,一双眼迅速浮红,眼底蓄满水花,她张了张口,嗓子眼仿若被塞了什么,发不出声。
吴秀秀看着她,说:“许许,你还记得你刚到我们家的时候吗?”
游如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声音哑涩:“有什么关系吗?”
“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特别小心,做什么都带着讨好,我知道,你是怕我姐不要你,后悔养你,你想要一个家,哪怕只是虚假的,你扮游如许,收敛起你的一切,扮演一个去世的孩子。”吴秀秀说:“我那时候特别心疼你。”
游如许想到刚被领养那几年,吴秀秀对她特别好,带她玩,带她犯错,在她面前,游如许才会觉得自己不是‘游如许’。
吴秀秀说:“你知道我姐只是需要一个寄托,知道我姐夫好面子,你安心扮演的前提是,你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是可以拥有一个家的孩子。”
但那个笔记本。
摧毁了游如许的所有想法。
她那顿时间不停发烧,来来回回,烧了一个多礼拜,不感冒没有任何症状,就是发烧,医生告诉她,身体没问题。
身体没问题,那就是心理问题,是心病,是游如许觉得自己不配一个好孩子,她不配。
她开始厌恶自己。
如果那时候笔记本的事情再牵扯到游如许身上,牵扯到游家,游如许本就愧对周启明,再愧对吴秀莲,愧对游述。
她不会怀疑。
那时候的游如许,会以死谢罪。
吴秀莲才失去一个女儿,她不想看到她再失去一个,她姐承受不起,她更不想看到游如许葬送自己,她选择隐瞒。
游如许如鲠在喉:“所以,笔记本一直没弄丢?”
只是被吴秀秀藏起来了?
她摇头。
似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吴秀秀喊她:“许许。”
游如许失魂落魄,她想离开,周天醉倏然拉住她轮椅边缘,游如许低头,看周天醉。
她带着哭腔喊:“周天醉。”
周天醉沉声:“嗯。”
游如许说:“对不起。”
周天醉说:“听到了。”
游如许崩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天醉失声。
这次没能说出,没关系。
她知道笔记本,游如许和她说过,在坦白后,游如许就和她说了笔记本的事情,她好不容易接受弄丢了,现在又说是藏起来了。
理智告诉她,应该生气发火,对吴秀秀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但感情上。
她陷入长久的沉默和无力。
吴秀秀放下勺子,从随身包里拿了笔记本递给游如许。
游如许突然不敢接。
她说:“你一直带着吗?”
“不是。”吴秀秀说:“我一直收着,这次来津度,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但她一直在权衡要不要说。
她看到游如许和周天醉越来越好,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还是抱着这么秘密,过一辈子。
这次如果不是牵扯到周启明,她会拿出来吗?
还是像以前无数次的那样逃避?
她不知道。
游如许伸手,手指发抖,她看周天醉。
周天醉在她之前伸了手,接过笔记本,低头打开一页。
工作日志,扉页通常都是工作单位和名字。
津度电视台午间新闻组,周启明。
周天醉啪一下合上笔记本。
吴秀秀说:“周医生……”
“出去。”周天醉忍着情绪说:“都出去。”
声音颤抖。
游如许眼眶发烫,她转动轮椅往外走,吴秀秀走在她身边,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小声的哭泣,游如许心如刀绞,她握紧轮椅的轮子,身体紧绷的发疼。
吴秀秀打开门。
游如许恍神,慢慢出去。
她背对周天醉,门轻轻合上,吴秀秀说:“许许,是小姨对不起你。”
游如许哑声。
她说:“小姨,我想去下面看看。”
吴秀秀说:“我陪你去。”
游如许说:“你留在这,阿姨还没回来。”
吴秀秀静默几秒,点点头。
游如许独自坐电梯下去,电梯里的人很多,大家给她让出距离,刻意照顾她这个病人,游如许自觉地往最里面靠,电梯一层一层到了,一层一层下去。
“那个医生怎么样了?”
“哪个?”
“就那个被捅了一刀的医生。”
“哦,那产科的啊,听说人没事,哎,你没听说啊,她爸不是好人,以前是强·奸犯。”
“什么?”
游如许闭了闭眼。
下了电梯。
她在大厅里,四面八方的声音汇聚在耳边。
“这孩子妈妈死了。”
“跳楼那个?”
“听说是强·奸未遂。”
“谁说的,是被强·奸了,然后和那人同归于尽,还有个好心人帮她,结果也被拉下去了。”
“这也太倒霉了,好心人谁啊?”
“不知道,好像家里没人了,不然肯定要闹起来。”
“这孩子真奇怪,都不哭的。”
“她妈被强·奸都不哭,太冷血了。”
强·奸?
强·奸是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好的,肯定是欺负她妈妈。
她妈妈最近经常哭,和那个男人进房间,然后就哭着出来,她问她妈妈怎么了,她妈妈总是说没事的。
她不喜欢那个男人,让她想到她爸爸。
她害怕妈妈再被欺负。
她仇视那个男人。
如果他不出现,她妈妈就不会哭了。
“小朋友,不要害怕,告诉叔叔,这两张照片里,哪个人欺负过妈妈?”
她麻木的举起手指,指着那个男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
冲出来一个女人
“你说谎是不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冲她喊:“你在说谎!”
她没有说谎。
她没有!
她想躲起来。
对,躲起来。
游如许下意识想走,刚迈开步子就从轮椅上摔倒,身侧的人拥上来,密切的问候。
她坐轮椅上,不敢回应。
她转动轮椅,迅速逃离人群。
“哎!”
身后声音渐远,游如许听不到,她靠素白的瓷砖上,冰冷刺骨,她头重重磕了下,咬唇小声的哭。
原来她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证明。
原来她有那么多次。
可是她没有!
可是她没有!
她没有!!
游如许始终低着头,强烈的罪恶感让她无法挺起背脊,如果她早点和吴秀秀说,如果早点表明态度,是不是可以早点还周启明的清白?
是她心安理得享受和周天醉的感情,是她不要脸。
游如许趴墙壁旁,头倚冰冷的瓷砖,削骨的痛从心口滋生出来,那些看不见的伤口一遍一遍凌迟她,刚要好,又被撕开,热油滚烫,浇灌进去,她痛的全身都在叫喧。
手机铃响起。
游如许愣神,护士从她这里经过,看她手机铃响起没动不由提醒:“你手机响了。”
她擡头,看向护士。
护士的声音飘忽,很远,游如许只听护士紧张的叫唤,闭眼之前她耳边是嘈杂的声响,忽然之间倾泻而来,在她耳边冲击回荡。
游如许晕过去了。
吴秀秀往她病房赶,医生说是情绪得过激,身体没有问题,吴秀秀松口气,坐在病床旁,听游如许手机铃一声一声响起,她回过神,替游如许接了电话。
电话那端是陈想。
陈想说:“游老师,你说的采访是哪个时间点?”
吴秀秀说:“抱歉,她在休息。”
“哦——”陈想反应过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阿姨吗?”
吴秀秀淡淡嗯一声:“我是她小姨。”
“小姨你好。”陈想说:“游老师在休息?那等她醒麻烦您让她联系我。”
吴秀秀说:“好。”
陈想挂了电话。
吴秀秀刚放下手机,听到身后喊:“小姨。”
声音很虚弱。
吴秀秀转头。
游如许醒了,睁着眼看天花板,吴秀秀凑到她床前,说:“许许,你不高兴可以骂我,别伤害自己。”
骂她?
游如许摇头。
吴秀秀是为了她。
如果不是她,吴秀秀也不会做这样违背良心的事情,她骂不出来。
她问:“周天醉呢?”
吴秀秀说:“还在病房,不见人。”
余巧也不见,敲门她就说要休息,余巧以为是因为工作的事情,被她安抚下来了。
游如许说:“我去看看。”
吴秀秀说:“你歇会……”
“不能再歇了。”游如许说:“我已经歇好多年了。”
吴秀秀沉默。
她推着吴秀秀来到周天醉的病房前,余巧看到她们说:“小天怎么了?”
游如许说:“我,阿姨,我……”还没说话眼睛红了,哽咽:“我进去问问。”
余巧看着她,几秒后点头:“好,你去。”
游如许打开门进去,周天醉很生气的声音:“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会!”
“周天醉。”游如许声音轻轻地,周天醉睁开眼,看她推轮椅进来,游如许说:“笔记本给我吧。”
周天醉怀里抱着那本笔记,她不敢翻,只看扉页的字已经用尽力气和勇气,游如许往前转动轮椅,到病床前,伸手说:“给我吧,我交给陈想,让她报道……”
她坐轮椅上,看周天醉,五官越发苍白消瘦,眼睛又红又肿,面上没什么表情,周天醉看着她,突然说:“抱抱我。”
游如许愣住。
周天醉说:“能不能抱抱我?”
游如许咬唇,放周天醉面前的手,往前些许,从她肩头抱着,刚想起身,周天醉的手落她腰上,没有任何力道,但游如许却像是被定身,动弹不得,她趴周天醉身上,闷声哭。
周天醉别开眼。
游如许又开始道歉,一遍一遍。
周天醉闷不吭声。
游如许哭的气喘,周天醉把笔记本递给她,游如许缓缓从她怀里起身,看周天醉。
周天醉说:“拿去吧。”
游如许说:“我会让陈想尽快……”
“你报道吧。”周天醉打断她,伸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了游如许的记者证给她。
游如许低头,看着记者证,她绷紧身体和情绪,到濒临点死死被她按着,手背青筋微凸,颤抖手去接,记者证在她手心里攥着,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