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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1双胞胎传记

    以饶富韵律的恒持性,诉说出来吧钜细糜遗地,说出活生生的生命体以必须的样态来诉说吧节奏便在形体之间充实起来女子的手臂高举食影者

    --史丹.莱丝,悼歌

    『帮我打电话给她,』他说:『告诉她,我作了个最奇异的梦,那是关於双胞胎的梦境。你一定得打电话告诉她。』

    他的女儿并不想照着他的话去做。她看着他翻弄着书本。他总是说,如今他的双手是他的敌人。以九十一岁的高龄,如今他很难握住一枝铅笔或是翻动书页。

    『爹,』她说:『那位女士八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所认识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死去。他比他的同事、兄弟姊妹,甚至他的两个孩子都活得更久。以某种悲剧性的形态,他也比那对双胞胎长命,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阅读他的作品了。没有任何人在意『双胞胎传奇』。

    『不,你打电话给她就是。』他说:『你必须打电话告诉她,我梦见那对双胞胎。我在梦境当中看到她们。』

    『她怎麽会想要知道这些呢,爹?』

    他的女儿拿起电话本,慢慢地翻阅纸页。那些记载其上的人们都死去,早就死去。那些与她父亲工作的人们、那些与他合作那本书的编辑与摄影师,即使是他的敌手们、声称他的研究生涯根本就是一场浪费的人们。包括那些最严厉指控他、认为照片与洞穴都是膺品的批评者也都已经死去。

    所以说,那个女人怎可能还活着呢?那个在许久以前资助他研究的女人,那个多年以来,都寄送大笔金额给他的女人。

    『你必须请她过来一趟,告诉她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向她描绘我所见到的事物。』

    过来一趟?只因为这个老人的梦境,就要人家千里迢迢地来到里约热内卢?他的女儿找到电话,没错,就是那个名字与号码,上面记载的日期只不过是两年以前。

    『她住在曼谷,爹。』曼谷现在的当地时间是几点?她根本不知道。

    『她会过来看我的。我知道她会。』

    他闭上眼睛,并且躺回枕头上。现在的他虽然看起来衰弱瘦小,但是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以往的父亲又在那里注视着她。纵使现在的他,皮肤乾缩枯黄、手背上长满黑斑、而且头颅也都秃了。

    他似乎正在聆听着音乐,从她的房间传来的『吸血鬼黎斯特』乐团。如果那音乐干扰他的睡眠,她会去把它调掉。她并不怎麽喜欢美式摇滚,不过,这个乐团还真是对她的胃口。

    『告诉她,我必须和她说话。』他突然这麽说,仿佛回过神来。

    『好啦,爹,如果你真的想要这麽做。』她把床头灯关掉。『现在,你先睡一觉。』

    『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双胞胎,我看到那对双胞胎。』

    当她要离开房间时,他以那种总会惊吓到她的呻吟声叫住她。藉着大厅流出的灯光,她看到他的手指向隐上书架的那些书本。

    『把它拿给我。』他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哪本书,爹?』

    『双胞胎,照片……』

    她把那本旧书拿下来,放在他的膝盖上。她帮他把背後的枕头垫高,然後再把灯点亮。

    当她感受到如今的他是多麽瘦弱、看着他挣扎着拿起银框眼镜时,她不由得心痛起来。他把铅笔拿在手上,准备要写些东西,就如同他向来的模样。但是,没多久他的书就从手中滑落,而她把它捡起来,放回桌上。

    『你去打电话给她!』他说。

    她点点头。不过她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他有什麽需要。从她书房传来的音乐变得大声些,是一首较为重金属而烈性的歌曲。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些。她轻柔地为他打开书本,翻到最前面两幅彩色照片。其中一幅填满了左边那页,另一幅填满右页。

    她是多麽熟知这些照片啊!她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与她的父亲攀爬到卡梅尔山谷的洞窟内。在那里,他带领着她进入乾燥而弥漫尘埃的黑暗之内,他的闪光灯照映出墙面上的那些壁画。

    『看到了吗,那两个人形,那对红发女子?』

    起初,要在黯淡的光线下辨视出那些粗糙刻画的形态,是很不容易的,後来当摄影机美妙地拍下它们的特写镜头时,就显得容易许多。

    然而,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那一天,他依照次序地向她显示那些图像:就在乌云密布的大雨中,双胞胎翩然起舞;在祭坛上,躺着一个不知道是睡着或死去的形体,双胞胎跪在祭坛的左右侧;双胞胎被俘虏,站在一群声势嚣张的判官之前;双胞胎的逃亡……然後,就是那组无法修复,被毁去的图画……最後的一幅是双胞胎的其中一个正在哭泣着,泪水如同雨点般地落,从黑色水潭般的眼底落下。

    这些图像都被刻於岩石壁上,添加上油彩橙红色的头发,白色的外袍,绿色的颜料用来涂抹周遭的植物,甚至还有蓝色的绘料,用来装点她们头顶上的天空。自从这些图形被雕刻於深邃的黑暗洞窟以来,已经流逝了六千年。而且,就在世界的另一端点胡瓦纳皮克胡的山坡上的某个石室也有近乎完全雷同的古老雕画。

    一年以後,她与父亲共赴那趟旅程,跨越乌鲁班玛河流,来到秘鲁的丛林地带。她自己亲眼见到那两个女子的绘图,虽然不是完全的相同,但却是无比类似的风格。

    在那光滑的墙上,有着相似的场景:雨滴从天上堕落,那对红发的双胞胎狂喜地舞蹈着,接着,是以细腻笔法描绘的阴郁祭坛景致:在上面躺卧着一个女人,而双胞胎的手上各自握着一个小小的,被细致描绘的盘子;士兵们对着祭典朝拜,他们的剑尖往上高举;然後,双胞胎被俘虏起来,她们哭泣着。然後到来的,是那群怀着敌意的审判官,以及熟悉的逃亡场景。在另一幅画作,虽然模糊不清但尚能辨认,双胞胎的怀抱里有一个婴儿,那是一个小小的包裹,以细小的黑点表示眼睛,也画出些微的红发。然後,当那群恶意的士兵到来时,她们将珍爱之物交托给他人。

    最後是双胞胎其中一个,她身处於枝叶茂密的丛林中,手臂伸展出来,似乎是要迎向她的另一个半身。涂抹着血红色颜料的头发,触及那道沾满乾血迹的石墙。

    如今她依然能够栩栩如生地呼唤起当时的亢奋。她分享着父亲的狂迷,因为他在世界的两个端点同时发现这对双胞胎,她们正在搜索彼此的模样被刻划於那些古老的壁画,分别被掩埋於巴勒斯坦与秘鲁的山洞里。

    这就像是最伟大的历史事件,没有别的事情能够与之争锋。接着在一年以後,某个从柏林博物馆被发掘出土的花盆,上面也描绘着类似的图案。那些跪拜的形体,盘子举在手上,就在那个石制的祭坛前方。那是一个粗糙的玩意,根本没有任何文献记载。然而,那又有什麽了不得的呢?根据最可靠的方法显示,它出产於西元前四千年;而且,毫无疑问地,根据被新近翻译的苏美语言,上面的文字就是对他们来说最为重要的:

    『双胞胎传奇』

    没错,看起来是如此要命的光辉动人。这是一辈子学术研究生涯的基地,直到他呈报出他的研究成果。

    他们对他极尽讥笑之能事,或者乾脆嗤之以鼻。这种连系珠旧世界与新世界的串炼,根本就是不可置信的。六千年前,真的呢!他们把他编派到那群『疯学究』,他们成天谈论着古老的太空人,亚特兰提斯,以及已经失传许久的『穆』王国。

    他竭尽全力地争辩,教授,乞求他们要相信,和他一起到那些洞窟去亲眼目睹。他是多麽用心地搜罗证据,例如颜料的品种,实验室报告,雕画中的植物报告书,甚至还有双胞胎穿着的白色长袍。

    如果是另一个人,很可能早已放弃。每一所学校与基金会都不收留他,他甚至没有钱照料小孩。他接下一个可以糊口的教职,然後在晚上时写信给全世界的博物馆。然後是一个土制画板,上面有着绘图,就在曼彻斯特被发现,另一个则是在伦敦出土。两者都清楚勾画着那对双胞胎。带着借贷的钱款,他到那些地方去拍摄那些人造品德照片。他为这些东西写出许多论文,在不知名的刊物上发表。即使如此,他还是持续着他的研究。

    然後就是她的到达,那个声音柔细的怪异女子。她倾听着他,阅读他的资料,然後给他一个古老的纸草,那是来自於本世纪的初期,就在埃及的一个洞穴中被发现;那个器皿也包含某些非常相似的画作,以及那些字句『双胞胎传奇』。

    『那是一个给你的赠礼。』她说。然後,她从柏林博物馆那里买下那个花盆,也从英国那里购下那些板画。

    不过,在秘鲁的发现最让她感到神迷目眩。她供给他无限量的金钱,好回到南美洲去持续考掘的工作。

    在这些年来,他已经搜索过无数的洞穴,为的就是要找到更多的证据,和村民们聊到他们最古老的神话与故事,检验已成废墟的城市、庙堂,甚至古老的基督教堂因为有可能在其中发现一些从异教徒那里得来的石头。

    不过,数十年流转而去。他什麽也没有发现。

    那终究造成他的陨落。即使是她、他的赞助者也要他放弃寻找这些古迹。她不愿意看到他的生命就这样耗费於此。他应该把这个工作留给较为年轻的人。但是,他根本不肯听劝。这是他的发现:双胞胎传奇!於是,她还是继续开支票给他,而他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他大老而无法攀爬山脉、无法在丛林中跋涉而过。

    在他生命的最後时光,他偶尔会去教课。他无法激起学生的兴致,即使他把那些器物都拿出来摆在他们眼前。毕竟,那些东西根本就无法真正地适合任何地方,他们并没有确切的年代。而那些洞穴呢?现在还有人能够发现它们吗?

    但是她——他的赞助者还是对他一往如常地照料。她帮他在里约热内卢买下一栋房子,帮他设立一个信托基金,当他死去之後也会留给他的女儿继承。她所给予的金钱让他的女儿能够接受教育,还有许多其它的事物。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可以生活得如此舒适豪华,仿佛他早已获得成功。

    『打电话给她。』他开始变得躁动起来,空洞的双手抓取着照片。可是他的女儿并没有移动,她站在他的肩旁,往下看着双胞胎的照片。

    『好吧,父亲。』她去打了,留下他与他的书本。

    翌日的下午,他的女儿走进房间来亲吻他。他的护士告诉她,他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当他的女儿揉搓抚摸他的双手,他张开眼睛。『现在,我知道,他们对她们做了些什麽!』他说:『我亲眼看到,那是一场冒渎的祭典。』

    他的女儿尝试要抚慰他,高诉他说,她已经打电话给那个女士。现在,她已经启程出发。

    『现在她已经不住在曼谷,爹。她已经搬到仰光的布尔玛。我是打到她那边的新电话,她很高兴接到你的消息。她说,她会在几小时内就出发。她想要知道开於那些梦境的事。』

    他是多麽高兴於她的到来。他闭上眼睛,把他的头倚上枕头。『日暮之後,梦境就会再度开始。』他低语着:『整出悲剧将会再次搬演一回。』

    『爹地,休息吧。』她说:『她马上就要来了。』

    就在半夜时分,他去世了。当他的女儿进房里时,他已经僵冷了。护士正等着她的指示。他的眼睛就像是那些死者一样,是那种呆滞的半张瞪视。他的铅笔搁在书皮上,而那里有一张纸他珍贵的书籍封面就掉落在他的右手上。

    她没有哭泣。她阖上他的眼睛,亲吻他的额头。他在那张纸上写了一些字。她移开他已经冰冷僵硬的手,取出那张纸,阅读着他以不稳定如蜘蛛的双手所写出的几个字:

    『就在丛林里,行走着。』

    那是什麽意思呢?

    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通知那个女人。她可能在今晚的某个时段就会到达这里。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好吧,她会把这张纸交给她如果那有什麽重要性的话然後告诉她,关於他所说的,双胞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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