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只是做生意的厂长
上次回申城有不好的经历，声嘶力竭吵了好几架，厂里的苗也死了大半，唐清悦有心理阴影，因此这回她提前两天把车间鱼苗的所有注意事项更加仔细地一一讲给员工听，分配好每次消毒、喂食、给氧、调温的时间和剂量，还让他们记下常见突发情况的应对策略，以保万无一失。
小赵认真做好笔记，结束工作后还安慰老板：“唐老师你就放心吧，已经成功养出一批苗，我们都有经验了，肯定没问题。标粗池的大鱼苗也吃的白白胖胖，免疫力强不会这么容易生病的。你就放心走，当给自己休个假。”
唐清悦见小赵这么有信心，跟之前凡事都要请示她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她也放心了些，但还是打好预防针：“每批苗的情况都不一样，之前成功不代表以后就肯定能一帆风顺，还是得注意。我不在的时候晚上多安排一个人值班，养殖日志每天都要写，我会抽空看的。隔壁在建的新车间有空也去看一看，有问题就联系陈识，也及时给我同步。”
“Yessir！”小赵笑着大声应道。
徐秀霞平时不会小题大做，本着省钱的心思，不是大毛病她都不会往医院跑，这次只是查出轻微高血压，配点药按时吃就行，她却担心到非要把女儿叫回来。唐清悦也不会拿父母的身体做争辩，回申城前就已经挂号三甲医院的号，隔天就能带着徐秀霞去看病，但到了时间，徐秀霞反倒不愿意去。
“我突然觉得不用看医生了，前几天社区医院给我开的降压药吃了效果很好。”徐秀霞说得理直气壮，“这两天量血压都很正常，头也不晕走楼梯也不累，不用浪费钱去大医院检查。”
唐清悦对父母太过了解，见徐秀霞弯腰反复擦着一尘不染的茶几，唐力胜又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有手指不停按着电视遥控器换台，明显心不在焉。
她心里有了数，把刚收拾好准备背出门的单肩包仍在沙发上，插着腰问：“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把我骗回来干什么？”
唐力胜瞪着她：“你这是跟父母说话的态度吗，坐下。”
唐清悦站着没动。
“那你回去吧，现在就走，没人拦着你。”唐力胜把遥控器用力摔在沙发上，软绵绵的没声响，他又觉得不解气，站起身用力踢开垃圾桶。如他所愿垃圾桶砰的一声撞上茶几，很快翻倒在地，还好刚换过垃圾袋，里面空空的，不至于一地狼狈。
徐秀霞扶着腰把裂了缝的垃圾桶扶起，放回它原本的位置，气呼呼地说：“吵吵吵，一天吵到晚，明明是好事，不能好好说嘛，一个个都像野蛮人，不讲道理。”
唐清悦听见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还是头一回从徐秀霞口中听到她说别人不讲道理。火气消了一半，唐清悦奈着性子问第三次：“既然是好事就快点讲吧，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给你买了个房子，你说是不是好事！”唐力胜又重新坐下，翘着二郎腿生闷气。
唐清悦睁大眼睛，错愕到说不出话。之前他们在电话里讲过要买一套小房的想法，唐清悦以为只是一时兴起，后面与父母的关系稍微缓和一些，大家也没再提这回事。没想到他们快刀斩乱麻，买都买好了。
唐力胜继续说：“这是我们的养老钱，都给你了，房子也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你按时还贷款，想租就租，想住就住，随便你！”
“那你们怎么办？”唐清悦知道这笔钱徐秀霞和唐力胜捂得很好，这是压箱底的牌。她缓和语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如果我的苗厂没赚到钱，你们的存款又都给我买房了，你们以后怎么办？”
徐秀霞挥了挥手，趾高气昂地说：“我和你爸才五十多岁，手能提肩能扛，再干十几年又能存到钱。你别管这么多。房子定金都交了，明天就跟我们办手续去！”
唐清悦没说如果她的苗厂欠债破产，房子作为资产也得被银行查封，没说她刚签了个大合同，不出意外半年后就能挣到上百万，也没说自己已经不是单身，找了个很优秀的男朋友。她什么都没说，两股情绪堵在心里横冲直撞，四面密不透风的白墙里似乎缓缓照进了光。
没忍住鼻头的酸涩，唐清悦迅速转头闭上眼睛压下泪意。她想自己和父母之间，再吵再厌恶再逃避，也总是骨头连着筋，谁也舍不了谁，理解很难，但爱很容易。
尽管现在不是买房的好时机，房子最终还是买了。唐清悦知道父母的固执，如果她拒绝，他们一定会抓住这件事不放，免不了一场持续很久的唇枪舌战，她实在不想再次陷入这样的境地。
但唐清悦没同意只以自己的名义购房，房本还加了唐力胜和徐秀霞的名字，房贷由她来还，就当他们帮自己管理资产。
再次踏上开往温城的高铁时，唐清悦带着徐秀霞和唐力胜。
徐秀霞见女儿妥协，她也暂时松口，尽管嘴上总说：“我这次就是去看看你那里怎么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唐力胜嘴巴更硬，一开始坚持不去，唐清悦也随便劝了几句：“装修哪里都能干，在我厂里随便哪搭把手也行，或者什么也别干了，跟村里人每天种点菜钓钓鱼也挺好，快退休了，别那么辛苦。等我手里宽裕一点，你们闲不住想去哪旅游，我给你们报团，出国也行。”
但唐力胜只是哼了哼，根本不听劝。临行出发时，他却主动要求共同前往，连借口都和徐秀霞的类似：“去休息一段时间，过几天还要回来继续做装修挣钱的。”
前晚告知余林屹回温城的车次，他提议来高铁南站接人。唐清悦考虑一晚上，最终还是同意了。但她事先从未跟父母提过余林屹这号人，这会儿也不敢贸然说出口，怕他们的态度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只在到站前和两人说：“有个朋友等会儿来接我们去瓯水。”
徐秀霞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位朋友是陈识。
“不是他，”唐清悦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陈识的朋友，也是平湾人。”
唐力胜和徐秀霞都没太在意，只当女儿托人帮忙接站，图个方便。出站见到余林屹后，还客气地说：“小伙子，真是麻烦你了，下回有空来我们家吃饭。”语气客气，但也疏离。
余林屹很快弄清楚状况，朝身旁的唐清悦微笑，笑容如沐春风，唐清悦却总觉得他眼里带着几分危险。两人走在最前面，趁环境嘈杂，唐父唐母听不到，唐清悦轻声说：“没敢直接跟我爸妈说，委屈你了。”
“我见不得人？”余林屹没有怀疑，倒像质问。
“怎么会，余老板英俊多金，妥妥高富帅，绝对拿得出手。”唐清悦马屁拍的啪啪响，“但我爸妈…总之先别说，咱们循序渐进。”
徐秀霞走在后面，看着两人嘀嘀咕咕，很熟悉的模样，她心里不禁起了小心思。唐力胜原本没多想，但在看到余林屹气派的车子，闻着车内舒适高级的香氛味后，他也多观察了这位年轻男人几眼，并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妻子，眼神示意她赶紧问。
“小余啊，多大年纪啦，和我们家小悦认识多久啦？”徐秀霞坐在后座不熟练地扣安全带，笑盈盈地问道：“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唐清悦忍不住扶额，皱眉说：“妈，你问题太多了。”
“随便聊聊怎么了，妈妈第一次见你在温城的朋友，好奇！”徐秀霞再次笑眯眼，对驾驶位的方向说：“小余不会介意的是吧。”
余林屹擡手翻下遮阳板，又戴上墨镜，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礼貌笑着回应：“阿姨咱们随便聊没事。我今年三十四岁，去年小悦第一次来温城就认识了，家里做点教玩具小生意。”
徐秀霞收了收笑容，“哎呦，三十四，那年纪不小了，已经结婚了吧。”
“还没结婚，之前工作比较忙。”余林屹说着还在内后视镜里对上唐清悦示意他赶紧闭嘴的目光，他没理会，顺手打开车内电台，正好在播放张惠妹的《真实》。
唐清悦觉得老天都在讽刺她。
“小伙子做什么工作？”唐力胜接着话题，“这么忙职位应该不低吧。”
余林屹回答：“家里爸妈都退休了，我接手他们的工厂继续做。”
“哦，也是做生意的，厂长。”徐秀霞的笑容彻底收住，低头摸了摸真皮座椅，没再说话。
唐力胜也失去继续询问的兴趣，只看着窗外说：“你们温城山路还挺多，难开。”
唐清悦偷偷笑了两声，用口型对余林屹说：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国道驶上半小时，再穿过一条两公里多的隧道便到瓯水了。镇上的道路两旁一片郁郁葱葱，唐清悦坐在副驾，车窗半开，风穿过脸颊暖洋洋的，夏天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