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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七章 远行之前

    刚吃过饭无暇就来找我了,问我认不认识天上人居的掌柜,她想买那匹挂在天井里的绸缎。

    我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么一个活泼俏丽的小女生,想想我的染印计划也该大肆推广了,便告诉她天上人居的掌柜是我大嫂,那匹缎子我一定会去要来送给她。

    她欢呼着上前搂住我道:“大嫂你真是太好了,可惜你就要南下了,无暇会有好长时间看不到你了。”

    我拍拍她肩膀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大哥呢?”她挽着我的手臂在我旁边坐下。

    “他去拿笔墨了,说是要画一幅画让我南下的时候带在身上。”我笑道。

    “大哥不会是又要画大嫂你的画像吧?他书房里已经有好多了。”

    “是吗?”我很惊讶。

    “真的啊,以前我并不知道大哥画里的那位公子是谁,直到大嫂你嫁进来我才明白大哥画的竟然是男装打扮的你。”无暇瞪着双眼,摇头晃脑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个月前吧,大嫂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大哥把你画得很美呢。”

    我默然,无间和我认识刚好三个多月……

    无间从门外进来时无暇便笑呵呵地起身告退了,圆溜溜的双眼背着她大哥对我眨巴眨巴的,煞是可爱。

    “刚才路过桂园的时候见花儿开得正好,就随手折了一枝给你。”无间托起我的手,把一枝开得繁盛的桂花放到我掌心,馥郁的甜香随之蹭鼻而来。

    “谢谢。”我开心地说道,桂园在玉府的东北角,与他书房隔得老远,他应该不是“路过”。

    他瞥了我一眼,但笑不语,手里忙碌着在桌子上铺陈宣纸。

    我嗅着手里的花儿站到他身边,他今日穿了一件大襟右衽的蓝色长衫,里面没有穿中衣,露出整个颈子和一大片胸口,背后、肩头披散着柔亮乌黑的长发,整个人看上去性感而狂野。

    “准备画什么?”我扭着头问他。

    “我以为你能猜到呢。”他双手撑在宣纸上,微微摇着头,语气低沉。

    我看着他故作伤心的模样,心里一动,笑道:“我不用猜就知道你要画你自己。”

    他听了后立直身子搂了搂我的肩膀,道:“这还差不多。”

    “那我也画点东西送你吧。”我把手里的花儿在他鼻子前扫了扫。

    “你的手行吗?”他挑高了一边眉毛。

    “虽然还没全好,但握笔还是可以的。”我打算画一个自己的Q版样子送给他,右手还不能太用力,但应付Q图那几笔简单的线条还是没问题的。

    他点点头,在桌子上另外铺开了一张宣纸。

    我摆了面铜镜在桌子上,一边望着里面的人影一边在纸上画着,前前后后浪费了数张宣纸才最终画出了一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

    纸上的人顶着一头爆米花发型,嘟着一张小嘴,眼睛里盈着笑意,一双特写的大手叉在火柴棍似的腰上,脚蹬一双花盆底。

    我边看边笑,脑子里突然涌起一幕前世的记忆,便又提起笔在花盆底的侧面斜斜地添上了三条横杠。

    画完后我抬头向对面望过去,正好看见无间搁下笔。

    我和他两人对换了位置欣赏彼此的“杰作”,无间的画风和他人一样,洒脱飘逸,颇有写意的味道,画中人长发飞扬,衣襟斜开,袖口半挽,狂肆不羁的潇洒跃然纸上;轮廓分明的脸上眉梢舒缓,攒聚着浓浓的温柔;略微上扬的双唇欲语还休。

    画的左上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的心里有些震动,无间对我的这份深情真不知道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得来的啊,还好我没有错过他。

    怀揣着激荡和感动,我提起笔在我的画象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上了一段话: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笔还没来得及放下我的身子便被揽进了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澜儿,此次远行,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无间把我搂得死紧,胸腔里的颤动震得我心口发麻,腰际的双臂密密实实地圈着我的身心。

    “我很抱歉。”我回抱着他的后腰,心底又甜又涩。

    “别这么说,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吧。”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里有一丝谓叹却也含着坚定不移的包容和尊重。

    “谢谢你,无间。”我的脸颊在他颈项处缓缓磨蹭着,心里突然装满了沉甸甸的踏实。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夜空里一轮玉盘高高地挂着,没有一点缺,明亮的银辉给周围朵朵浮云镶上了洁白的光晕。

    无间斜斜地倚在描金雕花的檀木床头,我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窗外月华如水,穿过窗棂,泻入帷帐,浸润着我俩相拥的身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滞留了,他执着我的手,与我共一窗清风、一袭月色,平稳有力的心跳在我耳畔弹奏着缱绻的律音。

    月走云移,夜色渐渐深浓,皎洁的月亮在影影绰绰的树梢遮掩下只露出了半张脸,更有迷一样的诱惑。

    银红色的罗纱帷帐放了下来,有风的踪迹,吹得轻纱曼舞,像是要将满床的绮旎揉碎在一天秋碧里。无酒,人自醉。

    次日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象只无尾熊,正巴巴地攀着无间。见他还在熟睡,我恶作剧地翻身覆在他胸口上,拉扯着他胸前的两粒红点。不多时小腹处便被一样硬邦邦的东西给顶住了,见他还在装睡,我心里偷笑,滑下手一把握住了那样硬物,还不忘使劲地紧捏了几下。

    “轻点,轻点。”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嘴里惊呼连连,眸子里却满是笑意。

    “才这么一点力就受不了了?”我捏着他的下巴挪谕道,“以后若你欺负我,我干脆就这样惩罚你咯!”

    “大小姐,我哪敢欺负你呢,是你在欺负我吧?”他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冲我眨了眨又瞄向我仍搁在小腹处的那只手。

    我笑嘻嘻地从他身上翻下来,道:“我这是在给它做按摩。”

    “那再换个方式给它按按吧!”他突然起身把我压在了下面,昂然大物直挺挺地抵在了我的双腿间。

    这下马上变成我惊呼连连了:“不要不要,我今日上午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没有再进一步动作,却压下了一个深深的热吻,舒缓绵长的温柔惹得我差点就不想起床了。

    折腾了好半天,最终还是他主动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同昨日一样,亲手为我穿衣挽发,专注的神情仿佛是在琢磨一件艺术品。

    “我为你辫发吧。”看着铜镜里那个为我忙碌的身影,我突然也想在他身上留下一点我的痕迹。

    他斜睨着镜子里的我,挑高了双眉。

    我站起身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放心,一定很好看。”

    兰朝并没有对男子的发型做硬性规定,不过我来这两年倒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在脑后编辫子的。我乐滋滋地梳顺无间的长发,小心翼翼地编了一个长辫子出来,辫尾用一条蓝色丝带绑上,与他今日穿的锦缎蓝袍正好互相辉映。

    说真的,比起清朝那些剃了头的辫子,无间这根辫子要好看得多,也许人长得帅怎么打扮都有型,长长的辫子衬得他原本就颀长的身材更显修长挺拔,利落又不失潇洒。

    吃过早饭后,我叫上来喜和张禄来到了天上人居。当然,无间也陪着我一起来了,看来在我南下前他都会形影不离地陪着我了。不过天上人居只准女客入内,他只好无奈地坐在马车上等我。

    慕蓝满脸惊喜地拉着我问长问短,一些我并不认识的女子竟然也纷纷上前对我打招呼,口口声声唤着“玉夫人”,我只好端着微笑一一回应,后来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要求我卖画了,不过也有人询问我作画那些彩色颜料从何而来。

    慕蓝看我应付得有些疲乏,连忙找了个借口把我从人群中拉开了。

    我感激地笑道:“天上人居的生意似乎很好呢!”

    “是啊,每日都这么多人,前几日才把一位小姐的两百套蕾泡给做完,差点没把铺子里的女红好手给累死。”她一边抱怨一边笑道。

    我脑子里浮现出孙宁绝美高贵的容颜,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就订做了那么多套。

    “对了,天井里的那匹缎子要挂到什么时候啊?”

    我笑道:“今日我来就为了跟你说这事呢。”

    接下来我把自己准备开一个印染作坊的计划详细说给了慕蓝,听得她是两眼放光,不停点头。

    “嫂嫂,这个作坊成立后我会分三成股份给项家,铺子和伙计就由你和大哥商量着办吧,张禄会留在染坊里传授那些伙计印染技巧,你注意保密事项就成。”我交代道,“染出来的新缎子就交给项家的绸庄去卖吧,不过天井里的那一式花色只能留在天上人居里卖。”

    说完后我递出一个盒子给慕蓝,她好奇地接过去,从里面拿出一套旗袍,那是我从胭脂楼回去后凭着记忆里凌雪的尺码做好的。

    看着她满脸的疑惑和惊奇,我把旗袍的名字和特点给她讲述了一遍,并从怀里摸出一张尺寸剪裁图递给她,嘱咐她以后每染出一种新花色就按图纸和样品做一套旗袍给胭脂楼的凌雪姑娘送去,除了天井里的那式花色不送。

    “她愿意穿吗?”慕蓝有些迟疑。

    “每月给她三百两银子,不怕她不答应。”我笑道,“而且她要竞选明年的花魁,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展示自己身材的好机会。记住,派人送旗袍给她的时候就说是玲珑阁让她穿的。”

    服装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社会文化,我不可能轻易就改变了兰朝数百年的传统着衣风格,而且旗袍的高衩没几个古代女子敢穿出门,我之所以做了旗袍给凌雪穿,主要是为了宣传那种离经叛道、奇异独特的设计风格。相信我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已经吊足了众人对“玲珑阁”的好奇心,那时候我的玲珑阁就可以顺利开张了。

    想起刚才那几名女子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和爷爷及大哥商量一下大量制作彩色颜料的事,看来我还得去项家一趟。

    去到项家时只有爷爷在,彦骐据说是出远门了,要两个月后才会回来。

    我把大量制作颜料的想法给爷爷提了,他捻着下巴上白花花的长须,若有所思地道:“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材料可不好找啊。”

    “不知道无间可否帮上爷爷的忙呢?”坐我身边的无间听了爷爷的话立即开口询问。

    爷爷开怀大笑:“有你这孙女婿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笑盈盈地接口:“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南下后颜料的事就交给爷爷和无间了。”

    “怎么,无间不陪你一起去吗?”爷爷有点诧异。

    “他刚升为廷尉,哪能离开兰朝半年之久啊?”我讪讪地回答。

    “哎,澜儿,你前日就不该接下太子的任务。”

    我吐了吐舌头,看来中秋夜宴的情景已经被爷爷知道了。

    “爷爷您就别责怪澜儿了,让她出门看看也好,我会多加派人手保护她的。”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无间就抢着为我说好话了。

    我连忙丢给他一记感激的眼神,他温柔地回视我,琥珀色的双瞳剪水破月。

    离开项家时,爷爷一路把我送到了大街转角处,无间很贴心地坐在马车里没有出来,留给我和外公两人单独话别。

    “无间比那人好多了,你可要好好珍惜眼前人啊!”爷爷说得语重心长。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竭力回避着往事。

    “别以为爷爷老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你与那人半年都是分房而居,他活该被那场大火烧死,竟然这么对待我的孙女……”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那些难堪的回忆我真的不想再去重复了,急忙打断了爷爷的话。

    “对哦,是我这老头子太罗嗦了,反正你此次南下一定要保重身体,途中尽量吃好的用好的,咱家也不缺那点钱。”

    我微笑着点头:“我现在可是玉夫人了,要吃要用那也是无间出银子了。”

    爷爷大笑着摇头,把我送上了马车。

    “原来无暇给我说的天上人居里面的彩色颜料竟然是澜儿你发明的……”无间与我十指紧扣,颇有感触地说道,眼睛里掩饰不住一丝自豪。

    我赶紧申辩:“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在古卷上看到的。”

    “哦,那是什么古卷?”无间惊异地问道,“想我也算是遍览群书了,就连皇宫里的古籍都几乎被我读完了,却从未读过你那样的古卷。”

    “呃,我也忘记名字了,看了很久了。”我心里直冒汗,竟然忘记眼前之人是当朝太傅之子、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了,看来以后在他面前不能随便说谎了。

    回到玉府时,门口的下人禀报,有位孙小姐在府上等着求见我。

    孙小姐?我在心里暗忖,莫不是孙宁吧?

    一名女子端坐在花厅里,青山黛眉敛着倔强,碧水秋瞳里波光盈盈,唇上两抹鲜艳的明媚,正是那位和霓绯关系匪浅的大美女孙宁。

    “澜姐姐,宁儿都等你好久了。”她见我进到花厅里,撅着嘴角站了起来。

    我拉她坐下,笑道:“你要来怎么也不提前递个帖子,姐姐早知道的话就不会出府了。”

    “是绯突然提起让我来见你的。”她的嘴角仍然微撅,语气里有丝埋怨。

    “有什么事吗?”

    “他就是让我来给你传话,让你最近两日务必去醉绿阁一趟。”孙宁望着我的眼睛里氤氲着似聚似散的水雾,迷蒙了原本的盈盈双眸。

    犹记得擂台招亲那日,她尖尖的下巴抬出无尽的高贵,清冷的声音蕴着漫不经心的慵懒。比起莫思攸形之于外的骄傲,她有一股浸在骨子里的清高。可她却偏偏为了霓绯在我面前两度隐去这种与身俱来的骄傲,上次携霓绯来向我要画,她表现得活泼大方、天真无邪;这次为霓绯传话,她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却也耐着性子等了我许久。看来,霓绯在她心目中的份量颇重。

    我见此时天色尚早,便决定和孙宁一起去醉绿阁。

    无间只是把我俩送到了玉府门口,并没有同往,看来他对霓绯陪我去胭脂楼的事还有点耿耿于怀,不想和霓绯打照面。我也不强求他能和霓绯做好朋友,他没有阻止我去醉绿阁见霓绯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中秋过后就是秋分时节,气候已经进入了凉爽的秋季,没了春花的繁华,没了夏蝉的喧嚣,只有成熟的静谧。

    秋天的美,美在一份明净,一份澄澈。蓝的天白的云,风儿不带一点修饰,那么的纯净、自然、爽俐。

    有一个人,便具有这份秋之美。也必须是他这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美。

    我望着眼前的霓绯,发如浮云,玉肌红唇,清透的眼眸凝着淡淡的、远远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季秋,两颊宛若秋日的夕阳,酡红如醉。

    “你脸怎么这么红?”我问他。

    “可能是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太热了。”他一边回答,一边引我和孙宁在一方香案旁坐下。

    想起几日前他曾说过不久后就要离开兰朝,我忙问:“你是不是在收拾行囊准备回凤国了?”

    “是的,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南下。”他缓缓地说道,眼睛里波光流转,隐隐流露出期盼。

    “你也知道了?”我微讶。

    “听阁里的客人聊起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我扬起一只手轻敲香案。

    “原本打算的是后日。”

    “这么快?!”我拔高了声音,“那我不能与你同往了,我行囊还没收拾。”

    “我也可以多等几日。”他迅速地接过了我的话。

    “不行,绯,你不是早安排好了后日走吗?况且我为了等你一起离开,已经在兰朝滞留数日了。”我还未开口,孙宁便抢先发表意见了,强烈的语气却夹了丝丝娇嗲。

    霓绯的脸色顿时有些冷然:“是你自己要等的。”

    看着孙宁一脸怨懑和委屈的表情,我急忙打圆场:“你们先走吧,日后我到了凤国一定去看望你们。”

    霓绯默默地凝视我,两泓秋潭里隐着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好吧。”半晌后,他同意了。

    屋子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呃,你走了醉绿阁怎么办?”最后还是我主动打破了寂静。

    “交给我一个手下打理了。”霓绯淡淡地说道。

    “可惜今晚不能与你痛饮了,我答应了无间要回去和他吃晚饭。”我的语气无不惋惜,与霓绯喝酒的时候我总是很高兴,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酒量和酒品都是超一流的。

    “没关系,等你到了凤国我陪你喝三天三夜。”他爽快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我莞尔:“那我到了凤国怎么才能见到你?”

    他的嘴角扬得更高了:“我自会去找你。”

    我耸了耸肩,并没有继续追问他会用什么法子找我。直觉告诉我,霓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回到玉府时,正值傍晚时分。凉风四起,暮色渐染,层层乌云掩盖了大半夕阳,幻紫流金的晚霞缭绕在乌云的背后,透出一种艳丽的凄楚之美。天,快要下雨了。

    无间对着我迎了上来,背后还跟着一名太监模样的宫人。

    几句话后我才知道那名宫人竟然是皇后派来接我入宫进膳的,而且只让我一人去,说是后宫之地无间不方便同往。

    我纳闷地坐上了皇后派来的专轿,心里很奇怪她为什么会邀我去宫里与她吃晚饭。

    皇宫内院里气象非凡,楼阁重重、回廊道道,到处绘金描彩、画栋雕梁。那名太监把我领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只见庭院里花木扶疏,蜂飞蝶舞,青石铺就的地面光滑如镜,周围护以白玉雕栏。庭院前方矗立着一座精巧别致的楼台,紫金做顶,青玉为柱,屋檐上伏着四尊青铜鸱吻,形状各不相同。楼台正中悬一牌匾,黑色为底,精金镶字,上书三个古篆:暖春殿。

    我沿着刻有云纹椒图浮雕的白玉台阶走进殿里,却发现里面古色古香、简洁大方,并不象外面那般镶金砌玉。

    一名宫女把我引到一间清雅古朴的内室,屋内一盆一椅无不奇巧精贵,屋角两只青铜狻猊香鼎线条雄奇,古意盎然,一望可知必是大有来历之物。堂中垂一袭珠帘,透过珠帘隐约可见帘后坐着一人,那朦胧的身影竟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进来吧。”帘后之人开口了,徐徐滑滑的声音让我一怔。

    怎么是他,皇后呢?转念一想心下就明白了,皇后不过是他摆出的幌子。我拨开珠帘,大方地走了进去。

    他依然用白色带子束发,腰间多了一块通透温润的紫玉,玉端垂着紫色丝线捻成的穗子,在白色长衫的衬托下特别惹眼。室内燃着一炉龙涎香,明珠四嵌,烛火高照,他斜靠在方榻上,眼眸映亮了烛影,瞳孔里凝着一抹微熏,如醇酒初醉,飘散着扬扬洒洒的迷离。

    方榻旁边有一张铺着锦缎兰花簟的檀木圆桌,其上已经摆放好了一桌酒席,桌旁只有两张锦凳。

    即来之,则安之。我走过去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坐下,君洛北也随即在我对面落座。

    俗话说得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我见他落座后并未说话,便也安静地坐着,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桌上的摆设。金盘、银筷、碧玉杯、紫金螭首细口酒壶、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吃和数样用银色饕餮鼎盖覆住的金玉盘,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整张圆桌。

    一双白玉雕成的修长十指突然伸出来把那数样银色饕餮鼎盖揭开,露出下面色香味俱全的珍馐佳肴,惹得我腹欲大开。不管他今晚邀我进宫有什么企图,光是眼前这桌美食就让我来得不后悔了。

    他拿起紫金酒壶往玉杯里斟满酒,举起其中一杯递给我,缓缓地说道:“今晚算是为你饯行了。”

    我伸手接过,道:“多谢太子。”说完后一仰而尽。

    他默默地看着我,直到我放下了杯子才举起自己的,喝完后便立即满上了两只杯子,我菜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他就又举起了杯子道:“这杯祝你一路平安。”

    我不语,举杯再饮。

    杯里很快又被斟满,细颈宽口的碧玉杯在灯光下泛着荧荧绿光,映得里面的醇酒波光粼粼。

    “第三杯祝你早日归朝。”他紧接着又说道。

    我瞥了他一眼,正好看见他仰头干杯的姿势,圆润修长的颈子上喉结高高地突起。

    我只好也跟着干了,心里却隐隐冒出了愤懑,他说这么多干嘛,当初要不是他卖力向皇上推荐我南下,我能揽下这差事吗?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并不打算和他细究,毕竟我也有责任在里面,不过他突如其来的饯行祝酒行为却让我有点恼火,非但没有宽到我心,反而让我放大了他的可恶。

    见他又准备往我杯里斟酒,我颇不耐烦地道:“一杯一杯地喝太麻烦了,直接用壶吧。”

    说完后不等他反应,我便提起一个紫金酒壶道:“这壶算我敬你的,恭祝你荣登太子之位。”

    他定定地看着我,黑眸里异色翻涌,半晌才恢复平静,瞳仁里仿佛快滴出墨来,眉睫之上辗转出若有似无的惆怅,夜晚的寂寥仿佛突然间全数落进了他的眼底。

    我被空气里的凝滞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口舌无比干燥。摁住壶盖,我咕噜咕噜地喝完了手里一整壶酒,这还是我几十年来第一次一口气喝光大概半斤白酒。热辣辣的液体落到小腹里,如火烧火燎,不一会,一股劲道猛烈地窜上脑门,血液随之上涌,翻江倒海,五内俱焚,烧得我神志微微有些恍惚。

    我抬眼向对面看去,正好望见他喝下壶里的最后一口。

    “你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他噌地放下手中的紫金螭首,声音低沉浑厚,眼睛里浮光掠影、异彩连连。

    我默然不语,拾起银箸正准备夹菜,面前却移过来一碗白芨燕窝羹。

    “一口气喝了那么多,最好先吃点羹暖胃。”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我抬头横眼:“不劳太子操心。”

    “这还有菊花茶。”他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仍旧热络地为我张罗着。

    我也懒得开口了,埋着头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一阵“抢攻”后,肚子总算感到不空了,停筷时才察觉对面的人一下也没动筷,只是不停地往嘴里灌酒。

    我当然不会去关心他为什么不吃东西,伸了伸懒腰,我从怀里掏出锦帕抹嘴。

    “多谢太子这桌丰盛的酒菜,时间不早了,我先告退了。”说完后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突然走过来抓住了我的左手。

    你想做什么?我用眼神询问他。

    他没答话,只是拉高了我的手,从腰间解下了那块紫色玉佩放到我的掌心。

    “这块玉后面刻着‘如朕亲临’,兰朝在凤国有几处暗桩,你此次南下我会派遣四名大内高手扮成下人跟着你,他们中有一人知道那些暗桩所在,但只有这块玉才能调遣暗桩,也许你会用得着它。”

    他徐徐解释着,抓住我手掌的那只大手却一直没有放开,我一抽手却被他抓得更紧。我恼火地瞪着他,示意他赶快松手。

    他怔怔地望着我,神色有些恍惚,掌心里的高温烫得我手心微汗。

    “芯儿……”他突然喃喃低语,眼睛里一片迷蒙,仿若黑夜里的大海。

    我听了后勃然大怒,狠命地甩开他的五指,不屑地说道:“你乱喊什么呢,君凰越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这么决绝,甚至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嫁给他了?”他冲我低吼,白皙透明的脸上一片通红。

    “人都死了,还需要什么解释?”我漠然地看着他。

    “你这是在逃避过往。”他在我耳边大吼。

    “你我均是俗世烟火,既不能成画,也不能入诗,更看不破那一花一世界、一砂一极乐,所以,你还是等君凰越复活时再来解释吧。”我说得很平静。

    他紧抿着薄唇回瞪我,眼底爬满了血丝,隐隐流露出沧桑和疲惫,脸上那片绯红蔓延到了脖子上,淹没在白色衣襟里。

    明亮的烛火把我俩相望无言的身影照在了墙壁上,拉成两个大大的侧影。半开的窗户外,风声萧萧,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秋雨,浇湿了满地尘埃,也淋透了我整颗心。

    屋子里所有的气息和声音仿佛都被这场秋雨给挡在了窗外,小小的空间里只余令人窒息的沉默。烛花爆开,发出噗地一声轻响,摇散了墙上两道逐渐拉近的身影,也震醒了我差点坠入那片沧桑里的心神。

    我急忙用力推开眼前那副即刻便要贴上我脸庞的胸膛,顾不得手腕上传来的隐痛,转身跑出了殿外,冲进了大雨里。

    腰间突然环上了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我被一股大力拖进了一具湿热的怀抱里,还未回过神来,我的身子便被转了个向,双唇紧接着被一抹温热覆住了,我紧咬着牙关,奋力挣扎着,心里就象这场秋雨,阴湿、凉寒。

    腰际的双臂却越缩越紧,把我死死地禁锢着,唇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灼热的舌尖狂乱地顶撬我唇齿,连绵的秋雨也浇不熄那满腔的火热,后腰的大掌同我唇上的那抹柔滑一起升温再升温,雨水和着阴寒从我的头顶滴落,划过睫毛,淌成一缕细线流进彼此的双唇,酸酸涩涩的味道盈满了齿缝。

    我抬起膝盖使劲向上顶去,却被一只手臂挡住了,心里又急又恼,干脆张口向那跻恢辈环牌谖已拦厍敖サ纳嗤芬ィ獾奈兜阑熳徘镉甑乃嵘黄胩盥宋业目谇唬炜绽锵赣耆缢浚:宋业乃郏畴档墓馊锶辞逦亟邮盏搅肆降廊缁鹑缯氲氖酉摺?br/>

    嘴里的铁锈和酸涩越来越多,齿间咬住的那条舌头却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雨水连成细线从我的发梢不停地流进我的双唇,把口腔里越积越多的血水往喉咙里推去。

    一股咸酸苦痒的感觉从喉咙深处冒了上了,激得我肠胃翻腾,几欲作呕,我连忙松开牙齿扭头吐出了满口的雨水和血水,却吐不掉已经流进了心间的咸苦。

    “放开我!”没了唇上的那抹压迫,我终于可以扯开嗓子大喊了。

    腰间复又多了一只手臂,把我用力地环抱着,胸腔里的空气一下子被狠狠地挤压了出去,当我正欲吸气再大喊时,整个人却被放开了,前一秒还包围着我的火热顿时退去了,紧接着秋雨里的冰凉铺天盖地地袭卷了我。

    君洛北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我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漫天细雨剪出他湿润的轮廓,夜风忽起,吹乱了纷飞的雨滴,也吹散了我满眼的湿意……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上下早已湿透,暖春殿周围看不见一个宫女太监,想来君洛北一早就把他们给谴开了。

    我在雨幕里瑟缩颤抖着,不知道自己七拐八弯下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这一路行来非但没遇到一个巡夜的,就连一个避雨的亭子回廊也没见着,我象只无头的苍蝇就着天上微弱的夜色在一片花坞里踉跄着,满地的泥泞里被我踩碎了无数落花。

    “一场秋雨一场寒”,此刻冷的不止我的身,还有我的心。

    脚下冷不防地一滑,我狠狠地摔了下去,花泥四处飞溅,落了我满头满脸。手腕处的隐痛更加明显了,凉寒如丝,密密地钻进我的皮肤浸入血液流遍全身,驱逐了我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热度。

    迷蒙暗沉的夜色里,晚风呼啸而过,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如烟似纱笼在了秋花软泥上,也笼在了我逐渐僵硬的四肢上。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无间,想起了他低沉好听的声音,想起了他温暖厚实的胸膛,想起了他琥珀色眸子里那盈盈的笑意和包容,想起了他怀里手心里无处不在的温柔和热情。

    也许,无数的感动和心动加起来就是喜欢;也许,无数的喜欢加起来就是爱。

    意识模糊间,我仿佛看见了无间,他撑着一柄绸伞朝我慢慢走来,飘逸的身形、月白的长衫、翻飞的衣袂成了这黑夜里最亮眼的存在。我裂着嘴笑开了,无间啊,你真是我生命里的贵人,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就出现了。

    淋洗了我良久的大雨终于停了,停在了我头顶的那柄绸伞外。

    “小姐,你还好吧?”轻浅的嗓音飘散在雨雾里,不是无间,我的心里有些失望。

    “小姐?”声音更近了。

    “我冷。”我回答得有些茫然,声音仿佛用拽的才能从喉咙里出来,唇边的花泥趁机溜进了嘴里。

    身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层薄衫,紧接着一只手臂揽腰把我提扶了起来。

    “得罪了,小姐。”来人一边扶我一边说道。

    离开那片泥泞,我仿佛更冷了,僵硬的四肢连发抖的力气也使不出了,听了他的话也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一番扶搂下,我终于被他带到了一处温暖所在,触目所及尽是字画书卷,正面对着的中堂上挂着几张形状各异的古琴。身旁的烛火稍稍驱散了我的冷意,却让我牙齿打起了寒战。

    “我叫个丫鬟来服侍你,顺便让她带件衣衫给你换下。”

    “不用了。”我唤住了他转身欲走的身影,能在皇宫内苑住下的年轻男子肯定是还未出宫建府的皇子,这大半夜的我不想有人看见我在一个皇子的住处出现。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嘴巴,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他转身看向我,清润的眼睛里有一抹疑惑,半湿的中衣贴在他本就单薄的身体上,衬得他更加苍白瘦弱、体不胜衣,唇上的那抹红润成了他身上最鲜活的景致。仿若鲜血浸在了白绢里,朱砂落在了宣纸上。

    我心里一怔,他不正是擂台招亲那日第一个上台弹琴的四皇子吗?而他望着我的眼睛里也渐渐染上了惊讶。

    “你,竟然是你!你竟然是女子!”他迟疑着,说出来的话却莫名其妙。

    我有些啼笑皆非,强忍着唇齿的颤抖,道:“我当然是女子,这么晚了就不劳公子惊动下人了,麻烦你给我找方帕子擦拭一下就行,我还急着回家。”

    “好的,请小姐稍等。”他苍白的脸上有些窘色,丢下话后就匆匆转到了屏风后面。

    一阵悉悉梭梭后,他拎着一件秋香色棉衫站到了我面前,脸色也越发的红润了,看不出先前的苍白。

    “真不好意思,我书房里没有锦帕,只有一些替换衣物,你将就着擦拭一下吧。”

    “多谢公子。”我连忙道谢接了过来。

    我哆嗦着脱下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衫,正准备抹去周身的水渍和花泥时,却见他倏地转过了身,有些急切地走开了。

    “你慢慢擦,我也打理下自己。”他的声音从屏风后闷闷地传了出来。

    我一边跺脚哈气,一边飞快地擦拭着,却见到自己一大片胸口在湿襟下若隐若现。

    难怪了,我心里恍然大悟,看来这四皇子还算得上是个谦良君子。可惜,莫思攸错过了他。

    看看外面仍旧下个不停的大雨和越发深浓的夜色,我心里更急了,把那件棉衫撺在胸口扬声道:“公子,我要走了,麻烦你指下出宫的路。”

    他马上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件外衫,半湿的中衣却没有换下,手里还抓着件月牙白长衫和一只暖手炉。

    “你把这长衫披上,拿着这暖炉,我送你出宫。莫说这宫里地形复杂,就算你走到了宫门若没有通行令牌也是出不去的。”说完后,他半侧着身子对我递出了手里的东西。

    我一一接过来,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忘了皇宫不是个来去自由的地方,也暗骂君洛北那个可恶胚子,竟然什么也不交代就把我丢在大雨里转身走了,还好我今晚遇到了这个四皇子,不然就惨了。

    送我出宫的路上,他告诉我他叫君洛沂。

    沂?我想起了擂台招亲那日有个叫白沂的人画了一幅我的画象,当时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君洛北身上了,没去看那白沂的样子。想起他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我突地明白了,那白沂应该就是眼前这君洛沂了,只是他一直以为当日作画的对象是名男子。

    这是不是印证了西游记里的一句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敢问小姐芳名,为何会如此狼狈?”君洛沂轻声问我。

    听他这么一问,我就知道他没有参加中秋夜宴,那晚发生的事想必让与会众人都对我这个廷尉夫人留下深刻印象了。

    “我姓秦,宫里有位娘娘是我姨娘,我应她邀请进宫看望她,却不料在出宫的路上遇上大雨,从而跟丢了引路太监。”实话当然不能说,我只好对他撒了个谎。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话。

    行到宫门处,却赫然见到了君洛北,一名禁军撑着一把白绸伞站在他旁边。伞下的君洛北全身都湿透了,白色长衫紧紧贴在昂藏的身躯上,洇湿的长发粘着额头,幽深的眸子敛尽了夜空里的黑暗。

    我看着这个罪魁祸首,眼睛里几欲冒出火来。

    “太子?!”君洛沂惊讶地问到,“你怎么站在宫门口?”

    “我掉了样很重要的东西,禁军正在四处寻找。”君洛北眉头微蹙看着我和君洛沂。

    “看来那东西是价值连城了,竟让堂堂太子屈尊降贵地冒雨等在宫门口。”君洛沂惊叹。

    “你俩这是?”君洛北半眯着双眼问道。

    “我是来送秦小姐出宫的,不如太子也先行回府吧,正好送秦小姐一程。你那东西下人们找着了自会给你送去,你这么一直等着也不是办法,小心着凉。”

    “也好。”君洛北爽快地答应了,眸子里闪过一抹晶亮,恍若流星划过了夜空。

    我心里虽然已经火冒三丈,但当着君洛沂却不能发作,只好恨恨地跟在君洛北身后出了宫门。

    “对不起,我回头去找你时却不见你人影。”他摒退了手下对我低声说道。

    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根本不想理他。

    “往左走,宫外的马车都停在那里。”他在我背后道。

    我往左首看去,迷蒙的雨雾里果然停着几辆马车。真要坐他的马车回去吗?我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

    正踌躇不前的时候,手臂被君洛北拽住了,我身不由己地被拖着往马车走去。

    “澜儿!”一抹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

    我激动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无间撑着伞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宽大的衣袖随着他脑后的辫子一起在空中飞扬。

    “无间!”我开心地大喊,挣脱了臂上的手掌,向他跑去。

    “你怎么湿成这样?快上马车。”无间环住我冲进他怀里的身子,连声催促着。

    “无间,我好冷哦!”我紧搂着无间的后腰,脸颊在他胸口处不停磨蹭,有心要在君洛北面前对无间撒娇。经历了今天晚上的事,我更加肯定了君洛北对我有一份情愫。他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他轻松,就让他见识一下我新婚的甜蜜吧。

    “乖,回家就好了。”无间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我听在耳里,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一晚上的酸楚和寒冷瞬时不翼而飞,心里盈满了幸福和悸动。

    我踮起脚尖吻上了无间,他温柔地回应我,灼热的双唇温暖了我的唇舌,也温暖了我的身心。我全心全意地感受着无间只属于我的那份温柔,忘记了飘飞的秋雨,也忘记了身边的君洛北。

    依稀间传来一阵巨响,我和无间同时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见身边飞速地驶过一辆马车,华丽的车帘在秋风里翻飞,隐约可见君洛北坐在里面。

    马车到了玉府时,我赖在无间的怀里不肯起身,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把我一路抱了回去。我埋在他的怀里吃吃地笑着,心里某一块地方变得特别柔软。

    “还好我临出门吩咐下人每半个时辰就给浴池里换一次热水,想着这么冷的雨夜你可以一回来就泡进热水里,现在正好给你暖身子。”无间一边为我脱衣一边说道。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注满了感动,一股柔情从心头缓缓涌出,一直向上窜进我的眼睛里,这一刻的无间在我眼里怎么看也看不够。

    无间抱我坐进池子里,撩开我额头的湿发道:“认识你这么久,你今晚最温柔。”

    我揽着他的腰,感叹地说道:“我今晚在宫里的时候可真想你。”

    “皇后找你做什么,怎么还让你淋雨了?我见你这么晚都没有回府,急得到皇宫门口去等你了。”他柔柔地问我,眼睛里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她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让我南下的时候可以调谴兰朝设在凤国里的暗桩。”我有些心虚地说道,“出宫的时候遇上大雨和引路太监失散了,刚巧碰到了太子,那件外衫就是他的。”

    他凝视了我好半天才道:“恩,我刚为你解衣时看见那块紫玉了。”

    我被他炯炯的双眼看得心里发麻,还好他没有再追究下去,心里不禁长舒一口气。

    睡觉前,无间要了我一次又一次,动作前所未有的激烈,偶尔还会弄痛我。我本来被雨淋得有些不适的身子在他反复地折腾下变得疲乏不堪,最后终于忍不住在他还在驰骋时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次日醒来时,我头痛欲裂,浑身发软,喉咙里象火烧刀刮般难受。我竟然感冒了,自从这具身体能自己下床走动后,我有整整一年没尝过虚弱的滋味了。如今,一年前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汁终于有机会再来折磨我了。

    这场感冒来得十分突然、凶猛,让我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才算全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病一场”,也让我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卧榻无聊时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中药的药效没有西药来得快。

    病好后也到了八月底了,正是皇上规定我南下的最后期限。

    无间在我病中就开始为我准备南下的物什,十多天里把一切行囊都整理好了,还派遣了两名他收养的孤儿来服侍我。那两名十四岁左右的孩子,名唤玉白、玉净,十分聪明机灵,且都有一身很好的功夫,无间打算让他俩陪同我一起南下,这十多天算是让我多熟悉熟悉他俩。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在偏厅吃晚饭。

    席间,无暇红着双眼对我依依不舍,直嚷着让我早点回兰朝。慈祥的太傅老爹为我解说了许多凤国的情况,包括地理形势和风土人情,甚至谈及了凤国的王室。

    我有些疑惑:“爹,你怎么对凤国这么熟悉?”我以为太傅只管做学问。

    “呵呵,爹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四方,走遍了天下,所以对凤国的情形略知一二。”

    我默默点头,走遍天下,那可得花多少时间啊……

    “澜儿,凤国人都是奸险之徒,你南下的时候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别理那些凤国人。”甜美高贵的娘亲也发话了,话语里对凤国人的敌视让我大吃一惊。

    “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还在误导孩子们?”爹在一旁发话了,语气有些低沉。

    “我这一辈子都放不下。”娘一向娇柔清脆的声音里布满了严寒,隐隐还透着恨意。

    “好了,好了,我们回房去说。”爹连忙柔声劝道,扶着娘离开了桌子。

    我有些看傻了眼,和无暇两人面面相觑,再扭头看向无间,却发现他眼底一片肃然,如乌云盖日,掩去了他平日里的明亮,琥珀色的眸子几近墨黑。

    直觉告诉我,我如果现在去问他原因肯定得不到答案。心里微叹,还是以后再找机会问他吧,或者干脆不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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