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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集 第三部分 第108节 大难临头

    维尔纳端来了一瓶酒、两个酒杯,他一边倒酒,一边迅速地思忖。他甚至不应该流露出同意的样子;要不然,万一他交不出人来,就会大难临头。关于犹太人的问题,意大利人是不肯让步的;这一点他拿得稳。他们可能把犹太人围在集中营里,虐待他们,等等;但是把他们交出来,放逐出去——那可办不到。他们碰碰杯,喝着酒,他说:“嗯,我试一试。不过成不成得看意大利人怎么说。我没办法。谁也没办法,除非咱们占领意大利。”

    “是这样吗?你没办法。”艾克曼粗暴地,像对待一个侍者似的把空酒杯递过去。贝克又在杯子里倒满酒。中校又干了一杯,双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我现在要求你,”他说,“解释一下杰斯特罗的情况。”

    “杰斯特罗的情况?”贝克结结巴巴地说。

    “你在锡耶纳,贝克博士,扣住了一个无国籍的犹太人,名叫埃伦-杰斯特罗,六十五岁,是一个从美国来的著名作家,带着一个侄女和她的小孩子。你去看过他们。你写过信给他们。你打过电话给他们。是不是?”

    在处理有关杰斯特罗的问题时,贝克当然一再运用过他同德国秘密警察的关系。他知道那一定是艾克曼的消息来源。他一向是抛头露面、公开活动的,这没什么可害怕的。中校突然改变态度显示出对细节的惊人的记忆力,无非是用这个办法来使他大吃一惊罢了。艾克曼眼下坐得笔挺,皱起了脸皮,流露出怀疑的神情,简直就是恶毒成性的秘密警察官员的活标本。

    贝克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解释他打算要埃伦-杰斯特罗干什么。

    艾克曼从一盒烟里摇出一支烟卷,叼在嘴上,说:“不过贝克博士,这一切真叫人摸不透。你谈到诗人埃兹拉-庞德和他给罗马电台作短波广播。这是个好材料,好得很。宣传部录音和运用这些广播。可是诗人埃兹拉-庞德是个难得的人,是个非常有学问的美国排犹主义者。他揍犹太银行家和罗斯福的屁股,比我们自己的短波广播更厉害。你怎么能拿这个叫杰斯特罗的人跟他去比?杰斯特罗是个纯血统的犹太人啊。”

    “埃兹拉-庞德的广播对美国听众不起作用。请相信我的话。我了解美国。他一定被那边当作一个卖国贼或是疯子看待。我给杰斯特罗安排的是……”

    “我们知道你在美国念过书。我们还知道杰斯特罗是你的老师。”

    贝克感到他是在白费口舌——他的设想是党卫军军官的头脑没法理解的——但是他不得不继续磨嘴皮子。他希望的是,他说,“一次或是一系列有远见的和宽恕精神的崇高的广播,把德国人和日本人说成是被剥夺、被误解的富有自豪感的民族,把同盟国说成是霸占着用武力获得的财富不放的大富豪,并且把整个战争说成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流血事件,应该立即用‘分享霸权’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出色的措辞是杰斯特罗本人创造出来的。由一位声誉卓著的犹太作家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在美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会削弱战争的努力和鼓励人们从事和平运动。说不定其他那些侨居意大利的高级知识分子,像桑塔雅纳和贝伦森,也会效法杰斯特罗。

    艾克曼脸上流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桑塔雅纳这个名字显然对他是完全陌生的。一听到贝伦森,他的眼光尖锐起来了。“贝伦森?那是一个精明的犹太百万富翁。贝伦森有许多保护。哦,好吧。那个杰斯特罗什么时候开始广播?”

    “这还没有肯定。”艾克曼用严厉和惊奇的眼光盯着他,又加了一句:“问题在于要说服他,这需要时间。”

    中校温和地微笑了。“真的?干吗需要时间?说服一个犹太人还不简单。”

    “为了取得效果,做这件事一定要出于他自愿。”

    “不过,你要犹太人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而且是自愿去做的。话得说回来,我相信我现在懂得你的意思了。他是你从前的老师,一个好人。你心里对他还有感情。你不愿意使他烦恼或是吓唬他。这算不上你在照顾或是保护一个犹太人,”——艾克曼快活地微笑,像教师那样摇摇食指——“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更确切地说,你认为用蜂蜜比用香醋能逮到更多的苍蝇。嗯?”

    贝克博士开始感到担心。这个人有点儿像演员,他的变化无常的情绪和态度是难以对付的。然而,不管他对犹太人有多大的权力,他不过是个党卫军中校罢了,贝克告诉自己。他,贝克,绝不应该受他的威吓去承担一个办不到的任务。他回答得尽可能轻松而充满信心。“我有把握我采用的办法是正确的,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艾克曼点点头,短促地咯咯笑起来。“说得对,说得对,如果你在战争结束以前能得到结果的话。顺便问一下,你的家眷跟你一起在这儿罗马吗?”

    “不,他们呆在老家。”

    “老家在哪儿?”

    “斯图加特。”

    “你有几个孩子?”

    “四个。”

    “男孩呢?还是小姑娘?”

    “三个男孩。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真讨人喜欢。我有三个男孩。没有福气生个小姑娘。”艾克曼叹了一口气,又伸出食指来。“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设法一礼拜回家一次去看看孩子。哪怕只呆一个钟头,我严格地做到每个礼拜非去看一次孩子不可。连海德里希将军也尊重这个事实,他啊,是个很难侍候的主子。”艾克曼又叹了一口气。“我猜想你跟我一样喜欢孩子吧。”每一次艾克曼说到“孩子”,他总是把这个词儿念得带着叫人毛骨惊然的威胁意味。

    “我爱自己的孩子,”贝克说,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过我并不每个礼拜去看他们一次,甚至一个月一次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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