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太孙妃饶命,丁大人饶命!
“是。”佩梅不知如何去见诩儿,姑姑一说她便想着主意,佯装镇定。
说罢,她眼睛一转,看到了丁姑姑手中沾着一丝暗红的手绢……
“姑姑,”丁女低头擦试着刚才吐出来的那一抹红,听到身边太孙妃的轻声呼叫,听小娘子道:“我来罢。”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眼泪,丁女颇为满意,让她接过手中的绢,替了擦试的活。
小娘子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神情,丁女看着她的头顶,淡道:“等会儿若是见着刚才那个公公,你把绢子给他,别把不洁之物带到陛下跟前去。”
“是。”
“许是骆王的人罢,我也不知猜不猜得准,可这宫里除了吴公公的人,也没别的人明着不给我脸。”便是吴公公的人,看在她将死又是皇后死奴的份上,除非她这段时日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罪大恶极惹陛下厌恶的事情,他也是会保住她那两分脸面的。
“是极,宫里人皆敬重姑姑。”
敬重谈不上,怕倒是怕着几分,要不这路上,岂没人拦。
这宫里的妃子如今更是安静至极,轻易不敢沾惹是非。
这宫里也没几个人了,皇帝老迈,太孙病弱,争来争去,最终不知道好果子会落到谁头上,且老兽病猫哪一个都非等闲,招惹了他们,他们活是活不了多久,但让她们死,不过挥手朝夕之间的事。
丁女的绢擦满了血,她的手心还沾着丝已凝固的细细血痕,那是干绢擦不干净的,丁女见太孙妃擡起一点小脸,抽出自己的绢子,神色淡淡擦完脸上的泪,把绢子放到她的手心,接而细细擦试了起来。
绢子沾上泪,湿了,手上多用点劲,那先前擦不掉的细血痕便也擦得干净了,丁女顿了一下,未出气,看着她擦好自己的手,又拿出另一只手来看了看,等到她看罢,见这小娘子脸上没有泪了,丁女不禁哑然。
这哭得真是恰恰好,当真有用。
该哭便哭,该止便止,心碎也不耽误做事,有当年的皇后之风了。
“孩子,”这厢有风吹来,风来得有点斜,孩子换了点地,又替丁女挡住了身前的风,丁女心细,知心细的好处,也知心细的苦,她抽出将将那才被放到袖筒中的手,替小娘子把额前的长细发拔到耳后,淡淡道:“骆王强壮,有仁义之名,还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这宫里但凡是条狗都想当他的狗,为难你们的日后只会越来越多,你眼下就得学会反咬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敢给你脸,你就能把他们的脸撕拦了扯到脚底下踩,还要他们的命!你得露出你的凶脸,让他们不敢招惹你!”
“我还活着,就替你做了,我一死,你就得立马跟上,听明白了吗?”
“姑姑,梅娘听明白了。”佩梅听明白了,她的眼睛疼得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眼泪却是不敢流出来了。
她的眼睛里有好多的泪,心里头也藏着诸多,可她一滴也不敢再流,她得露出凶脸,凶脸上不宜有泪。
没有人站在诩儿这边,因为诩儿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止没有一个能康健得天下的身子,还有一个被废的太子父。
他们想要的助力,皆得靠诩儿与她去攀,去求,去抢。
而骆王叔天生有这一切。
“那便好。”说罢,丁女未再吭声,她掉转过身,正对着皇宫大门,遥遥望着那块她即将又要进去争斗的地方。
她不知这皇宫有什么好的,可这里有着她一生的生死,而她的生死为她的娘娘所救……
女人在这宫里,便是皇后,也不过是一个管家的大奴婢,她的头上,还有着握着她生杀大权的皇帝。
皇帝才是主人呐,主人的欢心,岂是那般容易讨得的。
当奴婢的,只能用主人欢喜的方式献祭自己,去讨那一丝欢心,得到一分活下去的赏赐。
娘娘熬啊熬啊,熬不动了,又来了一只小凤凰,接着熬,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熬出一丝光明。
丁女冰冷的眼睛,遥望远去,她身前拦着风的佩梅,眼神从她的脸上掠过,跟着她的视线而去……
冬月寒风中的始央宫,看起来有几分残破陈旧。
宫中有许多年没有修缮过了,皇帝常用的桌子掉了漆破了角,祖父曾说,皇帝年轻的时候曾在大殿当中眼中含泪质问他们:“你们为何如此对朕?”
自那次后,皇帝再也不哭,取代的是他手中的刀,斩向每一个不听他话的臣子。
他杀了太多的臣子,杀得太多,杀得这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要以为卫国会被他杀没了,可奇怪的是,就是卫国能当值的臣子只近平常小半的那几年,卫国也没有出事,国库没有多进银子,也没有少进银子,过几年再一盘查,百姓的人多了,地也多了,百姓家的粮也多了……
这让还在朝为官的人噤若寒蝉,让世家和士大夫家族更是缄口不言,这天下没有他们没有乱,而他们比以前更怕成为皇帝的刀下冤魂,怕他们的土地财富被百姓瓜分,怕替百姓们生养出不归于他们的下一代。
他们怕成为百姓的养料,卫国却渐渐壮了,直到今天,破旧凋零的皇宫有着一个比之二十年前多了七百万百姓的天下。
人多了,要吃饭的嘴多了,天下的穷,跟二十年前的穷是一样的,皇帝依旧憎恨每一个浪费他银子的人。
她的活路,诩儿的活路,就在一个“省,”乃至“不花”上面罢,若是还想多得一眼青睐,就得替皇帝挣几分银子。
陈家世兄也有诸如同类的困扰,陈家在漠北早已在镇守将军张氏之下,一氏势高,一氏势低,势低的一方早晚会被吞噬,陈家被张家吃掉是早晚的事,世兄家族也是危在旦夕,想继续存活,只得尽快出头。
诩儿须在其中分得一杯羹,帮上世兄的忙。
表姐给她送来了一线生机,至于为何是表姐送给她,而不是表姐夫送给诩儿,恐怕那就是骆王的回归,让表姐夫不能再向诩儿倾斜。
禄衣侯府也有禄衣侯府的命要保。
势从她这个小妇道人家身上起,莫说败,就是成了,谁也说不得什么。
妇道人家有妇道人家的弱,但也有些许便利,只是她这插手只能浅浅,要是让始央宫和前朝认为她插手国事,她这只小蚂蚁便会被随手摁死。
只能靠诩儿了。
佩梅强迫自己一丝一缕地去缕清今天的来意,用它压住心头的悲伤与恐惧,她张大着双目,不去想以后,只想今天和明天要做的事……
她不能害怕。
寒风吹在身上,佩梅感觉不到寒冷,等到远方来人,朝她们这边愈走愈近,她咬着冰冷的嘴唇,回过头,轻轻道:“姑姑,梅娘有时也甚凶。”
她比以前凶多了。
丁女冰冷的人望着她,渐渐地,丁姑姑那双无情冰冷的眼里泛起了一丝的柔光,只是这柔光转瞬即逝,未在她眼里停留太久,在掉头转向来人之时就已消失。
她看向前方,“那公公来了?把绢子给他。”
可凶,不过,要凶在敌人心。
知道你会咬死他,他朝你扑过来的时候,总归会慢上些许。
“是!”
小娘子的声音清脆有力,丁女的腰也直了起来,紧接着,她擡起下巴,高傲地直视前方。
对面,前来迎人的小吴公公加快了脚下步伐,那冷着的僵硬白脸在接近丁女时多了些神情,也有了些活气。
他对丁女的恭敬依旧。
丁女的腰杆刹那挺得更直。
“丁大人,怎地在这风中等着?这天多冷呀。”小吴公公快步上前,揖身之时话便已出,等他话毕方才请安,“小吴见过丁大人,姑姑近日身子可好?”
“好。”
丁女出声,小吴公公擡起腰来,上前扶住了她,扶住后见到她身后的人,方才想起今日太孙妃也来了……
他是在义父吴英公公的盛怒之下来的,吴公公听到丁姑姑来了的消息,那眼刀子刮向那值守太监的风就像刮向一个死人……
“今年冬天若是还死人,死的还是娘娘的遗孤,那你们今年也给洒家去死罢!”
吴公公此话一出,跪了一地的人,小吴公公守在门口也是心惊胆颤,茫然丁大人不知为何突然这般重要,但吴公公的话已出,他想不明白也知道丁大人今年冬天是无论如何都死不得的,领了命就赶紧出了门来,步步紧迈,就怕被人看到他有所懈怠。
这看到丁大人,他已紧张坏了,没顾上太孙妃,这下看到了她才想起了她也跟来了之事,慌忙放下丁大人的手,朝太孙妃请了记安:“奴婢见过太孙妃殿下,奴婢请太孙妃殿下安!”
佩梅朝他颔首,“小吴公公好。”
说罢,眼神掠过他,朝他身后的太监看去。
丁女也扫到了之前跟她说话的太监在,她跟着扶她走的小吴公公走了两步,不忙着那人的死活,放柔了声音,轻声问小吴公公:“怎地是您来传我?”
“哎哟!您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可是您底下的下人,您怎地能这般叫我?”小吴公公驼下背,恭恭敬敬扶着她,面前已经有人拿了手持屏风替他们挡住了风,他扶着她慢慢走着,道:“听说您来了,吴公公大怒为何让您在外面等,还说……”
他放低了声音,道:“今年冬天若是还死人,死的还是娘娘的遗孤,那你们今年也给洒家去死罢……”
他学完吴公公的话,和丁女又放小了声音道:“这离过年就几天了,您这样的侍候了娘娘一辈子的人要是出了事,还是在始央宫前面出了事,谁的心里好过?奴婢们心里不好过,就算是陛下,得知了心里恐是也是不好过的。”
这便是他的猜测了。
陛下的心不好过,吴公公的心那就更不好过了,杀几个奴婢消怒火也是必然之事。
原来如此,这殷勤从这而来。
到底是受了优待,没她以为的那般人走茶凉,丁女心头的紧绷松了一点,等她眼睛看到那几个跟来的太监朝太孙妃请过安,太孙妃也把绢子给了那个拦人的太监后,她这边便也朝扶着她的小吴公公淡道:“这是陛下对娘娘的恩典,吴公公还记挂我,始央宫我还进得来,奴婢无憾了,吴公公可有说我今日能见陛下?”
“您是能见的……”小吴公公迟疑,看了眼跟上来的太孙妃,为难道:“就是太孙妃不能跟着您,您就算进去了,大约也是跟着吴公公进去请个安就得出来,今天来见的各地大人太多了,陛下太忙。”
“好,让太孙妃去看一眼太孙罢,两小孩也多日未见了。”
“使得,听大人的,等下我就去叫人请太孙回宫。”
“劳烦公公了。”
“哪里的话,大人折煞我。”
他们身侧,扶着丁姑姑另一边手的佩梅侧过头去,看着刚刚被她塞了两块手绢的年轻公公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嘴边的肉哆哆嗦嗦,看得出嘴里上下的牙齿在打颤……
她冷眼放眼看过去,只见那公公哆嗦着擡起头来,一迎上她的眼,他“卟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喊:“太孙妃饶命,丁大人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