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常菁要连着做三天的检查,等报告则需要将近一周。
这几天太难熬了,就算所有人都安慰常菁要乐观一点,甚至乔阵说他已经联系上乔希了,说乔希等她无恙回家,并且努力找一些有趣的事情分散常菁的注意力,常菁依旧整天脸色苍白,心有戚戚,好像真的命不久矣。
乔阵私下里去找医生询问情况,医生表示恶性几率很大,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乔阵心中一阵悲凉,别提多后悔这些年没和常菁相亲相爱。他都想好了,等报告出来,他要找家打印店把核磁报告改了再拿给常菁看,以期望她不要太害怕,至少不要这么快陷入痛苦之中。
但没想到,事情忽然峰回路转了。
“医生,您刚说什么?”常菁一脸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
医生表示大病理来看是良性的,她的评级降为普通增生,乳腺癌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叮嘱常菁未来要注意饮食,保持情绪稳定,肝气不畅会导致患乳腺癌的概率变大。
“意思是我不用二次手术了?”
医生点头。
常菁白了好几天的脸忽然红润了。
乔阵目瞪口呆,不知是要高兴结果,还是震惊常菁的变脸速度。
常菁当天就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但当她发现乔希还是不在家,立马又发火了。
“乔阵!你不是说联系上小希了吗,为什么她还没回来!”
乔阵被凶了,很委屈:“医生说你要少生气。”
常菁连忙咧开一个笑,柔声道:“小希呢?”
“她说她不回来了……”
常菁住院这些天,乔希每天都有来,但她不想让常菁看见她。
乔希好像比谁都笃定常菁不会有事,不愿意带着多见一面是一面的消极心态去见常菁,最后只是和乔阵交代了一些事情,诸如她搬进段垚家里了,又例如她的事业有些起色,不用为她担心,然后便离开了。
乔阵知道,她和常菁之间的矛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弭的。
不过如今常菁安康,她们有的是时间。
乔阵已经想开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就当是嫁出去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乔希迟早要离开他们生活,只不过她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如今离开得猝不及防,每次看到乔希房间空着,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但孩子总要长出翅膀飞远的。
段垚给他们发了消息,正式地表示会和乔希一同回去拜访他们。但他没有给准确的时间,常菁和乔阵只能长久地等待着,并且靠段垚时不时的通风报信,来获取乔希的近况,是以他们和段垚的关系突飞猛进。
六月初,乔知淼去复查右手以及身上的伤。
段垚看了看,表示基本没什么问题,继续注意就好了,没什么后遗症,不会影响她做实验的。乔知淼松了口气。
临走的时候,她问段垚,乔希什么时候消气。
段垚看着她若有所思,片晌后问:“你知道乔希这个人有什么毛病吗?”
一听他说乔希,乔知淼不乐意了。
“你才有毛病。”
段垚默了默,最终选择自问自答:“她习惯性被动,你不告诉她你的心情,她就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瞒到底,甚至骗别人也骗自己,她嘴里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做的也可能不是她想做的,有时候你必须逼她一把,否则她永远只会缩在壳里了。”
他笑了笑:“乔希很简单的。”
……
等乔知淼离开后,几个小护士的雷达动了。
段垚可是一众大腹便便白发苍苍头顶清凉的大夫中的奇行种,科室里男女老少都很关心他的婚恋问题。
想当初段垚刚进医院,大家要不是想成为他对象,要不就是想给他介绍对象,但都以失败告终,不过他们依旧没放弃,只要是单身就还有机会。
可看到方才段医生竟然用这么柔和的表情对一姑娘笑,大家感觉嗅到一丝异样。
一位小护士按捺不住地凑了过来。
“段医生,你什么时候还兼职做心理医生了?”她试探道。
段垚说:“那是我小姨子。”
她大惊:“段医生交女朋友了?”
“我结婚了。”
“……”
另一边,乔知淼对段垚说的似懂非懂。
辗转反侧,思考了一个晚上,最终在凌晨三点给乔希发了条消息。
“乔希,我爱你。”
乔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只有冷漠的一个字——“滚”。
乔知淼又自顾自问:“你爱我吗?”
“乔知淼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我觉得你爱死我了,是不是?”
乔希像不想理会她了一般不再回复,但乔知淼没再觉得难过,因为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乔希一早就阴阳怪气地骂她了,但乔希没那样做,那说明答案其实是肯定的。乔知淼为自己隐隐参透了乔希扭曲的行为逻辑感到欣喜,决定以后少在心里嫌弃乔希的智商。
更欣喜的是,到了八月,乔知淼终于如愿回了实验室。
但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例如通风橱全面更换了,不仅干净许多,而且牢固,又例如实验室里没有了熟悉的《马太受难曲》,换成了老油爱听的小品,此时此刻于大爷正拿着郭老师怼呢。
梁棹忍不住吐槽,这还让不让人做实验了,笑得手抖,产率都抖低了,加之爱徒都走了,王导最近脾气差着呢,再这样下去,王导迟早要骂人。
然后他看到了乔知淼。
其他人也看见了,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乔知淼没有察觉,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通风橱。
她的新课题,王导找了其他同学帮忙做实验,所以不算耽搁得很厉害。
乔知淼给周柏言回了条消息,他说他今晚有事不能去接她了,乔知淼回复说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回去,接着便去了自习间,想先整理一下之前的实验报告。
期间吕蓓蓓和梁棹来找她聊了几句,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秦瑾也来了一趟,又向她道了一次歉,说自己那天情绪化了。乔知淼回了句“没关系”,便没再说话了。
等她理完一小部分,实验室多了点熟悉的热闹。
很快,热闹蔓延到了她身边。
“淼淼,你回来啦。”
姜志文和展汝回来看大家了。
他们都已经毕业了,毕业那天还给乔知淼发了视频电话,想让她看看他们穿博士服的样子,但乔知淼没接,天黑了才回复说之前有事没看手机。
姜志文担心是当时他们的退缩让乔知淼受到了伤害,讨厌了他们,但他们真的不是故意的,现在不解释,他怕以后也没机会面对面说清楚了。
“淼淼,展汝还有李珂都毕业准备工作了,我也博后准备进站了,还在走流程,我们以后应该都不怎么回学校了……组里的师兄师姐都不是什么坏人,有时候可能是会有羡慕嫉妒,也是因为你太厉害了,所以我们偶尔有些自卑,但我们没有任何想伤害你的意思,大家都挺喜欢你的,你有任何困难和问题都可以找大家,虽然以他们的水平可能也帮不上你……”
乔知淼没说话。
姜志文和展汝对视一眼,苦涩地叹了口气。
“其他也没什么话要说的了,淼淼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罢便打算离开,刚转身,听到背后很轻的一声“谢谢”。
姜志文猛地停住脚步,回身泫然欲泣地看向乔知淼,可怜兮兮的样子。
展汝也没好到哪里去,强忍着眼泪说:“谢什么谢,都是一家人。”
姜志文猛地撸起袖子:“不行,我还要和他们说道说道去。”
他小跑回实验室,进门就嚷嚷:“大家手上活不用停,听我说几句话哈!”
等大家竖起耳朵,他又说:“以后我和你们二师姐不在了,你们也要照顾彼此,能帮忙就尽量帮忙,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还有就是守护好淼淼,淼淼可是我们组的吉祥物,谁都不准欺负她,我随时回来抽查,听到没有!”
底下的人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姜志文心里咯噔一下,接着便听他们嘀咕:“说什么废话呢……”
老油说:“哎哟,你当我是死的是不是,放心吧,咱们组不会乱的!”
这时候,乔知淼也整理完报告回来了。
大家齐齐地看向她,不再像之前一样惊讶,而是热情地喊她。
“淼淼,你回来啦。”
“淼淼,你快去帮师弟看看,他帮你做实验都做哭了。”
“淼淼,我刚才就想说了,你是不是瘦了。”
淼淼……淼淼……
大家纷纷呼喊她,连平常没怎么接触的师兄都和她打了声招呼,就像她喊周柏言一样,乔知淼产生了一种被全世界珍惜的错觉,眨着眼睛,才将眼里的热意散去,然后一个一个回答他们的问题。
晚些时候,周柏言来了一通电话。
“乔知淼,下楼。”
乔知淼下了楼,看到了周柏言,然后被他拉住,带着往校园里走。
“不去吃饭吗?”乔知淼问。
周柏言笑道:“先陪我走一走。”
这个时间,校园里多的是小情侣,个个像他们两个一样牵着手。
天边的晚霞像烈火一般燃烧,烧得天空下的男男女女都面带红霞,今天乔知淼的心情很好,从头到脚都很好,好得不得了,也没问周柏言怎么忽然又来了,只是和他静静地走,走实验楼走到湖边,又从湖边走到树林。
这里的落叶久未清理,在风的作用下逐渐堆积。
在他们前面的小情侣没话找话:“今天风真大,树叶都吹落了。”
“是啊。”
乔知淼听见了,立刻转头和周柏言说:“树叶落是因为脱落酸的分泌,不是风!”
“……”
乔知淼的声音一点也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很大,周柏言看着前面两个有些僵硬的小情侣,好笑又真诚地询问:“乔知淼,有人说过你是杠精吗?”
“有。”乔知淼想了想,“很讨人厌吗?”
“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有点。”周柏言很客观,有些人不包括他。
“可我真的改不过来。”
“那就不要改。”
乔知淼看向周柏言的侧脸,看到他藏在半张脸上的笑意,仿佛支持她每个决定。
她轻声说:“周柏言,我真的很喜欢化学。”
分明都是基础学科,化学在这个时代却不断被忽略,不断被挤压,不断被诟病,学科间的歧视链层出不穷,物理有高大上的量子纠缠、相对论,生物能加强对人类生命的本质理解和认识,化学似乎就只有各种反应催化偶联。
在常人看来,总是物理比生物牛X,生物比化学牛X,学数学物理的也总是看不上学化学的。甚至有人认为化学百年后会不再以一门独立学科存在,就连诺贝尔化学奖也总是不颁给纯粹的化学研究,而是颁给生物学研究,每次化学诺奖回归一次纯化学,都能引得业内振奋,好像化学人终于被看到,努力没白费似的。
可那又如何,乔知淼就是喜欢化学。
化学领域与其他学科交叉,却又独立,它无比重要不可忽略,充满未知,需要人探索,而乔知淼愿意做这个探索者,因为她总是那么好奇,总是一往无前。
周柏言说:“我知道。”
“但现在我多了一个很喜欢的东西。”
“是什么?”
地平线抓住最后一丝余晖,两个平凡而复杂的人类在时间与空间的作用下,反应出了永恒而神秘的浪漫物质,而世间万事万物,或好或坏,或悲伤或喜悦,都是催化剂,虽然反应稳定与否,可重复与否皆为未知的,但……那都是要交给时间检验的了。
乔知淼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他们在绿叶纷纷中接吻。
黑暗是他们的伪装。
乔知淼在周柏言眼里看到了属于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