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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八月上旬,在我家才做了不久的两位保姆阿姨坚决辞职。王阿姨还在医院养病,没人伺候了,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穆乘帆和我登时麻了爪。眼下根本找不到合适又可靠的人选,我爸爸要给这两位阿姨涨薪水以期留住她们,两位却坚持不从,那个东西吃秤砣铁了心的样子。我们盘问了好久,二人才道出原委:

    “照理说房子再大,要料理的也无非是你们父女二人,顶多再加上新来的小哥,活计是不多的,东家给的薪水也远远好过别处。原来在家政公司的时候,也听人说过这是处老宅,掌故必然多,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触犯到先人精灵。我们也想得赚一份丰厚稳定的工钱不容易,来这里做事谨慎些便可,可是最近看到听到的事情太怪异,我们心里实在害怕,做不下去了。

    ……

    那天先生和岚岚都不在家,天又下雨,假山生烟,我只道跟平常一样,也没当回事儿,继续剁馅料,准备晚上包云吞。那天做的是莴笋和鲜虾馅,岚岚爱吃馅料细细的,我就多剁了几刀。嘟嘟嘟,当当当……”

    阿姨边绘声绘色还有配乐的讲述,我心里边想,当保姆实在屈才了,该去俱乐部评弹说书。

    “可是直到我停下了,那嘟嘟嘟当当当的声音却没有停。我以为是前面武馆的小孩耍枪弄棒,后来发现不是,声音就在院子里,起先跟我剁馅的声音混在一起,没法分辨出来,现在听起来,很有力量,也很有规律,听起来就像是,就像是啄木鸟的嘴巴钉在树木上的声音,我找了一大圈,那声音是从……”

    “是从假山里面发出来的。”一个阿姨话音未落,另一个接口说到,“我也听见过,不仅听见过,我还看见过奇怪的光。”

    “奇怪的光?”我看她一眼,低声重复。

    “农历十五的晚上,天阴没有月亮,两道青色的光直冲到天上去。”

    “胡说,我从小住在这里,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爸爸说。

    “我也只在十五晚上那一次见过。”这一位阿姨怕我们不信,脸上是一个赌咒的表情。

    我们父女二人对视一眼,穆乘帆道:“那天我在南京。”

    “不用看我,我睡眠太好,没什么警惕性,不然不会被绑架。”我说。

    话说这两束青光我确是没有见过,但是下雨天假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的事情倒不是一个人说了,我仔细回忆,好像印象里也能够分辨出这一个嘟嘟嘟当当当的声音,只是身在此山中太久,从来没去仔细研究过。

    两位怕惹祸上身的阿姨我们是留不住了,穆乘帆给她们算了工钱放人走。可是再去同一家相熟的家政公司找保姆,却说什么都请不到人了。我去医院看望王阿姨,她认真的跟我说,家里近期遭遇了这么多事情,一定是惹到不干净的东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假山附近钉上些桃木楔子镇一镇。

    我将信将疑:“桃木楔子会有用?”

    王阿姨道:“闹得最凶的时候你在正东西南北方向钉上去,有用的,乡下都用这种方法。”

    一个没有补课的日子我带着穆乐去灵隐寺的山上削桃木,按照王阿姨的说法,捡向阳坡上的老树,越粗的枝子越好,折下来,外皮削掉,剩下白白生生的里子,削成拇指那么粗那么长的楔形小桩。

    我一边干这个一边跟穆乐说话:“看过《机器猫》没有?”

    “没有。”

    “以后我要买影碟回来让你学习一下。里面讲的是一个大脑袋没耳朵的猫,怎么帮助主人解决困难,怎么把主人想要的东西弄到手。”

    他走到我身边来问我:“你想要什么?”

    这天有风,多云,西湖畔,灵隐深处的小山岗上,穆乐的苹果脸在我眼前十公分处,云彩在他亮晶晶的眼睛里流动,这个男孩用一种很认真很诚恳的态度问我“你想要什么?”,这将是他以后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想一想:“我想要知道究竟什么东西在我家作祟,我想要些久违的好运气。”

    他点点头:“嗯。”

    他的样子好像上帝,我哈哈笑起来,几乎躺在地上,四脚抓挠。

    天空中忽然一声闷雷,要下雨了。我们连跑带颠的冲下山坡,拦了一辆出租车,刚挤到后座上,雨点便落下来。车子沿着湖滨路向下,经过李卫府,岳王庙,远远看见苏堤长长,杨柳浸绿,河岸上有年轻的女孩兜售各式的花伞,船家招呼观光客上船避雨,湖面上浮起淡淡紫烟,杳杳然可见三潭印月的轮廓——几千年的传说被这一天一地的雨幕罩住,任是谁的心里都升起一股悠然情致。

    我回头看看穆乐,他也侧头看看我。短短三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家伙与来时已大不相同:长长的高个子,手臂上流线型的肌肉,那张麦子色的脸到还是小孩模样,只是人拾掇干净了,五官也变得清晰而精神,车子里空间狭小,我嗅一嗅,是他身上舒肤佳的味道。

    我叫他一声:“穆乐。”

    “嗯?”

    “想不想去西湖划船?”我说。

    前面的司机大哥通过反光镜很有气质地看了看我。

    这是简单的一句话,意思可不简单。古往今来,男孩女孩一旦西湖泛舟,那就是容易出些色相案件。听说灵隐有一和尚,泛了几次舟之后就还俗成亲了。也听说浙大有一对本来欲寻短见的相爱男孩,泛了几次舟之后在上海申请了瑞典签证去北欧结婚去了。总之西湖的法力是超乎想象的。

    不过,神佛啊,请原谅我。

    我是一个思维过程从不牵涉大脑,只从五官上面经过的人。我看到美景,嗅到男孩味道,于是这个念头几乎是自动产生的。莫说此时身边是一个怪好看怪神秘的男孩穆乐,就算旁边的这位是在班里坐在我前面的身高一米五的孙顺利,我弄不好也会考虑考虑的。

    可我这腔油然而生的浪漫温情被弟弟不动声色的一句话熄得好灭:“这里划船比在大运河有趣吗?”

    被绑架时候所有不快的回忆被他一下子勾起,外人在前我不得发作,愤愤然转过头去,心里想:穆乐可不是负得起我这一番情致的男孩。

    雨越下越大,我们到了家,穿过生意日渐寥落的药房和武馆,奔向后宅。看见五米余高,方圆三丈的假山像被烧着了一样的冒烟,四周寂静,仔细分辨,果然有当当当的声音从假山里面传来。

    我从背包里拿出桃木楔子,手里攥了小锤子,这就要上去将它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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