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勋感觉到思瑞的双眸像探照灯一样盯在自己脸上,令他有捉襟见肘的局促,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你还小,我说了你也不明白。”
“是不是肖阿姨背叛了你?”
欧阳勋没好气,“知道你还问?”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思瑞做了个鬼脸,“那你为什么会和肖阿姨结婚呢?”
“到年纪了,想结就结了。”
“听上去好随便。”
“那也不是,结婚前也是认真考虑过的。”
思瑞好奇,“这么说,你也是喜欢过肖阿姨的?”
“当然!”
“你喜欢她什么?”
欧阳勋被问住。
现在想起肖冰,欧阳勋满脑子都是她曾带给自己的耻辱,要越过这个障碍往前回忆两人的甜蜜,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他用手指叩叩桌面,“赵思瑞你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尽关心些情情爱爱的玩意儿。”
思瑞大言不惭,“我是想帮你分析分析,你是怎么走到现在这样孤苦伶仃的地步的?”
“孤苦伶仃?”欧阳勋发出夸张的笑声,“我现在别提有多快活了!”
笑完,发现思瑞用怜悯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原本充满优越感的情绪里居然也挤进了一丝凄凉。
怎么回事?!他慌忙把那点薄薄的自怜卷成一小团,Duang一声,用手指奋力弹走。还没来得及完全平复情绪,思瑞的新问题又追杀过来。
“是不是因为你被伤害了,所以才决定做渣男?”
“哈?”
欧阳勋瞪着思瑞,后者一本正经,以医生俯视患者时常有的那种关切备至的眼神回瞪着他,“要是哪天你找回真爱了,是不是就会浪子回头?”
欧阳勋缓缓把手伸出去,从桌上那摞垒得老高的书里,准确地抽出一本网络言情小说,是他带思瑞逛夜市时她自己挑的。
“赵思瑞,你可以少看点这种东西了。”
他一手持冰激凌,一手持书,严肃着脸说:“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写作业!”
“勋叔,”思瑞不慌不忙,抛出下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妈妈吗?”
刚转过身去的欧阳勋一惊,书没捏牢,吧唧一声掉在地上,他俯身捡起,脸都白了,“胡说什么你!”
思瑞目不错珠盯着他,摇头叹,“这么狼狈,看来是喜欢的。”
欧阳勋好容易缓过气儿来,蹙眉斥道:“别开这种没边的玩笑!”
“行!不开玩笑——那我们认真谈谈。”
“谈什么?”
“我妈妈。”
“你妈妈有什么好谈的?”
“如果你逃避,说明心里有鬼。”
欧阳勋恼火,“我承认我有鬼,行了吧?”
“我就知道!”思瑞殷勤地搬了把椅子过来,拍拍椅子面儿,“坐啊,勋叔!”
欧阳勋被她的执着搞得很无奈,“小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
“哎呀!你不许我玩手机、看闲书,那我只能用老一辈的八卦来解闷儿啦!”
欧阳勋把言情小说还给她,“拿回去看吧,不过别沉迷啊!看多了当心变成小傻子!”
“还有手机呢?”
欧阳勋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看看思瑞,又看看手机,最后还是揣回兜里,“手机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思瑞带着胜利的微笑,双手使劲拍椅子面儿。
欧阳勋叹口气,落座,“至多聊到九点啊!”
“十点!”
“九点半!”
“十点!”
“九点三刻!”
“成交!”
思瑞喜笑颜开,正要打开话匣子,欧阳勋却又站起来,“我渴了!”
他到厨房沏茶,动作奇慢,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捧着茶杯回到书房,思瑞立刻举起手表宣布,“你泡茶用掉了十分钟,交谈必须延长到九点五十五分,四舍五入,到十点!”
欧阳勋啼笑皆非,“你这么能算,将来应该去学金融或者法律,我高中有同学走这个方向的,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别转移话题!”
欧阳勋舒服地坐下来,“行吧,你想聊什么?”
“先说说你和我妈妈怎么碰上的?”
“我们是初中同学啊!你不早知道了?”
“我是说你们成年以后碰见的那次,在我爸公司。”
“你都门儿清了,还来问我?”
“我想听你讲完整的过程,妈妈说话没条理,翻来覆去就讲你怎么聪明,怎么帮她解决麻烦了。”
欧阳勋低头啜一口茶,“我想想啊,那会儿我还在读书呢,大一还是大二来着?”
“大一升大二的暑假!”
“啊,好像是”
其实欧阳勋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他沉迷于一款名为“帝国战争”的游戏,茶饭不思,日夜颠倒,直到暑假过去一半,经同学提醒才想起还有个社会实践的作业要完成,他头一个想到刚开了家物流公司的表哥赵斌。
他给赵斌打电话,想借他公司的公章敲一下。
赵斌说:“敲章没问题,但你得来干几天活儿,我最近快忙翻天了,还招不到人!”
欧阳勋哪里肯,他还要打游戏呢!
赵斌见劝不动他,便很干脆地说:“那你找别的地方混章去吧!”
“不行啊哥,现在好多单位都严格了,公章不能随便敲。”
“我这儿也不能随便啊!”赵斌再劝,“这样,我也不要你多干,你就来一周,干满一周我立马给你敲章!”
欧阳勋无奈,“那……说好了啊,只干一周!”
“就一周!一周换一个章,你老划算了!明天来报到吧!去找排班主管李伟,我会跟他交待清楚的,还有,别提你是我表弟,免得他难做!”
“有数!”
李伟看欧阳勋是男孩,二话不说就给排了晚班,中午十二点上班,傍晚六点下班。
欧阳勋有些不爽,“要六点才下班啊?”
李伟说:“嫌晚啊,后面还有更晚的呢,六点到夜里十二点的,你要不要?”
暑假里欧阳勋就没怎么运动过,头天上班,六个小时在五百平米的仓库里断断续续运东西,虽说有拖车可以借力,但免不了有搬擡动作,半天下来累得腰都快断了。
下班时间到了,欧阳勋两股战战走进李伟的办公室,“明天我不来了,这活儿我干不了。”
李伟很是鄙夷,“年纪轻轻,有手有脚,怎么就干不了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缺乏吃苦耐劳精神,赵总还跟我说你是因为家里困难出来打工挣学费的,这都干不了,那你还能干啥呀?”
欧阳勋气坏了,“他跟你说我家里困难?”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实事求是嘛!”
“可我不是”
“你是……欧阳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问询,是女孩的声音,娇怯中夹杂着惊喜。
欧阳勋带着一脸气急败坏的神情扭过头去,眼前陡然一亮。
女孩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皎月般秀气温柔的脸,粗长的辫子搁在胸前,眉目含嗔,亭亭玉立,宛若从旧上海画报上剪下来的娇丽模特。
刹那间,他舌头也有点打结,“你是……裴,裴静宜?”
静宜见自己没认错人,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仿佛被阳光灌溉的向日葵,“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欧阳勋不好意思地挠挠前额。
仿佛有只手,猛然揪住他的后脖颈,将他重重拎起,又往后一丢,他骤然间退回到十三四岁的初中岁月……耳朵根悄悄燃烧起来,火势还往脸颊边挪着,令他简直无从掩饰,连和李伟的争执都忘光了。
李伟敲敲桌子问:“欧阳勋,你到底怎么说?明天还来不来?”
欧阳勋不急着回答,先问静宜,“你是来取件吗?”
“不是,我来上班的。”
“啊,这么巧?”
李伟插嘴道:“小裴上的是夜班,来了一个多星期了,我还没听见她喊过累呢!”
欧阳勋又问静宜:“你上夜班?那不是要晚上十二点才能回家?”
静宜点头,“是啊!”
“谁来接你?”
“我一个人回去,骑车,自行车。”
欧阳勋转过脸来,不满地瞪着李伟,“你怎么排班的,居然让小姑娘上夜班?”
李伟和静宜都吃了一惊。
李伟说:“夜班也得有人干啊……”
静宜说:“我自己愿意的,夜班有补贴……”
欧阳勋对李伟说:“明天我还会来,你给我排夜班。”
李伟看看他,再看看静宜,嘴一咧,“懂了!这就给你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