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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2011,我想和你们的青春谈谈

    当你们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想——心理书?

    坦白说,我很抗拒这样的字眼。虽然多年来我以写字为生,但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可以写好小说之外的任何东西。

    写完这本书,我的外号直接从“文字女巫”变成了“扫描仪”。因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本书从没有字变成二万字,从二万字变成五万字,从五万字变成八万字,最后变成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完成这一切,我只用了十五天的时间。

    但其实,了解我的人都知道,酝酿这本书,我用了差不多整整二十年。

    每次去学校讲座,到了互动环节,总有人站起来问我:“为什么你的小说要叫‘青春疼痛’小说,为什么你的作品里会充斥着那么多让人窒息的疼痛和不安,难道你是要告诉我们,青春本身就是这样子的吗?”

    不。青春本身当然不是这样子的,至少,不只是这样子的。

    要知道从十四岁开始写作至今,我已经发表了五十多部文学作品了,只不过卖得最好的,就是我的“青春疼痛系列”,所谓“疼痛”作家,或许也是这么多年来大家对我的一种误读吧。

    今天,趁这个机会,我来说说为什么我要写这种小说。

    多年前的某个冬天,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小妖七七”的小姑娘,她是我的读者,加我QQ的读者很多,七七吸引我就是因为她的网名,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叫六六,不叫八八,非要叫自己七七呢?”她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我说:“猫有九条命,我有七条就够了。”

    七七生活一个北方城市,她有抑郁症,辍学在家已经有两年。她很喜欢读我的书,也很愿意在网上跟我聊天。春天的时候,她妈妈带她来我这里看我。一个长得细细长长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的,走路的时候,喜欢把背驼起来。但总的来说,她比我想象中要懂礼貌和乖巧很多。

    “没办法了。”咖啡馆里,她妈妈哭着对我说,“动不动就寻死觅活。”

    一盒纸巾很快就被她妈妈抽了个精光。

    她则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一本杂志,《读者》,而且是不知道何时的旧刊,看得津津有味。仿佛我们说的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时候的我,对“抑郁症”的了解,仅限于从小说和电视剧中了解的一点皮毛。至少第一眼看到七七的时候,我觉得她根本就没病,小姑娘们都喜欢用各种“病症”来武装自己,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我私下想,她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退学找各种理由罢了。

    因为想看古城墙,我带她去南京玩了一天,在中山门的砖墙下,她仰头看天问我说:“那个时候很多人就是从这里跳下来的吗?”

    “跳下来是为了活着,不是为了死。”我提醒她。

    “刺激。”她叹息。

    一两天的时间,我已经感觉到了七七的与众不同,她和我接触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一样,安静起来,可以好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开心起来,就是个活脱脱的话痨。比如在宾馆房间,她一时兴起,非要跟我模仿她家楼下那个七十多岁了还老找人跳交谊舞的老头子,她弯着腰,迈着碎步,咬着牙齿,说着一口东北话,硬要拖我跟她一起疯,我还没站起来呢,她自己先笑得倒在地板上。

    那是我非常难忘的笑容,属于少女的,无所顾忌的,天塌了都一样要high到死的笑。

    我伸手拖她起来,她不肯,蹲在那里,脸埋在双膝里,问我说:“饶雪漫,要是某天我死了,你会给我烧纸钱吗?”

    换成别人,我可能一巴掌就打了过去。但对她,我没有,因为她的声音绝望极了,我好像从来都没听过那么绝望的声音,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飞出窗口不见了。

    我想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把她当成一个朋友,而不是读者的。

    回到北方后,七七给我寄了礼物,一条她自己织的围巾。还在礼物中附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生日快乐,有时候我还是挺爱你的。”

    有时候就有时候,总比不爱我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苦口婆心终于起了作用,过完春节,七七回到了学校念书。我给她回寄了新学期的礼物,一些好看的笔记本。但没有收到她的回复。我想她在学校里读书了,上网不是那么方便,也就没放在心上。那些日子我过得也忙忙碌碌,要讲座,要签售,要写书,还要忙着辞职,生活总是让我们很容易地遗忘掉一些人。毫无办法。

    再知道七七的消息时,她已经又退学了。坦白说,我挺失望的,该说的话我早就说过了,也懒得再问她原因,但她却喜气洋洋地告诉我,她恋爱了,而且她爱上的是一个比她足足大十五岁的老男人。她给我发他俩的合影,那个男的,用手掌挡着鼻子,眼光闪烁游移,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饶雪漫。”她说,“你可以写我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

    “不。”我说。

    “为什么?你觉得我的故事见不得人吗?”她不依不饶,“可是你写的那些,真的很假,你在撒谎,事实不是那样的,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们不一样。”

    “这事你妈知道吗?”

    “绝不能让她知道。”她说,“除非你想我死。”

    “离开他吧。”我觉得我差不多是在求她了。

    “不。”她很坚定地回答我,然后QQ长时间黑线,不再理我。

    我知道她没有好结果。

    但我不知道,她真的会死。

    那年冬天,零下二十度左右的天气,她像扔一块破抹布一样,把自己从家里的阳台上轻飘飘地扔了下来。

    她没有留下任何,哪怕只言片语。她把自己的QQ空间也删得一干二净,对这个世界,她没有任何留恋。包括我,这个她曾经认为会和别的大人不一样但终究还是一样令她失望的大人。

    没有人为此负任何责任,因为医生证明,十七岁的她——死于抑郁症。

    我提笔写七七的故事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有好一阵子了,我也对抑郁症有了一定程度的真正的了解。那个叫《小妖的金色城堡》的故事,前六章放到网上后,吸引了无数网友的注意,有六家出版社同时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们要出版,有的甚至说,条件任你开。

    我把一些七七们觉得“绝对不能说”以及我以前也认为“绝对不能说”的一些事,统统写在了那本书里。

    书出版后,有女生告诉我,她捧着这本书,哭了一整夜。因为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和自己并不漫长的青春期,做着无休无止的对抗。

    书很畅销,比我以前写的任何一本都要畅销很。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的脑子里总是回响着七七那细细的声音:“猫有九条命,我只要七条就够了。”

    事实是,人只有一条命。

    我是真的恨自己,为什么要等到七七走后,才敢真正直视她的痛苦,她的病症,才懂得她那深入骨髓的孤独呢?

    于是我对自己说,如果已经迟了,那么以后,就不可以再迟下去了。

    我不要再“撒谎”,我要写一些真实的东西,还原青春一些真实的面目,用我的小说去帮他们去说一些他们认为“不能告诉大人的事情”,让他们知道,其实说出来,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如果还有一些什么,注定不能拿到阳光下来晒,那么至少,我可以送进去一点温暖,让他们感觉没那么冷。

    其实我很不喜欢大家把我的小说当成言情小说来看,我认为,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春成长小说。

    我总觉得,青春期的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青春期的所有伤痛,随着年龄的增加,都会慢慢地痊愈。那个让你头疼不已的孩子,也许,他需要的就是你一个温暖的眼神,一次倾心的问候,一双路过时可以顺便扶他一把的手。

    请相信,当他跨越了成长的障碍,他会变得比你、甚至比他自己想象中的都还要美好——面对生活,永远微笑,无所畏惧。

    但最重要的就是,你这样做了吗?你重视他的那些“疯狂小病”了吗?

    还是你总是在不屑地想——一个小屁孩,有吃有喝,幸福得要死,作个啥呢?

    2007年的冬天,我在苏州签售,一个小姑娘在我身边绕来绕去,非要让我送她一本书。我说我没有书,要的话你可以在书店买。她说:“我妈妈不让我买你的书,她说看了你的书,我会早恋。”我说:“你回去告诉你妈妈,你不看我的书一样早恋,但看了我的书,你会知道该如何早恋。”

    没多久小姑娘就出现在签书的队伍里,排到她的时候,她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妈妈说了,说你说得有道理。”

    我一直记得,那一次她买了我的《花糖纸》。

    2008年的冬天,一个小姑娘乐滋滋地跟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她说她买了一本我的《左耳》,被她妈妈发现了,因为封面上写着“甜言蜜语,说给左耳听”这样的字样,她妈妈愤怒地把她的书给撕了。第二天她又买了一本《左耳》,放到餐桌上,她妈妈没撕她的,没收了而已。第三天,她又买了一本《左耳》,这一回,妈妈好奇地把书翻开了。她告诉我:“看完后,我妈哭得比我还厉害,她说,走,咱们去书店把饶雪漫的书都买回来。”

    有时候,成长,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

    我不是心理专家,更不是教育家。所以在这本书里,如果你想看到一些所谓“专业”的知识和言语,是一定会失望的。

    我尽全能所做的,只是真实的表达,讲诉一些真实的故事来贴近你的感受和疑惑。邀请那些经过我生命的孩子,和你一起坐下来,撕掉所有的面具,好好谈一谈我们的青春。

    谈完后,希望你会感觉那些一直困挠着你的情绪——噢,不过如此。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大人”。

    遗憾的是,我一直很失败。

    但如果你不是一个和我一样生活在孩子世界的成人,你永远都体会不到我心里的这份纯净,快乐,美好和满足。

    所以,谢谢亲爱的你们。是你们以及你们问我的那些事,让我更多地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谨于此书,献给所有成长期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家长。

    青春万岁。

    饶雪漫

    2010年12月3日于江苏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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