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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美女月历

    邮差把车高速开上屋后的车库,掉转头时,神气十足地冲向车库墙,撞扁了自己的后车灯。

    他好像全没注意到这损坏,径自走入院中,笑得十分开朗,招摇着手里的大信封。他直直走向吧台,手肘往台上一放,期待地看着我。

    “你好啊,年轻人!”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喊我年轻人了,而邮差通常也不会送信到人屋里。我有点迷惑,递上一杯他正想要的酒。

    他对我眨眼。“来点茴香酒,”他说:“有何不可?”

    今天是他的生日吗?他快退休了吗?他中了爱国奖券了吗?我等着他解释这么开心的原因,他却忙着讲述朋友上周打中野猪的事。问我知不知道野猪下锅前要怎么收拾才好?他把整个血淋淋过程讲给我听,从剖腹取肠到挂起晾干、肢解,以及下锅。茴香酒喝完了——这一杯,我看出并非他今早的第一杯——他让我为他添满,这才坐下来谈公事。

    “我给你带来了邮局出的新月历,”邮差说:“上面注明了所有的节日,还有几张很好看的美女图片。”

    他从封套里拿出月历,一页一页的翻,直翻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对椰子壳的照片。“哇塞!”

    我说,他真是好心,竟想到送给我们。我谢了他。

    “是免费的,”他说:“你愿意花钱买的话也可以。”

    他又眨了眨眼。我终于弄懂了他的目的。他是来收取圣诞红包的只因没理由地到人家门口伸出手来,这才有了月历赠送典礼。他拿了钱,喝完酒,轰然驶往下一家,留下他的后车灯碎片在车道上。

    我口屋时,妻正看着月历。

    “你可知道,”她说:“离圣诞节只有三星期了,建筑工人还是不见踪迹!”

    绝妙良策

    她提出一个只有细心女人想得出来的点子。她想到,显然工人们并不认为耶稣的生日是房子完工的充分必要期限。在他们看来,圣诞节就是圣诞节;不管房子修到什么地步,圣诞节总是要来,要过;要到二月,这些人才会从新年假期的游荡里苏醒。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可以挑个日子,邀请工人们来家开宴会,名目是庆祝完工。不过不能只请工人,要连他们的太太一起请。

    这出自直觉的诡计来自于两项假设:第一,太太们因为从没看过先生在别人家的工作成绩,会很好奇地愿意来看;第二,做太太的肯定不愿见未完成的是自己丈夫负责的部分,这会让她们在别家太太及所有的人面前丢脸。回家的车上,夫妻俩可能还因此大吵一架。

    真是绝妙好计。我们定下日期:圣诞节前夕,刚好是星期天。发出请帖:香摈酒会,从上午十一点开始。

    不到两天,水泥搅拌器被送了回来。狄第埃和他的助手们,开心而吵闹地从上次没做完的地方继续做下去,好像中间根本没有三个月的中断。没有说明为什么这些日子总不肯来,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忽然复工。狄第埃有一次信口说道,他希望做完所有的工,再去滑雪。这是他最接近这话的谈话。他说,他和他的妻子很乐意来参加我们的酒会。

    我们计算过,如果每个人都来,总共有22个人,全都拥有普罗旺斯人的好胃口。又因为就在圣诞节前,他们可能期待我们来点节庆气氛的食物,而不仅是一碗橄榄油和几片香肠。我妻开始列菜单,小纸条和备忘录满屋子都贴的是:烧兔陶罐!蛋黄酱!小比萨饼!草菇饼!徽榄油面包!要几个猪油火腿蛋糕?一张又一张的纸条,弄得我只写了两个字——香摈——的记事条显得单薄无趣。

    一个寒冷的早晨,美食早点送到;是佩里格地方产的一整个肥鹅肝。我们自己烹调,加些黑色松露末,会比买熟的便宜很多。

    我们打开包装纸。这只鹅生前一定肥硕如小飞机吧?他的肝真大——我捧着它放上砧板时,那肥厚、褐黄的一团布满了我的双掌。根据送来的朋友指示,我把它切块,塞进玻璃罐腌渍,又以颤抖的手指,掺些松露片进去。烧肥鹅肝,感觉像是在烧钱。

    玻璃罐封好,放进盛着滚烫的大炖锅,整整九十分钟。取出放凉,送进冰箱。不久,摆到地窖里去。妻在她的备忘录上,把“肥鹅肝”这一项画掉。

    驴鸣情事

    时近岁末,天色仍然湛蓝,也没有英国每逢年未营造出的那种狂乱景象,叫人觉得心慌意乱的。山谷里唯一可能与节日有关的迹象,是彭赛先生家传出的奇怪声音。彭家离我们约一公里多路。我连续两天早晨打他家门前走过,都听到尖锐的叫声——不是恐惧或痛苦的叫声,倒像是出于愤怒。我想这不是人的声音,但我不能确定。我问福斯坦可曾听到。

    “哦,那个,”他说:“彭赛在修整他的驴子。”

    梅纳村的教堂,圣诞夜要布置一个真的马槽。彭赛先生的驴子是重要配角,当然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可是它偏偏讨厌刷洗梳毛,又不肯安安静静地忍耐梳洗过程。到圣诞夜,驴子看起来一定很体面,福斯坦说,可是聪明人都会离它的后腿远远的,因为它的后腿踢人功夫众人皆知。

    村子里正在挑选扮演圣婴耶稣的人选。年龄及气质相当的婴儿都要候选;其中,整晚能保持清醒不睡,这一点最重要。因为参拜耶稣高潮,午夜才能开始呢。

    除了邮差塞在信箱里的贺卡外,圣诞节仿佛还有好几个月那么远。我们没有电视,看不到那些假造欢愉气氛的电视广告。没有人高唱“欢乐颂”,没有人举办公司年终聚餐,没有不意之年、抢购年货的慌张气氛。我喜欢。妻则略有不安,好像失落点什么。怎么没有喜庆气氛?怎么没有圣诞饰品?怎么没有圣诞树?我们决定上亚维隆去采购这些。

    采购一份节日气氛

    果然,我们立刻就看见圣诞老人了。穿着宽松的红色带环扣长裤,上身却是摇滚T恤,戴着饰羽毛的女帽,一副假胡子。在大街上,他摇摆着向我们而来。远望他的胡子好像着了火;走近了才看出是胡须间夹着一根香烟。他罩在烟雾间,踉跄而行,吸引了一群孩子的极大注意。那么惊奇万千。

    街道两旁挂满灯泡,音乐声从酒吧和商店开着的门里流泻出来。圣诞树成堆地摆在人行道上,一个男人在巷子里扯大嗓门叫卖床单。“看看这质料,夫人。纯德拉纶(德国制人造纤维)!你挑得出一点毛病我就送你5000法郎!”一个老农妇真的拿起来一公厘一公厘的检视,那男人一把将它抢走扔到布堆上。

    我们转过街角,险些撞上一只死鹿。它挂在肉店门外,眼瞪着挂在它旁边的野猪。隔着窗子,看得到里面挂着一排没毛的小鸟,脖子断了,头整齐排放在胸骨前。这是圣诞节前特质品,7只要6法郎。肉贩捏紧了它们的鸟嘴,系上松叶和红带子。我们毛骨耸然地走过去。

    普罗旺斯的圣诞节无疑有其重点。从橱窗内的陈设、排长龙购物的地点看来,衣物、玩具和音响设备都不过是附带品;圣诞节最重要的事情是:吃。牡蛎、螫虾、雉鸡、野兔,馅饼加乳酪,火腿与腌肉,蛋糕与粉色香槟,令人流连忘返。我们深感画饼不能充饥。带着圣诞树、圣诞饰品和一份节庆喜气,我们回家去。

    月历

    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等着我们,他们那辆没有标志的车在屋外。猛一看到他们,我觉得自己好像犯了罪;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穿制服的人就会给我这种感觉。我正寻思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不忠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事,那两个人走出车来,向我敬礼。我松了一口气。法国人的繁文得节再怎么臻于艺术境界,也不会在逮捕你之前向你敬礼。

    原来他们并非警察,而是消防队员,卡维隆来的。他们问可否容他们进屋,我想着不知我们的清扫烟囱证明搁到那儿去了。他们显然是来作卫生检查的,要抓出没清理烟囱的人家。

    我们围餐桌而坐。他们中的一个打开手提箱。“我们给你带来沃克吕兹省消防队的月历。”他放在桌上。“你看,所有的假日都标明在上面。”

    确实如此,就如同邮局的月历二样。不过,这本没有戴椰子壳胸罩的女孩,只有消防队员高楼灭火、急难救助、登山搜救,还有站在消防车上的照片。法国乡下的消防队负责所有的紧急救难工作:解救掉进山区洞穴的狗、送病人去医院,以及救火。他们是值得尊敬的。

    我问是否可以捐款。

    “当然可以。”

    他们开收据,称我们为“卡维隆消防队之友”。又敬了一个礼之后,两个队员往山谷更深处去碰碰运气。希望不要有恶犬来进攻他们,要想让马索捐款,恐怕不比扑灭火灾容易。我可以想象到马索手持猎枪,躲在窗帘后面窥视,任由他的狗群去对付入侵者。我曾见过那些狗凶恶地爬在一辆汽车的前轮上,刨抓轮胎像刨抓生牛肉,把橡胶都咬成碎片。车里的人吓得急忙倒车离开,马索则只管旁观,笑着抽他的烟。

    我们现在是拥有两份月历的家庭了,预料圣诞节前会有第三份送来;这一份,也是值得捐款的。12个月来,每周二、四、六,卫生局的勇士们都会在我家车道头上停下,收取多得不好意思的空瓶、气味不佳的厨房垃圾、狗食罐头、破酒杯,以及碎瓦破砖。他们从不退缩。不管垃圾多大、多重,清洁工总能把它扛上卡车。夏天里,他们一定快要昏厥了;而冬天又可能冻得想哭。

    这清洁工和他的伙伴,终于开着标致车来了。那车,好像是在进入汽车坟场以前,出来作最后一次郊游--两个快活而肮脏的人,用力跟我握手,吐出满口酒气。我看到车后座有一对兔牙,几瓶香槟,于是说很高兴他们检了那么多完整的瓶子,可以换些小钱。“我们才不是想要用空瓶换钱呢,”一个说:“你该看看有些人丢些什么给我们收拾。”他做了个鬼脸,捏着鼻子,小指头翘起:“脏啊!”

    他们拿了红包,高兴地走了。我们祝愿他们找到饭馆好好吃一顿,吃得一片狼籍,让别人来收拾。

    地毯师傅

    狄第埃弯着腰,拿簸箕和扫帚清扫墙角的水泥碎片。看见这专事破坏的人形机器,从事如此细琐的杂务,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这表示他的工作做完了。

    他直起身,把簸箕里的东西扔进一只纸袋,然后点燃香烟。“行了,”他说:“正常情况下,油漆工明天会来。”我们走出屋外,艾里克正把铲子、水桶、工具箱等物搬上卡车。

    狄第埃嘻嘻地笑;“我们把水泥搅拌器搬走,你不介意吧?”

    我说我们没有它,大约也还能过日子。他二人便推它上厚板搭的坡道,把它紧绑在驾驶座后面。狄第埃的长耳狗高仰着头,密切注视水泥搅拌器的移动过程,然后跳上车,躺在仪表板旁边。

    “走了!”狄第埃伸出手,握起来像龟裂的皮革。

    “星期天见了。”

    油漆工第二天来完成他的工作。地毯师傅尚皮耶随后抵达。各家太太显然决定,在她们来赴我家“国宴”之时,一切都得打点好。到星期五晚上,地毯只差最后几公尺就要铺好了。“我明天早上来,”尚皮耶说:“明天下午你们便可安置家具了。”

    到中午时,地毯工程铺到了最后阶段,只要把地毯塞进门槛边的木条下便大功告成。尚皮耶在地板上钻洞。就在这时候,他钻破了埋在地板下的热水管。一股水柱喷出来,像风景图片里的小喷泉。我们关上供水阀,把浸湿的地毯卷回去,打电话给曼尼古西先生。经过这一年时时召请他来处理紧急步务,他的电话号码我已经会背了,他张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也知道。

    “啊呀呀。”他沉思了一会儿。“地板要撬开,我才能焊接水管。你最好通知夫人一声,会有灰尘。”

    夫人上街买菜去了。她本以为回来时会看到干净整洁、铺好地毯的卧房。浴室、化妆室。结果她会大感意外。我劝告尚皮耶,为着安全的理由,他还是先回家的好。我怕她一气之下会想杀了他。

    “什么东西那么吵?”她正在停车,我迎上前去,她问道。

    “是曼尼古西的钻子。”

    “哦,是吗。”她不合常情的冷静,让人觉得危险。我很高兴尚皮耶走了。满地寻找漏洞的曼尼古西,已经在地板上挖出一条战壕,我们看见那条热水管,和清清楚楚的一个洞。

    “好,”他说:“补洞以前,要先确定水管有没有堵塞。你们站在那儿看,我从浴室的水龙头放水出来。”

    我看着曼尼古西放水。一团脏水直喷上我的脸。

    “你看见什么?”他在浴室里大喊。

    “水,”我说。

    “妙极了。管子畅通无阻。”

    他补好管子,回家去看电视足球赛去了。我们则动手擦抹地板,互相安慰说其实不算太糟。地毯会干,灰尘沙砾也不过刚刚装满一簸箕;氢氧吹管烧出的焦痕可以再油漆过。整体来说,只要不去看那锯齿状的壕沟,这房间可算是装修好了。反正我们无法可想,再过几个钟头就是星期天了。

    异国风俗

    我们以为十一点半以前不会有客人来,这实在是低估了香摈对法国人的吸引力。十点半刚过,门上便响起了第一声笃笃响。一小时内,除了狄第埃夫妇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他们在客厅里沿墙而坐,穿着最好的衣服,拘谨客气,不时骤然脱离墙的屏障,突袭一下桌上的点心。

    充当侍者的我,负责往杯子里倒酒。这让我了解到法国人与外国人之间,另一项基本的分歧。英国人参加酒会,谈话、抽烟或吃东西,酒杯总紧握在手中不离,只有擤鼻涕或上厕所例外——做这些个需要用两只手。可是酒杯也总不会远离视线之外。法国人就不同了。你刚把杯子给他,他立刻就放下。想来是因为谈话时若只有一只手可用太不方便了。杯子于是聚在一块儿,五分钟以后便弄不清谁是谁的了。客人们不愿意用别人的杯子,又认不出那个是自己的,便渴望地看着酒瓶。我们另拿干净杯子给他,事情于是重演。

    “古董花盆”

    我正想着玻璃杯马上会用完,恐怕得拿茶杯来代替,一声熟悉的柴油引擎声传来,狄第埃的卡车开到了屋后。他和他的妻走后门进来。我知道狄第埃有一辆小汽车,他太太又从头到脚穿着咖啡色的精制软皮衣,坐在砂砾遍布的卡车前座一定很不舒服。

    克里斯钦从房间那头过来,把我拉到一旁。

    “我们可能有点麻烦,”他说:“你最好出来一下。”

    我跟着他去。狄第埃挽着他的妻尾随在后。我们绕过屋外时,我看见每个人都出来了。

    “哇!”克里斯钦指着狄第开来的卡车喊。

    卡车上,平常放水泥搅拌器的空间,有一个球状的东西高1米,宽1.2米,用鲜艳的绿色纶纱纸包着,上面还装饰着红蓝白三色的蝴蝶结。

    “是我们大家合送的,”克里斯钦说:“来,拆开。”

    狄第埃献殷勤,用他的两手当马澄,香烟咬在牙齿间,毫不费力地将我妻从地面抬上齐肩的高度。她便站上了卡车。我跟着爬上去,我俩撕开绿色包装纸。最后一片纸撕开,引来一阵掌声,还有泥水匠雷蒙尖锐的口哨声。我们站在卡车上,沐浴着阳光,看着周围仰望的脸,还有我们的礼物。

    是一座古董大花盆,圆形的大盆子,一整块石头,在没有切割机的古远年代,用手工凿成的。厚厚的边,有点不规则,颜色是历经风吹日晒之后的浅灰。里面已经填满了泥土,种上了樱草。

    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我们用不熟练的法文结结巴巴地努力道谢。还好雷蒙打断了我们。

    “妈的!我渴死了。演讲够长了。我们去喝一杯吧。”

    宾主共乐

    前一个小时的拘束消失了。外套都脱下来,香摈酒遭到猛烈攻击_男人们带着他们的妻参观全屋,展示他们的工作成绩,指着标示“冷水”、“热水”的英国人的浴室龙头笑。打开抽屉试试木工做得好不好,像孩子般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克里斯钦领着一群人,把大石盆从卡车上卸下来。八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穿着礼拜天的好衣服,把那要命的大块头弄到地面,倒也没有受伤。雷蒙太太在旁监工。“好,勇士们。”她说:“别把你们的手指头弄脏了。”

    曼尼古西夫妇率先告辞。吃了许多馅饼、乳酪、水果派和香摈酒之后,他们还准备再去吃一顿午餐。可是礼节不能忽略。他们向其他客人-一道别,握手、亲脸,互祝好胃口。道别仪式花了15分钟。

    其他人好像准备在这里待一整天,边吃边喝边谈。雷蒙担任逗趣的角色,说了好些笑话,一个比一个粗俗好笑。他解释过把鸽子放进冰箱以分辨其性别的方法后,歇息一会儿,喝一杯酒。

    “你太太这么好的女人,怎么会嫁给你这样一个无赖汉?”

    雷蒙放下他的酒杯,两手前伸,像渔夫在形容那条溜走的大鱼。他太太坚决地塞了一大块比萨饼进他嘴里,禁止他继续说下去。太阳从庭院移向屋前,午后的屋影荫蔽了院落。客人开始互相道别,握手、亲吻,时而暂停仪式,喝了最后一杯。

    “来我家吃中饭,”雷蒙说,“或晚饭。几点钟啦?”

    三点了。连续吃喝了4小时,我们的肚腹不容接受雷蒙提出的邀请。

    “啊,好吧,”他说:“如果你们在节食,那就算了。”

    他把车钥匙交给太太,自己靠在后座,两手交扣在肚皮上,眼睛露出对下一餐的殷切期盼。他说服了另几对夫妻和他一起吃饭。我们挥手目送他们离去,回身进到空荡的家,、收拾吃空的盘子和喝空的杯子。这次聚会真得很尽兴,叫人难忘。

    我们隔窗看屋外的大花盆。至少需要4个大男人,才能把它从车库搬到后院去。而在普罗旺斯要找四个大男人帮忙,可不是马上能办到的。他们必得先来检视要搬的东西,喝几杯酒,热烈争执一番,这才说定日期,可是到期又忘了。他们会耸肩表示歉意或无奈,但时间就这样一天拖过一天。也许到明年春天,盆子会得摆到适当位置。我们学着以季节为单位思考问题,而不再以天数或周数来计算。我以为普罗旺斯不会因为我们改变节奏。

    肥鹅肝还剩很多,可以切成薄片,拌成沙拉。香槟酒也还剩一瓶,凉在游泳池那头的树荫下。我们往壁炉里添些柴火,想着即将来临的、我们在普罗旺斯的第一个圣诞节,会是什么情景。

    飞逝年华

    一整年不断到访的客人,常要忍受建筑工程造成的极大不便,生活在近乎原始的状态下。现在房子修好了,清洁又干净,却是只有我二人。最后一批客人上周走了,下一批要等到与我们共度圣诞节。

    我们在阳光中、在空寂的山谷里醒来。厨房的电还没接上,原准备放进烤箱的羊腿推迟了时日,我们霎时明白,今年的圣诞节大餐,我们恐怕只有冷的面包和乳酪可吃了。这怎么得了!本地各家餐馆的圣诞午餐都是好几周前就订满了。

    听说有人可能吃不到饭时,便是法国人发挥最大同情心的时候。告诉他们你受了伤,或破了产,他们不是嘲笑你,便是礼貌地表示同情。但是告诉他们你在饮食上发生困难,他们会上天入地,甚至到饭馆去,为你解决问题。

    我们打电话给莫里斯,毕武村卢伯酒店的老板,询问有没有人退订。没有,每张桌子都会坐满人。我们说明遭遇的困难,电话那头一阵受惊的沉默。接着;“你们恐怕得坐在厨房吃。不过尽管来吧,总可以安排。”

    他安排我们坐在厨房门口,大壁炉前面的一张小桌子上,隔壁坐了喜气洋洋的一大家子人。

    “我准备了烤羊腿,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他说。我们告诉他,我们还曾想把羊腿带来,请他代烤呢,他笑了:“今天没烤箱真是不能活。”

    我们缓缓享用了美酒佳肴,谈论着流水一般逝去的日子。还有好多东西要看,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们的法文文法仍不正确,又夹杂着许多建筑工人的俚俗语。亚维侬艺术节的整个活动,我们不知怎的全错过了;葛氏村的驴子赛跑、手风琴比赛、福斯坦一家八月份到下阿尔卑斯山的旅行、吉恭达村的酒节。梅纳村的狗展……五花八门的活动一年到头在外面举行。这一年,我们太僻世独立了,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和山谷里,光是日常琐事便花去了我们大半时间和精力。这些琐事有时让我们沮丧,常常让我们甚感不便,但从来不乏味,不无聊。最重要的是,我们觉得悠然自得,如鱼得水。

    莫里斯端过几杯烧酒,拖来一把椅子。

    “圣诞快乐,”他用英文说,但法文立刻回到舌尖:BonneAnnee(新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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