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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下第一剑V.S剑魔

    就在整间赌坊即将陷入宁静的刹那,一个轻微的咳嗽声忽然响起。

    “来了!”坊中众人都心里都咯噔一声,知道要有好戏上场了。

    随着咳嗽声的响起,一位灰衣灰袍的中年人轻轻分开年帮的帮众,慢条斯理地走到唐斗正面地落注台前,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房契,端端正正摆到桌面上。

    “我用这张房契,买风洛阳输!”这个灰衣人的声音单调平凡,连运气开声的法门都毫无特色,他的脸也是一张普通的国字脸,面相毫无特色,更无任何值得注意的表情。像这样的人,就算每天见上几次,恐怕也记不住他是谁。

    唐冰从旁取过这张房契,看了一眼,双目不由自主瞪得滚圆:“这是……”

    “什么房契这么了不起?”唐斗不耐烦地一把从唐冰手中夺过房契,瞥了一眼,“东都洛阳尚善坊大宅一间,这地点……这么眼熟?”

    “大少,这是右骁卫大将军薛国公阿史那忠的宅子。”唐冰低声道。

    “以前是。”灰衣人轻声纠正道。

    “噢,是吗?”唐斗对于当朝的官场毫无认识,转头问唐冰。

    “是,大少,薛国公病逝。”唐冰点头应道。

    听到“薛国公病逝”五个字,灰衣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但是这笑意就仿佛春日的晨霜,转瞬即逝。

    唐门二人何等机警,立刻捕捉到了灰衣人异样的表情,心底同时感到一阵彻骨冰寒。

    “此宅乃无价之物,”唐斗晃了晃手中的房契,“痛快点,你想要和我赌什么?”

    “我用这无价宅赌大少一双手。”灰衣人悠然自得地说。此话一出,举座震惊。

    唐斗反而笑了起来:“最近风媒都在传一个消息,有人下了大价钱买我这一双手。想不到啊想不到,连离台的人马也出动了。”说完这番话,他的双眼精光大盛,狠狠瞪住这位神秘灰衣客。

    “噢,是吗?”灰衣客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

    “我还收到消息,放出花红的家伙所出的数目,至少是台面上赌金的五倍。”唐斗冷然道。

    灰衣客的脸上第二次露出一丝微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唐斗仰天大笑两声,将双手凑到嘴前,狠狠亲了两下,接着轰地一声,同时按到落注台上,“赌了。”

    他话一出口,所有唐门中人都炸开了锅。

    “大少!”唐冰双腿一软,跪倒在唐斗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次咱们认栽了,退出江南,不要再斗下去了,唐门子弟可以没有人头,唐门父老可以没有家园,但是唐家大少,不可没有双手。”

    “浑蛋!”唐斗勃然大怒,他抬起一脚,将唐冰一脚踹翻在地,“大家给我听着,风洛阳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他一定能赢,谁敢再劝我不赌,我就把他逐出唐门,听到没有?”

    “是,大少!”四周的唐门子弟齐刷刷单膝跪地,大声应道。

    “还有谁来赌,有种就来下注,我唐家大少,统统接下。”唐斗得意洋洋地一抬手,大声吼道,仿佛刚才押在台上的,是别人的手掌。

    他的话音刚落,在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此人一身黑衣黑裤,瘦小枯干,满脸皱纹,眼眶深陷,一双眼睛黑黢黢的看不清眼黑眼白,令人觉得极不舒服。只见此人缩着脖子,双手藏于袖中,仿佛极为怕冷,颤颤巍巍走到唐斗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叠飞钱,轻手轻脚放到桌上,低声道:“九百两银子,买风洛阳输!”

    此人不显山不露水,连出的赌注都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但是这不大不小的赌注却正好是赌台上唐门子弟所无法偿付的数目,令唐门本来已经危如累卵的赌局摧枯拉朽地垮了下来。

    “哼,兄台,你若是想要我唐门倒霉,何不干脆等到比剑结束,若是风洛阳真的输了,我唐斗的一双手随时都给割了下来,难道不比仅仅把我赶出江南更过瘾?”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赌局即将功亏一篑,唐斗忍不住作最后的挣扎。

    “我并不盼你输,”这黑衣人抬起头来,用一双空洞的黑眼睛直视着唐斗,“我只是怕你赢。”

    他放下这九百两银子,缓缓退入了周围人群的阴影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身影。令人感到刚才他的出现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过了半晌,年帮帮魁宋无痕咳嗽一声,开口道:“大少,你唐门所有身家都已经押在台上,再也没有本金垫付这九百两,按照赌场规矩,你这个凤凰赌坊必须关门,剩下的手尾,就由我年帮来替唐门打理。有赌不为输,大少下次进江南,莫要再如此张扬。”

    “且慢,”唐斗一摆手,抬臂一指梧桐岭上的断头崖,“看见没有,扬名灯还没有升起,赌局还没有结束,客人还可以来落注,我就不信今日没人买风洛阳赢。除非扬名灯起,决斗分出了胜负,否则谁也不能赶绝我唐门!”

    此话一出,整个赌坊中,就算是对唐家大少最恨入骨髓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锲而不舍和毅力,暗暗点头。

    “好,就算大少说得有理,那我倒要看看,如今之际,谁还会来救你。”宋无痕沉默了很久,终于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

    梧桐岭上,青松如伞,三五成群,错落有致,时而有凄厉而刺耳的猿猴啼鸣之声破空而起。整座山岭起伏如浪,地势高低不平,只有在一处峰峦上,山势激变,整座丘陵仿佛被一把天庭里的巨大宝剑横削而过,山头平如舞台,间或生有三五青松翠柏,点缀其间,松柏的阴影被暗月的寒芒抛掷在平滑的丘陵顶端,仿佛天龙的巨爪在地上划过的数道痕迹,令人不寒而栗。人们称此地为——断头崖。

    润州南山本是一处林木秀美,幽静恬谧的清静之所,但是梧桐岭断头崖一山独立,隐伏杀机,充满戾气,令人心生恶念。就连这里的山风都透着一股阴冷气息,将整个南山的风致破坏无余,在风水上乃是一块无可比拟的大凶之地。普通百姓躲之唯恐不及,但是江湖儿女却对这里情有独钟,代代英雄豪杰都将生死场选择在了这片冤魂萦绕之地。

    风洛阳单人独剑,孤零零站在断头崖上,静静等待孟断魂的出现。他穿了一身已经洗成灰白色的武士衫,衣衫的双袖高高挽在肘上,两条筋骨如铁的上臂从衣袖中裸露出来,反背在身后,任凭晨风吹拂。他的裤腿上打着高高的绑腿,脚上踏着绑扎结实的草鞋。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紧紧被发绳扎住。浑身上下,紧衬利落,没有一处布片,一处乱发可以令他在运剑之时受到阻碍。

    一切的一切,对于一个即将和人生死决斗的人来说,都做到了百分之百的完美。唯一令人感到有些不解的是,他一向不离身的三尺青锋剑却没有被他随身携带,而是远远地横插在断头崖一棵青松的树洞之中。人也并非正对着上山的道路,而是背对来路而立。

    山风在他的耳畔呜咽地吹拂,他颤抖着闭上眼睛,竭尽全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一处。但是来自万里以外的晨风,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对于天山的怀念,这思念自从那南柯一梦开始,就在他的心中泛滥成灾。

    他记得,当年他单人独剑从解剑池下山,去赴十二年一轮回的洛阳论剑,寻求那永生无法找到的荣耀,十年前的山风就是这样幽咽妩媚,令他遐想联翩,心摇神驰。那个时候,自己的心仍然对未来的人生踌躇满志,就仿佛刚刚告别山峦,冲向大海的浪潮,气势磅礴,无拘无束。

    当时天山派最矜贵的小师侄抱住他的腰,哭着喊着,求他不要下山。但是他的心,早已经不在天山。他记得当时的自己让小师侄用最大最嘹亮的声音为自己唱起天山行者歌,骗她说自己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一旦她重新听到这首歌,自己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说起来好笑,昨夜的梦里竟然是我自己又一次听到这首行者歌。”风洛阳想到这里,心头忽然感到一阵柔软,“不知道小师侄在天山生活得可好。十年了,她应该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就在这时,一阵淅沥沥的脚步声乍然间在山道上响起,伴随着这脚步声的,是一股狞恶如厉鬼的杀气。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来的乃是江湖后起煞星孟断魂,风洛阳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只从地狱中破界而出,来到人间的魔兽。这令他不由自主地心脏一缩,不得不从温暖的天山记忆中奋力抽出身来。

    “嘶——”孟断魂在开口的时候,似乎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浑身涌动不停的狂躁,发出一声低沉咆哮,“风洛阳?”

    “孟断魂……”风洛阳淡淡地回应道。

    “天下第一剑,嘶——”孟断魂狂烈的语气中露出一丝格格不入的嘲讽,“多好的名头。真是可惜……嘶,今天,你就要和这个名号说再见了。”

    “和我说这句话的,你并不是第一个。”风洛阳的语调不紧不慢,仿佛根本没有将身背后的敌人放在眼里。

    “我和别人不同!”孟断魂狂怒地爆喝一声。

    “每个人都这么说。”风洛阳的话中仍然没有一丝感情,没有嘲讽,没有蔑视,没有调笑,只是这样淡淡的,平平的,仿佛一个古板的老学究在和学生们讲述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嘶——你的剑呢?”孟断魂看了一眼风洛阳空空如也的双手,猛然问道。

    风洛阳摇了摇头:“要破你的功夫,手上有剑太累赘。”

    “好大的口气,嘶——本想给你留一个全尸,既然你如此托大,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孟断魂的语气愈发狞厉,“转过头来。”

    “不必了,出剑吧。”风洛阳沉声道。

    “嘶——好胆!”孟断魂陡然间放声狂啸,风洛阳只感到一股山洪暴发般的气流瞬间充斥整个断头崖的天地之间,犹如天河倒泄,泥石横流,势不可挡。

    他心中一凛:“果然如此……”随着他的心念电起,他的身子仿佛一片轻灵的飞叶顺着滚滚的气流,腾空而起,朝前飞奔。一道欺霜凌雪的寒芒在空中划过一条精微奥妙的圆弧线,瞬间从他的右侧斜切过来,封死了他右半侧几乎所有的退路,逼迫他朝左侧急退。紧接着,又一道气势逼人的寒芒划出半道椭圆弧线,从左扫来,双芒一合,宛如一枚冰球,将此刻抽身逃逸的风洛阳锁死在了断头崖上这一片狭窄的空间中。

    “嗬!”半空中风洛阳前飞的身子突然一震,变前冲为后退,一连串优美流畅的后滚翻,从两片锋芒将合未合的空间穿越而出,朝着孟断魂的身后飞去。

    孟断魂这一招无常剑法杀招“左封右闭”本可十拿九稳将敌人锁死在无常剑法最易发挥威力的范围之内,但是风洛阳险过毫厘的变招,却让他闪到了孟断魂身后,也是他剑法威力无法触及的范围。

    “哼!”孟断魂冷哼一声,身子旋风般一转,一溜寒芒绕身而起,想要捕捉到风洛阳的踪迹,但是风洛阳就仿佛他自己的影子,跟着他一起旋转,转眼已经躲到了他的身后。

    孟断魂暴怒如狂,嘶吼一声,冲天而起,身子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剑芒如雨,洒遍天际。青电横飞之中,乱石如沸,黄尘滚滚,剑啸如龙。这断头崖似乎被他无坚不摧的剑锋又削低了数寸。然而,风洛阳仍然恰到好处地拿捏着自己躲闪的角度,正好藏在了孟断魂身后那唯一安全的空间。

    “风洛阳!天山派踏浪而来的轻功,就是用来帮你做缩头乌龟的吗?”孟断魂狂怒地一边变换身形,一边喝骂道。

    “孟断魂,你入魔已深,去找姜神医吧,或还有救!”看到孟断魂无坚不摧的剑芒,风洛阳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忍不住开声劝道。

    “难怪你一开始就躲来躲去,不敢正面对敌,连剑都懒得拿,原来已经猜到我入了魔……”孟断魂听到这里,猛然醒悟,阴笑一声。

    “你如此不惜体力,到时候心神受损,魔功蚀骨,死时会惨不忍睹。”风洛阳再劝道。

    “你以为靠逃来逃去就能拖着我耗光体力,太天真了!”孟断魂仰天大笑,身子猛然高高跃起,背朝地狠狠砸下去。

    “不好……”风洛阳没想到孟断魂靠这一招破掉了自己的吊影术,令自己再次暴露在他无坚不摧的剑锋之下,身子只得闪开他背部的一击。孟断魂落到地上,顿时将地面砸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只见他并不起身,只是双脚一旋,身子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一片青色的剑芒绕地而生,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盘,覆盖了周围所有的空间,令风洛阳无从立足。

    风洛阳长啸一声,一抬腿蹬在孟断魂飞扬在空中的鞋底上,身子腾飞而起,不但凌空躲开了孟断魂的地趟剑法,更借这一腿之力,阻止了孟断魂源源不绝的剑式,逼迫他不得不中途变招,如虹的气势无处发泄。

    孟断魂怒喝一声,身子一弹,鱼跃而起。与此同时,风洛阳一个筋斗,翻到他的对面。

    两个人静静面对面站着,借着天边越来越亮的晨光,风洛阳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孟断魂的双眼。和他猜测的一样,这个魔头双眼的眼白已经化成棕黑色,再也看不清他的瞳孔在哪里。他脑袋上的青筋宛如老树的根须,峥嵘突起,勃勃颤动。似乎在他的躯体内,一只恶魔正要破壳而出。

    “风洛阳,你久居天下第一剑之名,果然有些本事,竟让你想出了这个拖延之法。若是这样拖得一个时辰,我说不定真的会败给你。”孟断魂裂开嘴,露出他青白色的牙齿,野兽般嘿嘿一笑。

    “孟断魂,在入魔之前,你的轻功还未到青霄之境,入魔只能让你功力陡增,却不能让你轻功更强,你不可能追得上我,放弃吧。我和姜神医有些交情,可以带你去见他。南疆鬼蜮的魔化症并非无药可救。”风洛阳恳切地说。

    “哈哈哈哈,”孟断魂仰天大笑了起来,“风洛阳,你真的以为我这一身功夫,乃是拜南疆鬼蜮的魔化所赐?岂不知,世上的奇功密技,多如过江之鲫,奇才异能之士,比比皆是。如今的江湖,正是我等驰骋纵横的天地。我们是注定要取代你们这些因循守旧的古董称霸武林的。此乃大势所趋,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来抵挡,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风洛阳静静看了一眼孟断魂得意的神情,沉默了良久,终于道,“我只是来比剑的。”

    “你还不明白吗?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这个江湖即将天翻地覆。旧有的门派法规即将荡然无存。如今的江湖仿佛烈火中的房屋,摇摇欲坠,而你风洛阳,只是最后一根支柱,你若败亡,则江湖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蠢货最后的寄托也将灭亡。”孟断魂沉声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风洛阳皱眉道。

    “哼,你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了。”孟断魂冷笑一声,“我承认,你能够事先想到我以魔为媒,练成绝世剑法,的确了不起。但是,你真的以为,领悟了超海剑法的柳青原会想不到此节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仍然会失去一条臂膀?”

    “你的意思是……”风洛阳心中一紧,不禁开口问道。

    “嘿嘿……”孟断魂抬手将剑收入背后的鞘中,伸手从怀中取出六枚青粼粼的骨针,对准自己头上的眉冲,上星,神庭,曲差,百会,印堂六穴刺去,接着一扬臂,再次拔剑在手。当这六根骨针刺入相应穴位之后,他满头跳动的青筋忽然间平复了下来,满脸的戾气随之收敛,双眼中的黑色渐渐被一种奇异的金色取代,而孟断魂此刻举剑而立,神定气闲,巍巍然有了一番绝世高手的模样。

    风洛阳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得一惊:“你竟然可以控制入魔的深度?”

    孟断魂朝他微微一笑:“既然今日你必死无疑,告诉你也无妨。此功名为天魔解体大法,乃是可在短时间内,激发内功潜能的密术,我刚才施展的只是第一重功法,这是第二重。你刚才说我轻功未到青霄之境,那么现在呢?”他的话音未落,身子一闪,已经来到风洛阳面前,一剑点向他的左胸。

    风洛阳直到他冲到眼前才做出反应,瞬间一扭身,闪开了他的当胸一击,但是孟断魂这一剑太快,尽管他将踏浪而来的轻功使到极限,仍然难逃皮开肉绽之祸。胸前的灰白武士服被划开了长长的一条,里面血肉横翻,惨不忍睹。

    “风洛阳,受死!”孟断魂长剑画了个圈,一片青光顿时将风洛阳团团围住。

    周围的剑影仿佛天星海雨,排空而来,风洛阳只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他仿佛可以看到死神在地狱门前,朝他笑着挥手。

    生死关头,他狠狠咬紧牙,身子朝后急退,猛然退到一棵青松之后,大喝一声,拼尽全力,左臂朝后横扫。只听得“咔嚓嚓”一声巨响,他身后青松的树干被他一下子扫断,上半截树身和硕大的树冠仿佛一枚巨大的飞锤,正面迎向孟断魂势不可挡的一轮快攻。

    青刃横飞之中,诺大一棵松柏在遭遇到孟断魂的剑气之后,居然被绞成一天青褐色的碎片,暴雨般淋在整座断头崖上。风洛阳借着这一险招,从孟断魂的剑雨中逃命而出,浑身上下仍然多了四五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刚才击树的左臂,此刻也已经脱臼。他奋力飞跃到另一棵青松之下,抬手拔出早已横插在树洞之中的青锋剑,在手上画了个剑诀,横剑直面孟断魂的魔剑。

    “嘿嘿,终于要出手了吗?风洛阳的三分不舍剑。”孟断魂低沉地冷笑了一声,将长剑悠然自得地在掌心转了几个圈子,仿佛一个骑师在玩手上的马鞭,“你可知道,一旦你正面迎击我的无常剑法,就绝无生机。”

    风洛阳狠狠地注视着他,想说几句撑得住场面的话,但是思来想去,他只得一句:“我已无路可逃。”

    “你倒老实!”孟断魂狞笑一声,长剑青光一闪,刺向风洛阳的左肩窝。风洛阳咬紧牙关,猛一沉腰,右手剑掀起一溜星光,急射向孟断魂的左腹外陵穴,那是这一招无常剑法存在的最大破绽,但是青锋剑刺在孟断魂的外陵穴上却如中败革,只有“啪”地一声响,接着整个剑身就无助地朝着左侧滑去。而孟断魂的长剑却已经刺在风洛阳的肩头,鲜血迸现。风洛阳的青锋剑一旋,顺着侧滑的剑式卷了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荡开了孟断魂急如星火的突刺,使得自己肩头的伤口只有浅浅的一道。

    “哼!”孟断魂一振手腕,幻出三道剑影,疾刺风洛阳胸口膻中,神藏,期门三穴。风洛阳依样葫芦,抬手振出三道剑影,每一剑都紧紧粘住孟断魂的魔剑,靠粘,跌,推,卸四字诀一一化解了孟断魂仿佛山洪暴发的攻势。饶是如此,他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身体都被孟断魂强悍的真气震得发麻,几乎再无任何感觉。

    “嘿,看你还能挡几剑!”孟断魂狞笑着一扬手,长剑划出一道精亮的长圆圈,一招笼罩风洛阳周身上下七处要害,凌厉的剑气锋芒毕露,以风洛阳此刻的功力,只要将青锋剑和魔剑相击,顿时有折断的危险,他只能和身朝孟断魂扑去,借此让开这一剑所画圆弧的威力。

    风洛阳曾经看到过这一剑的招法变化,知道这路剑法的第二式就是在敌人冲到面前之时,收剑突刺,从七处要害中择一处勇猛进击。唯一的破解之道就是在这两式剑法衔接之时,突起一剑攻击孟断魂的胸膛,逼他回防。但是,此刻孟断魂的躯体乃是金刚不坏之身,这一剑又如何进击。

    风洛阳的脑子地转动着,手中的剑已经无从选择地疾刺而出,狠狠刺在孟断魂的胸膛上。

    “哈哈!看招!”孟断魂坦然受了这一剑,魔剑一翻,对准风洛阳咽喉要害,一剑刺出。千钧一发之际,风洛阳一翻腕,青锋剑在孟断魂胸前一转,身子借势一顿挫,勉强让开咽喉要害,却被孟断魂一剑在右脖颈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

    孟断魂一剑的走空,剑刃一翻,横抹而来,若是打实,风洛阳一颗大好头颅就要飞入九霄云上。只听得风洛阳爆喝一声,剑一颤,化出两道雪白剑影,刺向孟断魂金光闪闪的魔眼,竟然是同归于尽的狠招。

    孟断魂狂怒地厉啸一声,破天荒地放弃了攻势,回剑一荡,封死了风洛阳的攻势。他那金光闪闪的双眼,此刻正是他唯一的破绽。

    风洛阳千辛万苦,终于抢得了一丝先机,右臂奋力一振,漫天剑影凭空而起,呼啸着席卷向孟断魂。

    “哈哈哈,痛快!”孟断魂大呼过瘾,魔剑一转,刮动罡风,轮起遍野青光,朝着风洛阳杀来。

    断头崖上剑啸如雷,杀尘滚滚,偶尔响起几声震耳欲聋的龙吟虎啸,犹如一条作恶多端的妖龙正在山中行云布雨。凤凰赌坊中的江湖中人此刻俱都沉寂不言,无人出声,谁都不敢在此刻打扰厅中诸人对断头崖上高手对决的关切。

    这令人胆战心惊的搏杀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突然间销声匿迹,整个梧桐岭陷入了一片撼动人心的死寂。所有人的心头都开始怦怦乱跳,每一双眼睛都聚焦在断头崖上空的天际,等待着决定这一场比剑胜负的扬名灯火。

    灯火迟迟没有升起,但是静寂的山道上,却响起了一阵轻盈有致的脚步声。

    “是谁?”

    “难道孟断魂初入江湖不知道扬名灯的规矩,没有点灯就已经下崖?”

    “难道是老风忘了点灯就下崖了?”

    “到底是谁赢了?”

    厅中唐斗、唐冰、宋无痕、欧阳青云、慕容柳、谭衡面面相觑,谁都是一怀不解,但是谁都不敢开口泄了自己的底。

    脚步声一路响到赌坊正前方那两扇被欧阳慕容两大高手震落的大门前,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咯吱吱一声生涩的木板晃动声响起,那两扇早已经歪七扭八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堆金山、倒玉柱般“轰隆”一声齐刷刷躺倒在地,溅起一片灰尘。

    凤凰赌坊的四面墙和大门被欧阳、慕容两家高手、年帮玄武营和春韭阵的破阵手先后重创,整栋建筑早已风雨飘摇。此刻两扇大门被人一推倒,这巨大的响动引发了连锁反应,凤凰赌坊半边建筑,连同赌坊大厅的天花板“轰”地一声四散解体,垮了下来,顿时将一屋子凶神恶煞,怒目互视的江湖中人暴露于南山早晨清丽的朝霞照耀之下。

    “啊,怎么会这样,对不起……”一个清脆柔和的女声忽然在众人耳中响起。

    众人抬眼一看,却发现推门而入的乃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孩子。她的头上梳着清新洒脱的随云髻,满头青丝侧旋于顶,随风卷摆,飘逸灵动。这一款头髻的梳理已经很久未在江湖市井中出现,令人眼前顿时一亮。她的身上穿着简单质朴的黄色窄袖短衫,手臂上打着白色护臂,一条淡绿色披帛斜披肩上,白皙粉嫩的脖颈上系着一条雪白色的丝巾。她的腿上穿着月黄色胡裤,脚踩银灰色布靴。一身青葱的淡色,令她仿佛一位乘着晨光而来的仙人。

    她有着一张娇嫩的瓜子脸,弯月般细细的眼睛,小巧玲珑的玉鼻,柔和温润的薄嘴唇,给人一种柔弱娇憨的观感。但是她的双眼之中闪亮着精亮动人的光华,犹如月光照耀下的长河波光,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机和活力,令人一见之下,烦恼尽消,柔情顿生。

    在一片肃杀之中,突然见到这样神仙一般的人儿,让凤凰赌坊内所有江湖人物顿时怔住了。

    这位少女看着一屋子狞目横眉的江湖豪杰也是一阵发怔,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咳嗽一声,轻声问道:“麻……麻烦各位,请问……请问在哪里能找到风洛阳?”

    “风洛阳?”

    她竟然是来找天下第一剑风洛阳的!一屋子武林人物面面相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姑娘顿时起了莫测高深之感。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突然间一阵开朗的大笑声从赌坊正中的赌台传来。

    “哈哈哈哈,姑娘来找老风?那你可算找对人了。恕在下多嘴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唐斗大笑着分开众人,风车般转动着手里合上的折扇,大摇大摆地来到这个少女的身边。

    “我叫祖菁,从小到大我一直叫他小师叔。我在小时候就认识他的。”少女老老实实地说道。

    “噢……原来如此,这样你就是我的世侄女了!”唐斗听到这里,快步走到祖菁的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亲热地说。

    “世侄女……那么你是……?”祖菁扬了杨眉毛,心里在思索着唐斗的身份。

    “如果你认识风洛阳,就该知道我。谁都知道我乃是他独一无二的结拜兄弟。”唐斗说到这里,趾高气扬的看了赌场里其他江湖人物一眼。

    “我……我,小师叔以前上山学艺之时并没说起过你,对不起。”祖菁抱歉地看了唐斗一眼,柔声道。

    “没关系……”唐斗一个箭步来到祖菁的面前,双手一摊,昂首道,“在下就是蜀中唐门现任门主,姓唐名斗。”

    “唐豆?糖豆??”祖菁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噗嗤一笑,“好可爱的名字。”此话一出,赌坊中的唐门中人顿时个个汗毛直立,浑身发麻。唐斗初掌唐门之时,因为名字这个谐音,很受了一番羞辱,因此大开杀戒,将嘲讽他的武林人士杀得哭爹喊娘,最后江湖中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宵小之辈敢于如此直接地嘲笑于他。如今这个小姑娘直犯其忌,不死也要少层皮。

    “哈哈,姑娘误会了,斗乃是斗争的斗,也是我唐斗毕生最大的乐趣。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高达庙堂和官斗,闯入绿林和贼斗,入到江湖和民斗,上到天庭和神斗,下落黄泉和鬼斗,西到昆仑和魔斗,东到沧海和龙斗……”唐斗说得兴高采烈,脸上完全没有恼怒之情,反而得意洋洋地一展折扇,“啪”地一声露出扇面上四个大字“其乐融融”,“……越斗越开心,就是我唐斗。”

    “……哦,”祖菁将一只食指抵在尖尖的下巴上,津津有味地听着,“既然你是小师叔的结义兄弟,你一定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吧?”

    “嘘——”唐斗猛地窜到祖菁的身边,用扇子掩住祖菁的嘴唇,施展传音入密对准祖菁的耳朵说道,“世侄女,老风此刻正在梧桐岭断头崖和魔剑孟断魂决斗。这里除我以外的所有江湖中人都希望他输,所以现在我们的形势万分凶险,一切都要谨慎小心,你必须用传音入密和我交谈,否则必有凶险。”

    唐斗说到这里,抬起头,一扬手,高声道,“来人,给我世侄女拿张椅子!”接着他转回身,用传音入密对祖菁道,“世侄女,老风打败了孟断魂,自然会从正对着这里的山道下山,你对着门坐,可以第一个看到他。”

    “太好了……”祖菁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处处为她着想的小世叔了。她蹦蹦跳跳地来到唐门子弟为她准备的椅子前,准备坐下。

    唐斗箭步跳到椅子前,抬袖掸了掸椅子上的土:“世侄女小心,椅子有点脏。”但是在他这轻轻一拂之下,整张椅子顿时“啪”地一声四分五裂,碎成一地木片。

    “啊!”看到这个景象,祖菁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哎呀,看来这里的椅子也和墙壁、门窗一样不结实。不用怕,世侄女,你坐到这张台子上,这台子又高,又结实,看得远,又醒目。老风从山上下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唐斗一边拉起祖菁的手,将她拉到赌坊最中央的落注台,一边用传音入密道。

    祖菁来到落注台前,看了看台两畔堆积如山的金砖和珠玉银两,不禁由衷地惊叹道:“这个台子果然醒目得很。”

    “上去坐好,老风随时都会下山。”唐斗继续用传音入密道。

    “好!”祖菁回了一声,身子一跃,矫捷地跳上落注台,用腿扫开满桌子的银两和东珠,盘膝而坐,身子侧斜,左胳膊支住大腿膝盖,一张俏脸枕在左掌上,平心静气地注视着山道的远方。虽然想要见到风洛阳的心情仍然急迫,但是她在天山上已经像这样等待了十年,若论耐心,她比这里所有人都强得多。

    看到祖菁坐好了,唐斗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脸,转过头来,一脸沉重地大步走到宋无痕等人面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少,可有何话说?”宋无痕微微一拱手,沉声问道。

    “嘘……”唐斗抬手一伸,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祖菁一眼,压低声音,哭丧着脸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大少,出了何事?这姑娘到底是何方人士?来这里找风洛阳做什么?”欧阳青云年纪越大,色心越重,本来他仍然在为爱妾被夺之事耿耿于怀,但是此刻看到祖菁的风采,顿时将吉如玉抛到脑后,一门心思打听起祖菁的身世。

    “此女乃是风洛阳的师侄女,对老风最是崇拜敬仰。如今听说我和各位的赌局,为了师门的荣耀,为了风洛阳,她毅然决定以自己为赌注,押九百两银赌风洛阳赢。哎,此女风华绝代,谁知性子却也刚烈非常,无论我如何劝说,都执意要如此。可怜若是风洛阳不幸落败,她便要落在那个不知名的猥琐黑衣人手中,惨遭蹂躏。”说到这里,唐斗仰天轻轻叹了口气,一滴眼泪缓缓从他左眼滑了下来。

    “这如何使得?”看到连唐斗也如此动容,欧阳青云更是勃然变色,“这样的绝代佳人岂能落入庸徒之手,实在暴敛天物。”看到欧阳青云激动的神情,慕容柳,宋无痕和谭衡都知趣地挑了挑眉毛,微微摇头,闭口不言。

    “我也不想如此,但是现在小子自身难保,却也顾不得许多。”唐斗叹息一声,双手一摊。

    欧阳青云再次看了祖菁一眼,发现这个少女的确稳稳当当地坐在落注台上,当足自己是一件押上台的物事,心中顿时贪念大起。

    他猛然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盈盈的玉佩,塞到唐斗手中,沉声道:“这是我欧阳家家传的玉佩,价值千金,平时我绝不会离身。但是如今为了祖菁姑娘,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拿去抵过那九百两银子。若是风洛阳此战落败,她需跟我走。”

    “好,欧阳老儿,想不到你也是个爱花人。以后你我倒要好好切磋一下。”唐斗眼中精光一闪,一把夺过欧阳青云手中的玉佩,转过头快步走到落注台前,将它交到祖菁手中,笑嘻嘻地说,“世侄女,咱们初次见面,世叔送你个好玩意儿玩玩。”

    祖菁接过玉佩,顿时被玉佩精巧古朴的手工吸引住了:“哇,好精致的手工,一定是个古物,谢谢啦。”

    唐斗微微一笑,猛地转过身,朗声道:“现在本赌坊本金已足,各位陪我一起好好等着比剑结果吧。”

    孟断魂狂野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大开大阖的剑式宛如滔滔江水,狞烈而势不可当地冲刷着堤岸,青色的洪流吞没了断头崖上的一切,青松,翠柏,巨石,土丘,乱草无不遭劫。栖息在崖顶的山鸦被他散发出来的杀气震慑,还来不及飞到半空就失魂落魄地坠落下来,在他织就的死亡之网中碎成片片血污。

    风洛阳在青色的浪潮中苦苦支撑着,拼命睁大眼睛,观察着孟断魂出剑的走向,三分不舍剑的剑式被催动到了十二成,绵密的剑光绕身而生,形成一个浑圆的光球,拼命抵挡着青色光流的冲击。

    孟断魂的无常剑法因为天魔解体大法的运用而不必防护周身要害,本身拥有的威力被放大到十倍,剑剑都是攻势,无坚不摧,势不可挡。他唯一的破绽,就在于他的双眼,但是他的剑式将双眼之间的区域防护得密不透风,风洛阳的快剑无论如何也攻不进来。一个人周身都是要害,一个人要害只有一处,这场比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风洛阳的悲剧收场。

    为了从孟断魂的狂剑中找到一丝生机,敌人出一剑,风洛阳至少要同时出两剑,一剑以粘字诀卸劲,一剑以推字诀推挡。有的时候,孟断魂来招过猛,他不得不同时出三剑,甚至四剑来卸劲,如果卸不开力道,身上便会多一条伤痕。

    斗到分时,孟断魂长啸一声,魔剑上暴涨出一条长长的青芒,他抬手将剑在头顶旋出一个青盘,接着抖手一扬,一道魔龙般的青光划过丈余的距离,击向风洛阳的胸口。

    这一招乃是剑术高手出剑到最得心应手的一刻,上悟天道,体内真气与天道合二为一,随之而喷薄而出的剑罡,也代表着激战已经到了最后的高潮。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剑罡,风洛阳拼力挥舞青锋剑在胸前连挡三次,但是激荡的气流太过猛烈,他的手臂一酸,长剑高高飞起,窜入空中,自己身子一仰,被残余的罡气推出三丈多远,重重撞在断头崖上幸存的一棵青松枝干之上,接着软绵绵地滑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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