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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雪停 正文 第48章 爱人不可能到白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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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爱人不可能到白头(二)

    新见面的男人,穿一身格子衫,肚腩微微隆起。坐在傅云娇对面,喝一口茶,啐一口茶沫,匀速转着手里一串琥珀珠子。

    傅云娇礼貌地陪着笑,嘴角有些发酸。

    “我姐说你二十九了。”男人先开口。

    傅云娇说,“嗯。”

    “哦属羊”男人撚过两粒珠子,算出傅云娇的生肖,砸砸嘴说,“属羊的女的,命不好啊。”

    傅云娇没听过这种言论,一时不知接什么话,男人讪讪笑了下说,“你别介意,我也不是迷信。就是老人有这么个说法。”

    “哦”

    “你看你,孤身一个人带个儿子可不是命不好。”

    “”

    傅云娇低头深吸一口气,看着命运被他一句话判定,想笑。但两手攥紧裙边想,算了,忍个二十分钟就好。

    男人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傅云娇轻声应付着,心思早就飘到茶楼外。

    这场所谓的相亲其实是她为了还人情不得已来的。店里的老顾客王姐,三番四次找她说媒,把自己那位做厨师长的表弟夸得天花乱坠。

    傅云娇躲了几回,见实在难拒绝,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先见个面再说。

    “对咯,见面而已,喜欢就接着处,不喜欢你就当多交一个朋友呗。”

    话虽如此,可在接触五分钟后,傅云娇才真正体会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男人坐下后先是把她从头看到脚,翘腿笑夸道,你比我想象得年轻。傅云娇还未回应谢谢,他接着又说,只不过生过孩子,再年轻也不值钱了。

    见面第一句话,已经让傅云娇在心里把这人判了死刑。

    但心里厌恶是一方面,体面还是得有的。为了这么个人,得罪王姐得不偿失。于是傅云娇忍下来,配合他聊天侃地。

    席间,傅云娇很少说话,只是光听他在那高谈阔论,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只垂着头,偶然点几下,做做样子。

    星期日,茶楼的包间提早被订满,他们那桌靠门边,傅云娇背对着,入门的声响轻飘过耳后。

    他们坐了约莫十多分钟,身后门吱啦一声,被推开,傅云娇听见有侍应生迎上去问,“先生您好,请问几位?”

    那人似乎没说话,比了个手势。服务员笑说,“两位是吧,您这边请。”

    有人进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不知有什么原因驱使着,傅云娇擡头,看了一眼。

    那人跟在服务员后,往更靠里间的座位去,很高,很瘦,身上黑色外套轻微扬起,像一面风帆。

    他入座后,傅云娇收回视线。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数分钟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那人有点怪异。

    原是他经过时,她余光扫见他戴了顶黑帽和黑色口罩

    这么热的天裹得如此严实,不会热么?

    傅云娇吞咽下茶水,不自觉又往那头看去。

    可惜茶座间有屏风挡开,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真切。

    大概就是不愿让人认出来,才会全副武装吧。

    傅云娇想着,压下自己的好奇心,端坐如常,继续听对面聊他的生意做得有多红火。

    茶楼冷气开的足,傅云娇坐在风口,没一会,被头顶凉风吹得发冷。

    她今天为了表示尊重,特地挑了件纱裙,配上淡妆。凉风入骨,她拢了拢胳膊,唇上那抹红逐渐被冻寒的乌白取代。

    眼见对面人没有要停下话口的意思,傅云娇等了会,打断道,“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男人正说到兴头,被打断后,眼底难掩扫兴,悻悻闭了嘴说,“去吧。”

    洗手间在二楼,傅云娇锁上门板,仰头叹了声气。前所未有地觉得疲惫。

    原来在店里做一天美甲只是身体疲劳,可要应付这种场面,那真是身心俱疲。

    她走到水池前,用热水疏疏冲洗双手,想要是能一直躲在这儿不出去就好了。想完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傅云娇赶紧拧上龙头,一手擦干,接起。

    是苏妙,“怎么样啊,相亲进展如何?”

    “别提了”

    苏妙呵呵地笑,“早就跟你说了,你这是自找苦吃。现在市面上好男人哪还流通啊,何况是个离了两次婚的半老厨子。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要真像王姐吹得那么好,人女的能放着这么大个香馍馍不要跟他离婚?”

    “好了你别幸灾乐祸了,我这不还是为了店里生意着想么。”

    苏妙怼她,“我说你这脑子也是直,咱们做生意靠的是手艺,她爱来不来,现在少她一个也不算什么,她充什么大瓣蒜。”

    “好好,我晓得了。”

    “嗯,你赶紧编个理由回来,别傻坐在那吹冷风了。”

    电话挂断,傅云娇揉揉眉心,扯了张纸巾擦干另只手。也许她全部心思都用在想等会编什么理由脱身合适,所以压根没留心问,苏妙怎么知道她吹了冷风。

    琢磨了许久,傅云娇不情不愿地推门下楼。

    而待她回到那张桌前,哪还有人影,就连茶杯茶壶都被撤去。

    傅云娇疑惑地朝四周望了望,叫来服务员问,“请问刚才在这的那位先生呢?”

    服务员反问道,“您说的是哪位?”

    “什么意思?不就只有一位么一位穿格子衫的男士。”

    傅云娇粗粗形容了男人的长相,服务员恍然大悟地说,“哦,那位啊,他早走了。”

    “走了?”

    “对啊。那位先生十分钟前就走了,您这边还需要点餐么?”

    “额不用。”傅云娇越听越糊涂,她迅速翻出手机,给对方拨号过去,结果对面直接拒听。

    这下傅云娇更猜不到原因了。

    “他走之前有说什么吗?”傅云娇问。

    服务员想了想,摇头道,“什么也没说啊,就是看着挺生气的啪地一声拍了桌子就走了。单都没买”

    “那那这单多少钱,我来付吧。”

    “不用不用。单已经结过啦,是另一位先生结的账。”

    “另一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窜过傅云娇脑中。她在服务员不解地注视下几步奔往屏风后的茶桌。

    那里果然没有人,桌面只剩一小壶红茶,一小碟糕点。

    红茶喝了几口,糕点纹丝未动。

    他不爱吃甜。

    不用再问傅云娇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她抓起手包,快步走出茶楼,服务员在后面喊道,“哎,小姐,那位先生给您点的一杯暖姜茶还没做完呢。”

    傅云娇无心回应,急急地往茶楼反方向跑去。

    店里服务员征住,喃喃自语道,“诶您这这茶我们是做还是不做了啊”

    大街上,人流密集,无数人与她擦肩而过,冲散了他的轨迹。

    她奔跑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气,风灌进喉咙,呛得她狂咳了起来。咳到眼泪花湿了眼角,她才停住,手指抹去,站在人群中,一颗心被日头烤得滋啦作响。

    回到店,傅云娇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眼线晕开了来,染到卧蚕,显得有些失态。

    她没空回屋卸妆,拽了苏妙进厨房,关上门问,“说吧。”

    “说什么?”苏妙摸不着头脑。

    “你和蒋勋最近是不是有联系?”

    “谁?”苏妙故意装不知道,反应半天,悠悠说。“哦你说小蒋啊,没联系啊,怎么,他要回来?”

    “苏妙!”傅云娇跺了脚。

    “哎呦,你急什么。”苏妙打哈哈说,“我真没和他有联系。我是他什么人啊,他走了怎么会再找我。”

    “你确定?”

    “我确定啊”苏妙眼不眨心不跳,反问傅云娇,“你好端端问他做什么?”

    傅云娇别开脸,开口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哦随便问问就随便问问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傅云娇没反驳,也没说话,兀自走了出去。

    相亲莫名其妙被终止的事,第二天才揭开谜底。

    王姐语气虽不好,但也没发难,只是阴阳道,“小傅啊,真看不出来追你的人里头还出了这么个龙凤,甩了一沓钱就让我表弟走人?你当你们拍电视剧呢?你早有这么个人追着,答应我相亲干嘛?惹得我表弟把我好一通埋怨。”

    傅云娇说,“是我对不住了,情况没提前给您说清楚。他不是追我他就是”

    “你有什么好对不住她的,”苏妙直接按断王姐的电话,转过头对她说,钱他表弟也没想着还啊。见面五分钟,赚了大几千,呵,要我都躲被窝里笑,他还好上面子了。”

    苏妙急性子一起,说话便没有遮拦。这一下,被傅云娇抓住破绽,盯住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拿了多少?”

    苏妙顿了顿,咽了下口水说,“我猜的”

    “你还说谎。”傅云娇扔下电话,来气道,“你就是帮着他是吧。他闹,你也闹?”

    苏妙少见傅云娇生气,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缩缩脖子说,“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也是好心考察一下那个厨子靠不靠谱。你看,拿了钱就走,可见对你也不是那么上心。再者说你本来不也是想找理由拒绝的么”

    “这是两码事!”傅云娇严肃地说,“该怎么拒绝他是我自己的事,可你帮着蒋勋横插一脚,这算怎么回事?难道以后我每次相亲,你们都要来搅局么?”

    “以后你还想着有下一回啊?”

    “对。”傅云娇干脆将话说清楚,既是说给她听的,当然知道她会转达给另一人,

    “我想过了,你说的也对。我还有几十年要过,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小也。所以我决定认真相亲,遇到合适的人,也不会再排斥。”

    这苏妙听完心底大喊不好,这怎么有种矫枉过正的感觉?一下从封心锁爱跨步到要去积极相亲?这一百八十度转变让她怎么和蒋勋交代

    她佯装先赞同道,“也对也对,你愿意再找个人也挺好的就是圈子也可以扩大一点嘛,何必麻烦去相亲呢,现成的不就有”

    “你够了。”傅云娇说,“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我和他不合适,告诉他,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

    入秋后,傅云娇生了一场病。不轻不重的流感,却像淅淅沥沥的雨,来了一周才渐渐退去。

    感冒第三晚发起高烧,傅云娇听说,高烧时,体内的细胞在厮杀,好细胞想要把坏细胞消灭,因此两方势力在她的体内作战,不顾她这个战场被折磨得全身酸痛。

    吃药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她躺在床上,两只鼻子出不来气,嘴唇烧起一层痂。

    小也端来热水,趴在她身边问,“妈妈,要不要再冲一杯感冒灵?”

    “没事。我睡会就好。”傅云娇把头往后偏了些,嗡声说,“小也离妈妈远一点,不要传染到了。”

    “不会的妈妈,我身体可好了。”

    “嗯,小也长大了。妈妈睡一会,你自己玩。”

    “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小也出房后,傅云娇将卧室灯都关掉,合上眼,靠上枕头不多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得并不踏实。

    扁桃体那处如吞了刀片,张嘴呼吸,空气每过一次,她就疼一次。她把头埋入被子中,希望能有热空气进入鼻腔,让她没那么难受。

    卧室外空调机声运作的声响盘桓在她的脑中,傅云娇翻过身,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打开一条缝。

    有很轻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

    “妈妈”

    “嘘”

    脚步声靠近,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床头柜。傅云娇的被子被拉下一寸,接着,有人拨开了她的发,敷上一块冰凉。

    床角落陷下去,随着落陷的,还有傅云娇的意识。

    之后,她似乎一直在做梦,漫长的梦境裹挟着她,像一双手,推她走入某一个深处,有温暖,有凉意,像是迈入了秋天点着炉火的木屋。

    她恍然记得,她翻过身,靠近了那个深处,继而让自己完全放松地躺进了木屋,拥住炉火。奇妙地,炉火没有灼伤她,他环绕在她的周围,替她暖了许久。

    再睁眼,炉火熄灭,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盏床头灯,可能小也进来过。傅云娇张张嘴,想唤小也,但喉咙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掀开被下床,刚趿上拖鞋,一霎,瞥见床头摆了一方托盘。

    托盘上有一杯温水,还有一碗粥。她顺手端起水,喝下大半杯,喉咙间的刺痛感才缓和些。擡手在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过早晨七点。

    屋外灯亮,傅云娇端起那碗粥,粥仍然温着。

    小也真的长大了啊,他已经会煮粥了么。

    傅云娇想着,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边往门边走去。

    可走到一半,她突然脚下像生了根,木木地钉在那。

    粥是咸的咸得像是被人放入了一包盐

    咸得让她的舌尖发苦。

    这么咸的粥傅云娇咽不下去了。

    她在门后定了很久,心跳轰鸣到快要冲破耳膜,握住门把的手擡起,放下,迟迟不敢开那扇门。

    她怕门外,有什么她不敢面对的人在那。

    可是有什么怕的呢,这是她的家,她大可以质问他为什么还要过来。不是说过,永远不要再见了么。不是说了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么,他怎么就是听不明白?

    但那恼怒的念头转瞬即逝,傅云娇便颓然下来苦笑着想,他收买人心的功夫,倒是做的足,这次连她儿子也收买了。

    她把碗放回桌上,拾起发圈,简单挽了长发。

    冷静下来,她想质问的不再是他为什么会再介入她的生活,她想换个问题,去问他,究竟为什么,单单会喜欢她。

    她想知道他仅仅是想玩玩而已,还是觉得他没人可选,只能凑活着选她。

    傅云娇穿好外套,拖着脚步,拉开房门。屋外静悄悄的,小也不见去向。

    她唤了两声,想到他可能在的地方,锁上门乘电梯去到17楼。

    电梯数字一下下往上跳着,

    1702,熟悉的门牌号。

    傅云娇走得很慢,清晨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在走出门的那几分钟里已经想好了要说的话。

    然而等她敲响那扇门,看见开门的人,她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你是?”

    开门的人,身着一套白色西装裙,长发搭在胸前,端庄知性,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味。

    她看了看傅云娇,让出身说,“您找蒋先生?”

    “我”

    傅云娇擡头,确认门牌号无误

    清晨,蒋勋的住处,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傅云娇的大脑此刻乱作一锅粥,简直比蒋勋煮的那碗粥还要乱

    “您要进来么?”

    半晌傅云娇回过神,说一句,“对不起,我走错了。”

    随后忙不叠地逃离了那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