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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临时户主

    我猜想,世上有成千上万的男生都有过当户主的傻念头。

    ——摘自贾里日记

    贾里当临时户主,是妈妈亲自封的。妈妈一向格外器重贾里,只是这常常使贾里难堪。比如,她总像个卫生大臣,先说一通男孩的仪表、风度何等重要,随后就翻出贾里的衬衣领子,说上面有油垢,脖子也需要勤洗,也不管边上还有没有别人——仿佛他活了十多年,连个人卫生这点小节也包干不了似的。

    这次,爸爸去外地体验生活了,恰巧又轮上妈妈去外地巡回演出,而钟点保姆吴家姆妈也在这几天提着大包小包去老家探亲,总之,这是个大人们争先恐后出远门的日子。

    "贾里,就一个星期,你看,你能管好这个家吗?"妈妈直通通地说。

    贾里不屑回答这个,他提了提单帽,说:"干好了,有没有奖励?"

    "当然有,"妈妈很懂得重赏出勇夫的道理,"这我能作主。"

    "我配合得好,也该有奖吧?"妹妹也来讨配角奖,"或者,钱由我来管,我当会计!"

    贾里当然不答应,他豁命干临时户主这一行,就有点打这公款的主意——上次书店同老头短兵相接后,他们三个去西餐馆吃了一顿,贾里付了两份饭钱:鲁智胜单方面觉得替贾里立了汗马功劳,这一顿应该算作是犒劳三军。本来,这笔钱来之不易,是爸爸拨给贾里买火炬牌运动鞋的。现在好了,等于他和鲁智胜各自吃掉一只鞋。他打算在这次当户主中,大搞节约周,把这双鞋再从公款里抠出来。

    幸亏爸爸已经先走一步了,否则,他没准真会把财权交给贾梅,或者让他们一个当会计一个当出纳,反正,总是要在贾里畅通的如意算盘中放一块绊脚石!可亲爱的妈妈,在关键时刻,总是相信长子的,她的担心也只涉及一些枝节。

    "别忘了上闹钟!"她说,"否则,准是天天迟到!"

    平时,每天总是由父亲充当闹钟的角色,他的手法总有些老套,一边掀被子,一边嘟哝一句:怎么在迷人的清晨呼呼大睡?可其实,每天到这时候贾里都能自己醒来,只是习惯等爸爸来大扫荡罢了。

    "放心吧!"贾里说,"我保证天天让妹妹吃饱,让她胖上一圈……"

    "我反对!"妹妹反驳他的施政纲领,叫道,"世界流行越瘦越美!"

    妈妈说:"冰箱里的荤菜都煮熟了,只需要热一热。贾里,如果遇上问题你要冷静,每天晚上我会打长途电话回来……"

    搞遥控指挥,那还能有临时户主的用武之处吗?贾里说:"千万千万,请你别来电话。你可以把长途电话费省下来买奖品!"

    "也可以请我们吃顿快餐!"贾梅说道,这时,她已完全忘掉了越瘦越美的趋势,只想着大吃大喝。

    妈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在贾里看来,妈妈有点同她自己过不去,人走了,心挂在这儿纯属浪费。

    贾里确实想过要在当临时户主时重整家风,当出一个特色来。比如主张晚上十点关电闸门,早上六点奏起床乐,有点像兵营生活,尽管这要苛刻自己,同时还要有对妹妹六亲不认的精神。因为父母不在家的第一个夜晚,妹妹这个缺少毅力的丫头,捧着金曲本居然一个接一个连唱,直唱到半夜十一点半,像夜莺似的。

    可是,没等贾里实施对策,妹妹贾梅就抢先一步生病了。她患的是扁桃腺发炎,看来,毕竟缺少夜莺的素质。这天恰好是星期天,能给她二十四小时在家当病人的机会。

    "痛死了!"贾梅不停地说,仿佛受了重伤。

    贾里束手无策,他不知该怎么对待病人,特别那病人是自己娇里娇气的妹妹。恰巧,这时鲁智胜打来个电话。这家伙属于精力过剩,一有空余就蠢蠢欲动地想生出些事来。

    "喂,你手头有钱了,"鲁智胜叫道,"干吗不出去转转?可以唱卡拉OK,最起码可以买个新磁卡玩电子游戏机。"

    "我妹妹病了!"贾里说,"她喉咙痛!"

    "你给她买包润喉糖,或者话梅什么的。"鲁智胜说,"她心里高兴,病就轻了一半!"

    这个鲁智胜,看来有资格当临时户主的助理。贾里奔出去买了一大包零食,妹妹一口气嚼完,然后苦着脸说:"喉咙更痛了!"

    正在贾里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时,鲁智胜到了,一进门就嚷:"走吧,我们玩去吧!你又不是医生,守着也没用。"

    贾梅眼泪汪汪地看看哥哥,说:"户主,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贾里心里七上八下,忽然感觉这户主不容易当,因为这个家的人和事都落在肩上了,不论是你想管还是不想管。

    "好吧,好吧!"贾里烦躁地说,"我就在这儿当户主!"

    "喂,我倒有个主意。"鲁智胜朝贾里眨眨眼,"我们去给贾梅买些水果,像生梨什么的。我喉咙痛,我爸就给我榨梨汁,说是清火的!"

    贾里犹豫着,论吃,他也许永远及不上鲁智胜。那家伙,养生之道一套一套,有点像退了休的老头。

    "梨汁……我想喝。"贾梅说。她对好吃的东西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两个人出了门,鲁智胜像获大赦似的舒了口气,说:"怎么样,是我把你解放出来了吧?"

    "我从不口是心非!"贾里拍拍那气得硬梆梆的肩,也难怪,他不知贾里如今身兼要职,"走,买梨去!"

    贾里押俘虏似的把鲁智胜押到水果铺。那铺子里的梨卖二元钱一斤,鲁智胜忿忿地说:"傻瓜才买这么贵的梨呢,我爸买的才八毛一斤,全市最低价,就是前面的铺子!"

    贾里最不愿当的就是傻子、弱智那一类,只能按照鲁智胜的指示再往前走一家铺子。穿小巷过大路,总算找到了鲁智胜说的店,一看,那儿卖一元八角,鲁智胜又大叫冤枉,说搞错了,于是又把买卖搅了。后来,又兜了个大圈子,找到家铺子,那儿的梨卖一元七角。

    "喔,这儿便宜!"鲁智胜满意地叫道,他忘记了全市最低价。

    这好事之徒鲁智胜夸张地说:"他们良心大大的坏,生梨卖二元七角一斤!"

    他的原意是控诉前面的摊主赚昧心钱,表彰这个摊主的廉洁。不料,这摊主笑笑,脸色变了,说什么他本来也卖二元七角一斤,现在是优惠价,说着就要往贾里挑的大梨中搭进六个像梨核那样的微型梨,一个个歪头歪脑,一看就知道是长僵了的。

    "我不要这些小的。"贾里说,"形象不美。"

    "光要大的,二元七角一斤。"那摊主歪着头,像长僵的梨一样。

    结局不言而喻,他们又晃晃荡荡走了一站路,才买到了梨。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贾里指责道。

    "现在可以回去了。"鲁智胜心满意足地说,"这个星期天总算没白过,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否则真闷死了。"

    看来,关于老鲁八毛一斤的梨是鲁智胜生造出来的。这家伙,创造别的都困难,连造句也结结巴巴,可吹牛时可以脸不变色心不跳,也算是个天才,只是像那些僵梨,长歪了罢了。

    贾梅的喉咙痛并没给梨汁压倒,只不过她收到了一个姓胡的导演的信,兴奋点转移了罢了。

    胡导曾来学校挑选女演员,贾梅被选了去,这就意味着迈出了向奥斯卡金像奖进军的第一步。可惜,那次拍的是个纪录片,忙碌了半天,贾梅只上了一个特写镜头,而且一闪而过。据贾梅说胡导很识人,曾表示以后有合适的角色会来信约她的。于是,这丫头就三天两夭去传达室等片约。

    贾里常常向贾梅灌输锲而不舍的要诀,比如让她隔一周往信筒里扔一封信,提醒胡导恪守诺言。贾梅笔头懒,又觉得写信有些多余。渐渐的,发现胡导那儿杳无音讯,这才慌里慌张地寄出了信。

    那封胡导的回信,贾里研究了半天,信拢共才二三十个字,但带些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的味道,特别是,她称贾梅为可爱的小女孩,这证明前景美好。另外,胡导还在信中夹了一张名片,上面有她住宅的电话。

    "你该常打电话去,"贾里说,"让她加深印象。"

    贾梅说:"我想不出谈什么,真的,找不出话讲!"

    "你平时不是能说会道的吗?"贾里质问道,"口才怎么不留点,在关键时刻亮一亮呢?"

    贾梅悲观地说了句:"现在怎么办?"

    她这么一句话,就算把难题推过来了,从此,她就轻松起来,有说有笑的,而她的哥哥兼临时户主则只能担起一切重任,去苦思冥想。

    当晚,半夜十二点整,贾里拨通了胡导家的电话。

    "你是胡导吗?我是贾梅的哥哥,"贾里说,"我不得不给您打电话,因为贾梅收到您的信后,简直就不正常了!"

    "她怎么啦?"电话中传来胡导惊异的声音。

    贾里看看贾梅。这丫头,不知从哪儿借了本生肖算命的书,看着看着就早早进入梦乡,不知此时是否在梦中遇上个好巫婆没有。她真有福气,有个同胞哥哥在煞费苦心。

    "她嘛,"贾里说,"现在还在看《电影艺术》。您的信鼓舞了她,她要么练基本功,要么就是忙形体锻炼什么的,反正是热血沸腾。"

    "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你让她来接电话!"胡导说。

    "她哪里肯呐!见缝插针地练呢!再说,她没让我告诉你,我这是告密……"贾里忍不住想笑,这下,胡导肯定加深印象了,有重要的角色一定不会漏掉妹妹贾梅的!

    第二天深夜十二点,贾里又准时拨了电话。这回,胡导一接上电话就亲切地问,"是贾里?贾梅有新情况吗?"

    好,就要这个效果,半夜十二点有人拨电话的事,胡导一生也不会经历几次的,贾梅的前途也算有了可靠的保障了,这个胡导,看来也是个精细人,她特意在最后问了句:

    "贾里,你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其实,你不必陪你妹妹的。"

    "呵,这个嘛——"贾里灵机一动,把爸爸的特点自然地过渡到自己的头上,"我有失眠症,半夜像神仙。"

    "你得去看看医生,"那个胡导很在行地说,"配些利眠宁或是健脑安神片。切忌,不要服安定,那药剂量大,不适合你们。"

    贾里连续三个夜里硬挨到半夜同胡导保持电话联系,因而这几个白天昏昏沉沉。鲁知胜说他像上了夜班似的,嗨,极精确!贾里觉得任务完成得很圆满,想到跟那守夜的日子拜拜了,不由心里一阵快乐,想高唱几句:向前,向前,向前……

    可是,半夜里,贾里让妹妹推醒了,他抬头一看,时钟正指十二点。

    "电话,电,电话铃响了。"贾梅说得战战兢兢,也难怪她害怕,因为半夜的电话铃总让人联想到什么神秘的谋杀案之类的,况且,这几天她专看玄兮兮的算命书,看得两眼发直。

    贾里去接电话——那里绝不可能伸出一把刀子的。原来,那是胡导打来的电话,她居然转被动为主动了。

    "贾里,我也是严重的失眠者,反正都无睡意,我们何不聊聊?"

    贾里还能说什么,只能暗暗叫苦——报应来了,逃也逃不掉的。

    幸亏第二大,爸爸就从生活点回来了。当然,胡导的电话就由他接去了——他同胡导倒是一对真正的病友!爸爸三言两语就把一切都挑明了,那个报应也就挡回去了,而假如让贾里自己去解释,那是多么困难呀!

    父亲能对胡导说"不",因此他有资格当真正的户主。

    不几天,妈妈也回来了。她最不愿当凌乱的房间的主人,所以贾里又失去了当临时户主时的自在,比方说,进门前先得把鞋抖干净。但当妈妈知道贾里的那笔公款几乎都用于给贾梅买生梨一类的慰问品了,马上从包里取出三张十元大票,说:"这是奖金!"

    贾里如愿以偿地买好了火炬牌球鞋,这也算是当临时户主的一大收获。除此之外,他还获得了一个副产品:他收到了胡导的信,她似乎很喜欢他,称他为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并且邀请他去她家玩。贾里不喜欢做客,当客人总像上了发条似的拘谨,因此至今没有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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