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麻烦，你尝尝
唐清悦回去后把周成则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不只是合作与否这件事，还有他说的“鱼要吃进消费者的肚子里，光活着不行，要好吃，要肉质鲜美”。
这句话像警钟一样敲在唐清悦心里。所有以往的工作侧重点都在遗传育种的研究，不管是旧品种改良还是新品种培育，她关注的都是鱼的生长状况和成活率，这样的思维延至现在。
这段时间鱼苗孵化的过程中，她只在乎苗活不活，而没想过它们好不好。但作为在市场上流通的餐饮消费品，如果一条鱼只能保证新鲜，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不同养殖环境下，同品类的鱼种肉质也能有很大差别，主要在于水质和饲料的细微变化。唐清悦明白这个道理，却不精于此。这两天她在工作之余抽空查了很多国内外资料，心中已经有了整体理论框架，但还不敢尝试。
第二批苗的培育过程比上一次更顺利，但鱼苗依旧太脆弱，她怕一不小心适得其反。
一次唐清悦偶然翻看近期的海洋论坛会议时发现张述的报告，他在出国后一直从事水产营养相关方向的研究，刚好近期也还在温城，便起了请他来苗厂看看的想法。
唐清悦把她的想法和陈识聊了聊，陈识十分支持她，提议可以由他约张述来苗厂，如果他愿意来的话就以技术顾问的头衔给张述付咨询费。
很快陈识便把这件事办妥，隔天就亲自到市区接张述来瓯水镇。唐清悦算着时间到厂门口接人时，陈识和张述还没到。她从兜里掏出刚才在食堂拿的水煮蛋，站在保安室门外百无聊赖地剥着。
门卫大叔拉开窗探出头喊她：“唐总，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除了拿快递，唐清悦和门卫不会有任何联系，因此她下意识问：“叔，有我快递吗？”
“物流快递没有，人肉快递有一份儿！”门卫转身从后面的桌子上拎起一个纸袋，打开保安室的门递给她，“刚才一个司机开着辆豪车送来，说余老板买给你的。唐总，余老板是谁，你对象吗？”
唐清悦把手里的半颗水煮蛋一次性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还不是。”说着她接过袋子，扒开看了看，里面放着几盒点心，只有一盒鱼饼唐清悦见过，其他都不认识。
她掏出手机给袋子拍了个照，发送给余林屹，还附言：余老板又亲自去排队了？
余林屹很快就回：爷爷想吃，一早托人去买的。
唐清悦笑了一声：下次不用特地送来瓯水，麻烦。
这次他发的是语音，似乎在公司电梯里，还能听到叮叮的楼层到达提示音：“不麻烦，你尝尝。”
紧接着又一条：“糕点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
唐清悦听着余林屹的声音，没来及回复就看见不远处驶来陈识的车子，她把手机放回兜里，朝副驾上的张述招了招手。
待车进门停下后，张述立刻下车走到她面前，笑着说：“清悦，又见面了。”
唐清悦伸出手和他握住，“麻烦你特地过来，吃早饭了吗？”
“小陈总已经请我吃过了。”张述边说边往里看，感叹道：“没想到你们厂建的这么好，规模也挺大的。”
“没有产出，建的再好也是空壳子，所以这不是请你来当救兵了嘛。”唐清悦说着自谦的玩笑话。
陈识在一旁降下车窗大声说：“师姐，那你和张老师先聊，我去停车。”
“等等。”唐清悦赶紧叫住他，几步走到车窗旁把手里装着点心的纸袋递进去，小声说：“帮我放办公室里。”
陈识看到纸袋上的商标，奇怪地问：“咦，这家店，你让人去买的？”
“刚才余林屹让人送来的。”
陈识给她递了个我懂的眼神，和张述点了点头就发动车子往里开了。
唐清悦带着张述往车间走。厂里的情况事前她都发给张述看过，路上她又大致讲了一遍，张述听完，认真对她说：“清悦，我的专业方向是水产品营养与活性脂质解析，其他懂的也不是很多，只能给你一点点建议，是否采纳你还要再斟酌。而且科研和实际生产有区别，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明白，我会综合考虑的。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很感谢你愿意来帮我看看，否则我自己瞎琢磨心里都没底。”唐清悦和他经历相识、恋爱、分手，上回重逢后张述也说了某些让她心里略微不舒服的话，导致唐清悦对他整个人的观感一再改变。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一直相信张述的专业能力和人品。
厂里已经有人提前准备好工作服，两人穿上后直接去了孵化车间。产了两批卵后，亲本母鱼也需要时间休息调整，唐清悦把它们好生养在池子里为下批鱼苗做准备。
张述认真看过所有数据后，蹲在池边用饵料引着一只母鱼游近，一边观察一边问道：“最近一次产卵是在近期吗？”
“不到一个月前。”
“那就是春季，非育肥季节脂肪类饵料应该适当减少一些，否则会增加鱼卵过熟的概率。”
唐清悦不太赞同：“我在前期就已经剔除过熟卵，如果脂肪饵料不够，也会阻碍孵化过程中受精卵的生长发育。”
张述仰着头说：“你剔除的是活不下去的，并非活得好的。内源性营养缺失确实会影响受精卵发育，但过剩依然不是好事。具体怎么把控饵料投喂比例你应该再试试，我不能给你确切答案。”
他的话提及关键，唐清悦更加坚定今天找张述来是正确的选择。之后他在亲本养殖池边蹲了很久，把他认为能改善的地方一一解释给唐清悦听，唐清悦也认真记下。
等两人来到另一个车间时已经过去近三小时，标粗池中的鱼苗们活蹦乱跳，不断发出拍打水流的声音。张述不禁夸赞她：“看来这批鱼苗情况很不错，没多久就能出售了吧？”
唐清悦当然希望如此，但之前的失败经验让她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笑笑说：“借你吉言了。”
张述东看看西看看，明显没有刚才观察亲本鱼那样专心，还好奇问她：“其实站在你们遗传育种角度来说，从亲本繁殖入手把控鱼苗品质，等苗活着长大，各项指标正常就能卖掉赚钱了。成鱼品控如何应该是下游养殖场考虑的事，你们苗厂能做的实在不多。”
“如果我需要把鱼苗开口训料后再出售呢？”
训料是指训练幼鱼规律进食饲料的过程，对成鱼的品控和肉质起着关键作用，一般是成鱼养殖厂的工作。
但周成则要七公分以上的苗，如果唐清悦还按照普通鱼苗那样对它们进行生物饵料投喂直至出售，成本将非常大，因此她考虑提前对鱼苗训料，再将用料比例打包送给海威水产，减少苗厂成本的同时，也等于将饭喂进海威嘴里，一箭双雕。
张述很惊讶，这不符合常规苗厂的经营逻辑。但看见唐清悦严肃的表情，他聪明地没有多问，转头认真看起鱼苗情况和各项数据。
“之前在国外我们实验室做过对照试验，循环水养殖模式下，鱼肉的硬度、胶着性、肌纤维排布等各项质构特征本身就优于池塘养殖，口感比普通养殖已经要好很多了。如果你还要做一些改善，从饵料角度下手是对的，水域环境我建议不要再改变。”
张述的观点和唐清悦一致，她点点头问道：“那你有什么饲料改良的建议吗？”
“关于鱼类饲料营养与品质之间的关系研究太少了，但我的博士同学之前刚好做过一些实验。日粮中添加牛磺酸可以显著提高其肌纤维密度和胶原蛋白含量，一般成鱼养殖中用药比例在1%左右。另外适当降低饲料配方中脂肪含量,有助于延缓内源性组织蛋白酶引起的肌肉软化，对提高口感也有一定效果。但你这些鱼太小了，不一定适用，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副作用，建议先小范围试验一下。”
听到这些唐清悦难掩兴奋，一下又问了很多问题，张述都耐心解答，最后还跟她说：“我下周就要回英国，后续用药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在线上联系我，如果我不能解答，也可以帮你问问我的同事们。”
不知不觉已经午后，唐清悦自己饿得发晕，这才发现一上午已经过去，而她忘了带张述去吃午饭，她赶紧说：“今天先到这吧，太感谢你了。等会儿我请你吃饭。”
张述笑着摆摆手，“不用客气，你们陈总也给我开工资了，不低哦。”说着他擡胳膊看了看表，有些为难地说：“等会儿和我朋友约了下午茶，吃饭应该来不及了。”
唐清悦只能再次道歉，匆匆送张述离开，又晕乎乎地回到办公室。她感觉自己的血糖值已经低到极限，嗓子也干巴巴的疼。
还好有余林屹早上托司机送来的糕点，唐清悦回办公室后随意取了一盒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两分钟，拿出来后便是热气腾腾。
这种棕色糕点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应该是温城特产。她用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入口微甜，有大米的清香，口感黏糯，又有糯米的软弹，中间还藏着红枣、核桃仁等夹心。
唐清悦吃了第二块，然后把盒子推到陈识面前问：“要不要？”
陈识从电脑屏幕前探出脑袋看一眼，摇摇头说：“松糕啊，不要，占肚子，我午饭吃太饱了。”
唐清悦收回手，往嘴里塞了第三块，边吃边说：“原来这个东西叫松糕，还挺好吃。”
“还行吧。”陈识随意地说：“这家店是老字号，据说开了上百年，肯定好吃。我妈做的松糕味道就很一般。”
唐清悦翻着抽屉，无奈道：“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妈妈已经够好了。”又轻声自言自语：“我记得上次放这的，怎么没了。”
“找什么？”
“消炎药啊，我嗓子疼。”
陈识擡手指了指书架中间的抽屉，“在那。”说完又站起身给唐清悦倒了杯热水，关心道：“师姐，你每天在车间来来去去的，那么潮湿，还是得注意身体，别生病，也别压力太大。”
唐清悦抠出两颗药就着热水吞下去，苦笑着说：“能没压力嘛，一批苗都没出，和海威的合同也没定。”
“我已经在跟他们的商务切磋了，33%首款应该不是底线，周成则也就吓吓我们，我觉得能有机会提一提。还是按照我们商量的那样，如果他们松口到50%，我们就签。”
唐清悦点点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早上和张述在车间商量的饵料改进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