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去登记的日子,静宜一整天都失魂落魄,主意换来换去没个准,一会儿劝自己什么都别想,按原计划该怎么办怎么办,可五分钟后立刻又把这个想法推翻。
她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又觉得这种事很难说出口,哪怕是对月之。该怎么说呢,自己打算始乱终弃?
她努力想清除欧阳勋添乱给她带来的诸多情绪波动,可是被他按在墙上亲吻那一幕却像镶嵌在脑子里似的,别说遗忘了,连片刻都赶不走,见缝插针地在她意识里闪现。
她很清楚,那一幕会被自己牢牢记着,直到她走完这一生。而她怎么能在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刻后再和别的男人走进婚姻殿堂?
纠结到下午三点,她终于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想法——她不可能和惠正民继续了,因为她背叛了他。
这个结论一出,静宜顿时找到了方向,一颗飘忽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不过找到方向并不意味着前路畅通,她又酝酿了一个多小时才有勇气给惠正民打电话。
“晚上一起吃饭吧。”她在电话里约正民。
毕竟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惠正民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行啊!还去锦竹吧,顺便在那儿住一晚怎么样?就当提前度蜜月了!”
静宜本想换个地方,锦竹太远了,而且他们注定不可能在外留宿,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好的,你几点能到?”
“七点半左右,你可以先过去等我。”
静宜出发去锦竹前接到袁湘萍的电话,问存在她那儿的喜糖什么时候发。静宜思绪凌乱,哪里还会想到这种细节,袁湘萍不提她都忘了。
她赶紧吩咐母亲,“不要发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袁湘萍错愕,“这叫什么话?我吃那么多喜糖干什么!”
静宜支支吾吾,“反正先别发,我和正民还没商量好呢……你要急着发出去,他会有意见的。”
袁湘萍很拿惠正民这个准女婿当回事,静宜一把他搬出来,袁湘萍果然就闭嘴了,“行,那我先不发,等你消息。”
挂了母亲的电话,静宜蓦地想到,惠正民只是她“逆反”之路的第一步,在他之后还有好多障碍在等着自己,顿觉一阵心虚,只能宽慰自己,车到尽头必有路,先对付了眼前再说。
静宜在锦竹中餐厅的小包间里等惠正民,才喝完一盏茶,惠正民就满面春风赶来了。
“大家知道我明天要去登记,都不让我加班了,死活要我早点下班过来陪陪你——静宜,今天没等太久吧?”
静宜摇头,都不敢看他,“菜我点好了,要不要现在上?”
“行!让他们上吧——哎,房间你定好没有?”
“没……”静宜一慌,赶紧按铃,服务生旋即走进来。她朝那女孩笑笑说:“麻烦可以上菜了。”
“好的。”
女孩应声出去,静宜立刻抓起茶壶给正民斟茶。
这么一打岔,正民就把订房间的事撂下了,转而给静宜讲起手头正在办的一个案子,静宜暗松一口气,她不想让彼此都饿着肚子来谈那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静宜装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偶尔插嘴问上几句,正民讲得更来劲了。
菜很快上来,正民干什么都很快,为了抓紧时间,吃饭也是神速,静宜虽然没胃口,但还是努力吃下去大半碗米饭。
不多会儿功夫,正民就放下碗筷,重新喝上茶了。这才留意到静宜情绪不太对劲,苍白着脸,强颜欢笑。
“你怎么了?”他盯着她问,“是不是明天要结婚,心情太激动了?”
静宜一惊,摇摇头,虽然心里凉凉的,可也知道越拖下去越不是个事。
“正民,对不起……明天我,没法跟你去登记了。”
惠正民一愣,“明天你有事?”
“没有,我是说……我们俩,还是算了吧。”
正民这回听懂了,脸色突变,慢慢放下茶杯,语气还算镇定,“出什么事了?”
静宜内心立刻掀起一阵愧疚,无颜面对他带着些关心的询问,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正民见她这样,心里更没底了,“静宜,你别吓我,咱们有事说事——是不是思瑞又有意见?”
“不,和她没关系。这次是……是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所以这婚……我没法结了。”
“你?”正民完全没料到,一时怔住,“说明白点。”
静宜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低下去很多,“是我……变心了……”
正民瞪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开什么玩笑!前天我们还在说结婚登记的事,怎么今天你就变心了?!”
“其实,其实是更早前就……”静宜心慌意乱,语无伦次,“我一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正民面色铁青,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他是谁?”
“……你不认识的……”
“到什么程度了?”
这样的盘问对静宜而言实在像凌迟,她只想快点结束,然后离开这里。她知道正民做事从不含糊,在他面前很难蒙混过关,心一横,干脆别绕来绕去折磨彼此了,一步到位把事情做个了断吧!
她仰了头,视线却虚虚落在正民身后的墙上,“我跟他……上过床了。”
正民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冷了,“到底是谁?”
“你别问了……”
正民眼里射出两道严厉的光芒,“赵斌?!”
“啊?”静宜一惊,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你别护着他了!不是他还会是谁!”正民两眼喷火,“那家伙没完没了缠着你,一看就没安好心!是不是他逼你的?我找他算账去!不让他坐牢我这检察长算白干了!”
眼见正民起身就要往外走,静宜手忙脚乱冲上去拽住他,“真的不是赵斌!”
正民站着不动,恶狠狠问:“那到底是谁?”
静宜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局面她对付不了了,只好实话实说:“是,是我同学。”
她央求正民,“我们坐着说行吗?”
正民勉强坐回椅子,但神色中夹杂着愤怒和狐疑,他显然不信,“你最好给我说明白。”
静宜硬着头皮往下解释,“真是我同学……初中的,那时候我就,我就很喜欢他,可是不好意思告诉他……后来他上了重点高中,又考出去了,一直在外面读书工作,我们……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他最近忽然回来,还,还约我吃了顿饭……”
“他为什么约你?”
静宜卡壳,脑筋飞转,赶紧往回补漏洞,“其实不是他约我,是我约的他,还,还有上床……也是……我主动……”
她越说声音越低,终于编不下去了,脸烫得厉害,感觉自己很蠢。
正民在听她胡说八道的过程中渐渐恢复了理智。
“他结婚了吗?”
“呃……结过吧。”
“你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他……很善良。”
“善良。”正民重复了一遍,“一个善良的人,应该也很有道德感吧?”
静宜茫然擡头,目光含着不解落在正民脸上,又迅速逃开。
正民总结,“他结过婚,很善良,有一定的道德感,却被一个多年不见的女同学约出去吃饭,还在这位女同学的邀请下跟她上了床——你觉得合乎逻辑吗?”
静宜垂眸,她果然不适合说谎,还是对着一名法律工作者。
“裴静宜,你最好说实话。”
静宜垂死挣扎,“我说的,都是真的。”
正民冷冷地看着她,从兜里掏出烟,撚了一根在手上反复揉搓。
静宜盯着他焦躁不安的手,不知怎么就从惶恐里解脱了出来,她虽然胆小,但也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到了眼前这步,无论如何是不能妥协的,否则局面只会更糟。
“正民。”
她鼓起勇气叫了他一声,视线还停留在他手上,但嘴边涌出来的却不再是谎言,而是她真正想说的话了。
“即使没有我同学的事,在要不要和你结婚的问题上,我也是犹豫过的。”
那只烦躁的手忽然停住了。
“我从小到大,一直在为别人活着,小时候是为爸妈,为弟弟,后来是为丈夫,为孩子,只有我身边的人都高兴了,我自己才会有安全感。那时候和你在一起,也是看上了你的身份,觉得从此可以有个依靠,等思瑞长大,你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帮她一把,让她的前途更平坦一些。”
说到这里,静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就是这么现实的一个人,总想依附别人,活得缩手缩脚,又怕自己搞砸了什么,让身边的人不开心……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过的。”
她终于擡眸,望向对面的人,“可是最近,我忽然很想换一种活法,我想尝尝为自己活一次的滋味。正民,我和同学的事是真的,我不想骗你,不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和你去登记,会让我觉得,觉得自己很无耻。”
正民把手里的烟一掐两段,丢进餐盘,他起身,抓了包和衣服,看也没看静宜一眼就走出去。
静宜呆呆地坐着,浑身发凉,手脚微颤,混乱复杂的情绪里,除了能辨识出对正民的愧疚外,还有许多崭新的她难以理清的新感受。
她终于做了一件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