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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如果已没人和你玩平等的游戏,那么你何不培养起自己和自己玩的习惯?——独自沉思便是绝对可以一个人“玩”的游戏。哪怕所思无聊,也不必嘲笑自己。

    打麻将一打半宿就不无聊了吗?

    装出悠闲的样子专去往人最多的地方凑热闹也挺无聊的啊……

    狡猾是一种冒险。

    现代的动物学家们经过分析得出结论——动物们不但有习性,而且有种类性格。野牛是种类性格非常高傲的动物,用形容人的词比喻它们可以说是“刚恒自用”。进攻死了的东西,是违反它的种类性格的。人常常可以做违反自己性格的事,而动物却不能。动物的种类性格,决定了它们的行为模式,或曰“行为原则”也未尝不可。改变之,起码需要百代以上的过程。在它们的种类性格尚未改变前,它们是死也不会违反“行为原则”的。而人正是狡猾地利用了它们呆板的种类性格。现代的动物学家们认为,野中之所以绝不践踏或抵触死尸,还因为它们的“心理卫生”习惯。它们极其厌恶死了的东西。视死了的东西为肮脏透顶的东西。惟恐那肮脏沾污了它们的蹄和角。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发挥武器的威力——发情期与同类争夺配偶的时候,和与狮子遭遇的时候。它的“回马枪”也可算作一种狡猾的。但它再狡猾,也料想不到,狡猾的人为了谋杀它,宁肯佯装成它视为肮脏透顶的“死尸”……

    狡猾往往是弱类被生存环境逼迫出来的心计。而人却不同。人将狡猾的能力用以对付自己的同类,显然是在人比一切动物都强大了之后。当一切动物都不再可以严重地威胁人类生存的时候,一部分人类便直接构成了另一部分人类的敌人。

    在一部分人对付另一部分人,成千上万的人对付成千上万的人的情况下,人类的狡猾就更狡猾了。于是心计变成了诡计。

    智慧,乃是人类克服狡猾劣习的良方。智慧是一种力求避免冒险的思想方法。

    一个人过于狡猾,在人际关系中,同样是一种冒险。其代价是,倘被公认为一个狡猾的人了,那么也就等于被公认为是一个卑劣的人一样了。谁要是被公认为是一个卑劣的人了,几乎一辈子都难以扭转人们对他或她的普遍看法。而且,只怕是没谁再愿与之交往了。这对一个人来说,可是多么大的一种冒险,多么大的一种代价啊!

    一个人过于狡猾,就怎么样也不能成其为一个可爱可敬之人了。对于处在同一人文环境中的人,将注定了是危险的。对于有他或她存在的那一人文环境,将注定了是有害的。因为狡猾是一种无形的武器。因其无形,拥有这一武器的人,总是会为了达到这样或那样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之,直到为自己的狡猾付出惨重的代价。但那时,他人,周边的人文环境,已被伤害得很严重了。

    一个人过于狡猾,无论他或她多么有学识,受过多么高的教育,身上总难免留有土著人的痕迹。也就是我们的祖先们未开化时的那些行为痕迹。现代人类即使对付动物们,也大抵不采取我们祖先们那种种又狡猾又冒险的古老方式方法。狡猾实在是人类种的性格的退化。使人类降低到仅仅比动物的智商高级一点点的阶段。比如吉尔伯特岛人用啃咬的方式猎杀章鱼,谁能说不狡猾得带有了动物性呢?

    人啊,为了我们自己不承担狡猾的后果不为过分的狡猾付出代价,还是不要冒狡猾这一种险吧。试着做一个不那么狡猾的人,也许会感到活的并不差劲儿。

    当然,若能做一个智慧之人,常以智慧之人的眼光看待生活,看待他人,看待名利纷争,看待人际磨擦,则就更值得学习了……

    现代人受到困扰的方面是越来越多了,现代人需要散心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所以旅游业得以发展。旅游业证明着人类对自身的体恤。

    于中国而言,所谓“名牌”正在多起来。一旦“名牌”了,便价格飞扬。另一种“名牌”却越来越少了——在同等质量的前提之下,价廉物美的名牌。

    所以,为了暴利,商标大战的硝烟烽火,远甚于质量优劣的激烈竞争。所谓“名牌”过剩之日,便是“名牌”柬之高阁,成了商店里的摆设和仓库里的积货之时了。待“名牌”不得不急待处理,“名牌”也就掉价得很了。

    在一个充满贪欲的时代,骗人有时是极其简单的,不受诱惑不被骗不上当,反而需要更高的理性了……

    对于某一个人而言,有些时候,仅仅有钱就够了。

    对于某一个民族而言,许多时候,仅仅有钱是不够的。

    对于某一国家而言,一切时候,钱都不过是这样一种东西——你可以说它很主要,你可以说它太主要,你可以说它非常非常重要,但你永远都不能说,永远都不能真的认为,它是惟一重要的东西。

    放眼隔洋望去,物质发达国家的许多人们,包括他们的许多富人,并非都满面样和与安泰,并不都像吃饱了饮足了睡够了无忧无虑了的猩猩。“世纪末心态”这个词是他们概括出来的,便是一个明证。相对于我们,他们是地球上先富起来了的一部分人类。这一部分人类似乎仍被什么所困扰着。似乎仍陷于某种忧郁之中。似乎心存着种种的惶惑……

    那仍困扰着他们使他们忧郁使他们惶惑的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们正羡慕着他们的这一个时代,他们却访佛觉得是处在“世纪末”?

    那便是对我们人类自身的惶惑。我们人类的心灵之中某种宝贵东西的沙化现象混灭现象正固扰着我们。

    那宝贵的东西便是人类对自己同类的爱心,便是人们对自己同胞的爱心。爱心混灭的人类、只能是这地球上一切动物中最为凶恶可怕的动物。

    我们不可能指望中国暴发了的那些个所谓富豪去爱我们穷困的同胞们。这种指望是迂腐的。暴富者无爱心。这几乎是一条规律。他们作出的样子,那也必定搀杂了太多的其他目的。他们首先要保留住的,是他们的金钱和财富。他们要在爱和善方面进化,并从这两方面对待我们的普遍之同胞,将注定了要比我们期待的时间长久得多。甚至只能指望他们的下一代。上一辈为富不仁,下一代或下下一代,才进化为有良知的富人,这也几乎是一条规律。

    人在地上更觉得作为一个人的重要。一旦升入万米以上的高空,升人云层,当地上的一切在你眼前不复存在了,你不禁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如同一粒宇宙的尘埃。于是。倘若你曾以为自己是一个掌握权势者,一个具有某方面才华者、一个奠定了某种社会地位者而亦骄亦种过的话,那么你就不但会感到自己的渺小,甚至会感到自己的卑俗。

    当代人日渐地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满世界寻找美丽,一种满世界建筑繁华。

    人类的普遍心理恰恰是在满足了对繁华的向往之后才开始寻求和建设美丽的。

    游览故宫,更使人感到的是王权的威仪。参观巴黎的皇家宫闱,给人留下难忘印象的,却是艺术的光辉。中国的历史,是王权的历史。法兰西的历史上,记载过极辉煌的举鼎艺术的世纪。

    有一个法国家庭,为父母者都是有身份的人,惟一的儿子却成了“朋客”。父母苦口婆心,想尽…切方式,无法教育过来。最后父母有一天对儿子说:“既然你认为是‘朋窖’那么好,爸爸妈妈也陪你当‘朋客’!”于是双双辞退了工作,也改装成儿子那种衣不遮体的样子,也剃了奇形怪状的发式。跟随儿子到处流浪、乞讨。久而久之,儿子终于忍受不了,哀求父母:“爸爸妈妈你们别这样了嘛!”父母问:“做‘朋客’不是很好吗?我们已习惯了这样生活,要和你共同这样生活下去!”儿子说:“你们这样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自尊,太令我伤心难过了!”父母说:“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怎么没想到我们是多么替你感到伤心难过啊?与荣惧荣,与损俱损。你要是继续做‘朋客’,我们一家三口永远都做‘朋客’好啦!”

    久而久之,儿子终于回心转意。

    真堪称西方为父母者之“黑色幽默”一例也!

    西方的人际准则因为是礼貌的,所以并不导致,人人都失去了朋友。因为是有距离的,所以“反友为敌”的现象不多。

    人的心灵之靡看来在相对敞开的同时也应该是相对关闭的。大多数人努力而严肃地维护着自己心灵的独立性。人人如此,形成社会公德,形成交友准则,不但维护了自己心灵的独立性,同时也维护了他人心灵的独立性。人人的心灵深处都有隐私或隐情。人人的心灵深处都必然需要珍藏某种隐私或隐情。珍藏而不示人,表明着一种自重。以诚相待而不长驱直人,亦表明着一种修养。

    有人将自己的心灵当成“公共场所”,也希望他人将自己的心灵当成“公共场所”。这之间就派生出第三种心态的人——一方面将自己的心灵严密封闭起来,另一方面像贼似的时时企图溜人别人的心灵,要发现点什么。中国有句话——“以心换心”,体现在一般人际交往之中,则被曲解为以自己的隐私换他人的隐私,以自己的隐情换他人的隐情。而中国又有句话——“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不好了的时候,换了出去换了进来的,便成了肆意作践或者肆意践踏的双方的“抵押品”。有几多中国人临死的时候,心灵中仍为自己保存着一点什么并且不曾被践踏过?

    一种历史造成一种文化。一种文化造成一种文明。一种文明造成一种民族。一种民族造成一部分人类。一部分人类总要寻找到更能表现他们自己安慰他们自己的艺术,包括文学。

    一不留神,你生活的周围,就会有一两个你熟悉的人说变就变成深圳人了。

    亲情加上友情,据我想来,便该是所谓家乡观念或曰家乡情结的最主要的内涵了吧?

    作家的创作激情,有时是要靠文学的氛围去激励和鞭策的……

    单有文化的历史,而没有经济发展的腾飞伴舞,无论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一座城市而言,其实是可悲的。单有经济发展的腾飞,而没有文化的陪衬,无论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一座城市而畜,也同样是可悲的。“大款”们的钱不能自行地变成文化,这是他们自身的悲哀。

    “能人”的意思,在北方,意味着社会关系多,别人办不成的事,“能人”出马,马到成功,一办就成。比“能人”低一个档次的人,北方称之为“社会哥儿”,大概相当南方的什么什么“仔儿”。“社会哥儿”是能人的外围社会关系,他们与“能人”相互依存。“能人”办事有时是要靠调动起他们的积极性,才能把别人办不成的事办成。他们很乐于帮“能人”忙活,鞍前马后,在所不辞。为的是自己通过为“能人”帮忙的机会,显示社会存在价值,编织更广泛的社会关系网,进而跃上一个社会档次,由“社会哥儿”而“能人”,比“能人”高一个档次的人,北方称之为“能爷”。一位“能爷”,往往统领着许多“能人”。

    他们非是由于“一不小心”成了名人,而是很合乎必然逻辑地成了名人。所以他们的知名度不会被公众轻易从头脑中抹去。

    人贵有自知之明。

    名人尤其贵有自知之明。

    但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某些名人及所谓名人,其实是很缺乏自知之明的。有时简直到了太缺乏自知之明的地步。

    一切名人都如同三维绘画,甚至五维绘画。你表面看到的也许根本不是那绘画的真本。真本隐藏在表面的色彩、线条和图案的后面。那真本需要首先将目光散视开来再凝视起来,需要将绘画贴近了移远了再贴近了才能看到。表面的赏心悦目的风景的后面,兴许豁然凸现的是别的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我们了解一位著名的普通人或普通的名人的可靠方式,大抵还是读一读他们记载自己成长经历和对世事人生发表自己感想、感受以及种种感慨的书。大抵在这一点上,“文如其人”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有一定根据的。在这一点上,文人可以借其小说粉饰自己包装包藏自己。但是散文、随笔、杂感这些文章,却堪称文人们自己的心灵的镜子。好比给你一把斧子一把锯,你拿了可以摆出某种惟妙惟肖的架式冒充木匠,但是你一旦拿起刨子,拿起凿子,被人以研究的目光注视着刨一个平面凿几个孔时,你究竟是不是木匠,是几级木匠,则就原形毕露了。

    陈水贵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不是他选择了政治,而是政治选择了他。当年的悲剧还在于,政治一旦选择了谁,谁的命运都难逃摆布。好比棉铃虫在哪一棉栋上产卵,哪一棉株就必遭殃。

    我们因他人悲伤落泪,更多的时候,更经常的情况之下,只为着对我们的情感具有影响的人们的不幸和死亡,并不与他们自身的伟大与平凡相关。

    每一种个人情感之所以能在我们心灵中被悟到价值,盖因它有其不可取代性。我哭怀皑老师,亦是在哭自己的一份情感损失,还是在哭情感在生活中大面积流失的现象。这一现象早已使我变成了一个以忧郁的日光看生活看现实的中年人了。当生活当现实从我自己身边又夺走了我很看重的东西的时候,我的眼泪便会像—个孩子似的抑制不住了。

    我以为,情感是每一个人的“不动产”。它应该随着社会的文明而“升值”。它是精神的“琉璃”。说到底,人类精神自我完善的终极目的,乃是为了使我们每一个人的情感更丰富,更细腻,更符合人性的自然。货币升值情感贬值的时代,无论工业怎样的发达,商业怎样的繁荣,其实都是令人悲哀而沮丧的。这不但会使我们每个人都成了百万富翁之后依然觉得无奈的贫穷,而且会使我们每个人都陷入空前的孤独。

    在今天这么一个物欲横流,对物质的占有愿望极端膨胀,到处可见贪婪和经商野心嚣噪不安的年月,我是很重视对于我的儿子的情感教育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将不能留给他什么所谓的遗产。我对他的情感教育,乃是我对他的为父者的责任之一啊!

    一个人的名气,和一个人究竟可敬不可敬,有很多时候恰恰是成反比的。你往最普通最平凡的人里去想想,他们的名字不大容易见报,他们几乎一辈子根本没可能在电视里露面,他们的好品格才最是本质的,才最是无杂念的,才最是值得我们由衷去尊敬的!

    人作为人,虽在一切物质之中,却应同时在一切物质之上。归根结底,清贫者和大富豪的生活都同样是有缺陷的。后者的缺陷里填的是金钱。

    人和植物、动物的区别,重要的一点恰恰在于人会设计自己的愿望,有实现这一愿望的冲动。理想使人高出宇宙万物,理想使人具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力量。因而当人实现这一愿望的冲动受挫,理想便使人痛苦。

    理想,说到底,无非是对某一种活法的主观的选择。客观的限制通常是强大干主观的努力的。只有极少数人的主观努力,最终突破了客观的限制,达到了理想的实现,这便使人对“主观努力”往往崇拜起来,以为只要进行了百折不挠的努力,客观的限制总有一天将被“突破”。其实不然。

    所以我认为,有理想是一种正确的生活态度,放弃理想也是一种正确的生活态度。有时,后一种态度,作为一种活着的艺术,乃是更明智的。有理想有追求是一种积极主动的活法,不被某一不切实际的理想或追求所折磨,调整选择的方位,更是积极主动的活法。

    一种活法,只要是最适合自己的,便是最好的,最美的。当然,这活法,首先该是正常的正派的活法。

    一位作家培养另一个人成为作家这种事,古今中外实在不多。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作家,关键恐怕不在培养,而在自身潜质。

    其实有些距离,是终生不能跨过的。

    一切生活都是生活,无论主观选择的还是客观安排的,只要不是穷困的、悲惨的、不幸接踵不幸的,只要是正常的生活,便都是值得好好生活的。须知任何一种生活都是有正面和负面的。帝王的权威不是农夫所能企盼得到的,但农夫却不必担心被杀身篡位。一切名流的生活之负面的付出,都是和他们所获得的正面成比例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想法永远是天经地义无可指责的,但首先应是从最实际处开始改变。

    荀子说过一句话——“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字面看来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样子,其实强调的是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没有乐观的生活态度,哪还谈得上什么积极进取呢?机遇可能随时会向你招手,只要你是有所准备的。

    三十岁至四十岁得到的,绝不会是你最后得到的。同样三十岁至四十岁未得到的,并不意昧着你一生不能实现。你的一生也许将几次经历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有时你的人生轨迹竟被完全彻底地改变,迫使你一切从头开始。谁准备的方面多,谁应变的能力强,谁就越能把握住一份儿属于自己的生活。当代社会越向前发展,则越将任何一种事业与人的关系,变成为不离不即,离离即即,偶尔合一,偶尔互弃的关系。

    生活里的邪狞多了,人也不由变得有戒心了。坦诚已是这样子日渐变成虚伪,良善已是这样子日渐变成怀疑,进而觉得日渐变成了生活里的一种负担。一个正日渐地变得虚伪起来的人,大抵是奉献不出多少真情抚慰别人的心灵的。连自己都对自己看透了,都对自己很不屑的人,还是以不走近他为好。

    但当年那份深切的理解和了解,似乎竞能延伸至今。依旧成为我们内心里的一份情怀。

    到处都有花儿开放。从石缝般的生存环境中,如果竟有花儿长出来了,开放了,我觉得,这一过程,孕含着人对“命运”二宇的不平凡的注释啊!人类精神之高贵和可歌可泣,由此亦可见一斑矣!

    心上的悔如牛痘结了疯,其下生长出了一层新嫩的思想——人对人的爱心应是高于一切的,是社会起码的也是必要的原则。当这一原则遭到歪曲时,人不应驯服为时代的奴隶。获得这一种很平凡的思想,我们当年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

    为爱情而死,也许是高雅的错误。

    只有那些明知自己做不到的人,才往往喋喋不休地证明自己……

    彼此产生了爱情的年轻人们,是无法掩饰他们默默相看时那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的。受到表扬有时对一个人不是好事。

    对于人,怀疑乃是接近天性的。人有时用一辈子想去相信什么,但往往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内就形成了某种怀疑,并且像推倒多米诺骨脾一样影响他人……

    怀疑是一种心理喷嚏,一旦开始便难以中止。其过程对人具有某种快感。尤其当事关重大,当怀疑和责任感什么的混杂在一起,它往往极迅速地擅变为远离客观的结论,一切推理都会朝一个主观的方向滑行……

    在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之下,倘对出于高尚冲动而死的人,哪怕他们死得并不其所一—一表现出即使一点点儿轻挑,也是有讳人心的。是的,你可以为之遗憾和叹息,但请别趁机讥嘲……

    某些时候,众人被一种互相影响的心态所驱使而做的事,大抵很难停止在最初的愿望。好比许多厨子合做一道菜,结果做出来的肯定和他们原先商议想要做成的不是一回事。在此种情况下,理性往往受到嘲笑和轻蔑。而激情和冲动,甚至盲动,往往成为最具凝聚力和感召力的精神号角。人人似乎都有机会可能像三军统帅一样一呼百应千应万应一一那正是人人平时企盼过的。因而这样的时候对于年轻的心是近乎神圣的。那种冲动和激情冲荡起的漩涡,仿佛是异常辉煌的,魅力无穷的,港被吸住了就会沉人蛮顽之底……

    追悼更是活人对死的一种现实的体验,它使生和死似乎不再是两件根本不同的事,而不过是同一件事的两种说法了,它使虏诚的人倍加心怀虏诚,使并不怎么虏诚的人暗暗感到罪过。这种庭诚乃是人类最为奇特的虏诚,肯定高于人对人产生崇拜时那种虐诚。相比之下,前者即便超乎寻常也被视为正常,而后者即便寻常也会显得做作……

    即使神话或童话以一种心潮澎湃的激越之情和——种高亢昂奋的自己首先坚信不移的腔调讲述。也会使人觉得像一位多血质的国家元首的就职演说。故而,多血质的人可以做将军,但不适于出任国家元首。因为他们往往会把现实中的百姓带往神话或童话涅磐……

    普遍的人们,无论男人抑或女人,年轻的抑或年老的.就潜意识而言,无不有一种渴望生活戏剧化的心理倾向。因为生活不是戏剧,人类才创造了戏剧以弥补生活持久情况之下的平常。许多人的许多行为,可归结到企图摆脱平常这一心理命题。大抵,越戏剧化越引人入胜……

    虐诚于今天的年轻人,并非——种值得保持的可贵的东西。不错,即使他们之中说得上虏诚的男孩儿和女孩儿,那虐诚亦如同蝴蝶对花的虏诚。而蝴蝶的虏诚是从不属于某一朵花的。他们的虐诚——如果确有的话,是既广泛又芜杂的。并且,一般不能用年来计算其持久性.而只能用月、日甚至时……

    一种权威,如果充分证明了那的确是—种权威的话,如果首先依恃它的人一点儿不怀疑它的存在的话,那么看来,无论在何时何地,它就不但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可以驾驭任何人任何一种局面的。在似乎最无权威可言的时候和情况下,普通的人,其本质上,都在盼望着有人重新管理他们的理性,并限制他们的冲动。人,原来天生是对绝对的自由忍耐不了多久的。我们恐惧自己行为的任性和放纵,与我们有时逆反和逃避权威的心理是一样的。我们逃避权威永远是一时的,如同幼儿园的儿童逃避阿姨是一时的。我们本质上离不开一切权威,这几乎是我们一切人的终生的习惯。无论我们自己愿意或不愿意承认,事实如此……

    希望是某种要付出很高代价的东西。希望本身无疑是精神的享受,也许还是世界上最主要的精神的享受。但是,像其它所有不适当地享受着的快乐一样,希望过分奢求,定会受到绝望之痛苦的惩罚。某种危险的希望,是非理性的,所期待产生的乃是不合乎规律的事件,乃是希望者的过分要求罢了。危险的希望改变了正常的过程,从根本上说,是只能破坏实现什么的普遍规则的……

    行动总是比无动于衷更具影响力。任何一种行动本身便是一种影响。任何一种行动本身都能起到一种带动性。不过有时这种带动性是心理的、精神的、情绪的、潜意识的、内在的、不易被判断的,而另一些时候则是趋之若鸷的从众现象……

    爱是一种病。每一种病都有它的领域:疯狂发生于脑;腰痛来自椎骨;爱的痛苦则源于自由神经系统,由结膜纤维构成的神经网。情欲的根本奥秘,就隐藏在那看不见的网状组织里。这个神经系统发生故障或有缺陷就必然导致爱的痛苦,呈现的全是化学物质的冲击和波浪式的冲动。那里织着渴望和热情,自尊和嫉恨。直觉在那里主宰一切,完全信赖于肉体。因为它将人的生命的原始本能老老实实地表达出来。理性在那里不过是闯人的“第三者”……

    我时常觉得,一根联系自己和某种旧东西的韧性很强的脐带断了。我原是很习惯于从那旧东西吸收什么的,尽管它使我贫皿,使我营养不良。而它如今什么也不能再输导给我了。它本身稀释了,谈化了,像冰溶为一汪水一样。脐带一断,婴儿落在接生婆血淋游的双手中。我却感到,自己那根脐带不是被剪断的,它分明是被极扯断的,是被拽断的,是打了个死结被磨断的。我感到自己仿佛是由万米高空坠下,没有地面,甚至也没有水面,只有一双血淋淋的接生婆的手……

    而我已不是一个婴儿,是一个男人,一个长成了男人的当代物种,一个自由落体……

    我只有重新成长一次。

    我虽已长成一个男人,可还不善于吸收和消化生活提供给我的新“食物”。我的牙齿习惯于咬碎一切坚硬的带壳的东西,而生活提供给我的新“食物”,既不坚硬也不带壳。它是软的、黏的,还粘牙,容易消化却难以吸收……

    我必须换一个胃吗?

    我必须大换血吗?

    我更常常觉得我并没有被一双手真正托住。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并没有踏在地上,而不过是站在一双手上……

    大人们,不是常常让婴儿那么被他们的双手托着的吗?……

    骆驼有时会气冲中斗,突然发狂。阿拉伯牧人看情形不对,就把上衣扔给骆驼,让它践踏,让它噬咬得粉碎,等它把气出完,它便跪主人和好如初,又温温顺顺的了……

    聪明的独裁者们也懂得这一招。

    当代人变得过分复杂的一个佐记,便是通俗歌曲的歌词越来越简单明了……友情与所谓“哥儿们义气”是有本质区别的。“哥儿们义气”连流氓身上也具有,是维系流氓无产者之间普遍利害关系的链条;而友情是从人心通向人心的虹桥……

    尽管现实之人际正变得虚伪险诈、但并非已到了“他人皆地狱”的程度。只要我们稍微留意,便不难观察到,常言“他人皆地狱”者,其实大抵活得相当快意,—点儿也不像在地狱之中受煎熬——人们,千万要和他们保持距离啊!

    宽忍而无原则,其实是另一种怯儒……

    中国许多方面的问题,或曰许多方面的毛病,不在于做着的人们,而在于不做或什么也做不了或根本就什么也不想做甚至连看着别人做都来气的人。做着的人,即使也有怨气怒气,大抵是一时的。他们规定给自己的使命不是宣泄,而是做。不做或什么也做不了或根本就什么也不想做甚至连看着别人做都气不打一处来的人,才有太多的功夫宣泄。因为他们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他们总处在生气的状态。所以他们总需要宣泄。宣泄一次后.很快就又憋足了另一股气。这股气那股气无尽的怨气怒气邪气,沆瀣一气,氤氲一体,抑而久之,泄而浩之,便成人文方面的灾难……

    我常和人们争论——我以为做人之基中原则是,你根本不必学怎样做人。所谓做人的人.和一个本色的人,完全两码事。再会做人的人.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会作人”而已。一个“会”字,恰说明他或她是在“作”而不是“做”。

    我绝不与“会作人”的人深交。这样的人使我不信任。因为他或她在接受我的信任或希望获得我的信任时,我怎知他或她那不是夜“作”?想想吧,一个人,尤其一个男人,“会作人”地活着而不是作为…个人地活着,不使人反感吗?倘我是一个女人,无论那样的男人多么风流碉搅,多么英俊潇洒,我也是爱不起来的。除非我和他一样,都是“作”人的行家。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和一个善于“作”人的男人睡觉的那一种古怪感觉,那,斯其时做爱便是“作”爱……

    事实上,一个男人永远也无法了解一个女人。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是深入不到女人的心灵内部去的。女人的心灵是一个宇宙,男人的心灵不过是一个星球而已。站在任何一个星球上观察宇宙,即使借助望远镜,你又能知道多少、了解多少呢?……

    女人无论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希望被某个男人充分理解的渴望——女人对女人的理解无论多么全面而且深刻,都是不能使她们获得慰藉的。这好比守在泉眼边而渴望一钵水。她们要的不仅是水,还有那个盛水的钵子……它是一颗男人打算信赖她托负给她的心。倘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女人,不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有些女人,在她们刚刚踏人生活不久,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们是幸运的;有些女人,在她们向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也许还——直役弄明白这个道理。她们真是不幸得很……

    好女人是一所学校。

    一个好男人通过一个好女人走向良好的人生……

    一个男人的—百个男朋友,也没有一个好女人好;一个男人的一百个男朋友,也不能替代一个好女人。好女人是一种教育。好女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清丽的春风化雨般的妙不可言的气息,她是好男人寻找自己,走向自己,然后又豪迈地走向人生的百折不饶的力量……

    好女人使人向上。事情往往是这样:男人很疲惫,男人很迷恫,男人很痛苦,男人很狂躁;而好女人温和,好女人冷静,好女人有耐心,好女人最肯牺牲。好女人暖化了男人,同时弥补了男人的不完整和幼稚……

    人道乃是人类尊重生命的道德;人性乃是人类尊重人的悟性。而爱证明,人不但和动物一样有心脏,还有动物没有的心灵……

    没有一个女人,任何一个家庭,都不是完整的家庭。人类首先创造了“女人”二字,其后才创造了“家庭”一词。女人,对于男人们来说,意昧着温暖、柔情、抚慰、欢乐和幸福。有男人的刚强,有男人的坚忍,有男人的自信,有男人的勇敢,甚至也有男人的爱好和兴趣……但是男人们没有过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是的,从来没有过。而只有女人们带给男人们,并为他们不断设计,不断完善,不断增加,不断美化的幸福。“幸福”是一个女性化的词。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几个年龄界线,使人对生命产生一种紧迫感,一种惶惑。二十五岁、三十岁、三十五岁……二十五岁之前我们总以为我们的生活还没开始,而青春正从我们身旁一天天悄然逝去。当我们不经意地就跨过了这人生的第一个界线后,我们才往往大吃一惊,但那被诗人们赞美为“黄金岁月”的年华却已永不属于我们。我们不免对前头两个界线望而却步,幻想着能逗留在二十五岁和三十岁之间。这之间的年华,如同阳光映在壁上的亮影,你看不出它的移动。你一旦发现它确是移动了,白天已然接近黄昏,它暗了,马上就要消失。于是你懵懵懂懂地跨过了人生的第二个界线,仿佛被谁从后猛推一掌,跌入一个本不想进入的门坎……

    人除了自己的躯壳需要一个家而外,心灵也需要一个“家”的,至于那究竟是一处怎样的所在,却因人而异了……

    心灵的“家”,乃是心灵得以休憩的地方,休想的代词当然是“请勿打扰”。

    是的,任何人的心灵都是需要休想的——所以心灵有时候不得不从人的家里出走,找寻自己的“家”……

    遗憾的是,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家,而我们疲惫的心灵却似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谎言是有惯性的。当它刹住,甩出的是真实……

    男人宁愿一面拥着女人的娇体,吻着她的香唇,同时听着她娓娓动听的关于爱的谎言,而不愿女人庄重地声明她内心里的真话——“我根本不爱你”——故我们简直设法说男人在这种时候究竟是幻想主义者还是现实主义者。由此可见,幻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在特殊情况之下是可以统一的。拥吻着现实而做超现实的幻想,睁大眼睛看看,我们差不多都在这么活着……

    因为在生活中没有所谓“乎等”可言乃是大的前提,所以人在游戏的时候力求定下诸多“平等”的原则……

    几乎每一个人都极言自己的活法并不轻松,可是几乎每一个人都不肯轻意改变自己的活法,足见每一个人都具有仿佛本能的明智——告诉他或她,属于他或她的活法,也许最是目前的话法……

    言论自由的妙处在于——当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的时候,我们大多数人似乎便无话可说了……

    当护士在你的臀部打针的时候,你若联想到你敬畏而又轻蔑的某些大人物的屁股上,也必留下过针眼儿,你定会暗自一笑,心里乎和许多……

    人:给我公平!

    时代:那是什么?

    人;和别人一样的一切!

    时代:你和哪些别人一样?

    朋友,你一定也留意过秋天的落叶吧?一些半黄半绿的叶子,浮在平静的水面上,向我们预示着秋天的最初的迹象。秋天的树叶是比夏天的树叶更美丽的。阳光和秋风给它们涂上了金黄色的边儿。金黄色的边儿略略向内卷着,仿佛是被巧手细致地做成那样的,仿佛是要将中间的绿包裹起来似的。那绿,也与夏天的绿不同了。少了些翠嫩,多了些釉青。叶子的经络,也显得格外的分明了,像血管,看去仍有生命力在呼吸……它们的时柄居然都高翘着,一致地朝向前方,像一艘艘古阿拉伯的海船……树是一种生命,叶亦是一种生命。当明年树上长出新叶时,眼前这些落叶早已腐烂了。它们一旦从树上落下,除了拾标本的女孩儿,谁还关注它们呢?而这恰恰是它们两种色彩集于一身,变得最美丽的时候。而使它们变得美丽的,竟是死亡的色彩……

    人也是绝不能第二次重度自己的某一个季节的。故古人诗曰一一“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人啊,钟爱自己的每一个人生季节吧!也许这世界上只有钱这种东西才是越贬值越重要的东西。生活的的确确是张着大口要每一个人不停地用钱喂它。而每一个人又都不得不如此。随处可见那样一些人,他们用钱饲喂生活,如同小孩儿用糖果饲喂杂技团铁笼子里的熊一般慷慨大方。而不把生活当成那头熊的人,则经常最感缺少的竟是钱……

    在人欲横流的社会,善良和性行为同样都应有所节制。无节制的前者导致愚蠢,无节制的后者——我们都已知道,导致艾滋病……

    我的大多数同代人是这样的一些人——如同大潮退后被遗留在沙滩上的鱼群,在生活中啪啪嗒嗒地蹦跳着,大张着他们干渴的嘴巴,大裂着他们鲜红的腮,挣扎而落下一片片鳞,遍体伤痕却呈现出令人触目惊心的活下去的生命力。正是那样一种久经磨顾的生命力,仿佛向世人宣言,只要再一次大潮将他们送回水中,他们虽然遍体伤痕但都不会死去。他们都不是娇贵的鱼。他们将在水中冲洗掉磨进了他们躯体的尖锐的沙粒……

    然而时代作用于他们的悲剧性在于——属于他们的大潮已过……

    对于一个男人,任何一个有魅力的女人,要取代一个死去了的女人在他心灵中的位置的话,绝不比用石块砸开一个核桃难。不管她生前他曾多么爱她。而反过来则不一样……

    大多数女人天生比男人的心灵更忠于情爱……

    人生有三种关系是值得特别珍惜的——初恋之情,患难之交,中学同学之间的友谊。中学同学是有别于大学同学的。大学同学,因为“大”了,则普遍是理性所围的关系,难免掺杂世故的成分。但在中学同学之间,则可能保持一种少男少女纯正的真诚。在中学同学之间,即使后来学得很世故的人,往往也会羞于施展、就算当上了总统的人,见了中学时代的好朋友,也愿暂时忘记自己是总统的。而见了大学同学,却会不由自主地时常提醒自己,别忘了我已经是总统……

    宁静的正确含义是这样的——它时时提醒我们这世界是不宁静的……

    我们通常所说作为“灵魂”的东西,恐怕原本未必是那么不喜欢孤独的东西,恐怕原本未必是那么耐不住寂寞的。也许恰恰相反,不喜欢孤独的是人自身,耐不住寂寞的也是人自身。而“灵魂”,其实是个时时刻刻伺机寻求独立时时刻刻企图背叛人却又无法彻底实现独立的东西……

    看电影是娱乐,办丧事也容易导向娱乐。而且是可以身心投入的娱乐。是可以充当主角、配角、有名次的群众演员和一般性无名次的群众演员的娱乐。大办便意味着有大场面,有大情节,有大高潮……

    能够给心灵以安宁的爱情,无论于男人亦或女人,都不啻是一件幸事。安宁之中的亲呢才适合氤氲出温馨。而温馨将会长久地营养爱情。

    爱情的真谛可以理解为如下的过程——第一,是爱上一个人;第二,是被一个人所爱;第三,至关重要的是,祈求上帝赐助两者同时发生……

    中国的贫穷家庭的主妇们,对生活的承受力和忍耐力是极可敬的,她们凭一种本能对未来充满撞撮,虽然这憧憬是朦胧的,盲目的,带有虚构的主观色彩的。她们的孩子,是她们这种憧憬中的“佛光”……

    九十年代的姑娘有九十年代的她们的特点。或者毫无思想。毫无思想而又“彻底解放”,也便谈不上有多少实在的感情。或者仿佛是女哲人,自以为是女哲人。年纪轻轻的便很“哲”起来,似乎至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已经将人间世界看得毕透一般。男人便觉得那不是姑娘,而是尤物。即令美得如花似玉,也不过就是如花似玉的尤物。这两类,都叫我替她们的青春惋惜。又有九十年代的心理艾滋病传染着她们——玩世不恭。真正的玩世不恭,也算是一种玩到家了的境界。装摸作样的玩世不恭,那是病态。九十年代的姑娘装摸作样的玩世不恭,和封建社会思春不禁的公主小姐们装模作样的假正经是一码事。

    爱情方面的幸福,不过是人心的一种纯粹自我的感觉。心灵是复杂而微妙的东西。幸福并不靠别人的判断才得出结论。一个人倘真的认为自己是幸福的,那么他或她便无疑是幸福的……

    我们曾经从自诩自恃的“无产阶级”的立场所嗷嗷指斥的“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我认为实实在在的是人类非常普遍的富有诗意的情调。我们的生活中如果断然没有了这一种情调,那真不知少男少女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恋爱中的年轻人怎么彼此相爱?而我们的生活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两种人对孤独最缺少耐受力。一种是内心极其空旷的人,一种是内心极其丰富的人。空旷,便渴望从外界获得充实。丰富,则希图向外界施加影响。而渴望从外界获得充实的孤独比希图向外界施加影响的孤独可怕得多,它不是使人的心灵变得麻木,而是使人的心灵变得狂躁。

    空旷的心灵极易被幽暗笼罩。人类情感的诗意和崇高的冲动会在这样的心灵中消退,低下的欲念和潜意识层的邪恶会在这样的心灵萌生。像野草茂长在乱石之间。

    在昆虫方面,毛毛虫变成美丽的蝴蝶。而在人,为什么常常反过来?为什么我们会这么长久,这么长久地容忍这…种丑恶的嬗变?我们每个人都根本无法预测,将会有怎样的悲剧突然降临在我们头上。等你从某种祸事或不幸中惊醒,你或许已经失去了原先的生活,以及一切维系那种生活的条件。你面临着另…种从前绝不曾想到过的严峻生活,整个世界仿佛在你面前倾斜了。在这种情况下——人能忍受自己,便能忍受一切。

    怀念是一种相会的形式。我们人人的情感都曾一度依赖于它的……

    怀念,这是人作为人的最本质的、最单纯的、最自己的、最顽固的权利,它为人心所拥有。当人心连这种任什么人的什么威慑也无法剥夺的权利都主动放弃了,人心就不过是血的泵罢了……

    富有者的空虚与贫穷者的空虚是同样深刻的,前者有时甚至比后者更咄咄逼人。抵御后者不过靠本能,而抵御前者却靠窖智的自觉。对贫穷的人来说,富人的空虚是“矫情”;对富人来说,穷人的空虚是“破罐子破摔”一一两种人都无法深人对方的心灵里去体验。这种互相无法体验的心理状态只能产生一种情绪,那就是彼此的敌意……

    中国人尊崇“伯乐”,西方人相信自己。

    “伯乐”是一种文化和民族心理方面的国粹。故中国人总在那儿祈祷被别人发现的幸运。而西方人更靠自己发现自己。十位“伯乐”的价值永远也不如一匹真正的千里马。如果“伯乐”只会相马,马种的进化便会导致“伯乐”们的失业。

    对马,“伯乐”是“伯乐”;对人,“伯乐”今天包含有“靠山”和“保护人”的意思……

    所谓“正统”的思想之对于我的某些同代人们,诚如旧童装之对于长大了的少女,她们有时容忍不了别人将它们贬为“过时货”,乃是因为她们穿着它们确曾可爱过。时代之所以是延续的,正由于只能在一代人的内心里结束。而历史告诉我们,这个过程比葡萄晒成干儿的时间要长得多……

    大多数人在学会了与生活“和平共处”的时候,往往最能原谅自己变成了滑头,但却并不允许自己变成恶棍。我们可以做到职听滑头哲学保持沉默,但毕竟很难修行到容忍恶棍理论冒充新道德经的地步……

    而人类的希望也许正体现在这一点上。

    对于三十多岁的女人,生日是沮丧的加法。

    三十三岁的女人,即或漂亮,也是谈不上“水灵”的。她们是熟透了的果子。生活是果库,家庭是塑料袋儿,年龄是储存期。她们的一切美点,在二十三岁这一储存期达到了完善——如果确有美点的话,熟透了的果子是最不易储存的果子。需要储存的东西是难以保鲜的东西。三十三岁是女人生命链环中的—段牛皮筋,家庭生活既能神长它老化它又能保佐它的弹性。这就是某些女人为什么三十四岁了、三十五岁了、三十六岁了依然觉得自己逗留在三十二岁上,依然使别人觉得她们仍像二十三岁的缘故。也是某些女人为什么一过三十三岁就像秋末的园林没了色彩、没了生机一片萧瑟的缘故……

    女人需要自己的家乃是女人的第二本能。在这一点上,她们像海狸。普通的女人尤其需要自己的家,哪怕像个小窝一样的家。嘲笑她们这一点的男人,自以为是在嘲笑平庸。他们那种“超凡脱俗”的心态不但虚伪而且肤浅。他们忘了他们成为男人之前无一不是在女人们构造的“窝”里长大的。不过人类筑窝营巢的技巧和本领比动物或虫鸟高明罢了……

    喜欢照镜子的男人绝不少于喜欢照镜子的女人。女人常一边照镜子一边化妆和修饰自己。男人常对着镜子久久地凝视自己,如同凝视一个陌生者,如同在研究他们为什么是那个样子。女人既易接受自己,习惯自己,钟爱自己,也总想要改变自己。男人既苦于排斥自己,怀疑自己,否定自己,也总想要认清自己……

    大多数女人迷悯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男人。大多数男人迷悯地寻找着自我。

    男人寻找不到自我的时候,便像儿童一样投入女人的怀抱……

    男人是永远的相对值。

    女人是永远的绝对值。

    女性被认为是一个女人之后,即或仍保留着某些孩子的天性,其灵魂却永不再是孩子。所以她们总是希望被当作纯洁烂漫的儿童。男性被认为是一个男人之后,即或刮鳞一样将孩子的某些天性从身上刮得一干二净,其灵魂仍趋向于孩子。所以他们总爱装“男子汉”。事实上哪一个男人都仅能寻找到自己的一部分,甚至很小的一部分。正如哪一个女人都不能寻找到一个不使自己失望的“男子汉”一样……女人是男人的小数点,她标在他一生的哪一阶段,往往决定一个男人成为什么样的男人。

    我们看到高大强壮伟岸挺拔的男人挽着娇小柔弱的女人信心中足地走着,万勿以为他必是她的“护花神”,她离了他难以生活;其实她对于他可能更重要,谁保护着谁很不一定……爱神、美神、命运之神、死神、战神、和平之神、胜利之神乃至艺术之神都被想象为女人塑造为女人,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勘查人类的心理历程,在最成熟的某一阶段,也不难发现儿童天性的某些特点,实乃因为人类永远有一半男人。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出息,不是因为女人在数量上太多,而是因为男人在质量上太劣……

    一个苦于寻找不到自我才投入女人怀抱的男人,终将会使她意识到,他根本不是她要寻找的男人,而不过是延长断奶期的孩子。对于负数式的男人,女人这个小数点没有积极意义……

    婚前与婚后,是男人和女人的爱之两个境界。无论他们为了做夫妻,曾怎样花前月下,曾怎样山盟海誓、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曾怎样同各自的命运挣扎拼斗、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一旦他们真正实现了终于睡在经法律批准的同一张床上的风愿,不久便会觉得他们那张床不过就是水库中的一张木筏而已。爱之狂风暴雨,闪电雷鸣过后,水库的平静既是宜人的也是庸常的……

    没有一种人生不是残缺不全的……

    任何人也休想抓住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的人生句号。我们只能抓毁它。抓到手一段大弧或小弧而已。那是句号的残骸。无论怎样认真书写,那仍像一个或大或小的逗号。越描越像逗号。人的生命在胚胎时期便酷似一个逗号,所以生命的形式便是一个逗号死亡本身才是个句号。

    生活有时就像一个巨大的震荡器。它白天发动,夜晚停止。人像沙砾,在它开始震荡的时候,随之跳跃,互相磨擦。在互相磨擦中遍体鳞伤,在它停止之时随之停止。只有停止下来才真正感到疲惫,感到晕眩,感到迷惑,感到颓丧。产生怀疑,产生不满,产生忧怨,产生悲观。而当它又震荡起来的时候,又随之跳跃和摩擦。在跳跃和摩擦着的时候,认为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盲目地兴奋着和幸福着。白天——夜晚,失望——希望,自怜——自信,自抑——自扬,这乃是人的本质。日日夜夜,循环不已,这乃是生活的惯力满足是幸福的一种形式;比较是痛苦的一种形式;忘却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男人需要某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大抵总是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为了连男人自己也根本不相信的赞语,女人便常将自己作为回报……

    成人有时想象死亡,正如儿童之有时想象长大……

    四十岁以后的女人最易对悄然逝去、悄然来临的岁月产生恐惧、对生命之仿佛修然枯萎的现象产生惊悸。她们的老就像一栋老榴树,在她们内心里盘根错节,遮成不透风不透雨不透阳光暗幽幽闷郁郁阴凄凄的一个独立王国。她们的情感只能在它的缝隙中如同一只只萤火虫似的钻飞。那种奇妙的昆虫尾部发出的磷光在她们内心聚不到一起,形成不了哪怕是一小片明媚的照耀,只不过细细碎碎闪闪烁烁地存在而已。幸运的是,当她们过了五十岁以后,反而对皱纹和白发泰然处之了。如此看来,“老”是人尤其是女人很快便会习惯的某一过程……

    在我们的生活中,自私自利和个性独立,像劣酒和酒精一样常被混为一谈,这真可耻。

    “老”是丑的最高明的化妆师。因而人们仅以美和丑对男人和女人的外表进行评论,从不对老人们进行同样的评论。老人是人类的同一化的复归。普遍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对普遍的老人们的尊敬,乃是人类对自身的同一化的普遍认可。

    今天,在城市,贫穷已不足以引起普遍的同情和怜悯。而富有,哪怕仅仅是富有,则足以使许多人刮目相看了。一个以富为荣的时代正咄咄地逼近着人们。它是一个庞然大物,它是巨鳄,它是复苏的远古恐龙。人们闻到了它的潮腥气味儿。人们都感到了它强而猛健的呼吸。它可以任富人骑到它的背上,甚至愿意为他们表演节目,绝不过问他们是怎样富的。在它爬行过的路上,它会将贫穷的人践踏在脚爪之下,他们将在它巨大的身躯下变为泥土。于是连不富的人们,也惶惶地装出富者的样子,以迎合它嫌贫爱富的习性,并幻想着也能够爬到它的背上去。它笨拙地然而一往无前地爬将过来,用它那巨大的爪子拨拉着人。当它爬过之后,将他们分为穷的、较穷的、富的、较富的和极富的。它用它的爪子对人世重新进行排列组合。它将冷摸地吞吃一切阻碍它爬行的事物,包括人。它惟独不吞吃贫穷。它将贫穷留待人自己去对付……

    人们宁肯彻底遗忘掉自己的天性,而不肯稍忘自己在别人的田里是怎样的人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人们习惯了贴近别人看待我们的一成不变的眼光,惟恐自己一旦天性复归,破坏了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和人忘乎所以玩一小时,胜过和人交往一年对人的认识……

    是的,男人和女人构成人类的两大营垒。但他们和她们永远也不会冲突为两大敌对的营垒。女人做女人更适合做的。男人做男人更适合做的。

    人类社会的文明不在于使男人和女人或者反过来使女人和男人都变得差不了多少。恰恰相反,它将越来越关心男人和女人的一切方面的差别,越来越重视这一差别。在社会分工方面,越来越细致地考虑到这一种差别。它的至高使命,是客观地、科学地重新研究和分析,不同的男人和不同的女人都更适合做什么。

    男人是女人的镜子。通过她所爱的男人,可以判断她大抵属于哪一类女人。

    男人是各式各样的。时代的文明使男人的行业多起来。若取一种笼统的划分法,无非也就这么几类:只能当官的,也能当官的,不能当官的,不愿当官的。都是女人的镜子。

    这个时代“生产”出了太多太多除了文凭和学历其他一切方面太差太差的男人。科举时代早已过去,时代需要的是不但有文凭有学历而且有实际能力的男人。女人们也是。总有一天时代将宣布,它不需要太多太多的“书生”,他们过剩了。而女人们也将宣布,她们看重的不只是男人的文凭和学历。

    男人是女人的镜子,女人是男人的学校。反过来不成立。女人并非男人的镜子。男人选择女人的内容要较女人选择男人的内容肤浅得多,不易全面映照出他的生活观念。男人也并非女人的学校。男人可以舍得花钱“包装”他所爱的女人,可以用他自己的生活观念改变女人的生活观念,可以用他的思想方法影响女人的思想方法。但他无法教导女人如何更女性化。因而男人对女人从本质上说没有塑造力。当代女人选择男人的困难比任何时代都大得多了。这个时代注定了是女性的大苦闷时代。

    以一个凡夫俗子的人生观来看,世界本不是“空”的。人心也很难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空”。如果真能达到那一种“空”,连掸都是应从内心里空掉的。

    我们纵观禅的历史,看到了朴素的唯物论和透彻的辩证法与意在哗众取宠的玄学,像两根藤一样扭缠在一起。

    真与伪,有时简直就像一对一摸一样的孪生姐妹。你爱的是姐姐,很可能娶的是妹妹……

    智慧不是知识。智慧根本不可能像知识一样互相传授。但智慧是可以互相启迪的。而一切过分熔耀出来的智慧,都是在不同程度上贬值了的智慧。焙耀一旦是目的,智慧也就在闪光的同时死灭了……

    一方面,禅学的列祖列宗认为,禅宗是不可能靠语言和文字去发扬光大的。另一方面,他们十分清楚,离开了语言和文字,尤其若连语言都摈弃了,禅学的命脉也就会断了。

    这是一个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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