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我不是你的客人
在别人家总归还是拘束,唐清悦不敢随意走动,只在沙发上坐着转头环视几圈。
房间布置得很有条理,几乎没有多余杂物。酒柜里整齐地装满一支支红酒,只有一瓶例外,孤零零在吧台上立着。唐清悦仔细看了看,似乎是上次余林屹委托余初宁送到厂里的开业礼,但她没收。
书桌上零散放着几份文件,还有半合着的笔记本电脑,连着一个硕大的显示器。显示器旁立着一个精致的相框,唐清悦能隐约看到这是一张全家合照,余家三位长辈坐在前排椅子上,余林屹和余初宁站在后排搭着他们的肩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余林屹洗澡果然很快,穿戴整齐从卫生间出来时,唐清悦正盯着照片出神。他路过书桌顺手拿起相框走到唐清悦身边递给她,“好多年前拍的。”
唐清悦接过后看得更清晰,余家几个人几乎和现在没有区别,只有余林屹的气质比当时更加成熟,脸庞也更硬朗些。
“你们家里人的关系看起来都很好。”
“没什么矛盾。”余林屹和家人的争执大多发生在工作上,起初余兴业并不认同儿子对家族产业的变革,但自六年前余林屹全盘接手生意并且发展壮大后,这些争执也随之消散,余家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争吵声。
余林屹在唐清悦对面的沙发坐下,见她沉默地垂着眼,他顺着话题问道:“你呢,和父母的问题解决了吗?”
唐清悦没有正面回答:“我和他们的矛盾只不过是财富匮乏的附属品。”
“那你可以试试,努力赚钱,看看能不能买到你想要的生活。”余林屹说着拿起小桌上刚刚亮起的手机,随意看了一眼,然后擡了擡手向唐清悦示意道:“稍等,我回个消息。”
唐清悦点头。也探身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心不在焉地喝着。她觉得谈论家庭似乎不是个安全话题,他们不该聊这些。倒不是显得太过亲密,而是她总不由自主想起不久前,她和徐秀霞发生争执的通话之后,余林屹那个让她现在想起依旧感到心动的拥抱,以及他身上的独特气息。
他的冲锋衣,他的怀里,他的房间,全都是相同的味道,进入鼻腔时还会带着当时的记忆,唐清悦竟有种熟悉感。如果以前她是情不自禁靠近,那现在便是忍不住警惕。
她的这些记忆也是他的记忆,但余林屹总是游刃有余,在沉默和友好之间来回穿梭,抛下钩子后却不急着拉回,或者他直接放弃这根线,任鱼儿咬着钩挣扎在水里。
余林屹很快放下手机,随手丢在身边,见唐清悦手中的杯子空了,便提着水壶走过来给她添水,像随口般问她:“最近苗厂还好吗?”
“还行。”唐清悦举着杯子,看见水位线逐渐上升,余林屹似乎怕她手不稳,也在玻璃杯底部轻轻托着,两人的手指距离只有几毫米,却一直没碰到,他总能掌控的很好,就像他对她的若即若离。
水满了,余林屹很快收回手,重新坐回对面的单人沙发,接着说:“你对自己有信心就好,有空可以跟陈识去多跑跑业务。”
这句话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唐清悦不想再上钩了,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失去掌控,但关于鱼的事不行。
“余林屹,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定义‘让人误会的事’,那我来给你解释。”唐清悦放下水杯,盯着余林屹的眼睛,语气带着警告,“不要说关心我的话,不要做靠近我的动作,不要表现的很想了解我,不要自以为是给我提一些建议,不管这些建议对我有没有帮助。”
余林屹顿了下,移开视线,转头看着玻璃门外的泳池若有所思,隔了几秒后他问道:“那你对普通朋友的定义是什”
唐清悦立刻打断他:“还有不要总是反问我,但这次我先回答你。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该有来有往,相互了解,而不是只有一方得到自己想要的。”说完她干脆站起身往外走,直接终止话题:“不早了,我要去睡觉。”
余林屹深深蹙着眉,似乎对此刻失去主动权的氛围感到棘手,他没再抓着不放,只说:“明天我送你回苗厂。”
“不用。”唐清悦说这话时还朝他笑了一声,只是不及眼底,“我是爷爷的客人,不是你的。”
余林屹没再说什么,跟着走几步到门口,拉开玻璃门,室外新鲜的空气透进来,这里是他住了很多年的熟悉环境,连晚上十点的月光会从哪个角度撒到泳池他都一清二楚。别墅也总来客人,吃饭、喝茶、留宿都是常事,但从没人来过他的房间,没有防备地出现,又很快离开,让他费心思寻找话题,又让他无话可讲。
“我过两天要出差,去国外,半个月后回来。”他突然说。
唐清悦先是愣了一下,心里像有一束光闪了闪。她忍住擡头的动作,压住嘴角的笑意,继续穿好鞋子,把拖鞋放回它原本的位置,然后站起身,淡淡道:“那祝余总出差顺利,回见。”
养殖池的工作也非常顺利,最近唐清悦只用每天做好计划表交给车间,员工按计划对鱼苗喂料与下药就可以,并不需要她时刻在车间盯着。唐清悦预估这批鱼苗产量将大大超过预期,这也意味着之前已经谈好的下游养殖厂远远不够,鱼苗厂急需开通销售渠道。
陈识一个人忙得像陀螺,每天除了睡觉的五小时,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见合作商的路上。唐清悦也想尽力配合他,减轻他的工作负担,因此在申城某水产公司抛来橄榄枝时,唐清悦主动承担出差任务,顺便回家看看。
上次临时起意把唐力胜和徐秀霞的联系方式拉出黑名单后,她本以为很快会接到他们的电话,但这么多天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有时唐清悦也想主动联系他们聊聊,但想到父母滔滔不绝的诉苦和抱怨,她的拨通键就怎么也按不下去。
好几个月没爬七楼,唐清悦站在家门口喘了半天气,又慢慢吞吞从包里翻钥匙,拧开门时屋里突然传出砰的一声,连带着徐秀霞的惨叫:“哎呦!”
“妈,你怎么了!”唐清悦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开门冲到徐秀霞身边。
徐秀霞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搀着墙,一只手扶着后腰,脚边是撞倒的垃圾桶,里面的果皮、碎屑翻滚一地。见到唐清悦突然冲进来,她还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板起脸,用力甩开女儿的手,冷言冷语地说:“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跟我们断绝关系了。”
唐清悦心里着急,不想跟她顶嘴,使劲扶着徐秀霞站起来,皱着眉头问:“妈你这是怎么了?腰痛吗?”
徐秀霞再次甩开她的手,一句话不回,双手扶着墙慢慢往卫生间挪动。
唐清悦只能在后面虚扶着她,慢吞吞跟着,“到底怎么了,去医院看过没?要不我现在叫车,我们去医院拍个片?”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唐力胜出现在门口,把手里的一袋子菜用力掷在地上,怒吼道:“唐清悦你还记得你爸妈在这里啊!我和你妈怕你在外面乱来欠债,没日没夜地干,你妈一天赶三趟,给人家干活干到腰都闪了。你呢?你连往家里打个电话都不会,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唐清悦的心里再次感到一阵阵无力,她抹了抹额头,无奈地说:“爸妈,我没有在外面乱来。之前说过很多次了,我和陈识弄了个厂,我们在温城养鱼苗,目前挺顺利……”
“做生意有几个赚钱的?”徐秀霞已经挪到电梯口,听到这话艰难地转身看着唐清悦,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们是普通人家,没那些大老板有本事,我和你爸也不想你大富大贵,有个安稳工作,嫁个好人家就够了。唐清悦,做人不能太贪心,贪心是要遭报应的!”
唐力胜也接话道:“我和你妈是没什么见识,那也知道很多人做都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一辈子像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还有很多人亏了钱就跳楼自杀。你有几个本事啊,以为自己读了书就能的不行,非学人家搞什么厂,你有那本事吗?”
唐清悦一句话也说不出,耳朵里似有轰隆隆的耳鸣声。这段时间在温城日子虽然很累,但是她却从未有此刻这般喘不过气的感觉。每次回到家里,见到唐力胜和徐秀霞,她就像被关在一个黑暗密封的小匣子里,看不到方向,摸不到出口,好似之前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一场空,她本该属于这片黑暗。
“我叫车。”唐清悦放下挎包,揉了揉湿润的眼皮,“先去医院查一下,至少也要弄点药膏。”
拍了片,看了诊,最终确定徐秀霞是腰椎间盘突出,需要卧床一周,日后也要少干体力活,尤其不能提重物,否则很容易再次疼痛。
但唐清悦了解父母,他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更不会听劝,待康复后徐秀霞还是会坚持自己的观点,为了图心中那点自以为是的安稳,一刻不停地工作。
尽管再不想面对,唐清悦也明白有些责任是自己必须承担的,人生很多事没法论对错,亲情便是一种。考虑了很久后,她最终下决定道:“爸妈,等我办完这边的事,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一去温城。”
唐力胜和徐秀霞一开始都不同意。
“我们不会去,你也必须回来!”
“我们去那里能干什么,怎么赚钱?温城工资有申城高吗?”
“小城市都讲方言,我一句听不懂,外地人都要被歧视的!”
“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晚上去跳个广场舞都没熟人。”
各种各样唐清悦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一个个被抛出,她明白一家人在申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世界,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便是安全感的来源,换一个地方等于新开始,他们需要学习一套新的生存规则,太多的未知对两个思想局限的五十多岁中年人说是万万不可触碰的,她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劝说父母,还好她最近有时间。
回到申城的第四天,唐清悦成功拿下水产公司的订单,尽管金额不大,却是她的第一次独立商业洽谈。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她正打算带父母出去吃饭庆祝一番,却意外接到苗厂里打来的电话。
“唐总你快回来,下午鱼苗突然出现大批死亡的现象,我们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