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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从一担石沟到三乐庄(1)

    我在一担石沟创造了个人饭量的最高记录,也是秋天深翻地,我发明了一种跃起踩锨法,即跳起后以全身体重置于一足,再用此足踩到锨背上将锨板压入土中,不论多么坚硬的土质,都会被足足实实地切入翻起。但这样干活消耗极大,我一天中午吃了六碗拌面,折合干面一市斤半。

    我自幼身体不强,在团区委工作时,有领导当着我的面说,此孩太聪明,早熟的结果很可能是早夭。我的身体好转起始于1958年的劳动,初到建筑工地时感到手指变粗,腰腿变壮,肩膀经得住压。我坚信体力劳动对我有起死回生之效。到了桑峪,劳动使我浑身血脉畅通,心明眼亮。我这里只是说一个事实,无意为极左的知识分子政策涂脂抹粉。我甚至至今在想,如果不是用野蛮的与强制的办法,而是用文明和自愿的办法,能不能号召多一点专家教授去搞两年体力劳动呢?我坚信体力劳动有益身心健康。

    还有一个愉快的经验,我曾几次骑着马去南辛房大队给马与驴钉铁掌。我敢骑马,不害怕,注意姿势,没有铲过屁股。我身躯灵活,认镫并不太死,随时可以跳下。我还有几次兴起,甩两鞭,跑几下颠几下,当然绝对注意不能累着马,不会让马四蹄出汗。

    有过一两次,马欺负新手,走着走着突然跑回马厩,我的头顶撞到了马厩的门框,撞出了血,但幸亏我的个子并不太高,什么事,我对与马共舞的兴致也没有受影响。

    在一担石沟我摆弄过草莓,单是草莓的名称也令我快乐。我相信,波兰圆舞曲中唱的“有个姑娘去到林中寻找红莓果”中的红莓果就是草莓。也有艰苦的工作,给灰窑背石灰石,垒窑。

    一担石沟与桑峪不同,没有那种大山,而是许多陡峭的小山峰小山头。有好几个山头被削成了平地,可能作过当年单干时的私人场院,站到高处下眺,相当好看。我的草莓田也是一个近处的小山头。

    在一担石沟我还打过猪草和割过荆条,这两件活都需要较好的眼力,我完成得不好,但也是一种狼狈中的新体验。

    檀柘寺是京郊的著名风景区,一担石沟由于入沟时有两块圆形巨石而得名,圆形石上甚至于可以看到方心,是挑担子的痕迹,说是二郎神挑着这两块巨石追赶太阳,把石头放到了此处。这里山头林立,石头众多,树木葱茏,花草繁茂,常有松鼠出没。但还有一部分秃山。我们实行雨季造林,冒雨到林场苗圃挖出幼树,栽到预选挖好的鱼鳞坑中。我学会了一些树种名称,什么大久保(桃),什么阿尔巴特,什么油松,侧柏,马尾松等等,我们也偶而畅想一下未来:荒山变成花果山,平原变成米粮川之类。

    生活、爱情、性是无处不在的。在八班中,传出了一些绯闻。我浑然无觉。而另一些朋友,激动地说这说那,并揭露了绯闻中的某些女性角色含有政治目的:为了摘帽子而靠拢改造得“好”的的积极分子。这样的传闻我第一不信,第二听后深为痛苦,尤其为女性痛苦,做名女人难?做女右派更不易,不信让那些名女人来右两下试试。第三不明白,我怎么看不出来?王蒙这样的木头人怎么还能写小说?第四,作积极分子真好啊,当了右派也要当积极分子呀,会有桃花运找上来呀。

    事过多年以后,我忽然想起,为什么就不能从最最美好的意义上看这一切呢?到处有日月星辰,到处有春夏秋冬,到处有生命的热度,到处有犹未了的青春,到处有男子与女子的相亲,虽然已经批倒批臭,虽然已经置之死地,虽然已经不算人民,但是仍然有拥抱和狂吻,有瞬间的不顾一切,有和山脉河流一样节拍的颤动……如果该死的王蒙多一点活性野性少一点目不邪视与中规中矩,也许他的《失态的季节》《布礼》什么的会写得有魅力得多吧。

    与桑峪比较,一担石沟的一大优点是吃得好,大体按干部标准吃饭,不必向贫下中农看齐。我坚信,只要吃饱睡足,劳动越辛苦越对身体精神有利。但是很快就到了1960年冬季,中国的一个饥馑之冬。粮食问题困扰着全中国,一担石沟虽然养着几头猪,对机关副食少有裨益。造林队转交给了报社作战备用,一担石沟从此静静地歇息在那里,再没有大跃进中的盛况,留下了我们用拆自古建筑的高级材料修起的古色古香的几间大房子,存放纸张和一些印刷用品。而那里种的树,除死掉的之外,几十年后也渐渐长起,松柏都超过一人高了。

    市委系统的副食生产开辟了新点,位于南苑西红门大队三乐庄。离城市是更近了,环境是更单纯了,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多“深入生活”的意味了,但是到了三乐庄以后休假能够方便一些;说好了两周就可休一次。于是1960年移师三乐庄,粮食定量从每月45斤一家伙降到32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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