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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当然,他说风雨不改。”

    “你真有信心?”我故意,“要是他不来,怎办?”

    “一定会来的。”

    稍顿,她又道:

    “你去看看荷池小路那边打扫好了没有?酒菜准备好了没有?”

    哎呀,我那么困,卷住横梁,刚打个呵欠,空中有只苍蝇,自投罗网,长百一伸,先来个小点。吃过苍蝇,一得意,翻翻白眼,尖锐的长牙又露出来。

    “你要控制自己!”素贞教训道,“做人有做人的规矩,别坏我好事!”

    算了算了,我惟有望下一踪,脚踏实地。

    “一切都好了。他不来,我们自己吃!”我喃喃,“我是他,我就不来。哪有这么现成的便直可捡?他不来,不过损失一把伞,值多少?来了,得损失一生。”

    “难道我不也是一生吗?婚姻非同小可,人间有所谓生死相许,谁只着眼一天半天,一年半载?我和他有缘呀!”

    “哦?”我取笑,“不是色相吗?他长得不英俊,你肯要?”

    被说中了吧?

    说完撇撇嘴,跑到门外。

    这小小巷子,行人往来不绝。太阳的光,又照到花架上了。我看不起素贞那过分的相思,真没种,才不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可靠吗?我不以为然。

    无意识地站在门外,不做什么,其实正做着什么

    眼睛如一张深网,撒向小巷极目处,是的,行人往来不绝。

    我想,这样的生涯,多烦闷,只因为男人的一句诺言,便苦苦守候,心中还念记他的轻攀浅笑,三言两语,手挥目送。

    一直地等,一直地等。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涯!

    眼中依旧不见他的影子。只有行人往来不绝。

    笔直的小巷,被我网得扭曲了。

    一定会来吗?——啊我竟然在等呢。二百五十八、二百六十六、二百……

    数到第二百七十四人。

    “小青!”我听到这个男人在唤我。

    抬头见许仙。此生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他换过一身干净好衣裳,深浅的藕色,看上去也是一根藕。藕断丝连。

    “相公,我等你,等得双腿都发麻了。”

    他连忙拱手道歉:

    “对不起呀,雕版没做好,一时走不开。我一路找,又怕走错了地方。走对了小巷,又怕等会不晓得言语…·”

    “那有什么可怕?”

    “小青,你看我这一身可还瞧得过去?”

    然后他秀长风目,已暗探内院。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我等了他好久,第二百七十四人。直至他出现了,我的心剧烈地跳——然而,他的眼神并没流连于我身上。

    “小青!可是许相公来了?”里头问。

    我只得延请他进去。一路走,只见四扇暗棍子窗,揭起青布幕,一个坐起,桌上放一盆虎须更蒲,两边也挂了四幅美人,中间挂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许仙正打量间,我那姊姊丰姿绰约地现身了。

    打扮得狐狸也没她妩媚。

    “许相公谅是采用饭。”

    “不不,我只是来取伞吧。”

    素贞道:

    “相公的伞,昨夜又借了给舍亲,因他赶路,故今日仍未送来。再饮几杯,着人取回给你吧。”二人便浅斟低酌,一时间竟不提那伞。许仙告辞回家。

    第二天,还是等他来。

    他人没到,忽地来了一个瞎子。他是有眼无珠,以鼻当目的臭道士,两个精灵的道童相随。

    只见他一路用力嗅吸,竟在我们寓外站定,神色凝重。

    我吃了一惊,闪身静观其变。

    谁知他道:

    “是这儿了!快洒。”

    两个道童手脚伶俐,把一些浓烈的粉末洒泼在门外墙边。好难受!此时许仙却已抵涉。他奇怪:

    “咦?多刺鼻的硫磺味儿?”

    瞎眼道上听到人声,忙戒备着,不知来者是什么“东西”。

    一个道童忙解释。

    “顺父,这个是人。”

    许仙莫名其妙。一怔:

    “谁不是人?”

    “难道相公不知道屋子里头有蛇妖吗?”

    岂有此理!拆穿我俩来了,急告姊姊去!

    “我看得见的,要靠看不见的来相告?”许仙一点也不相信,斥道,“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众,污染民宅,当心我告到官里。”

    当下换过温柔腔调:

    “两位姑娘,我许仙来了。”

    道士气得拂袖而去:

    “呸!色迷心窍的睁眼瞎子,看你一阵如何懊悔!”

    我正一路向素贞禀告,走到一半,硫磺苦热攻心,“吧随”一声倒地,已全身发软,呕吐大作。

    好个素贞,临危不乱,即时把桌上酒壶倒倾,衣袖一挥,酒偏上天,念咒施雨。急雨一下,水流把那可恶的粉末冲走了。

    空气变得清新。

    我俩方才魂归原位。收拾身心,出门会客去。

    素贞款款现身,仪态万干,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白姑娘,今天我来迟了。”

    她若无其事地问:

    “呀?一阵急雨把硫磺都冲走了?”

    “这里有蛇吗?”

    “防患未然,小青,你去着人明天再来洒一遍吧。”

    我不惜不愿:

    “吃过酒菜再去吧。——你不用我做媒?”

    “先做正经事。”她有心把我支开,“许相公这儿有我。”

    没辙。

    我只得无奈地离场。

    先缓步,后急走,再飞窜,直追道上去。

    你以为我不知你干什么勾当么?——“说来话长了··,…”素贞一定微笑着,就着炉火,替许他把湿衣烘干。

    “我俩刚搬至不久,家中没有男人,很不安全,怕被坏人打主意,遂制造流言,说屋子里有蛇,还特地请了道上来捉妖呢。”

    她那么老弱、风情,却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似的,谁不生同情,企图保护?

    就趁着许仙心摇神荡之际,她必然伺机碰碰他这老实人的手:

    “相公,这几样小菜味道如何?”

    “很好呀。”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妩媚地为他布莱、举杯劝饮,把心事悠悠套问。

    酒不醉人,女人施展浑身解数,男人根本招架乏力。

    “真不敢劳你玉手。”

    她又再强调:

    “说来,也是因着家中没有男人,所以多请一个下人也不大放心。相公——”三脚的金兽香炉,飘出袅袅轻烟,像一根颤动着的心弦。

    竹树的影儿在纱窗外点着头。

    素贞喜地抓住他的手。

    他讪讪地,没话找话说,还是老套:

    “我……我是来取回那伞的。”

    “哈哈”她恨恨。

    脸上还是娇羞万状:

    “哪伞,索性搁在我这儿吧?相公,我飘泊孤零,只求一位知心人,天天吃我烧的好菜——”

    “我”

    素贞见他沉吟,生怕他不肯。正色道:“相公,我之所以做此选择,主要是家中还有一点资产,并不贪慕升官发财,而且阅人之中,但凡甜言蜜语无事殷勤的,都不是心中所要。像相公那样,自食其力,沉静寡言,我才喜欢。”

    我向空中暴喝一声:

    “无耻!”

    追上那臭道士臭道童了。

    不知骂的是谁?——是骂家中那一对,抑目下这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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