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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26 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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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26圈(三)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辛澈踏入家门就听见顾明成在厨房剁馅的声音。

    在时间管理这事上,辛澈还挺佩服顾明成的。能前脚从情人那抽身,后脚再挤出时间给老婆买菜做饭,每分每秒都掐得刚刚好,要是放在一般男人身上,纵有三头六臂也怕是应付不来。

    她把超市买的一堆东西交给阿姨,抽出瓶红酒,顺口问,“怎么没去厨房帮忙?”

    阿姨笑答,“先生不让,说是好久没给您做过饭,这次要亲手给您做一顿,所以连皮带馅他都要一手包办。”

    辛澈哦了声,“那还真是辛苦他了。”

    “先生也是体贴您。”

    “是啊,他最近出差频繁,我们也好久没机会一同吃顿饭了。”辛澈微笑着取出钱夹,拿出两张纸币递给阿姨,“王阿姨,今明两天给你放个假,你抽空回家看看孙子吧。”

    “太太,这怎么好意思哟。”

    “没事的,收着吧。”

    “好好,那我我马上整理下就走,就不打扰你和先生俩了。”

    支走阿姨后,辛澈踩上拖鞋往屋里走,路过厨房,看见顾明成一身立挺衬衫外套了件蓝格子围裙,一只袖口卷上去一半,另一只沾了点面粉。单手往馅料里打蛋液,熟练度还颇有几分大厨的气势。

    辛澈其实有点累了,右手搭在后颈揉了两下,撑起精神,也自动换上那副好老婆的面容,笑盈盈靠在厨房门边问他,“今天做什么馅的?”

    顾明成闻声,转身的同时,把瓷碗中和好的馅料亮给她看,“一个三鲜,一个芹菜牛肉。知道你不爱吃虾仁,所以给你单独包了牛肉的。”

    “那正好,我买了瓶红酒。”辛澈扬手,晃着酒瓶。

    “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好久不见,我们不得过个像样的二人世界呀。”辛澈往顾明成的身边靠近,仰头望着他,“老公,欢迎回家。”

    她难得有眼波柔情满意的时候,顾明成低头看过去,忽而心动了下,伏身要吻她。辛澈一偏头躲开了,忍住那股反胃的冲动,含笑,用酒瓶底推他,“都是面粉。”

    “洗一下就好。”

    “别。”辛澈拉住他,“我饿了,你快包饺子。”她唇凑近到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说,“我刚给阿姨放了两天假,所以有些事根本不用急在这一时。”

    顾明成乐了,掐了把她的腰,“你呀,什么时候变鬼主意这么多了。”

    他嘴上嗔她,和馅的速度却加快了起来。辛澈微微歪着头,沿碗口瞧了过去,“有放五香粉提鲜吗?”

    “当然。”顾明成说,“按照妈教的方法,两勺料酒,两勺生抽,半勺五香粉,我一直记着。”

    辛澈听出来,这声妈指的是她自己的妈妈。

    绿油油的菜末裹在牛肉间,不等靠近,辛澈已经闻到一阵芹菜的香气。

    她因这香气忽然记起一件事,又看向顾明成,“那年你第一次来医院看我,好像也是做了这么一份饺子。”

    “原来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我当时就想,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别的人慰问病患都是送花送水果,只有你,送我满满当当一盒水饺。”

    顾明成撚开一张面皮,被辛澈带动回忆,展笑道,“你那阵刚做完手术,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我知道要是带花去看你,绝对会吃闭门羹。所以,特地找高人请教了一下。”他面朝向辛澈,

    辛澈自动说出后半句,“我妈?”

    “是。”顾明成点头,“岳母告诉我,你小时候一不开心,吃顿饺子就能哄好。我为了让你能心情舒畅,就请她教我怎么和面,怎么调馅。”顾明成一边说话,手里的活也没停,放好馅料,两指往面皮中心一顶,不过三秒,一个元宝样的饺子就落了地。

    薄皮被厚实的馅料塞得满满当当,像只金鱼翻出的白肚。辛澈看着它们一个个整齐码在案板上,目光再瞥向案板前那只水煮开到一半的锅。

    水汽聚集在锅盖边缘,一颗颗下落着,像张要哭不哭的脸。

    辛澈收回目光,笑笑说,“原来你为了追我,一早就买通我妈了。”

    “用词不当啊。”顾明成夹了块虾仁往面皮中心小心放上去,凝神纠正她,“怎么说是买通呢,得说是讨好。”

    “哦,讨好。”辛澈若有所思地重复了遍,继而前倾身子,倚在灶台边,捏起只面皮放在手里来回把玩着。

    顾明成看了她一眼,“手洗了么?刚回家,满身都带着灰,快去洗手。”

    辛澈却像没听见似的,不接话,自顾地把那面皮翻过来揉过去。

    顾明成停顿下筷子,沉目注视着她。

    辛澈玩到那面皮彻底被她揉得软泥似之后,悠悠开口说,“其实我压根就不爱吃饺子。”

    “什么?”

    “那都是我妈自己认为的。”她吹开指尖面粉,脸上没表情地说,

    “小时候,我最讨厌吃猪肝,可我妈非说猪肝补血对身体好。她蒸煮烹炸变着花样的想逼我吃进去,但每次我都会发现,从碗里挑出来扔掉。最后呢,她想到个办法,把猪肝切碎了混在饺子馅里,用皮包上。这样就能瞒着我,让我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顾明成听着,低头笑了声,好似在听一个孩子抱怨般,若无其事地说,“妈是为你好。”“嗯,是为我好。”

    不喜欢吃的东西会骗着她吃下去,不喜欢的人会想办法让她接受。所有的一切,都是所谓的为她好。

    可是她妈妈不会知道,在每一次吃掉她精心制作的饺子后,她都会跑去厕所抠着喉咙。吐得昏天黑地,吐得只把胃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猪肝味道全部清除她才肯罢休。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

    她现在,已不再是那个被逼得束手无策的孩子。

    辛澈将红酒放在案板边,眼睛落向瓷碗里头的馅料,含笑问顾明成,“托你买回来的青团没忘吧。”

    “老婆交代的事我怎么会忘。”顾明成捏完一只水饺,下巴向外点道,“放后备厢了,按你说的,准备了三份,有一份已经给我妈送过去了。”

    “妈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心脏要去定期复查。”

    “那就好,下回我陪她一起去。”辛澈搁下那张面皮转身要去车库,顾明成直起腰,叫住她,“干嘛去?”

    “拿你带回来的青团呀。”

    “这会就要吃?”

    “嗯,放过冰箱的口感不好,你想先吃豆沙的,还是肉松的?”

    “都行。”

    辛澈提步将要往外走,顾明成再次叫住了她。

    辛澈心颤了颤,“还有什么事?”

    没想到,他说的是,“老婆,过几天要到你生日了。”

    辛澈站定,思考了下今天是几号,然后像是被他提醒过后才恍然道,“还真是!哎呀,时间过得好快,我自己都忙忘了。”

    “三十岁生日也算是件大事,想怎么过?”

    “你知道的,我不爱过生日,就和往常一样,家里人吃顿饭就好。”辛澈说完迈步继续往门口走,一刹,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又调转回来向顾明成跟前走近道,“说起过生日,不如我们提前到这周末吧。”

    顾明成疑惑,“为什么?”

    “你记得我和你提过的梁小姐么,她最近想约我们见面。我想就趁周末,邀请她来家里,这样既不耽误你们聊正事,也能热闹热闹。”

    “也行,反正你是寿星,怎么安排你做主,我没什么问题。”

    “好。”辛澈笑着应答道,擡手指向炉灶边,“水开了,记得下饺子。”

    **

    深夜,谢司珩待在半地下室,着手用钢针雕刻出那尊佛像的眼眶边缘。假翡翠底料过薄,每回下手,谢司珩都要甚之又甚。

    矮窗外的霓虹招牌似是接触不良,在黑夜中有一下没一下,闪得死气沉沉。

    谢司珩做事有个习惯,一旦沉下心,就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动进入一种心流状态,所以在那佛像的两边眼眶轮廓雕琢完之前,他既没听见屋外按摩店嗯嗯啊啊守着店门的按摩小姐和来往男人调情的声音,也没听见楼上夫妻对骂,小孩哭闹声。同样被屏蔽的,还有两通未接来电。

    直到快要十一点,谢司珩剜出最后一块,扔了钢针,对灯查看两侧是否对称。

    原本冰冷的玉石大概是被他握久了,通体散发出一种粘粘的,软软的属于他手心的温度。

    整体完成得还算不错,能要个好价。

    谢司珩用绒布擦净佛像身上的灰渣,站起身,长久地伸了个懒腰后,就要找手机拍照给刀疤男发过去,催他把第二阶段的钱打过来。

    手机不知道放到哪去了,谢司珩掀开桌面一堆工具,丁零当啷好半天,从一堆砂纸下翻了出来。

    太久没充电,手机自动关机,屏幕一片黑。谢司珩按了几下,垂眼,又找起充电器。

    十多分钟后,手机总算有了反应。

    等待充电的过程,谢司珩给自己弄了点吃的。

    两桶泡面,一根火腿肠,配着缸子他妈送的小菜,晚饭和宵夜一并凑活过去。

    他泡好面,双腿跨坐在板凳上,嘴里叼着塑料叉,一手上划屏幕解锁。

    先跳出来的是教务处通知-中期测验要求他们三小时内完成一副以《失重》为题的实物创作,谢司珩粗略扫了眼考试时间和地点,把题目记了个大概,随手退出邮箱界面。

    眼低下去,看见通话栏的红点,咬住塑料叉的下颌微微顿了顿。

    一个几乎不会主动找他的人,一连打了两次电话。

    谢司珩仔细看了看拨号时间,一通九点零三分,下一通就在一分钟后,距离现在过去两小时,还不算太迟。

    他把手机在手里掂量两下,拇指肚敲在手机边框,在思考该不该回拨过去。

    这个时间点,或许她已经睡下,更或许,她就躺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他想到这,搭上按键的手指稍微松开了些。

    三分钟泡面时间到,咬紧了的叉尖抵住他的口腔,像一根鱼刺梗在那。

    谢司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在乎这些,他擡起手,使劲搓揉了一下自己的脸,想电话拨过去惊醒了她又如何,惊醒了顾明成又如何。反正她总有办法能骗他,

    他把叉子吐出,没再犹豫,直接按下拨出键。

    铃声响起几遍,意料之中被挂断。

    谢司珩手机还贴在耳边,坐在那,一动未动。

    霓虹灯一下下闪烁,暖色的光照在他淡漠的脸上,映不出一点柔和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