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不要产生金钱上的瓜葛
陈识第二天就来苗厂与财务盘账，结果如他所说那样，基于第二次设备购买的信任和跃门苗厂当前良好的经营状况，设备厂商同意延迟支付中期款，厂里现金流十分充裕。在留下足够运转资金的前提下，陈识完全可以按照股份拿走属于他的那部分，顺利退股与苗厂切断联系。
落笔签字的那瞬间，一直没说话的唐清悦突然握住他的笔，轻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师姐，我不能毫无代价地从苗厂拿钱，你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朋友归朋友，还是算清楚比较好。”陈识挣脱开她的手，快速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笔帽。
他深深呼了口气，转头装作轻松地对唐清悦说：“全部客户的信息和联系方式我都邮箱发给你了，所有合同都放在办公室书架上，我贴了归类标签，应该很容易找到。财务权限也都转给你了，以后每个月发工资，收款付款，你都要仔细审批。客户那边我也已经打过招呼，以后厂里有事就直接找你……”
唐清悦打断他：“这些话你已经跟我说过三次了。”
“如果能顺利解决家里的事…”陈识换了个话题，还是笑着，“或许以后我还能来苗厂给你打工，做个销售总监怎么样？如果你愿意要我的话。”
唐清悦看着他，过了半响才回答：“如果笑不出来，没必要勉强自己。”
陈识的笑容僵住，随后慢慢放下强行提起的嘴角。
“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一直觉得你是个不靠谱的人。经常嬉皮笑脸，穿着打扮很浮夸很拉风，喜欢钻漏洞，全班一百多人，就你在期末找我放水，还是为了班上的漂亮女同学。”
唐清悦说着看了眼窗外，今天果然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洒下来被绿叶接住，好像整棵树在发光，“那时候我绝对想不到，竟然是你拉了我一把，带我离开不喜欢的工作和生活。”
“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更不靠谱了。”陈识自嘲地哼了一声，“才半年多，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唐清悦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陈识，你没有对不起苗厂，更没有对不起我，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做得特别好。你也…”她说着哽咽了一下，“你也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有能力面对经营上的大部分事。如果以后想要回来，随时欢迎，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情份最浓烈的时候，谁都很容易说出永远这样虚幻飘渺的词，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很多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机会错过就很难第二次遇见，永远变成过去也只是无声无息的过程。
陈识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沉默一会儿便站起身告别：“我先走了，有空一起出来玩，还是朋友。”走到门口时他顿了一下，转过头，像所有事情都没发生那样，乐观地笑着说：“师姐，我没有拉你一把，谁都拉不动谁的人生，能走到今天，你最该感谢的人是你自己。”
唐清悦原本慌乱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她闭了闭发热的眼睛，站起身准备跟着走出去，“我送你……”话没说完，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海威章晓荣的备注。
“别送了，你忙吧，回见。”陈识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越走越快，唐清悦几步跨到门外，只看到他下一秒就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电话铃响了十几秒就停止，又立刻开始第二轮。唐清悦吸吸鼻子，确认自己的声音正常后才接起：“章助你好。”
“唐总，一个内部消息，海威高层将要发生很大变动。”
集团内的人事变革本不应该提前告知外人，唐清悦也不关心这些职场内的明争暗斗，但她听章晓荣的声音很严肃，还是顺势猜测道：“周总那边有情况？”
章晓荣轻轻嗯了一声，“会被调到内陆城市任职，最迟下个月动身。”
海威集团在各省份都有分公司，明面上所有分公司平级，实际大家心里都清楚，沿海地区才是盈利的主力军。经济发达，养殖环境适宜，最重要的是居民海鲜消费比例远高过内陆，由此负责这些地区的分公司总经理也拥有更大话语权。以周成则的职位被调到内陆，表面看着是平级调动，实际就是降职。
但唐清悦不明白这对她来说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原本以跃门苗厂的资质，想要拿下海威这种规模的大单子几乎不可能，她也算走运，或许刚巧碰上周成则想要开发新业务的战略，稍稍历经一番波折便吃下这块大肉。
现在周成则要走，海威新任领导未必会像他一样看好跃门苗厂，但合同已经签下，哪怕几年后海威不再续约，到时瓯水的深海智能养殖平台也早就建成，给海洋牧场供苗都来不及，完全不需要紧咬着海威不放。
唐清悦想章晓荣愿意念着校友的情谊给她透露消息，那她也有话直说了，“高层变动会对我们的合作有影响吗？”
章晓荣沉思片刻后，保守地说：“合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目前也只有周总一个人的调任，我和部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变动，对合作应该影响不大，但谁也不知道下任老总是怎么样的行事风格。”
他说得委婉，但唐清悦已经听明白。合作是客观事实，不过过程中的很多细节将会变动，变好还是变坏都是未知。几天前首次交苗时，章晓荣提醒她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恐怕当时他就已经听到海威内部风向变动的消息，拐弯抹角提醒她。
但唐清悦并不忐忑，自信地回答：“只要我们的苗质没问题，其他问题随机应变吧。”她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你们新来的老板比周总更喜欢跃门苗厂呢。”
章晓荣也笑，“没想到唐总这么乐观，看来是我多虑了。”
“怎么会，章助提供的信息很关键。”唐清悦顺势邀请：“改天章助有空通知我，请您吃饭表示感谢。”
“行啊，叫上小陈总一起，多喝几杯。”
唐清悦想起陈识刚才离开的背影，想了想没解释，应道：“好的，没问题。”
过了几天唐清悦想起上回余林屹说摘杨梅的事，这周过得太压抑，想放松一下，就发信息约他上山看看。
余林屹一下午没回消息，唐清悦猜测在忙，也没在意，没想到下班回家时正好看见他的车从不远处驶来，不声不响来了瓯水找她。
唐清悦趴在车窗外面，假装委屈道：“好啊余老板，原来不回我消息是为了给我惊喜。”
余林屹愣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抱歉地说：“下午参加生产线培训，实在太忙了，没注意看微信。”
“老板也要当流水线工人吗？”唐清悦玩笑着问。
“新工艺开始批量生产，总要知道一点皮毛。”余林屹说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凑上前在她嘴角啄了一口，“我先停车，然后走走？”
唐清悦也不敢带他进厂里，生怕徐秀霞和唐力胜突然出现再次引发矛盾，便让余林屹把车停在路边，两人并肩在附近散散步。
没走出多远，余林屹想起什么，又往回走，从车后备箱提出一篮新鲜的杨梅，捡了一颗喂进唐清悦嘴里，问她：“今天爷爷去摘的，甜吗？”
“酸酸甜甜的，还不错。”唐清悦从他手中接过篮子，自己提着边走边吃，吐出的核直接吐在路边的泥土中，还用脚拨了拨泥，玩笑道：“说不定明年这里就能长出一棵杨梅树了。”
余林屹没反驳她，笑着说：“别吃太多，容易上火。”
“我数着呢，这是第六颗，我今天就吃二十颗。”唐清悦含着东西，讲话也含含糊糊：“怎么有些又大又红，有些又小又紫？”
“品种不同，小的是黑炭梅，大的是东魁梅。现在还早，不算大，再过半个月东魁大概能长到乒乓球大小。”
“那我们再过半个月去摘吧，我还从来没见过杨梅树。”
傍晚有丝燥热，乡间小路吹来几缕凉风，正前方一群骑单车的少年边唱歌边远去，偶尔有几只蜻蜓从池塘边的杂草从里飞到两人的身边。
余林屹盯着她，直到吃够二十颗杨梅时才从唐清悦手中拿回篮子，说：“别贪嘴。带回家给你爸妈也尝尝，剩下的放进冰箱里，明天还没吃完就不要了。”
“那我只能说是自己买的了，不然我爸妈肯定今晚就丢进垃圾桶。”唐清悦没遮掩地说出这句话，转头看了看不回答的余林屹，她又补充道：“好不容易消停两天，我不想再招惹麻烦。”
余林屹目视前方，沉默地走着，过了半响才说：“一直逃避总归不是办法。”
“那等我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案，给我点时间。”唐清悦试图说服他：“这种事连你走出来都要好几年，更何况我爸妈这样思想保守的人，我们早该有心理准备的。”
余林屹从没觉得自己走不出来，只是一个让他铭记在心的教训罢了。但所有情绪的外在表现全都聚焦在他曾经对感情的犹疑和逃避上，他无从解释。
余林屹讲起其他话题，这也他今天来找唐清悦的目的：“听初宁说陈识走了，还拿了苗厂一笔钱。”
“初宁都知道了。”唐清悦惊讶，仰着头问他：“他们和好了？初宁给陈识钱了？”
“不清楚。”余林屹从来不干涉妹妹的感情问题，两人关于这类话题的谈论也只是点到即止。比起这些事，他更关心唐清悦的现状：“怎么这几天没跟我说。苗厂现在情况怎么样，资金还够吗？有困难的话，我……”
如果在半年前，余林屹提出要给她的苗厂注资，唐清悦一定会举双手欢迎，可能还会想方设法从他口袋里多捞出一点钱。哪怕三个月前，她考虑后都可能会接受。但现在她完全不想要。
唐清悦自视不是多清高的人，她没有标榜自己多么自立自强，也不想做什么女强人的典范，只是怀着很庸俗的想法和正常人的一点自尊心，希望熟悉的人不要在背后议论她的成就需要有能力以外的前提。
或许最初她没往这方面考虑过，因为创业是一条陌生的路，会遇到很多意外的状况，她也是在一步步前进的过程中产生更加清晰的自我认知。
“不要。”唐清悦这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林屹，我们不要再产生金钱上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