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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17)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她在一起时的甜蜜感觉渐渐减少。

    或许甜蜜的感觉并未消失,只是离别时感伤的力道实在太强,

    以致在每次跟她相聚于台北的记忆中,感伤占据了大部分。

    就以在意大利面餐厅吃饭那次来说,我不记得店名、店的位置;

    也不记得叫了什么面以及面的味道;聊的话题和气氛只依稀记得一点;

    但我却清晰地记得,被雨水弄花了的车窗外,她踽踽独行的背影。

    像加了太多水的水彩颜料,她的背影淡淡地往身体四周晕开。

    见面既然已经不容易,我们只好勤打电话;

    但在没有手机的年代,打电话找到人的机率不到一半。

    而且这机率越来越低,因为我们的生活作息逐渐有了差异。

    我仍然过着接近日夜颠倒的研究生生活,而她每天却得早起。

    如果我们分离的距离够远,像台湾和美国那样远,

    我们便不必天天打越洋国际电话。

    这时偶尔收到的信件或是接到的电话,都会是一种惊喜。

    可是我们分离的距离只是台北和台南,不仅天天会想打电话,

    更会觉得没有天天打电话是奇怪的,而且也不像感情深厚的情侣。

    可惜我们在电话中很少有共同的话题,只能分别谈彼此。

    我不懂她所面临的压力,只能试着体会;她对我也是如此。

    当我们其中一个觉得快乐时,另一个未必能感受到快乐;

    但只要任何一方心情低落,另一方便完全被感染,而且会再传染回去。

    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快乐传染力变弱了,

    而难过的传染力却比以前强得多。

    常想在电话中多说些什么,但电话费实在贵得没天良,让我颇感压力。

    每天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新鲜的事,因此累不累、想不想我之类的话,

    便成为电话中的逗号、分号、句号、问号、惊叹号和句尾的语助词。

    日子久了,甚至隐约觉得打电话是种例行公事。

    我想妳、我很想妳、我非常想妳、我无时无刻不想妳……

    这些已经是我每次跟她讲电话时必说的话。

    虽然我确实很想她,但每次都说却让我觉得想念好像是不值钱的东西。

    苇庭大概也这么认为,所以当她听多了,便觉得麻木。

    「可以再说些好听的话吗?」苇庭总会在电话那端这么说。

    刚开始我会很努力说些浪漫的话,我知道这就是她想听的。

    或许因为分隔两地,所以她需要更多的浪漫养分来维持爱情生命。

    可是,说浪漫的话是条不归路,只能持续往前而且要不断推陈出新。

    渐渐地,我感受到压力。

    因为我并不是容易想出或是说出浪漫的话的那种人。

    苇庭对我很重要,当我对她说出:妳是我生命中永远的太阳时,

    虽然有部分原因是想让她开心,但我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无法在她迫切需要浪漫的养分时,立即灌溉给她;

    更无法随时随地从心里掏出各种不同的浪漫给她。

    我需要思考、酝酿,也需要视当时的心情。

    而且很多浪漫的话,比方说我愿为妳摘下天上的星星,

    这种话对我而言不是浪漫,而是谎言。

    我无法很自在随意若无其事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会勉强说出口的原因,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而已。

    「你好像在敷衍我。」

    当苇庭开始说出这种话时,我便陷入气馁和沮丧的困境中。

    苇庭扎扎实实地住在我心里,这点我从不怀疑。

    我只是无法用语言或文字,具体地形容这种内心被她充满的感觉。

    具体都已经很难做到,更何况浪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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