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欧阳勋从冥想中抽身,转眸,看见许青澜已经从电脑前挪开,把椅子朝自己的方向挪近了些,双目灼灼盯着自己,那眼神竟有几分熟悉,令欧阳勋想起那个尴尬而屈辱的夜晚。
“不知道。”他懒懒地回。
“叫你来,是因为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哦。”
欧阳勋大约能猜到许青澜这次的怨气将针对什么,正宇竞标失败后,她一直没找自己正经谈过,按说搞砸了那么大的项目,老板肯定要找事主总结经验教训的,一顿臭骂更是免不了。欧阳勋提防了一个星期,直到今天,悬在头顶上的那只靴子才算落了下来。
许青澜双手交握搁在桌上,视线停留在欧阳勋脸上,“你为什么还不辞职?”
这猝不及防的终极问题搞得欧阳勋十分错愕,“我为什么要辞职?”
“正宇的单子丢了,责任在你,难道你不该为此负责吗?”
“要照许总的意思,跑项目一定不能丢,丢了接手的人就该滚蛋,那部门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留不得……”
“你少跟我耍花腔。正宇跟其他项目不一样,你可是在我跟前做了保证的,你说你有把握,所以我才放手让你去做,如果事先知道你弄不成,我会转给别人。”
“除了我,你还能转给谁?”欧阳勋笑起来,“况且正宇是我找来的项目,咱们部门一直以来的规矩,谁找的谁负责,除非我自己提出来不做,否则没人敢接手。”
许青澜也笑,“哦,是吗?那我明白告诉你,现在部门的规矩我说了算,只要我觉得没道理,都得改。”
欧阳勋摊手,“随你,你是HOD(部门头儿),你想怎么玩都行,只要你不在乎年底的员工满意度调查。另外,我也得提醒你,我说过有九成把握,但没保证肯定能成,这个谁也保证不了。”
“但我们之所以会丢掉正宇,主要原因还是在你——因为你玩弄女性,导致卢婧公报私仇。”
许青澜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朝欧阳勋飞来,他没有退缩,正面接住。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只能把卢婧的原话转述给你听了——如果我和卢总没有这层恩怨,正宇连竞标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还有,你措辞不当,我没有玩弄过谁,从交往开始就亮明态度,玩得起就玩,如果接受不了,我也绝不会强迫对方。”
他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许青澜,眼神里虽没刀子,但足够敞亮,仿佛要榨出对面那个女人心中阴暗的“小”来。
许青澜果然先闪开视线,有点无处停留似的在空中腾挪了几秒,最后落在一块宣传牌上。
她淡淡地笑了笑,“看来你这几年没白混,也变成牙尖嘴利的老江湖了。”
欧阳勋收起锋芒,“托您的福,都是一个亏一个亏吃着,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血泪教训。”
“不管怎么说,正宇失利必须得有个交代——我已经把这笔销售额算入下半年的业绩并提交给艾尔萨了。”
欧阳勋长叹一声,“老板,你再性急也不能这么玩吧,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彼此彼此——你真不打算换换地方?你在这里都待满五年了。”
许青澜数秒之内已整理好所有情绪,又恢复了一贯的高高在上,只是语气明显比刚才柔软,欧阳勋认为这是自己胜利的标志。
“不想。”他很干脆地反问,“你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没人赶你走,就事论事。”
欧阳勋推心置腹道:“我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业务指标谁来背?靠小叶还是靠许东?他们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就算你找新人来,没个一两年甭想看到成绩,我们又不是制造业,训练一下手熟了就能把产品做出来,我们靠的是经验……”
许青澜打断他,“你知道我对你不满意在哪里吗?”
“啊?”
“你对工作没有尽全力。”
欧阳勋“哈哈”干笑两声,“你这么说对我不公平,正宇招标的时候,我死盯了一个多月,差不多每天都在加班,你不会没看见吧?”
“我看见了,但结果呢?你拿下了吗?”
欧阳勋恨恨地闭嘴。
许青澜说:“如果你肯多用点心,事先再多查几步,就会发现卢婧在玩什么猫腻,只要没开标,你就有机会补救,可你没这么做。”
欧阳勋继续沉默,但神色里的愤愤淡了许多,他明白许青澜说得没错。
“你只是比其他人多走了一步而已,以你的资历,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不光是正宇,还有荣华,如果你努力一下,八十万的项目应该能谈到翻倍,银代那次也是,你死抠着我们的标准价不放,惹恼了吴总,导致项目流产……”
欧阳勋努力忍住为自己辩护的欲望,“部门标准价不能随便改”是上一任HOD刘明恩的原则,不过欧阳勋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拿前任的话来压现任只会是自讨苦吃。
许青澜终于历数完对他的不满,进入总结,“正宇的事,你写份说明材料给我,我和艾尔萨去交涉吧。”
危机过去,欧阳勋松一口气,“行!以后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不过,”许青澜顿一下,意味深长看着他,“我还是建议你在外面找找机会,这个部门对你来说,已经不太适合了。”
欧阳勋怀着愤懑的心情走出许青澜的办公室,一路都在腹诽,凭什么我干得好好的要让我走?凭什么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了?你不过是个HOD,还想到这儿来当土皇帝了?我偏偏不走,你能拿我怎么着?
他以内心戏的方式抒发了一通情绪后,很快又自嘲,刚才为什么不把这些话甩在许青澜脸上呢?出来了唠唠叨叨算什么好汉?
怪只怪自己有软肋,五年来,他靠着BSK这棵大树舒服惯了,所以会有所忌惮,会被许青澜揉捏。大概只有等他离开的那天才能刮雄风了,但他离开BSK,上哪儿去过这么舒服的日子啊!
欧阳勋在楼下抽了根烟,混沌理论再次占据内心,他觉得平静多了。推门返回,正走去电梯间,手机响了,一看来显,是母亲赵珺梅。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烦躁又浮上心头,母亲打电话从没好事,不是催婚就是抱怨亲戚家的破事儿。
欧阳勋虽然不想接,但没有不接的理由,而且事后母亲会变本加厉找他算账。
“妈,我上班呢!”一开口就不耐烦。
赵珺梅毫不畏惧,“不是中午休息嘛!你一点半上班,现在才一点呢!”
欧阳勋叹气,“有什么事吗?”
“出大事啦——思瑞跑了!”
“思瑞?”欧阳勋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赵思瑞?”
“还有哪个思瑞?”赵珺梅没好气,“我看你在北城太逍遥快活,把家里人都快忘光了!”
欧阳勋不理她,“跑了是什么意思,离家出走吗?”
“就这意思吧!她先跑了才给静宜发短信,说要出去散散心,也没说上哪儿,就那么自说自话走了。现在的孩子胆儿可真大,十几岁就敢出远门散心!”
欧阳勋冲口而出:“那静宜怎么样?”
“都快急疯了!”
欧阳勋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下午,突然之间就……”
“报警了吗?”
“当然报啦!”
“找着线索没有?”
“还没听说,哦,好像是几个孩子一块儿走的,没搭火车,警察猜很有可能是怕被追到,所以去坐了长途车……”
接完母亲的电话,欧阳勋在自己座位上发呆,努力回忆对赵思瑞的印象。
每年春节走亲访友时,他总能在宴席上看见思瑞,从她还是个小不点到渐渐有了学生气,因为一年也就见一次,她在欧阳勋眼里的成长轨迹就很明显,此刻蓦然回忆,眼前就像放电影,画面一串串的,而最终定格在欧阳勋脑海里的却是思瑞五六岁时的模样——扎着两根羊角辫,穿一身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怀里抱个巧克力色的小熊,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打量着他。
最近几年欧阳勋过年也不回家了,想方设法躲在外面,反正只要他想,工作永远都做不完。他这么干也是迫于无奈,赵珺梅为他的个人问题急得团团转,母子见面,要不了五分钟就能吵得鸡飞狗跳。
他不由自主抓起手机,在通讯簿里翻了会儿,找到静宜的号码,指尖即将按下去时,忽然犹豫起来。
他和静宜也有三年没见过面也没有过任何联系了,一想到又要听见她的声音,欧阳勋还是有点紧张,当年面对她时的种种症状,时隔多年居然都还在。
他放下手机,自我安慰,算了,还是别骚扰她了,想必她现在忙得很,即便打过去,也帮不上忙,无非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思瑞是初中生,正是叛逆的年纪,也许和母亲闹别扭,赌气吓唬一下妈妈,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