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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正文 Chapter31 暴风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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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31暴风眼(一)

    密闭的空间也并没有带给丁思渺多少安全感,她瘫坐在浴室的地砖上,双手绞住领口,整个人好似失了魂似的,浑然听不见辛澈的话语,嘴里只喃喃念着,“为什么会是她”

    辛澈挡在浴室门前,时刻留意着顾明成有没有走来,这一晚混乱的事一件接一件,她刚刚还在窃喜拿到了成玥的门禁卡,现在又因为丁思渺而陷入了新的危机中。然而她不能自乱阵脚,她伏下身,直接半跪在丁思渺的身旁,托起她的头,“你说的她是指成玥是不是?你以前认识她?”

    丁思渺眼神飘摇,一双唇由红变白,牙关紧紧地咬着,半句话也回答不上来,辛澈见状,顾不得去追问其他,手指加了力度,紧捧起她的双颊,“你的药呢?药有随身带吗?”

    丁思渺费力地摇了摇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瑟缩着想躲进墙角,往事一幕幕闪回,一种濒临溺亡的绝望感快要将她吞噬,“她找回来了她一定认出我来了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辛澈一下拢住了她,“丁思渺,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你要镇定一点,跟着我呼吸对,慢慢地,平稳呼吸不要去想那些事,那些都过去了,他们不会来伤害你的。你看着我,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随着手抚着她的后背。辛澈第一次感觉到丁思渺居然那么瘦弱,她的脊骨突出在她的掌心,像一只绷紧的弓。胸腔也拉弦般在震动,似悲鸣又似低低的泣诉,

    门外极其安静,顾明成应该还在照顾成玥,一时半会分不开神,所以她们还有时间。

    “你别怕,我带你出去我们去医院。”

    “不!你别过来!”丁思渺挣扎着想要推开辛澈,她的意志在崩溃的边缘,肢体也不受控,推搡间尖利的指甲将辛澈手臂划出道道红痕。辛澈生生忍下疼,“丁思渺!你冷静点!”她低声喝她,喝完之后,对视上她满脸的泪痕,心又起了一阵灼烧感。

    丁思渺的妆花了,眼线,睫毛,黑色粘稠的液体夹杂泪痕糊弄在她的脸上,仿佛一个凄惨颓败的布偶,但她十分钟前明明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她和成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丁思渺这样的状态,辛澈不难联想到她先前遭遇的那场噩梦。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将她拖到了这场局里,

    内疚让辛澈的心犹如被干锅煎熬,她不忍心再去看她的面容。换了两手钳住她的肘,将她拖拽起来,“丁思渺,你相信我,她没有认出你,但是如果你再这个样子继续待下去,肯定会让他们起疑心,我们要想办法走出去”

    “我”丁思渺牙齿打着颤,磕在舌尖,咬出了一丝血气,“我我做不到看见她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就是她,是她骗我去酒局的!是她看着我被那群男人折磨的!是她联合那些人封杀我的!五年了,我躲了五年了,为什么会在今天遇到她!”

    “你是说”

    一记惊雷在她的脑中炸开,辛澈话语劈断在喉咙里。

    怎么会这样

    如果真如丁思渺所说成玥是对她施虐的参与者之一

    那顾明成呢?

    以他和成玥的关系,他对这事会知情么?

    还是说他也是其中的谋划者?

    她混沌的脑袋里裂开了无数条细缝,每一条细缝都透着一种可能性,但即便深谙顾明成的无耻和虚伪,辛澈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自己的枕边人居然很可能是一个涉嫌诱奸女性的罪犯

    她木然地站在丁思渺面前,感觉全身的血液一下都往心脏那涌了过去。

    “辛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大颗大颗的泪砸向辛澈的手背,她被她的泪烫得心乱如麻。

    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顾明成和成玥就离他们一门之隔,稍有不慎,他们就会发现丁思渺患有恐慌症。而一旦暴露,她的计划不仅会满盘皆输,更无法预估他们会对丁思渺做出什么。

    时间在分分钟流逝,她们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辛澈望向浴室门,磨砂的玻璃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她心中萌生出的一个主意愈发清晰-她必须要找个理由才能安全地带丁思渺出去。

    几番思索,辛澈深呼出口气,连带那些纷扰的情绪一齐吐了出去。她攥住丁思渺的手,“现在没有别的出路,只能铤而走险了。”

    说罢便拉开浴室的储物柜,找出一件宽大的浴巾蒙在丁思渺头上,“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顾明成陪着成玥在前厅,辛澈脱下鞋,踮脚擦过墙边,悄无声息地跑去厨房,动作利索地切下一片蛋糕,沿路返回到浴室。

    “给,吃下去。”她把蛋糕递与丁思渺面前,丁思渺哭腔一下明显起来,“我对榛子过敏”

    “就是要过敏。”辛澈不由分说地把榛仁塞进她的手中,“过敏会导致哮喘,呼吸不畅,还会让皮肤红肿。我知道这会有风险,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刚才表现出的异常。别怕,你只需要吃下一小口,等皮肤起了红疹,我就借着这个由头送你去医院。”

    “这这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辛澈眼神坚定道,“难道你要再出去和他们打照面?以你这样的状态,你能应付得了他们吗?”

    丁思渺噙着泪,还未吭声,霎时,浴室门外响起两下短促的敲门声骤然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梁小姐?老婆?你们在里面吗?”

    顾明成的身形犹如一团黑影笼在玻璃门上,丁思渺一下惊起,险些叫出声,辛澈连忙捂住她的唇,扭头应道,“什么事?”

    “哦,我是放心不下梁小姐,她怎么了?刚刚惊慌成那样,是身体不适?”

    “没什么大碍,梁小姐她”辛澈看向丁思渺,用唇语提醒她道,“没时间了。”

    事态焦灼,要不就是被成玥发现,要不就得完全信赖辛澈。丁思渺没有选择的余地,她蜷起手,一闭眼,一仰头,将榛仁吞咽了下去。

    “嗯?老婆?你怎么不说话了?”门外顾明城扭动了两下把手,见门从里头反锁,越发生疑。他贴紧了门边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将要再敲门时,辛澈抢先一步啪嗒,拧开了锁匙。

    “催什么?”她从门缝间挤出半个身子,手牢牢地抵在门框上,压住顾明成的视线范围。率先问道,“成小姐好些了?”

    “胃痛已经好多了,在沙发那躺着呢。梁小姐呢?”顾明成伸脖往辛澈背后瞧去,辛澈仰头一瞥,对视上他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顾明成这样被她看着时,他忽然察觉辛澈眼底好似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凌厉得让人心底渗寒的精光。

    他被那目光堵得下意识后退了步,问道,“你又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在得知顾明成有可能也是成玥的帮凶之后,辛澈对顾明成的感觉已经无法再用语言形容。

    厌恶,恶心,憎恨,这些世间最恶毒的词语都不足以描绘她此刻的感觉。只要一想到和他朝夕相处的一千多个日夜,想到他睡在自己的身旁,想到他假惺惺地对自己好的那副嘴脸,她就忍不住想要冲进厨房,拿一把刀朝他的脸上刺去。

    她有一秒差点就要这么做了。

    然而身后丁思渺嘶哑的喘息声叫回了她。

    她还在等着她等着她带她出去。

    辛澈拼劲全力将那股强烈的恨意强按进她的心底,她感到胸腔灌满了恶浊的气味,再不离开这里,她随时都要爆炸,她捏紧了拳,咽进一口气这才道,

    “梁小姐过敏了。”

    “过敏?”

    “对,急性过敏,我要马上送她去医院。”辛澈扭身过去,搀扶起丁思渺。顾明成跟了过来,“好端端怎么会过敏?严重么?”

    “严重,梁小姐方才已经说不出话了,估计是上呼吸道水肿。”辛澈边说边拉高丁思渺的衣袖,让皮肤上的红斑露在空气里,“你看,她手臂也起了红疹,两只眼睛都肿得和桃子一样,再不去医院脱敏,恐怕会有危险。”

    “我看看”他说着就要倾身去看浴巾下丁思渺的脸,辛澈想也没想,直推开他肩膀。

    劲用过了头,顾明成跌撞到洗手台前,怔然两秒过后顿时恼红了脸,“你推我做什么?”

    “我说了要送她去医院,你不要挡路!”

    她护着丁思渺往外走,人刚到玄关边,顾明成突然沉声开口道,“站住。”

    辛澈顿住脚步,寒意从脚底心钻了上来。

    毕竟是生活过三年的夫妻,如同辛澈了解顾明成那样,顾明成也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

    她向来不是个有失分寸的人,从未对他高声言语过一句,也没和他争执过什么。

    但是就在刚才,她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

    顾明成浓眉微拧,眼飘向餐桌上残留的饭菜,又飘向成玥,再转到她和丁思渺紧挽在一处的胳膊,最后目光紧紧锁住在丁思渺瘫软的两腿上。

    “你还有什么事。”辛澈偏侧过头,这个角度让她的眼梢陷进光影的切割面,恍然带着点冷冽的气势。

    顾明城缓缓走上前““你要去哪个医院?”

    “离家最近的。”

    “不如去二院,二院我有熟识的急诊医生。”

    顾明成摆明了是要试探她,辛澈迈步,将丁思渺挡在身后,与他保持距离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梁小姐的病情。”

    “如果你真的关心的话,就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晚一秒去医院,梁小姐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们都付不起责任。”

    “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辛澈略微擡头注视着顾明成,她想如常地对他展露一个笑容。但那太难了,她的嘴角像挂了千斤坠,怎么也扯不起来。于是只得低下头去掩盖住眼底的情绪,“你还是留在这照顾成小姐吧。我一个人能处理好。”

    她态度罕见得强势,顾明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硬留她们的借口,他沉目由上自下地打量一番丁思渺后,想也不急于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随即缓和语气道,“好,保持电话畅通,有事联系我。”

    车轮在地面摩擦出一道印记,顾明成垂手立在窗边,看辛澈开车急急驶离出车库后,若有所思地回到前厅。

    “你说你好像见过那位梁小姐?”

    成玥仰躺在沙发,正一手揉搓着胃部舒缓疼痛,听他这么问,她回想了片刻,慢慢直起上半身道,“对,我见她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见过。”

    “这就奇怪了”顾明成挨着她坐下,成玥顺势在他的膝前伏下,“哪奇怪了?”

    顾明成并未急着回答她,他指腹摩挲过下巴,成玥转过身,仰脸看向他,直接点明他的疑心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今晚辛澈不太对劲。”

    “是,先是你吃蟹吃得胃绞痛,再到梁小姐突然过敏这未免太巧合了。”

    “你别忘了这顿饭菜都是她经手的。”

    “你是说她想借机毒死我们仨?”顾明成揶揄地用食指刮过她的鼻尖,“她还没那个胆子。”

    “这你又知道了?”

    “我了解她。”顾明成手指穿过成玥散在他膝上的发,蓦然回想起那年辛澈一个人爬上医院天台的画面。

    那一天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病服。

    那一天好像也是她的生日。

    医生宣判了她的手术结果,她的右腿肌腱永远不可能再恢复,不要说再从事花滑项目,就连正常的跑跳,对于她来说也可能是奢望。

    “一个遇到点挫折就想轻生的人,是很软弱的。”顾明成嗤笑一声,“软弱的人下不了狠心,何况当年要不是我拉她一把,也许她就真的跳下去了。”

    “是哦,你算是救过她一命,不然她爸也不会把她嫁给你。”成玥曲起双腿,以一个延展的姿势,贴向他的腹部,“不过人是会变的。万一,她变得心狠了呢。”

    “她就算心狠,也不可能狠得过我们。”

    因为归根结底,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成玥陪在顾明成身边也有很多年头,可她有时又会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真面。

    他能够对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投入那么多耐心,尽职尽责地在人前做一个好丈夫。也能扭脸就把她抛诸脑后,拢着另一个女人入怀。

    她不禁想问,他对她的真心又有多少。

    人在脆弱的时候,往往想向外界寻求一种庇护。成玥面朝向他的腰间,双臂环住他,“明成,你会不会也对我这样?”

    “哪样?”

    “用完就扔。”

    “胡说。”顾明成轻声止住她,大掌复上她的胃,顺时针揉着,“别瞎想,你和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需要你。”顾明成说出的几个字并不是成玥最想听的,她叹了声,似是嘲弄地说,“你需要我替你做那些拉皮条的事对吧。”

    顾明成停下手,本想纠正她的用词,忽而转念想到今天的事,语气严肃道,“你这还真提醒我了,你之前的那批送货单还在吗?”

    所谓的“送货单”就是他们这些年往来给各路「大人物」输送过去的女性名单。背景,学历,身高,体重,每一项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册,就像在餐厅选菜一样,他们选中谁,成玥就负责以选角色,或者试镜的由头,将那些女生哄去酒会。

    同样的,这些女生送到了谁家,成玥也留档记录了下来。

    一是以防出现两位挑中同一个人享用会心里不舒服,二也相当于变相拿捏住那些人的把柄。

    成玥道,“在我电脑硬盘里有存档,你要查看?”

    “嗯。梁小姐这事我总觉得不妥,现在风声比以前紧,我们要小心行事。另外,你找人跟一下辛澈,看看她最近都和哪些人有过来往。”

    成玥翻了个身,兴致缺缺地阖眼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