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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三月九日。

    她的机会终于来临。

    那天大雨滂沱。

    明明是下午时分,倾盆的暴雨却使得天空阴霾如同黑夜。她手中的伞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晃,完全抵挡不住大雨的攻势,浑身被雨水浇得一塌糊涂,冻得瑟瑟发抖。最让她心惊胆跳的,却是那紧紧抱在怀里的画具和画夹被雨水濡湿的速度。

    该死。

    她被淋得再厉害也没关系。

    这画具和画夹却是她最宝贵的财产了。

    于是,当那辆加长加宽的黑色宾利在大雨的雨幕中从四季酒店驶出的时候,她死命撑着伞,在暴雨中抱着画具画夹,冲到了车前,大声地喊:

    “停车!”

    宾利猛地刹车,隔着挡风玻璃,她能看到司机在向后回头请示。绕到车侧,她用力拍着车窗,对里面的人喊:

    “拜托,请让我进去躲一下雨,我没有地方可去!”

    仿佛过了几分钟那么久。

    车门在她面前打开。

    雷霆般的暴雨声中,轮椅里的他正苍白着脸咳嗽。

    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她抱着画架和画具钻进车内,发现这辆车果然是特制的。不但有装置能够将轮椅直接固定住,而且车内空间异常的大,除了能容下轮椅,竟然还有三个像沙发一样舒适的宝石绒座椅。

    “谢谢你。”

    随她进来的画具上全都是雨水,将车内铺的深蓝色宝石绒地毯污了一大片,她急忙将东西尽量全都收拾到角落,歉意地说:

    “对不起。”

    见他闭着眼睛,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并不理会她。叶婴犹豫了下,将一张画从微湿的画夹中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你看,这是我刚画好的一幅画。”

    画面中,他静默地坐在酒店的露台里,夜空中有几颗星星,点点星光照耀在轮椅中的他身上。

    空气中弥漫出松节油的味道。

    他眉心一皱。

    身子刚向轮椅后背靠去,他又发出一阵咳嗽。先只是忍耐地微咳,然而咳嗽越来越急促,一阵紧过一阵,他咳得苍白的面容上染起两朵异样的潮红。

    “你怎么了?”

    她伸手想去扶他,旁边却有人立刻伸出胳膊将她拦住。

    “这位小姐,请不要靠近二少。”

    将她拦住后,管家又拿出一条棉毯覆盖在轮椅中他的身上。见他越咳越激烈,居然开始隐约有急促的喘哮声,管家半蹲在他身边,拿出一瓶喷雾模样的东西,急切问:

    “二少,用药吗?”

    他紧闭双眼,摆了摆手,又剧烈地闷声咳嗽了一阵子,胸口急喘,然后足有十多分钟过后,才终于慢慢将咳意压了下去。

    车窗外暴雨如瀑。

    宾利一路平稳地在雨中行驶。

    车内的他似乎好了一些,只是依然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叶婴注意到他穿着一套质料名贵、裁剪讲究的黑色礼服,白色衬衣,以及黑色领结,衬着他此刻苍白的面色,居然有种奇异的华丽感。

    如同世代隐居城堡的贵族。

    在暗夜的玫瑰园,那大片大片怒绽的红色玫瑰,没有月亮和星星,只有苍白的肌肤,是唯一的光芒。

    是那样清峻到了极致。

    反而透出某种艳色。

    也许是他双腮尚未完全消失的潮红,也许是他胸口仍旧微喘的起伏,也许是他紧握住轮椅的那双苍白坚忍的手。

    “二少,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今晚的酒会是否就不要参加了?”管家担忧地说。

    他闭目摇头。

    “二少……”管家犹豫了下,“或者,让我推您进去,如果身体不适,就立刻……”

    “不用。”

    他皱眉,又低咳几声,缓缓睁开眼睛。

    她手边的画夹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墨绿色有一片片或深或浅的濡湿。在画夹的右上角似乎烙刻着一朵小小的蔷薇花,有银色的光芒,如同是在夜光中绽放。

    “你是有哮喘吗?”

    听到方才的咳嗽中有隐约的哮鸣音,叶婴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车内的空气顿时变得凝滞,管家古怪地瞪着她,轮椅中的他抿紧嘴唇,视线从画夹移到她的面容上。

    “这样的天气,对于哮喘病人来说,并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所以你要去参加的酒会,一定是很重要的活动吧。”仿佛毫无察觉,她一边将油画放回画夹,一边说,“如果是重要的酒会,坐在轮椅里,由管家陪同入场,的确不是很适宜。”

    暴雨敲打着车窗。

    她眼瞳深黑,却笑容明亮,对他说:

    “不如,让我陪你去吧。”

    管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愕然地看着车内的这个女孩子,见她笑容和煦,仿佛提出的是个再自然不过的提议。他又看看轮椅中的二少,见二少正沉默地打量这个女孩子。

    他一向看不懂二少究竟在想什么,这次也是同样。

    就在他以为二少绝不可能同意由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陪同参加酒会时,二少竟默然应允了。

    “我母亲以前也有哮喘,我照顾她很多年,她随身的药是沙丁胺醇,你呢?”

    “二少的药也是沙丁胺醇。”见二少已经默许,管家只得拿出一瓶备用的气雾剂,交给她,说,“二少不能喝酒,不能吃海鲜。”

    “是,我知道。”

    留意看了下气雾剂上的说明,她仔细将它收好,想了想,瞅着轮椅中的他,似笑非笑地问:

    “那么,我也喊你‘二少’?”

    “谢越瑄。”

    “你好,越瑄,”她笑容妩媚,对他伸出右手,又告诉了他一次,“我是叶婴。”

    他没有理会她伸在空中的手,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随着他的视线,她低头,发现自己穿的是棉质的长裙加一条厚厚的披肩,而且已被雨水打得狼狈不堪,根本不是能够出席酒会的装扮。

    雨越下越大。

    黑色宾利停在GaleriesLagayette门口。

    这是巴黎著名的购物中心。

    装饰奢华的Janin专卖店里,香水的味道清雅迷人,金发碧眼的专柜小姐们拿出所有当季最新的款式,轮椅中的越瑄挑出一件银灰色的礼服裙给她。

    十分简洁的剪裁。

    质料华贵。

    露肩的设计衬得她的锁骨凸凹有致,裙子随身而下,服帖出她妩媚柔软的线条,恍若有暗浮的香气。唯一的缺憾是她没有任何首饰,脖颈处显得空了些。

    “这支花可以给我吗?”

    店里的水晶花瓶内插着几支百合,新鲜芬芳,叶婴用法语问专柜小姐,专柜小姐立刻殷勤地将花取出来。

    站在镜子前。

    她散下黑发。

    乌溜溜的长发如同缎子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光芒,专柜小姐们看得呆住。长枝的百合花将她美丽的黑发松松挽住,慵懒地垂在右肩,仿佛是春之女神在清晨时的灵感,美得没有丝毫烟火气,比世间所有昂贵的珠宝都要灵秀。

    “好看吗?”

    她回眸笑道。

    “走吧。”

    越瑄淡声说,驱动轮椅向店的门口驶去。

    还是不喜欢啊……

    叶婴眯了眯眼睛,手指微微捻动百合的花瓣,审视地打量穿衣镜中的自己,在他的轮椅驶出店门的那一刻,她对专柜小姐说:

    “请给我剪刀和针线。”

    黑色宾利继续在大雨中平稳地行驶。

    用披肩挡住□的双腿,叶婴把礼服裙卷到膝上,埋头忙碌着,用剪刀和针线在裙子上利落地裁剪、缝合。管家不安地看向二少,见他仿佛毫无察觉,沉思地坐在轮椅中,凝视车窗外的暴雨。

    宾利缓缓停在灯火辉煌的格里伦酒店宴会厅门口。

    门童恭敬地将车门打开。

    苍白的手略微一用力,越瑄正待从轮椅中起身,一双女孩子清凉的手已扶住他的手肘。

    “小心。”

    叶婴先踏出宾利,然后小心翼翼地弯腰将他扶出来,动作轻柔娴熟,仿佛已经服侍他多年。她眼瞳很黑,眸光却闪亮,含笑望着他,发际间那支纯白的百合花散发出寂静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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