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很想很想
傅云娇到此时才恍然觉得放蒋勋这个“瘟神”进来,简直是她干过最蠢的事。他仗着酒醉的由头,赖在她家,一会说,渴了,想喝水,一会又说傅云娇给我拿个毛巾。俨然一副把傅云娇当作小工使唤的无赖模样。
若是傅云娇不答应,他便晃着身子,东倒西歪地在屋里走,一时撞得桌椅板凳乒乓作响。
傅云娇瞪圆了眼,低斥他,“你能不能轻点?楼下邻居都睡了。”
蒋勋耷着脑袋,眼里水雾蒙蒙地笑,“想我轻点走,那你扶我。”他说着,大敞开两臂。
傅云娇微微皱眉。·
“扶我,快点。”蒋勋踮了两下脚,忍痛咝了声,“我腿疼。”
傅云娇无可奈何,叹着气,走上前。扶上他腰肢的一霎,蒋勋双臂倏地收回,紧紧将她圈进了胸间。
“蒋勋-!”傅云娇扯住他的衣摆,挣脱了下。
蒋勋又紧了紧手臂,“别动。”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心在轰隆隆地跳,但他却觉得无比安宁。
像在深海,独自瓢泊了许久而终于抱住了棵浮木。
“让我靠一会。”蒋勋说,“就一会就好了。”
他的声音突然疲惫下来,傅云娇听着,缓缓放下手。
蒋勋的领口,袖口,都有浓烈的酒精味,可他的呼吸间,酒气却淡淡的,还带了种出乎傅云娇意外的某种水果的味道。
傅云娇被他拥着有点呼吸不顺,她别过脸说,“一会到了。”
“没到。”蒋勋又开始耍赖。
傅云娇两手攥起了拳头,抵住他胸口,“你别这样,我们说好了别再见的。你再这样,我赶你走了。”
“谁跟你说好了。”蒋勋用力压住她的手,他的胸膛滚烫,话里话外翻起波澜,
“占完我便宜就想跑,哪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蒋勋抿了抿唇,声音变低了道,“那是我第一次。”
一句话将傅云娇的心捏紧在手心,她哑然,蒋勋侧过头,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你得赔我。”
“傅云娇,你得赔我。”蒋勋又重复了遍。
傅云娇觉得自己喉咙一定也是被他的热气灌了进来,否则为何会干哑得说不出话呢。
摇摇晃晃的顶灯洒在地上,洒在他们的衣服上。
傅云娇从未觉得这一分钟会如此漫长,她咽下一种情绪,深呼吸说,“蒋勋,我没什么能赔给你的。”
“你有。”蒋勋说,“你有那么多。”
有那么多的爱,有那么多的朋友,有那么多的陪伴,为何就不能分他一点点。他只想要一点点,就足够了。
“你赔给我吧。”蒋勋的鼻尖蹭在她颈后的那根凸起的脊骨上,“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傅云娇,你就赔给我吧,好不好。”
蒋勋此时此刻的语气是缠绵的,温柔的,连骨头都似被酒泡软了般,倾覆在她的身上,仿佛一捏就碎了。
傅云娇听着,从五脏六腑涌出一种酸涩感。她宁愿他像以往那样冷冰冰,硬邦邦地对她说话,做事。那样至少她会觉得,他们之间是能够竖起一道高墙的。而不像现在这样,那堵墙,随他的语气一起破碎,瓦解了。
她站在满地的砖瓦面前,想一下再重铸起砖墙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只能找到另一条出路。
她顿了顿气,手扯住蒋勋的后脑,一把往后拉去,强行扼杀住持续急转的氛围。
蒋勋这回是真被她扯痛了发,仰头有点痛苦地唔了声,“疼!”
“疼也是活该。”傅云娇面无表情地看他。
蒋勋气噌地堵到了嗓子眼,揉着后脑想,真是服了她,每回刚有点暧昧苗头就都能被她打断。他不死心,喃道,“你该赔我的,这次别想跑。”
“这是我家,我跑什么。”傅云娇昵他,正色道,“你闹够没,闹够睡觉去。”
“我不睡沙发。”蒋勋回头,指了指店里平时只能象征性地容纳两个人坐下的窄沙发,气鼓鼓说,“你自己看看,那么短,是我一个男人能睡下的么。”
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就差摆明着说-我要睡卧室。
傅云娇好梦到一半被吵醒已然不悦,现下被他无理取闹的态度更是热到耐心全无,冷脸丢下一句,“你爱睡不睡,不睡沙发,就出去睡大街吧。”旋即无视他的软磨硬泡,转身关灯上楼。
结果她前脚刚迈进卧室门边,身后蒋勋跟了上来。
“你有完没完。”傅云娇一手拦住门框,不准他进来。
蒋勋插兜,退了步,“睡沙发就睡沙发,但你总得给我床被子吧。”他说得理直气壮。
傅云娇想了想确实是自己疏忽,松开手说,“你在外面等着。”
蒋勋还真就乖乖地插兜靠在了门上。
“还有洗漱用品。”他提醒道。
傅云娇一边在橱柜里翻找秋被,一边说,“你事真多。”
蒋勋不置可否地笑了,耳朵里进的是傅云娇这句随口的抱怨,心里却抿出来点口是心非的意味。
傅云娇抱了一床踏花被,一块荞麦枕头走下楼,蒋勋从始至终在她身后跟着,等跟到浴室,傅云娇从抽屉里找出全新的牙刷牙膏,塞到他手里,“洗漱吧,洗完睡觉。”
“哦。”蒋勋淡淡地说。
傅云娇侧身出去,立在浴室门外停了几秒,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扭头看着蒋勋说,“我这儿没安装扶手,你一个人洗澡小心一点。”
“怎么小心啊。”蒋勋跨了步,弯腰,对上她的眼睛,“我站不稳。”
这人一旦脸皮厚了一次,再到下一次,就更为所欲为了。
傅云娇明显看见他唇角扬了坏笑,拖长尾音说,“不如你帮我?”
他摆明了是想恶作剧似地逗她。傅云娇默了会,突然一手推他进浴室,一手带上门,啪得落了锁。
蒋勋怔然,背撞上了洗手池,楞楞地猜不透她下一步动作。
傅云娇抱臂,无所顾忌地说,“你洗吧,我看着你洗。”
“啊?”
“洗啊。”傅云娇顺势往前边靠去,斜眼看他,“不是说要我帮忙。那好,我就站在这看着你洗,以免发生意外。”
傅云娇一早就看透了蒋勋的性子,别看他表面耀武扬威的,其实内里软得像那只荞麦枕头,轻轻一碰,就散了架。
她看他嚅着唇,脸兀自红了起来,半天没接话,不禁忍住笑意,问他,“还闹么。”
蒋勋低头,盯着脚尖,说,“你出去吧。”
傅云娇扳回一局,满意地拍拍手,拉开门,走出几步后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他的幼稚传染了。
蒋勋洗完澡后,重新穿戴好假肢才慢慢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没有带睡衣来。
原先穿的那一身,因为被他伪装喝醉而泼了大半瓶二锅头。本来不觉着难闻,可这会洗干净了身体,再拎起那身脏衣脏裤,蒋勋自己都捏紧了鼻子。
他不能接受自己再凑活套上,裸着身体站在浴室中,等水分微微蒸发,拧开一条门缝,冲外头轻声喊,“傅云娇”
屋外静悄悄的,没人应声,蒋勋又喊了遍,“傅云娇。”
被唤的人正俯身在沙发前铺开床单,听见这一声,放下捏好的床单一角,长呼出口气,走过去,“干什么。”
蒋勋把身体往门后缩着,开口道,“没带衣服”
“”
“内衣也没有。”
“”
“怎么办。”
傅云娇转过头,不去瞧被玻璃门映出的影痕,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那你光着睡。”末了,不咸不淡地补上句,“反正没人看。”
蒋勋在门后咬得牙咯咯作响,不知道是气她让他光着睡,还是气她说他没人看。哼了声,回身砰地把门关上了。
玻璃被震得抖了抖,傅云娇回眸,想,你自己不带衣服怪得了谁。
就在蒋勋负气地把自己锁在浴室,决定今晚就是在马桶上坐一夜,也不可能光着出去的时候,门再度被敲响。
“开门。”
“不开。”
“开门。”门外人带着力道拍了两下。
蒋勋烦躁地捋了把碎发上的水珠,然后无计可施地从马桶上站起来。
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他现在算尝到了。
门开,缝隙间闪过蒋勋一侧胯骨,傅云娇不经意瞥到他微微凹陷的一条腰线,有水珠沾连。她擡起视线,将目光移到他脸上,伸手,递出一件粉色的睡裙。
“穿上。”傅云娇扬扬手,“这是我最大号的睡衣。可能会有点短,你将就穿着。等会我再给你加一床厚被子。”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蒋勋要不是看她是认真在关心他会被冻感冒,真想一把把那睡裙揉得乱八七糟,扔给她,咆哮,粉色粉色!每次都给我穿粉色!
我最讨厌粉色!
可是秋老虎比他想得嚣张,在刚刚赌气的十多分钟里,蒋勋已被水分骤然带走部分体温,他想先忍了算了,要是真的冻感冒,后天怕会耽误去见姚迦的合伙人。
于是没再说什么,接过睡裙,从头套了下去。
别说,还挺合身。
蒋勋走出时,傅云娇刚压平床单最后一角。她从沙发边起身,一回头,就见蒋勋尴尬得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件淡粉色的睡衣,穿在傅云娇身上是长到脚踝的。可现在只刚刚好贴在他的大腿根。而且因为尺寸过小,蒋勋的全身被牢牢裹住,一丝一毫的肌肉都绷紧了,隐隐现出曲线。
坦白说,蒋勋身材不错。也许因为在一直康复锻炼,他的肢体有明显的运动痕迹,肌肉不算突出,薄薄一层,覆在骨架上,称得上赏心悦目。
和她印象里的孱弱苍白,判若两人。
除此之外,傅云娇也是第一次在光亮里见他穿戴假肢,而无遮挡的样子。
那样子看起来是有些奇怪的,奇怪之处在于他半身还罩着她洗得微微发白的粉色睡衣,下半身却带着男人的野性和金属感的左肢。
半是少女感,半是力量感。
傅云娇看着,实在没忍住,轻轻笑出来,
她长久的注视,被蒋勋看了去,却误会她是被他的腿惊到。他别扭地扯下裙摆,咳了声,忽然有点难过,“很丑是不是。”
睡裙被拉扯,领口随之向下,露出他半截前胸。
傅云娇目光滑过,很诚恳地评价道,“不丑,你穿粉色还还挺娇嫩的。”
“”
娇嫩?这是形容他一个男人的词语么。蒋勋将将消退的郁闷又从丹田迸出他没好气地瞥了傅云娇一眼,把领口拉正,走过她身边,勾唇,
“看没看够,再看下去我要收费了。”
傅云娇闻言,心里想谁乐意看你,嘴上却没再和他斗气。拉住他胳膊,说,“你去房间睡。我睡沙发。”
“为什么?”蒋勋问。
“这里太小,你撑不开腿。”
“没事,我晚上睡觉要把腿摘下来的。”
说完这话,两人一瞬都静了下来。
时间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之间游走,蒋勋先开口,打破了这种安静。他眼皮微含,带着困意说,“你去睡吧。不用担心我了。”
傅云娇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你晚上把被子盖好,窗户开一小截透气就行。不要贪凉。”
蒋勋微微一笑,“知道了。”
她绕到沙发外侧,躬身把那荞麦枕头拍软,边拍边说,“这枕头可能有点矮,你先试试,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去给你换一个。”
“不用。”蒋勋揽住她,接过枕头,“去睡吧,晚安。”
时隔62天,他终于可以和她,面对面地说这句晚安。
傅云娇点点头,回转身时也说了句,晚安。
人有时就是复杂,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道完晚安,傅云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折身回来。
“你的腿会不会疼?”她问他。
蒋勋低头看了眼,再擡头看她,“今晚不会。”
“那什么时候会?”傅云娇想说的是,如果疼别忍着,我去帮你买止痛药。可蒋勋却回答道,
“想你的时候会。”
饶是再简单的话语,也抵不过含情的一双眼。傅云娇想躲开,又发现她似乎无路可躲。
她眼里,那身粉色睡衣一再靠近,直到距离她鼻息几分米。
傅云娇下意识举起手,想阻挡他靠近。他像是早料到她的动作一般,轻而易举地阻挡她的防范,倾身靠近,停在她的脸侧,却没再动。
他知道她不喜欢什么。
所以只是将唇微微张起,说,“傅云娇,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