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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章

    翌日早晨,菲利普惊醒过来,知道迟了,看了一下表,已经9点了。他跳下床去,

    走进厨房取些热水刮脸。见不到米尔德里德的影子。她昨晚吃饭的餐具仍然没有洗奶在

    水槽里。他敲了敲她的房门。

    “米尔德里德,起床。很迟了。”

    她没有回答。他又使劲地敲了一阵,还是没有回容,心想她一定还在生气,他太匆

    忙了,顾不上操这份心。他自己烧些热水,然后跳进澡盆洗澡。为了驱走寒气,澡盆里

    的水是前天晚上就放进去的。他以为穿衣服时米尔德里德会替他做好早饭,端来起居室。

    以前她发脾气时就有两三次这样。可是,没有听到她有什么动静。他知道,假如想吃些

    什么的话就得自己动手。她竟然会在他睡过了头的早晨捉弄他,菲利普恼怒了。他把早

    饭准备好了,仍然见不到她影子,但听到她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显然她刚起床。他沏

    了茶,切几片面包和奶油,边穿上靴子边吃饭。然后,冲下楼沿着街道来到大街搭电车。

    当他双眼搜寻着报刊商店布告栏上的战争新闻时,想起了昨晚上发生的事。事情既已过

    去,并把问题留到第二天解决,他不禁觉得这件事太荒唐。他认为自己很可笑,他控制

    不住自己的情感。当时他们都太激动了。他生米尔德里德的气,因为她迫使他落入那种

    荒唐的境地。接着,他重新惊奇地想起她的歇斯底里大发作和那些污秽的言语。一想起

    她最后骂他的话,他不禁脸红了。然而他轻蔑地耸了耸肩膀。他早已知道,当同伴生他

    的气时向来拿他的残疾来出气。他曾见过医院里的人学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不像在

    中学时在他的面前学,而是在认为他没看见时学他。现在他知道他们并非出于恶意,而

    是因为人是天生爱模仿的动物,况且模仿容易令人发笑。他明白这一点,却又无法听之

    任之。

    他高兴投身到工作中去。一进入病房,就有一种愉快、友好的气氛。护士长敏捷地、

    认真地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很迟啊,凯里先生。”

    “昨晚,纵情游玩去了。”

    “看得出来。”

    “谢谢。”

    他笑着走到第一个病人——一个患结核性溃疡的小男孩面前,给他拆去绷带。这小

    孩见到他很高兴。他边用于净的绷带裹扎伤口边跟他开玩笑。菲利普是病人的宠儿,待

    他们和蔼可亲。他又有一双灵巧、柔软的手,不会伤害他们。有些裹伤员则毛手毛脚,

    不怎么把病人的痛痒放在心上。他和他的朋友在俱乐部聚会室吃午饭,是一餐有烤饼、

    奶油,外加一杯可可的便饭。他们谈论战事。有几个人也准备去参战,但是当局很严格,

    凡是还没有在医院任职的人都不让去。有人认为,要是战争持续下去,不久他们将会乐

    于把所有取得医生资格的人都要去。但是一般认为一个月后战争就结束。既然罗伯茨在

    那儿,形势很快就会好转的。这也是麦卡利斯特的想法。他告诉菲利普:他们必须相机

    行事,战争宣布结束之前就买股票。届时将出现暴涨,都可赚一些钱。菲利普已吩咐麦

    卡利斯特,一旦时机成熟就替他购买。由于夏天赚了30镑,这回胃口可大了,他想捞它

    一两百镑。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乘电车回肯宁顿。他不知道这天晚上米尔德里德态度会怎样。

    心想,也许她脾气还很倔,拒绝回答他的问话,这怪讨厌的。论季节,那天晚上倒暖和。

    即使在伦敦南部那些古老大街上也有2月的沉闷气氛。大自然度过冬天漫长的岁月之后

    蠢蠢欲动,万物复苏,大地沙沙作响,预示着春天的来临,大自然又恢复了它永恒的运

    动。菲利普宁愿继续乘车往前走去,回家真令人扫兴,他需要户外的新鲜空气。然而,

    一种想见见那个小孩的欲望突然攫住了他的心。想起那高兴地叫着,向他趔趔趄趄地走

    来的小孩,他竟自笑了。回到寓所,他机械地往窗子一望,屋里没有灯光,他大吃一惊。

    他上楼敲门,没有人回答。米尔德里德出门时,总是把钥匙压在门垫下面。现在,在那

    儿他找到了钥匙。他开门进去,划了一根火柴走进会客室。糟了,他一时还不知道出了

    什么事,他把气灯拧到最大,然后点着。屋里马上亮起来。他吓得喘不过气来。整个房

    间被砸得稀巴烂,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有意地捣毁了。他怒不可遏,冲进米尔德里德的

    房间。房间黑洞洞的,空无一人。他持灯一照,看见她已经把她和小孩的所有东西统统

    拿走了(他进来时已发现那辆小车并不像通常一样放在楼梯平台,还以为米尔德里德把

    孩子带出去玩呢)。脸盆架上的所有东西都砸碎了,两张椅子上的椅座被刀子划了两个

    大十字,枕头被捅开,床单和床罩上有一道道的大口子,镜子看来是用锤子敲碎的。菲

    利普感到手足无措。他走进自己的房间,这儿,一切也都被搞得一塌糊涂。脸盆和水缸

    被捣烂。镜子成了一堆碎片,床单被撕成布条子。米尔德里德把枕头先挖一个能把手伸

    进去的洞,把里面的羽毛撒得满屋皆是。她把刀子戳进毛毯里。梳桩台上有菲利普母亲

    的几张照片,镜框被捣碎了,破玻璃还在摇晃着。菲利普走进小厨房。杯子、布丁盆、

    盘子、碟子等凡是可以砸烂的东西都被砸碎了。

    这景象使菲利普大吃一惊,米尔德里德没有留下片言只字,除了毁坏什么也没留下,

    以示她的忿恨。他可以想象她干这一切时那副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神态。他又回会客室,

    打量周围的一切。他惊讶自己再也不感到愤怒了。他出神地瞪着放在桌上的那把菜刀和

    敲煤的锤子。她把它们扔在那儿。这时,他的目光落在扔在壁炉里的那把切肉的大餐刀

    上。她想必花好长时间才能把这些东西毁成这样。劳森为他画的肖像被交叉切破,裂口

    大得吓人。他自己的画作被撕碎。那些照片,马奈的《奥林匹亚》和安格尔的《女奴》

    及《腓力普四世》的画像统统被敲煤的锤子用力砸烂。台布、窗帘和那两张扶手椅都留

    下深深的刀痕,毁坏殆尽。菲利普用作书桌的方桌上方的墙上挂着克朗肖赠他的那小块

    波斯地毯,米尔德里德总是恨之入骨。

    “地毯就该放在地板上,”她说,“它又脏又臭,这算什么玩艺嘛!”

    因为菲利普对她说,它包含着一个不寻常的谜语的谜底,竟使她暴跳如雷,以为他

    在嘲弄她。她用刀子戳穿它3次,想必她费了好大的劲。现在,那块地毯破烂不堪地悬

    在墙上。菲利普有两三只不值钱的蓝白相间的盘子,都是菲利普花很少几个钱一只只地

    买回来的,因它们能勾起他的联想,他爱不释手,也被她摔得粉碎。许多书籍的背面被

    刀划成又长又深的口子,她甚至不惜工本,将未装钉的法语书撕烂好几页。壁炉架上的

    小装饰品被砸成碎片撒在壁炉地面上。凡是能够用刀子和锤子毁坏的东西都被毁坏了。

    菲利普的财产总共也卖不到30镑,但是这些家当大部分已伴随他多年了。他是追求

    家庭乐趣的人,喜欢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因为这些都是他的财产。他一直为这个小家

    感到自豪,花这么少的钱便收拾得漂亮大方,别具风格。他绝望地瘫坐下来,自问她为

    何这般心狠手辣。忽然,一阵惊悸又使他站起来,跑到走廊,那儿立着他放衣服的小橱。

    他打开橱子,松了一口气。显然她忘了,里面东西丝毫没动。

    他回到会客室,观察现场,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有心思着手整理东西。况且,屋里

    没有食物,他饿了。他走出去吃点东西。回来时,脑子清醒些了。想起那个小孩心里感

    到一阵痛楚,不知道小家伙会不会思念他。也许起初会,一星期以后就把他忘得一干二

    净了。他谢天谢地,终于摆脱了米尔德里德的纠缠。想起她他并不感到愤怒,只是有一

    种强烈的厌恶感。

    “上帝啊,但愿我再别见到她了。”他说出声来。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离开这儿,他拿定主意第二天就通知房东退房子。把损坏的东西

    修修补补他花不起,剩下来的钱太少了。他必须找租金更低廉的房子。他高兴离开这里,

    昂贵的房租早已使他发愁,况且,这里将永远留下对米尔德里德的不快的回忆。菲利普

    是个急性子,脑子里计划不付诸实施他是放不下心的。因此,第二天下午他请来一位做

    旧家具生意的商人。他愿出3镑买下菲利普所有毁坏的和尚未毁坏的家具什物。两天以

    后,他搬进医院对面的一家公寓,他起初当医学院学生时曾在这儿住过。女房东是位非

    常体面的女人,他在顶楼租了一间寝室,她每周要他付6先令。房间又小又破旧,而且

    正朝公寓背后的院子。现在,他除了衣服和一箱书外,已一无所有了。他庆幸房租如此

    低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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