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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海豚的搁浅 (上)

    翁信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公文袋,公文袋里面的东西,是认识缇缇和沈鱼以前的一些私人物件,不方便放在家里。翁信良抽出一张照片,是胡小蝶抱着叮当在他家里拍的照片。那时的胡小蝶和叮当都比现在年轻和开朗。叮当已经十四岁,这么老了,难逃一死。

    叮当在藤篮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看来止痛剂的效用已经消失了。翁信良拿出一瓶吗啡,替叮当注射。

    晚上十时三十分,翁信良仍然在重复翻看以前的照片和信件。电话响起,是胡小蝶。

    「你还没有走?」

    「我今天晚上不走。」翁信良说。

    「我可以来看看叮当吗?」

    「可以。」

    二十分钟后,胡小蝶来到诊所。

    「它怎么了?」胡小蝶凑近叮当。

    「它在睡。」翁信良说,「我替它注射了吗啡。」

    「你将它人道毁灭吧。」胡小蝶冷静地说。

    「你改变主意了?」翁信良有点意外。

    「它没有必要为了我们生存下去,」胡小蝶哽咽,「是你把它送给我,所以我舍不得让它死,宁愿它痛苦地生存,我太自私,没有必要要三个成人和一只猫和我一起痛苦,请你杀了它吧!」胡小蝶嚎哭。

    「你别这样。」翁信良安慰她。

    胡小蝶抱着翁信良。

    「不要哭。」翁信良难过地说。

    「不要离开我。」胡小蝶说。

    沈鱼泡在浴缸里已经一个小时,只要回到水里,她的痛楚便可以暂时减轻,水是她的镇痛剂。她不断在玩那个将有关连的事物连结在一起的游戏,她越来越肯定抽骆驼牌的彼得是虚构的。那个姓胡的女人长得像缇缇,所以翁信良迷上了她。

    尽管她多么努力,翁信良还是忘不了缇缇。沈鱼裸着身子从浴缸走出来,穿过大厅,走到睡房,身子的水一直淌到地上,好像身体也在哭泣。她拿起电话筒,毫不犹豫地拨了一个号码,响了三下,对方来接电话。

    「喂--」是翁信良的声音。

    沈鱼立即放下电话。

    她本来想问翁信良:「你什么时候回来?」拨号码的时候毫不迟疑,听到他的声音,却失去了勇气。

    「是谁?」胡小蝶问翁信良。

    「不知道。」

    「两点多了。」胡小蝶疲倦地挨在翁信良身上。

    他们听到叮当发出几声凄厉的呻吟声,已经是凌晨五点钟。叮当的样子痛苦得叫人目不忍睹。

    「到外面等我。」翁信良跟胡小蝶说。

    胡小蝶知道这是她跟叮当诀别的时刻了,她抱起它,深深地吻了它一下,泪水沾湿了它的脸。

    翁信良在叮当的屁股上打了一针,温柔地抚摸它的身体,它的身体冰冷,他给它人世最后的温暖,它终于安祥地睡了。这是他养了五年的猫。

    翁信良走出诊症室,跟胡小蝶说:「我送你回去。」

    「叮当的尸体怎么办?」胡小蝶哭着问他。

    「诊所开门之后会有人处理。」

    翁信良陪胡小蝶回家,胡小蝶双眼都哭肿了,疲累地躺在床上。翁信良一直坐在床边。

    「你不要走。」胡小蝶说。

    翁信良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胡小蝶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我去倒杯水。」

    胡小蝶微笑点头。

    翁信良到厨房喝水,诊所里那个电话该是沈鱼打来的吧?像她那么聪明的女人,应该已经猜出是什么一回事了。他实在无法回去面对她,但逃避她似乎又太无情。

    天已经亮起来,今夜没有一个人睡得好。翁信良走进睡房。胡小蝶抱着一个枕头睡着了,睡得像个孩子,她真正缺乏安全感。翁信良为她盖好被才离开。

    沈鱼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她没有睡着,连衣服都不想穿,翁信良头一次彻夜不归,她很渴望他回来,又害怕他回来会跟她摊牌,她害怕自己会发狂。沈鱼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进来的声音,应该是翁信良,她立即用被子盖着身体,故意露出半个乳房,并且换上一个诱人的睡姿,希望用身体留住这个男人。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翁信良经过浴室,咕咕正在舐浴缸里的水,翁信良阻止它,并把浴缸里的水放了。浴室的地上湿漉漉,从大厅到睡房,也有一条湿漉漉的路,翁信良走进睡房,沈鱼正在以一个诱人的姿势睡觉。

    翁信良走到床边,看到露出半个乳房的沈鱼,为她盖好被。他自己脱掉鞋子,躺在床上,实在疲倦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沈鱼偷偷啜泣,他对她的裸体竟然毫不冲动,完了,完了。

    「那只波斯猫怎么样?」

    「人道毁灭了。」翁信良说。

    「她的主人一定很伤心。」沈鱼说。

    「睡吧。」翁信良说。

    沈鱼怎能安睡呢?这个男人很明显已经背叛了她。

    早上七时卅分,沈鱼换好衣服上班。

    翁信良睁开眼睛。

    「你再睡一会吧,还早。」沈鱼说。

    「哦。」

    「你是不是那个患上梅毒死了的猫的主人?」沈鱼笑着问他。

    翁信良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随便问问而已。」沈鱼笑着离开。

    翁信良倒像个被击败的男人,蜷缩在床上。

    沈鱼在电梯里泪如雨下,她猜对了,那只波斯猫是翁信良送给那位胡小姐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送的,总之是他送的。女人的感觉很敏锐,当姓胡的女人说猫的主人患梅毒死了,她的眼神和语气都充满怨恨,似乎故意在戏弄一个人。

    沈鱼在电话亭拨了一个电话到办公室表示她今天不能上班。

    「我病了。」她跟主管说。

    「什么病?」

    「好像是梅毒。」她冷冷地告诉对方。

    沈鱼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高兴。她走进一间西餐厅,叫了一杯雪糕新地。

    「这么早便吃雪糕?」女侍应惊讶地问她。

    雪糕端上来了,她疯狂地吃了几口,心里却酸得想哭。她拨了一个电话给马乐,他不在家,她传呼他,留下餐厅的电话。

    「再来一客香蕉船。」沈鱼吩咐女侍应。

    沈鱼吃完一客香蕉船,马乐还没有覆电话。沈鱼结了账,走出餐厅。

    「小姐!」刚才那位女侍应追到餐厅外面找她,「你的电话。」

    马乐的电话好像黑暗里的一线曙光,沈鱼飞奔到餐厅里接他的电话。

    「喂,沈鱼,是不是你找我?」马乐那边厢很吵。

    「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街上打电话给你,刚才在车上,你不用上班吗?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你不用上班吗?」

    「我正要回去练习。」

    「那没事了。」沈鱼沮丧地说。

    「你来演奏厅找我好吗?只是练习,可以跟你谈一下的。」马乐说。

    「我看看怎么样。」沈鱼挂线。

    沈鱼走出餐厅,截了一辆计程车,来到翁信良诊所对面的公园里。她坐在花圃旁边,诊所还没有开门。

    九时正,朱宁出现,负责开门,已经有人带着宠物来等候。九时十分,翁信良回来了,他看来很疲倦。沈鱼一直坐在公园里,望着诊所里的一举一动。午饭时间,翁信良并没有外出,到了下午,姓胡的女人没有出现。沈鱼终于明白自己在等什么,她等那个女人,下午四时,她的传呼机响起,是翁信良传呼她。

    沈鱼跑到附近一间海鲜酒家借电话。

    「喂,你找我?」沈鱼覆电话给翁信良,「什么事?」

    「没……没什么,你在公司?」

    沈鱼伸手到饲养海鲜的鱼缸里,用手去拨鱼缸里的水,发出水波荡漾的声音:「是呀,我就在水池旁边。」

    就在这时,沈鱼看见胡小蝶走进诊所。

    胡小蝶推开诊症室的门,把翁信良吓了一跳。

    「不打扰你了。」沈鱼挂了线。

    翁信良好生奇怪,沈鱼好像知道胡小蝶来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今天早上答应不会走的。」胡小蝶说。

    翁信良拉开百叶帘,看看街外,没有发现沈鱼的踪迹。

    鱼使劲地用手去拨鱼缸里的水,水好像在怒吼,一尾油追游上来在她左手无名指的指头咬了一口,血一滴一滴在水里化开。她把手抽出来,指头上有明显的齿痕,想不到连鱼也咬她。

    沈鱼截了一辆计程车到演奏厅。她用一条手帕将无名指的指头包裹着,伤口一直在流血。

    演奏厅里,马乐和大提琴手、中提琴手在台上练习。沈鱼悄悄坐在后排,马乐看见她,放下小提琴,走到台下。

    「你去了什么地方,到现在才出现?」

    「你的手指有什么事?」马乐发现她的左手无名指用一条手帕包裹着,手帕染满鲜血。

    「我给一条鱼咬伤了。」

    「不是杀人鲸吧?」马乐惊愕。

    「杀人鲸不是鱼,是动物。我给一条油追咬伤了。」

    马乐一头雾水:「海洋公园也训练油追吗?」

    沈鱼听后大笑:「马乐,我还未学会训练油追。」

    「我去拿消毒药水和胶布来。」马乐走到后台。

    沈鱼的指头很痛,痛入心脾。左手无名指是用来戴结婚戒指的,这可能是一个启示吧!她的手指受伤了,戴上婚戒的梦想也破灭了。

    马乐拿了药箱来,用消毒药水替沈鱼洗伤口,然后贴上胶布。

    「谢谢你。」沈鱼说。

    「你不用上班吗?」

    「我不想上班。」

    「发生了什么事?」

    「你一直知道没有抽骆驼牌香烟的彼得这个人,是不是?」

    马乐的脸色骤变。

    沈鱼证实了她自己的想法。

    「翁信良跟那个姓胡的女人一起多久了?」沈鱼问他。

    马乐不知如何开口。

    「请你告诉我。」沈鱼以哀求的目光看着马乐。

    「我不能说,对不起。」

    「我保证不会告诉翁信良,求求你,一个人应该有权知道她失败的原因吧?」

    马乐终于心软:

    「她是翁信良从前的女朋友。」

    「从前?」沈鱼有点意外。

    「就是在机场控制塔工作的那一个。她最近失恋了。」

    「她和翁信良旧情复炽,是不是?」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翁信良只跟我说过那个女人想回到他身边。」

    「我以为她是后来者,原来我才是。」沈鱼苦笑。

    「不,她才是后来者,她和翁信良本来就完了。」

    「为什么我总是排在榜末。」沈鱼说。

    「他不可能选择胡小蝶的。」马乐说。

    「他还没选择。」沈鱼说,「你信感觉吗?」

    马乐点头。

    「我很相信感觉,我和海豚之间的相处,全靠感觉。我觉得我会失去他。」沈鱼说。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马乐失望地说:「你从前是一个很会争取的女人。」

    「是啊!是我把翁信良争取回来的。原来你去争取是没有用的,最重要是别人争取你。」沈鱼说,

    「你觉得胡小蝶是不是很像缇缇?」

    「不像。」马乐说。

    「为什么我觉得她像缇缇呢?」

    「你害怕会输给她,把她想像成缇缇的话,输了也比较好受。」马乐一语道破。

    「不,她身上有某种气质很像缇缇,我说不出来。」沈鱼的指头还在不停淌血。

    「你要不要去看医生,听说油追咬人是有毒的。」马乐说。

    「好呀,死在一条油追手上这个死法很特别,我喜欢。」沈鱼笑得花枝乱坠。

    马乐站起来:「沈鱼,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的坚强和活力去了哪里?」

    「已经埋葬在我的爱情里。」沈鱼说。

    「那你应该离开翁信良,他把你弄成这个样子。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他。」马乐忿忿不平。

    「如果我明白,我便不用来问你。」沈鱼凄然苦笑。

    「我真不明白翁信良这家伙有什么魔力!」马乐说。

    沈鱼站起来向马乐告别:「你回去练习吧,我不打扰你了。」「你自己应付得来吗?」马乐问沈鱼。

    沈鱼点头。

    「我替你叫一辆车。」马乐说。

    「不用,我想坐渡轮。」

    「那我送你到码头。」

    「你打算怎样?」马乐问她。

    「不知道。」

    「要不要我跟翁信良说?」

    「这件事由我自己来解决。」沈鱼站在闸口说:「我要进去了。」

    马乐突然拥抱着沈鱼。沈鱼说:「谢谢你。」

    马乐轻轻放手,沈鱼入闸了,她回头向他挥手。渡轮离开码头,雾色苍茫,马乐独个儿踱步回去,

    他不知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勇气拥抱沈鱼。当她跟他说:「我要进去了。」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依依不舍的感觉,好想抱她,没有想过可能被拒绝,幸而沈鱼没有拒绝。但她说:「谢谢。」又令马乐很沮丧,她并不爱他,她是感谢他伸出援手。

    沈鱼坐在船舱后面,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凌乱,对于马乐突如其来的拥抱,她并不抗拒,那一刻,她也想拥抱他,在闸口前,她很想得到一份慰藉,很想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而马乐出手了。她觉得很悲哀,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她所爱的男人并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她不爱的却出手。

    沈鱼回到家里,咕咕嗅到一股血腥味,在她身上搜索。

    「不要,咕咕。」沈鱼抱着咕咕。

    「你的手指有什么事?」翁信良问她。

    「没事。」

    「还说没事?」翁信良捉着沈鱼的手,「正在流血。」翁信良撕开胶布,看到一个很深的齿痕。

    「是谁咬你?」

    「不用你理我!」沈鱼歇斯底里大叫出来,把翁信良吓倒。

    沈鱼跑进浴室里,把左手放在流水下,让水把血冲走。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翁信良站在浴室外说:「你这样不行的,我替你止血。」

    沈鱼没有理会他,继续用水冲洗伤口。「你听到我说话吗?」翁信良把水龙头关掉。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沈鱼问翁信良。

    翁信良默然。

    「我受够了!」沈鱼说:「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翁信良问沈鱼。其实他和沈鱼一样,都在逃避。

    「你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沈鱼说。

    「对不起--」翁信良内疚地说。

    沈鱼一巴掌掴在翁信良脸上,翁信良很震惊,沈鱼也很震惊,但,除了掌掴之外,她实在无法宣泄她对这个男人的恨和爱,他竟背叛她。

    翁信良站在那里,仍然震惊,她从来没有被女人打过。「我替你止血。」翁信良说。

    「是我的心在流血。」沈鱼指着心脏说。

    翁信良捉住沈鱼的左手,用棉花醮了消毒药水替她洗伤口,又用纱布包扎伤口。

    沈鱼站在那里,看着翁信良细心为她把伤口包扎好,他一直低着头,一丝不苟。用剪刀剪开纱布时,他先用自己的手指夹着纱布,避免剪刀会触及沈鱼的手指,他缚好纱布,温柔地问她:「会不会太紧?」

    沈鱼的眼泪一直淌下来,她多么不愿意失去这个男人!她心痛地爱着他,她的一颗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他不敢抬头望她。沈鱼扑在他的怀里嚎哭:

    「你是不是不再爱我?」沈鱼问。

    「别傻!」翁信良抱着她。

    「你答我。」

    翁信良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他和沈鱼一起,一直觉得压力沉重,他知道她并非有意给他压力,所以他不想告诉她,不想她伤心。

    沈鱼望着翁信良:「你爱她!我是不是比不上她?」

    「不要拿自己跟她比较。」

    「但你现在爱她!」

    「不是。」翁信良说。

    「那你爱她还是爱我?」沈鱼逼问他。

    翁信良很苦恼,女人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问题?她们难道不明白男人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吗?「爱你。」翁信良回答,这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答案。

    「骗人。」沈鱼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只是把我当做缇缇的代替品,你从来没有珍惜过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你以为我没有吗?」

    「是的,你有。」沈鱼冷笑:「如果你不珍惜,你早就离开我了!对不对?你以为我需要施舍吗?」

    「我不是施舍你。」翁信良说:「在我最困难的日子,是你在我身边。」

    鱼抱着翁信良,心里感到一丝宽慰。

    就在这个时候,翁信良的传呼机响起来。

    「不要覆机,我求你,不要覆机。」沈鱼抱紧翁信良,不让他看传呼机。

    「让我看看是谁找我,也许是重要事情。」

    沈鱼从翁信良身上拿走他的传呼机:「不要看,一定是她。答应我,不要覆机。」

    翁信良无可奈何,点头答应。

    沈鱼抱着翁信良,她觉得自己很傻,然而她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把他留在身边。

    胡小蝶守在电话旁边,电话像一具死尸,毫无反应。翁信良向她撒谎,他叫她先回家,他说会给她电话,可是他没有。她早知道不应该放他回家,他回家看到那个女人便会心软。胡小蝶不断传呼他,翁

    信良一直没有回应,她把电话扔到地上,把它扔得粉碎。

    沈鱼悄悄拔掉电话的插头,连同翁信良的传呼机,一并锁在抽屉里。

    「我们去一次长途旅行好不好?」沈鱼问翁信良。

    「你想去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可以。」沈鱼只想带走翁信良。

    午夜,沈鱼醒来,不见了翁信良,她跑出大厅,看见他蹲在地上想找什么似的。

    「你是不是想找电话?」沈鱼质问他。

    翁信良在沙发下面找到一只拖鞋,他脚上只有一只拖鞋。

    沈鱼知道误会了他,她很后悔说出这样一句话,男人一定恨女人不信任他。沈鱼跑到睡房,把电话

    和翁信良的传呼机从抽屉拿出来。她把传呼机交给翁信良。

    翁信良把传呼机放在桌面,看也不看,跟沈鱼说:「回去睡觉。」

    胡小蝶拾起地上的电话,电话已给她扔得粉碎,无论如何打不出去。她就只有这一部电话,要是翁信良找她,一定找不到。他到底有没有打电话来呢?也许他在逃避她,故意不打电话给她。

    胡小蝶不想再等了,她换了一套衣服,拿了钱包跑出去,来到一间便利店,她无论如何要打电话到传呼台问一问翁信良有没有覆机。一个看来好像吃了迷幻药的少女霸占着电话不停说粗言秽语,胡小蝶

    耐心地站在她身后等候,可是,少女似乎无意放下电话,她对胡小蝶视若无睹。胡小蝶忍无可忍,她跑到柜台,问收银员:「这里有没有电话出售?」

    「电话?我们没有电话出售。」女收银员冷冷地说。

    迷幻少女抱着电话筒坐在地上,继续说着一堆粗言秽语,胡小蝶上前,用手按了一下电话掣,电话断了线。迷幻少女抱着电话筒继续说话,胡小蝶把她移开,从她手上拿起电话筒,迷幻少女继续不停说粗话。胡小蝶成功夺取了电话,打到传呼台,问接线生:「他有没有覆机,我姓胡的。」

    答案是没有。清晨,沈鱼醒来,翁信良已穿好衣服站在床边。

    「我要上班了。」翁信良说。

    「我等你回来。」

    翁信良回到诊所,诊所外聚集了大批人群。

    诊所的一扇玻璃大门给人砍碎了,地上全是玻璃碎片。诊所内的家私杂物给人翻倒了,两只留宿的猫和一条留宿的狗被放在手术台上,安然无恙。

    「要不要报警?」朱宁问翁信良。

    「不用,我知道是谁做的。」

    「谁?」朱宁愕然。

    「把东西收拾好,立即找人来装嵌过另一块玻璃,快去。」翁信良吩咐朱宁。

    翁信良把诊症室内的台椅搬好,将猫和狗放回笼里。他知道是谁做的。电话响起,是马乐。

    「中午有空吗?我有事跟你说。」马乐说。

    「好的。」

    翁信良约好马乐在餐厅见面。

    「你怎么搞的?」马乐劈头第一句便问他。

    「给我一份午餐。」翁信良跟侍应生说。

    「你选择沈鱼还是胡小蝶?」马乐说。

    「要咖啡还是要茶?」侍应生问翁信良。

    「两种都不要。」翁信良说。

    「两个都不要?」马乐说。

    「连你也逼我?」翁信良笑着问马乐。

    「这件事早晚要解决。」「是沈鱼告诉你的?」

    马乐不作声。

    「我准备逃走。」翁信良说。

    「逃走?」

    翁信良点头:「立即逃走,这样对大家都好。」

    「不负责任。」马乐骂他。

    「做个负责任的男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翁信良苦笑,「我现在唯一想到的事便是逃走,去一个没有爱情的地方。」

    翁信良这样说,马乐也无言以对。

    「我走了,你替我照顾沈鱼。」

    「你只懂逃避,失去胡小蝶,你逃到日本。失去缇缇,你便逃到沈鱼那里。我不会替你照顾你的女人,你要照顾她们便自己照顾她们。」马乐说。

    「我对着动物这么多年,忽然才明白动物比人类幸福,它们没有烦恼。」

    翁信良回到诊所,大门玻璃已重新装嵌好,朱宁还是惴惴不安。

    「医生,到底是谁做的?」朱宁问。

    翁信良没有回答,迳自走入诊症室,朱宁也不敢再问。翁信良把抽屉里的东西统统拿出来,连护照也在这里。他真的想走,到哪里好呢?到巴黎拜祭缇缇?可是,他从来不是一个不辞而别的男人,在离去之前,他要先去见见胡小蝶和沈鱼。他又把护照放回抽屉里。

    下班后,他走上胡小蝶的家。翁信良按门铃按了很久,没有人来开门,但他可以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防盗眼监视他,他仿佛听到贴着大门有一声声沉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胡小蝶在里面。他站在那里良久,不再按门铃,她硬是不开门给他。他转身想走,大门开了,胡小蝶站在门后。胡小蝶望着他,他望着胡小蝶,两双疲累的眼睛在互相怜悯,胡小蝶扑在他怀里呜咽。

    「对不起。」胡小蝶说。

    「你没有纵火烧掉我的诊所已经很好。」翁信良安慰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除了你,还有谁?」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恨你。」胡小蝶紧紧地抱着翁信良:「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翁信良本来是来道别的,可是,他见到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却说不出口。

    翁信良看到胡小蝶的右手用纱布包扎着:「你的右手有什么事?」

    「给玻璃割伤了,你诊所的玻璃。」胡小蝶向翁信良撒娇,「都是你!」

    「要不要去看医生?」

    「你不是医生吗?」

    「我是兽医。」翁信良说。

    「把我当做野兽来医也可以,我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像一头野兽。」

    胡小蝶发现翁信良仍然站在门外,跟他说:「你要走吗?为什么不进来?」

    翁信良进入屋里,胡小蝶把大门关上。

    茶几上的电话被破开了两边。

    胡小蝶抱着翁信良不肯放手,「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去一次长途旅行,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忘记这里的一切。」

    翁信良不禁苦笑,沈鱼不是提出过同样的要求吗?他一个人怎么能和两个女人逃走?她们是决不会放过他的。

    「你今天晚上留在这里不要走。」胡小蝶吻翁信良的脖子。

    「不行。」翁信良硬起心肠说:「我们不可能再一起。」

    胡小蝶惊愕地望着他,她不相信翁信良竟敢说这番话。

    「你仍然恨我当天离开你。」

    「不。」翁信良说:「我不想再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

    胡小蝶愤然掴了翁信良一巴掌。

    翁信良失笑:「一人一巴掌,很好。」

    「你走!」胡小蝶向翁信良叱喝。

    翁信良只好离开。胡小蝶伏在沙发上痛哭,她失败了,她自以为她的美貌所向无敌,最终也输了。

    翁信良坐在小巴上,想着胡小蝶的一巴掌,他在两天之内,连续给两个女人掌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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