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没想到余总脾气也不太好
温城开展国际教玩具博览会那天非常热闹，从车站和飞机场通往会展中心的每一个十字路口，都站着几位英姿飒爽的交警指挥交通。道路两侧的绿化带随处可见创意满满的花草造型，连日常胡乱停的共享单车都乖乖排好整齐的队伍。整座城市一片欣欣向荣。
展厅已经提前三天布置好，余林屹和余初宁早就来过很多回。唐清悦只是第二次来，还模模糊糊摸不清方向，她在Niall的带领下往里走。各个展厅里摆满玲琅满目的展品，唐清悦边走边看，几乎眼花缭乱，等走到“奇妙之星”的展厅时，她已经审美疲劳，唯一的感受就是这里大，比旁边的展位都大，真不错。
“怎么样，我的设计很棒吧！”Niall双手展开，热情地介绍道：“这里是展品区，两侧是体验区。我用了圆柱形展台，配上透明的展示柜，射灯分别打在……”
Niall滔滔不绝，唐清悦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不断回复他：“好，真好，太棒了，你真厉害……”
“林屹，你的唐小姐，她的艺术细胞似乎消失了。”Niall突然朝唐清悦的背后说：“我感觉自己在对牛说瞎话。”
余初宁扑哧一声笑出来，走上前调侃道：“Niall，在国内待了好几个月，你的中文怎么还退步了，这叫对牛弹琴。”说完又朝唐清悦点了点头，“来啦。”
Niall及时纠正：“好的，我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这次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笑出声。
唐清悦也跟余初宁打过招呼，继而转身走到余林屹身边。他很正经地穿着一身深棕色暗条纹西装，搭配同色系领带，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恰好她今天也是米色衬衫配棕色西装裙，和余林屹撞色了。
唐清悦擡手帮他正了正领带，笑着说：“余老板今天好帅。”
“唐总也是。”余林屹简单回应她的打趣后，低头凑近唐清悦耳边，轻声说：“在停车场看到农业局和教育局都有人来，可能还有温城大学的校领导，准备一下，五分钟后跟我去中心展区。”
“奇妙之星”发展到现在，早已过了对领导们阿谀奉承的阶段。余林屹一直认为他的企业与政府之间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政府给予政策支持，他按税法交税，为社会提供就业岗位，有时还会参与慈善捐款，双方一直友好相处。
这次展会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多类似“奇妙之星”的国内成熟教玩具制造企业和温城市政府都是站在同一方，大家的目的都是把国产制造推向世界，让国外的同行、客户都能耳目一新。
但唐清悦和跃门苗厂远远没有发展到如此阶段。把企业推向世界这样的愿景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她只能抓住眼前的机会，比如让市领导们熟悉跃门水产种苗有限公司这个苗厂，未来能够给予政策倾向。再比如让温城大学海洋生物学院的师生们愿意将跃门苗厂作为实习实验基地，未来能够提供更多技术及人才支撑。
余林屹带着几位“奇妙之星”的玩具设计师一直站在中心展区附近接待观展客户，唐清悦也在需要时尽职尽责介绍代表瓯水镇的循环水组装玩具——瓯水星。
“瓯水星是‘奇妙温城’系列中，体积最大的一套益智类玩具，也是唯一一款与温城当地特色产业相结合的组装玩具。设计师从瓯水镇的循环水养殖设备中获得灵感，将现代专业机器和传统拼装类玩具相融合，从外观、技术、性能上仿造养殖环境。”
“整组玩具可以分为对称的两个部分，左侧是简单积木堆叠，通过养殖池、微滤器等设备的微缩模型，让孩子们对养殖过程有基本的概念了解，右侧则是复杂模型构建，拼装过程也更繁琐，涵盖电路、机器内部结构等更细节的组件，儿童可以在玩耍中锻炼动手能力、空间想象力和创造力……”
“泡沫分离器都有，确实做的很仿真。”一位穿着黑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走上来，弯腰看了看玩具细节，指着一处细节，笑着问道：“这管道真能进水？”
唐清悦走上前从容地解释：“进水口和出水口确实相通，能灌水，但底部的排污段和泡沫收集器是实心的，缺少导流筒和泡沫收集芯，不具备实际生产过程中，气泡或泡沫的分离功能。我们也不建议小朋友在玩耍时灌入污水，会不好清理，进生活饮用水一般没什么问题。”
“你很专业，不是普通讲解员吧。”中年男人说着将视线投向她的工作证，因为字小，也没看清什么。
唐清悦刚想介绍自己，几米外走来一位年轻几岁、同样穿着行政夹克的男人，他伸出手引着刚才和唐清悦说话的中年男人往旁边走，恭敬地说：“王局长，咱们来这边拍一张合照！”
王局往他指的方向走，嘴里却笑着拒绝：“我们农业局今天就是来走马观花，也看不懂什么，还得劳烦你们接待……”
唐清悦若没有跟上，站在原地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以及不远处站在专业摄影机前准备录像的、相似衣着的一群中年男人。
“农业局的王局长，旁边那位是教育局负责高等教育的张主任。”余林屹握着一瓶矿泉水走到她身后，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问道：“搭上话了？”
唐清悦说：“不算。”她顿了一下，接过余林屹手中还没盖上盖的水，也抿了一口，“你和张主任认识吗？”
“很熟，他之前在基础教育科，两年前刚升。”
“余林屹。”唐清悦仰头看他，叫他的名字，却没接着往下讲。
余林屹笑了一声，把矿泉水瓶盖拧紧放在桌面，重新扣上刚解开的西装外套，朝她招了招手说：“跟我来。”
两人站在摄像机旁等了十几分钟，等大家合完影、录完电视台的采访视频才迎上前。
“张主任，好久不见。”余林屹伸出手打招呼，“大学教育是不是比中小学更精彩？”
张主任很快回握余林屹的手，笑着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做教育，每个阶段都很精彩。”
余林屹附和着：“张主任说的对，是我浅薄了。”
“小余总近几年发展的很好嘛，随处可见奇妙之星的广告，这次的展品也很不错，连我们农业农村的王局长都赞不绝口。”
王局长在一旁慢慢摆了两下手，笑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今天我只能看热闹。”
“就算其他产品看热闹，瓯水星，王局您一定能看出门道。”余林屹走到王局身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指着不远处的中心展区，谦虚地问：“那组循环水拼装玩具，您觉得怎么样，合格吗？”
张主任和王局都开怀大笑。王局说：“我不敢乱评价，张主任你看呢？”
“我看不止合格，”张主任没有掩饰赞赏，“非常优秀，很有想法和特色，把我们的地方现代化体现到淋漓尽致。今天这么多展品，就‘奇妙之星’做到了，我当年就很看好你们。”
王局这才接话说：“确实有特色，讲解也很专业，每一步都做的不错。”
“王局的眼光真准，我们在讲解员上也下了功夫。”余林屹使眼色让唐清悦上前两步，顺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聘请的法宝，唐清悦女士，在瓯水镇从事水产养殖业，也是参与我们产品设计的技术顾问。”
“哦？没想到瓯水还有这么年轻的养殖人。”王局虽这么说，语气却很随意，明显没把话放在心上。
唐清悦不肯放过机会，拐了个弯介绍自己：“在养殖行业中我也不算年轻，上学时实验室的师弟师妹们都比我年轻很多，很多人刚硕士毕业就致力于水产养殖行业了。”
王局这才起了点兴趣，接着她的话问：“小唐是对口专业硕士毕业？”
“我本科学的就是水产养殖，一直念到博士，主要研究水产品遗传繁殖，海水产品和淡水产品都有涉及。目前在瓯水做海水石斑鱼苗育种，有一家鱼苗厂，全都采用循环水养殖模式培育……”唐清悦本想滔滔不绝地往下说，恨不得把自己和苗厂全都介绍个遍，但余林屹暗暗朝她摇头，用口型提示她太急了，唐清悦这才立刻止住话，强迫自己闭上嘴。
王局听完笑的很礼貌，却没接话。张主任适当开个玩笑调节气氛：“原来是高端人才，还好小余总介绍了，我刚才看着还以为是你的贤内助呢。”
他这么说也不奇怪，毕竟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连衣服的颜色都像配好对。
余林屹没想藏着自己的唐清悦的关系，但他事先也不打算主动暴露，这是工作场合，他从来不想把私生活和事业搅和在一起。
但张主任都这么说了，余林屹想他可能注意到刚才站在中心展区时，自己和唐清悦同喝一瓶水的动作。引人误会是比隐瞒事实更麻烦的事，他准备顺势说出和唐清悦的真实关系。
“张主任您说笑了，我和小余总只是纯粹的工作伙伴。”唐清悦比余林屹更快解释道：“产业融合，互帮互助，才能更快成长，您说是不是？”
余林屹不自觉皱了皱眉，顿了两秒才顺着她的话玩笑道：“张主任，你前年说过给我介绍优秀的女同志，今年还没兑现。”
王局张和张主任又不约而同笑起来，同时身后走来一位拿着话筒的记者，说着不同于领导们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王局、张主任，我们还需要补拍一段采访视频，现在方便吗？”
唐清悦挥手告别后，心里想着刚才几分钟的交谈里，自己只讲了两句话，还有一句没讲完，连跃门苗厂的名头都没提过，她叹了口气，低声问身边的人：“你觉得王局能记住我吗？”
余林屹沉默着，没回答，转身往展厅出口的方向去。
“你去哪？”唐清悦叫他，余林屹没停下脚步。
她看了看周围，快到中午，逛展的人越来越少，只剩零星几人还在展位上游荡，她提步跟上余林屹，继续问：“我们去吃午饭，要叫上初宁和Niall一起吗？”
余林屹一直沉默，直到从主展厅的后门走出去，消防通道厚重的门挡住展区内嘈杂的环境，他才停住，解开西装纽扣，用力拽了拽领带结，插着腰问道：“清悦，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哪样？”唐清悦隐隐明白余林屹突然的火气从何而来，但他的态度也让她心里窝火，故意反问他：“有必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大肆宣扬我和你正在谈恋爱这件事吗？”
“张主任应该已经看出我们的关系了。”
唐清悦愣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他只是随口一说，不代表什么，我们已经否认了。”
余林屹擡手抹了抹额头，努力克制住情绪后沉声问：“我想知道你一直隐瞒的原因，对你父母，对所有人。明明之前不是这样，你在周成则面前很爽快地介绍我。”
“不是所有人。”余林屹的用词让唐清悦肚子里的火又旺了几分，她下意识提高音量：“我车间的几个员工、陈识、你妹妹、Niall，还有很多人，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爸妈的原因之前也已经跟你解释过。我只是不想在工作场合和你产生关联，周成则和冯镇长就是给我的教训，我不能让大家都以为我是靠着你才开了苗厂。”
余林屹脑子一热，反问道：“那来我的展会做讲解员，让我把你介绍给领导，你把这定义为什么？”
他的语气很冷，说的唐清悦心里打颤，冰渣子碰上体温很快融化成热泪。唐清悦一瞬间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住，又有种皇帝新衣被人戳穿的窘迫与失落。
她擡头深深看着余林屹，直到眼睛快盛不下越来越多的水才快速低头转身，手扶上门把时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余总今天的帮助，我会一直记得，谢谢你。”
唐清悦的绰词很礼貌、很疏离，裹着厚厚的屏障，让余林屹的话像一颗触底反射的皮球，又弹回到自己身上。
他的理智终于被唤回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快速涌到心头的自责。他抓住唐清悦的胳膊道歉：“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刚才的话我收回。”
“不用收回，说出去的话收不回去，而且你说的也没错。”
唐清悦拉开门想走出去，余林屹还是不放手，甚至走近一步让她的后背靠上他的胸膛，皮肤贴近的热度让两人都逐渐冷静下来。
余林屹低头轻声说：“吵架的时候话赶话，对不起，我心里不这么想。关于苗厂和事业，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唐清悦又掉了两颗泪，砸在地面上。她犹豫片刻，还是重新转身面对他，沙哑着说：“你说让我别跟你道歉道谢。”
余林屹看着她湿漉的两颊，浇灭了心里全部的火。他双手捧住唐清悦的脸，用拇指轻轻擦过泪痕，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刚才那一刻突然上头了。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你。”
“我们第一次吵架。”唐清悦眨了眨眼，沾水的睫毛黏成漆黑的一簇簇。她勉强笑了声说：“没想到余总脾气也不太好，我以为你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余林屹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唐清悦的发顶，用他们约定的方式道歉：“下次不会了。清悦，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