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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42)

    当蝉鸣从房间落地窗外的树上传来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以前住楼下时,从未在这里听过蝉鸣;

    没想到一搬上来,窗外树上蝉的叫声竟如此嘹亮。

    听到第一声蝉鸣时,除了惊讶外,又突然想起刘玮亭。

    记得《性格心理学》最后一堂下课后,我奋力追出教室时,

    接触到她的最后一瞥。

    那时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只听见身旁树上的蝉鸣。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越来越多,而且越叫越响。

    穷学生没钱在房间装冷气,只好打开落地窗吹吹自然风。

    一到下午,只要第一只蝉叫了第一声,所有的蝉便不甘示弱跟着叫,

    彷佛在比赛谁的气足、谁的声音嘹亮。

    于是房间里像是有一个小型交响乐团在卖力演奏,但旋律毫无章法。

    我常常气得朝窗外大喊:『你们一定要这么不成熟吗?』

    但蝉们不为所动,依旧各唱各的调。看来这个夏天会很漫长。

    我也渐渐多了解李珊蓝一些。

    知道她除了深夜在中国娃娃上班、偶尔到台北摆摊外,

    她也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大卖场打工。

    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她有次拿超市过期的水果罐头给我。

    「才超过保存期限两天而已。」她说。

    『吃了不会死吧?』我说。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她说。

    我觉得这话好熟,后来才想起这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对白。

    因此我猜她大概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

    这个夏天也特别热,荣安来找我时,常热得哇哇乱叫。

    「看来只好讲个冷笑话来降低一下温度。」他说。

    『我不想听。』

    「你猜猜看,」他不理我,继续说:「水饺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想猜。』

    「水饺是男的。」他说,「因为水饺有包皮。」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越笑越夸张,还笑岔了气。

    夏天的晚上在家里待不住,我和荣安通常会出去晃。

    当然最常去的地方还是Yum。

    小云总会泡一壶酸梅汤请我们喝,酸酸甜甜的,很清凉消暑。

    有天晚上小云炸了盘鸡块请我们吃,我吃了一块后抓抓嘴角的伤口。

    「你嘴角怎么了?」小云问。

    『这两天熬夜,应该是上了火。』我说。

    小云立刻把放在我和荣安之间的鸡块移到荣安面前,然后说:

    「那你要吃清淡一点的东西,少吃点肉类。」

    我抗议说:『妳看过老虎熬夜后改吃素吗?』

    没想到话题由老虎开始,七转八转竟然转到刘玮亭身上。

    小云对刘玮亭很好奇,我简短述说往事,反倒是荣安巨细靡遗。

    「都是我不好。」荣安说,「如果当初我查到的是柳苇庭就好了。」

    『跟你无关。』我说。

    「可是……」

    『别说了。』我打断荣安,『是我不够坦诚,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

    情书寄错了。』

    我自以为是的善意选择隐瞒,却不知道这样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因为刘玮亭应该会觉得我的将错就错是在同情她。

    她是选老虎的人,怎能忍受这种同情?

    甚至她会觉得是种羞辱。

    想到以前跟柳苇庭在冰店的对话,不自觉叹口气说:

    『如果我是选羊的人就好了。』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Martini先生突然开了口。

    小云和荣安同时转过头去异口同声说:「什么故事?」

    「右边的石头。」Martini先生说。

    『右边的石头?』我也转过头。

    虽然我们三人都直视Martini先生,但他仍不慌不忙清了清喉咙,说:

    「嘴巴有些干。」

    小云见他眼光瞄向那壶酸梅汤,赶紧说了声抱歉,然后倒了一杯给他。

    他喝了一口后,说:「很好喝。」

    「谢谢。」小云笑了笑。

    「有个人的右边有颗很大很大的石头,几乎是像山一般大的石头。」

    Martini先生又喝了一口酸梅汤,「这个人很想爬上石头顶端看上面的

    风景,可惜尝试很多次都没成功。最后他放弃了,只好往左边走。但

    不管他走了多远、看了多少美景,他依然念念不忘右边的石头,甚至

    还会折返,再试一次。」

    我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说话。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个人的心中,将永远存在着属于右边石头的遗憾。

    他甚至会认为右边石头上的风景,可能才是最美的。」

    Martini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们刚刚提到的刘玮亭,也许就是

    你右边的石头。」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有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是那种会在左右之间

    往返的人,而我……」Martini先生说,「却一直待在原地。」

    「为什么不往左边走呢?」小云插进一句。

    「我如果不爬上右边的石头,就永远不可能往左边走。」

    Martini先生回答后,摸了摸他的领带。

    他今天打的领带是绿色底白色圆点,看起来像是雪花飘落在草原。

    这种图样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调。

    我也注意到他偶尔会摸摸领带结,甚至轻轻晃动领带的下襬。

    给人的感觉像是领带很重,让他的脖子有些不舒适。

    这晚Martini先生走得早,留下一些疑惑给我们三人。

    小云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是右边的石头?而不干脆说右边的山?

    我和荣安的解释是:山比较好爬,但石头可能光秃秃的,很难爬。

    荣安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右边?而不说左边?

    我和小云很不屑地回答:有差吗?右边左边不都一样?还是得爬。

    我的疑惑则是:为什么刘玮亭会是我右边的石头?

    但我们三人都没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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