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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大少正式接手了Brila项目,将会请森小姐出任亚洲区艺术总监,明天就会在董事会上宣布,”站在越瑄的床边,谢浦垂眉敛目地汇报说,“这是老太爷亲自下的决定,前几天,森小姐刚刚从瑞士飞回来。太太很生气,同老太爷打了半个小时的越洋电话……”

    越瑄倚躺在床上。

    面容比花园中更加苍白了一些,他静默地望着窗外,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只是一种疲倦的状态。

    叶婴为他按摩双腿。

    他的腿部肌肉有些紧绷,和轻微的不自觉抽搐,这是他的身体已经疲累的表现。她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帮他的腿部敷上一块温热的毛巾。

    “另外,太太今天上午收到一份调查,是关于你的车祸,”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档,谢浦眉梢轻扬,“这是我拿到的调查副本,主要内容是在暗示,大少跟这场车祸有一定的关系。”

    谢平神色一凛。

    从谢浦手中抓走那份文档,谢平一页页地翻看着,越看脸色越黑,手筋爆出。

    “二少!”

    谢平怒不可抑。

    “不是他。”

    望着落地窗外的粉红蔷薇,越瑄的眼珠淡漠疏离,他缓缓摇头,声音很静:

    “不会是他。”

    “二少,”谢平努力平稳了一下怒火,沉声说,“我知道您一直顾念大少是您的亲人,所以事事退让。但是,大少的手伸得越来越长,胃口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不是您继续退让和包容就能满足得了的。这次您去法国,已经在对他示弱求和,他却依旧步步紧逼,连您的性命都想要。巴黎的管家和酿成车祸的司机,都是两年前由大少暗中调换过来的,您知道的很清楚!”

    “阿平。”

    低低咳嗽,越瑄的胸口有些起伏,疼痛也从腿部蔓延上来,他略一抬手,阻止谢平再说下去。

    谢浦与谢平互视一眼。

    谢平沉默下来。

    谢浦却微微一笑,秀丽雅致,如春风拂面,说:

    “太太已经将调查文档派专人送去瑞士的老太爷那里,如果大少是无端被牵涉,相信老太爷的继续调查,会洗脱大少的嫌疑。”

    “出去吧。”

    躺在雪白的枕头上,越瑄疲倦地咳嗽着说。

    他的神情和面容是淡淡的,没有任何痕迹,然而薄薄的棉毯下,冷汗已如密雨似的覆上他的身体。他的双手紧紧绞住床单,克制住一阵又一阵飓风般抽搐的疼痛。

    谢浦和谢平退出去。

    房门甫一关上。

    越瑄再也熬不住,他痛得眼神涣散,剧烈的疼痛彻底席卷他的全身,一波一波如洗髓刮骨般的痛。饶是叶婴已经见多了他这样的发作,此刻也看得胆战心惊,她急急站起来,想要去按床边的紧急呼叫铃,一只冰冷濡湿的手握住了她。

    那手心满是冰冷的汗。

    如同是冬夜结冰的湖水。

    “过一会儿……就好……”

    面白如纸,越瑄抓住她的手,吃力地说。他的身体痛得一阵阵颤抖,汗水沁湿了枕头和床单,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剧烈,渐渐发出尖锐的哮鸣音。

    冰冷的手将她握得很紧。

    心内挣扎片刻,叶婴重新坐回床边。

    她用毛巾一遍遍擦拭他痛出的冷汗,试图让他可以稍微可以舒服一些。是的,这样的疼痛并没有太多的办法可以缓解,只能等待肆虐的疼痛自己离开他的身体。

    终于疼痛稍稍有所缓解。

    她将他环抱起来,让他半坐着,舒缓他胸口紧迫的喘息。冰凉凉的,疼痛的冷汗还沁在他的身上,有种井水寒洌的气息,她环着他,一下下拍抚他的后背,听着那尖锐的哮鸣音渐渐和缓。

    粉红色的蔷薇花静静绽放在玻璃窗外。

    越瑄疲累地睡着了。

    经过一番疼痛的折磨,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苍白,面颊却有着余韵般的潮红,比蔷薇的粉红色要浓一点点。

    叶婴默默地望着他。

    良久。

    她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在他的唇片,印了一个吻。虽然是苍白干裂的,然而他的唇依旧清凉柔软得如同春夜的井水。在他备受疼痛折磨的时刻,她是那样希望能够替他承受。

    是因为他在车祸中保护了她吗?

    这些疼痛也许原本是应该由她来承担的。

    心脏紧缩起来。

    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纯洁甜美如少女般的粉红蔷薇,她的眼神又逐渐冰冷。手指抚上额角,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微凸的疤痕,漆黑的深夜,蔷薇花绽放的第一夜,漫天的血红,手指缓缓摸着那道伤痕,她的心终于变回冰冷如铁。

    ******

    接下来的几天,叶婴更加小心翼翼、慎言慎行。

    大少的回来如同一闪而过的幻影,叶婴再没有见过他或是森明美。谢华菱来看望越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次出现,面容中总是有几分隐忍不住的焦虑。

    仿佛有什么正在发生。

    但叶婴并不了解。

    随着越瑄的身体逐渐恢复,谢浦不再像以前那样口述文件,而是直接将相关内容呈给越瑄翻阅。落地窗外的粉红蔷薇依旧是盛放之态,无论是审阅怎样的文件,越瑄的眉宇间永远淡然无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天傍晚。

    在谢浦出去之后,越瑄告诉叶婴——

    他准备和家人一同晚餐。

    餐厅是白色的。

    华美奢丽的宫廷式窗帘,蜡烛状白色水晶吊灯,长长的餐桌,琉璃花器里插满美丽的白色玫瑰花,水晶般透明的高脚杯,银质的刀叉,白色镶着钴蓝色花边的骨瓷碗碟。

    叶婴推着轮椅中的越瑄走进去的时候。

    餐桌旁,太太谢华菱、大少越璨和森明美似乎已经落座等候了一段时间,见得越瑄过来,越璨起身相迎。

    “我来。”

    身上透出一股浓烈的气息,如同是烟草混合着花香,越璨从叶婴手中接过越瑄的轮椅,叶婴低眉敛目,静静跟餐厅内其他的佣人们站到一起。问候着越瑄的身体情况,越璨将他送至餐桌的主位。

    “叶小姐。”

    回首发现叶婴站在佣人的行列中,越璨眉峰一挑,从越瑄身旁拉开一张座椅,笑着说:

    “叶小姐太客气了,您请坐在这里。”

    叶婴看了看越瑄。

    然后她才静步走过去。

    而越璨等在那里,体贴地帮她轻推座椅,直到服侍她坐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小瑄能恢复得这么快,叶小姐功不可没。”举起水晶酒杯,越璨朝叶婴示意,“这一杯酒,为你而饮。”

    啜下红宝石般的殷红酒液。

    越璨含笑凝视着她,眼神浓郁得仿佛有葡萄酒的香冽。

    “咳。”

    谢华菱重重咳嗽了一声,讥讽地瞟一眼越璨和森明美,说:

    “大少爷,明美还在你身边坐着,你就迫不及待地向阿婴献媚,不怕伤了明美的心?”

    “哈哈哈哈。”

    左手松松地搭在森明美的椅背上,越璨闻言大笑,笑容有些放肆,还有些恶意,他斜睨着谢华菱说:“母亲大人,莫非你是担心,小瑄身边的人,都会一个个地喜欢上我吗?”

    “果然是寡廉鲜耻、让人震惊!”谢华菱狠狠掷下餐巾,“野种就是野种,你就跟你那个贱货妈妈一样,不□就活不下去!”

    “是,她不如您。”

    越璨继续笑。

    眉梢眼角有抹不开的浓艳。

    “只可惜,她活不下去了,父亲也就活不下去了。您倒是活得好好的。”

    “哥。”

    轮椅中,越瑄默然出声。

    越璨望了他一眼,笑容缓缓从唇角收走,向他举了举酒杯。谢华菱的面色从红转白,从白转红,勉强吃了几口,终于还是霍地起身,离席走了。

    场面变得极度安静。

    叶婴留意到越瑄只是喝了几口汤,吃了几片蔬菜,并不如以往在房间里吃得多。

    “叶小姐。”

    过了一会儿,森明美放下刀叉,笑容温和地望向叶婴。

    将盛好的那盅汤放到越瑄手边,叶婴连忙对她说:“森小姐,您叫我阿婴就好了。”

    “阿婴,”仿佛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森明美微微一笑,“阿婴,我要对你说声抱歉。上次我说的那些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当时我是怕你为了某些目的,趁机接近瑄,所以才故意说那些,来试探你。”

    叶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瑄能够一天天好起来,我跟璨的心情一样,很感谢你。”侧首对越璨笑了笑,森明美恳切地继续对她说,“希望你能一直陪在瑄的身边,帮助他尽快的完全康复。”

    “是,森小姐,我会……”

    “明美。”

    越瑄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两人的对话,森明美不解地看过来,见他正目光宁静地看着自己。

    森明美怔了下。

    心底仿佛有幽长的回声,森明美只怔了一秒,便又笑得娴静得体:“嗯?瑄,你说。”

    ******

    “为什么?”

    晚餐结束后,将轮椅中的越瑄推回房间,叶婴便忍不住般地半跪在他的膝畔,她仰着脸,不解地问:

    “你不是不喜欢吗?那天我说了那些话,惹得你不开心,你甚至要赶我走。我已经知道错了,不敢再有那样的想法。只要能够陪在你的身边,让你的身体早些康复,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为什么,你竟然又会跟森小姐提出来,让我跟随她去做服装设计师呢?”

    越瑄沉默着。

    他的目光静静在她的面容停留了片刻,然后又望向窗外,夜色中大片大片盛开的粉红蔷薇。

    “它们还能再开多久?”

    声音静得如同蔷薇花瓣上的月光,越瑄问她。

    叶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片粉红蔷薇的花海,有些花朵已经凋谢,有些花苞正待绽放,她想了想,回答说:

    “大约还会有半个月的花期。”

    “你去吧。”

    月光中的粉红蔷薇,甜美得近乎幻觉,近乎诡异,花瓣上染着一点夜露,沁凉沁凉,越瑄闭了闭眼睛,眼神淡漠地说:

    “一直以来,这都是你最想实现的。我只希望,你会懂得适可而止。”

    叶婴心中一栗。

    她的眼瞳转暗,脑中飞闪出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以前好像见过你。”难道,他真的曾经见过她?不,不会的。即使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她,这么多年过去,也不应该会认出她。

    “那……”

    她咬了咬嘴唇,仰着头,有些担忧地说:

    “你会赶我走吗?”

    越瑄默默地看着她。

    “是的,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想要成功,想以一种成功的姿态,光芒万丈地站在你的身旁,”她跪直身体,去凑他的双唇,“可是这些跟你比起来,全都不重要。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而不是赶我走……”

    越瑄眉心一皱。

    避开她吻过来的嘴唇。

    她眯了眯眼睛。

    伸出双臂,她箍住他的后脑。因为他颈椎的伤,她不敢用力,可是她的手掌也使得他无法再躲开她。她凑上去,吻住了他,如同一股清凉的山泉,在吻住他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翻涌的各种不安,被清清凉凉地压了下去。

    “我喜欢你。”

    她吻着他,脑中渐渐一片空白,那双唇清凉如泉,让她如同入了迷,反复地吻着,辗转地吻着。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她想吻热那双唇,仿佛只要将它熨热了,心底那块像黑洞一样的地方,就会不再那么空得难受。

    “即使我做错了什么,也不要赶我走……”

    吻着他,她的眼珠乌盈盈的,一边辗转缠绵地吻着他,一边颤抖哀求着在他的唇边说。

    望着夜色中的粉红蔷薇。

    越瑄的叹息也被她吻了下去,渐渐的,他闭上眼睛,任她灼热地吻着自己。而他的手,也慢慢抚上了她乌黑如缎的长发。

    ******

    夜,越来越深。

    越瑄已经沉沉地睡去。

    床边,望着他沉静苍白的睡颜,叶婴心中有种混乱的情绪。他仿佛随时都可以看穿她,却又仿佛是在不动声色地保护她,而她找不出他会这样做的原因。

    手指无意识地拂上额角。

    那道细细长长的微凸伤疤,使她心定下来。

    换了夜班的护士进来,叶婴离开了房间。从隔壁客房的衣柜里,她找到了自己那个绿色的画夹。很久没有摸过它了,她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画夹上烙印的银蔷薇隐约闪光,似乎还留有巴黎的香水味。

    这几个月来都没有画画了。

    她犹豫一下,放下了画夹,只拿了素描的簿子和笔,关上房门,向花园走去。

    深夜的谢宅花园。

    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着。

    她走在鹅卵石的道路上,两旁是一丛丛怒绽的野蔷薇。野蔷薇的香气异常浓郁,如同带着野性,有种张牙舞爪的嚣张,绯红色的花瓣在夜色中红得近血,像是多年以前,那个狂野的少年,狠狠在她的肩头咬了一口,肌肤上沁出的点点血珠。

    毫无预警地——

    一股危险的讯息使她的后颈忽然战栗起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她整个人就已经被紧紧地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中!

    颈部传来滚烫的呼吸!

    衬衣的袖子松松挽起,那双属于男性的双臂紧紧箍着她的腰,那力量之大,像是要将她的腰部硬生生箍断!

    浓郁的蔷薇花香。

    混合着一点泥土的气息。

    还有浓烈的烟草味。

    那男人紧箍得她透不过气,声音在她的耳边暗烈低哑:“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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