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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后 正文 第194章 且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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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4章且稍安勿躁。

    “殿下,该去睡了。”

    太孙妃搬入了此丁大人所住的侧殿,侧殿要比太孙妃所住的小东屋要大一些,因着太孙妃这些日子夜间算账要算到深夜,三娘往往也会跟着夜歇在小殿里面的小榻上。

    又一日过去,昨日种种已在三娘脑中淡化,仅记住了她被算计了的浅浅怒意。

    皇宫的规矩也好,世道的规矩也好,皆不允许奴婢们太有性子太有威胁性,不过奴婢到底还是人,也许有一日,也只要有一日,给她一点点能报复回去的机会,她也定能做到哪步就做到哪步,能让人尸骨无存便让人尸骨无存。

    等着便是。

    三娘便是这般等过来,一直活在凤栖宫的。

    活着,忍耐,蛰伏,方有破土斩除心中那丝怒火的一日。

    且稍安勿躁。

    三娘一如既往,她棱角分明的脸一如往常时日一般寡淡冷漠,言语也恢复了沉稳,这厢深夜,请已过亥时还不入睡的太孙妃入寝。

    佩梅还在算着这段时日所用的砖头瓦片的数量,经算着这几天修的几间屋子所花用的材料。

    修屋子之前,和修屋子之后所用的材料的数量是不一样的,她日日谴人去看,便是为着此。

    她要把每一块砖,每一块瓦皆用到实处。

    那是整个佩家贴给她的钱,她不许人浪费,也不许人贪污,是以盯得紧一些,她心里头也才安心一些。

    三娘和细妹受辱,说来也好笑,她将将听到她们说事的那一刻,看着平日沉静的三娘那脸上的泪,她竟觉是自己小气,方才给自己的人惹来了这台祸事。

    待到她们说完,心绪回笼,佩梅刻意掩下自己的愤怒,直到此时,才一点一滴地写在了她所经算的每一笔账里。

    她也是有脾气的,只是她不能生怒。

    她要拿着发怒的力气来做事。

    她原本还想着手头松一点,想着匠工也是人,家里也有妻母子女,他们在从中贪一点也情有可原,他们出来做活就是养家糊口,她有吃有喝,何苦去为难平常百姓。

    又一次,还是她想多了。

    她体恤他人,他人可曾想过体恤她一二?

    到了这宫里,活着便是斗争……

    这些人当真还是在提醒她,切勿在一个没有仁慈的地方,跟一群身上没有仁慈的人,跟这群人来天真的小妇人的仁慈。

    “姑姑,你可还想去监工?”佩梅每一笔计量皆算过近十遍,近十遍毫无误差,她方才搁笔。

    她问三娘道。

    “还要监工吗?您想这几天就复工?”

    “明天,顶多后天罢,我明天就去请吴公公来说这个事。”

    三娘沉默,片刻后,她道:“我监。”

    “你要是不监,也行,我去监。”

    “这如何使得?”这话令毫无准备的三娘大惊失色。

    “我监,还是得用上你,每日午间放饭时,他们不在,你去清场,我再进去……”佩梅擡起账薄放到她面前,浅浅笑着,淡淡道:“这是他们开工好好修房子这几日的材料用量,往后就按这个数量来,但凡有缺砖断瓦,要么赔,要么进大牢,随他们选。”

    她还是宽容的,她给人选择,赔钱还是赔命,随便选。

    三娘飞快看过她,又飞快看向账本,见到用量,又飞快擡头看向太孙妃殿下。

    这一时,她竟愣住了。

    她竟不知小娘子竟有这等气魄!

    真真看不出来。

    软弱胆怯的小娘子,居然一点周旋的也不留,这般地狠?

    惊愣过后,三娘颔首。

    这是皇后娘娘的行事手法,要么给本宫做好,要么给本宫去死。

    扈三娘习惯给皇后娘娘当差,听皇后娘娘的使唤。

    那时,便是她手中无刀,心中也有刀。

    她出去办事,每一个忤逆她的人,她看着都像死人,娘娘也会让那些忤逆她的人变成死人。

    这便是凤栖宫威严。

    威严,权利,从来不是怀柔怀出来的,它是从刀子上往下滴落的血滴落出来的。

    恐惧更能驱使人听话。

    三娘是习惯这等行事的,以往,太孙妃毕竟不是娘娘,太孙妃护不住她,太孙妃本性也是优柔寡断,一个是涉世不深的小家碧玉,令三娘无法像过去那样行事。

    说来惭愧,她一个皇后娘娘指哪打哪的杀手,在丁大人死后,跟着太孙妃,她在昨日竟然感受到了她人生有记忆以来的最大恐惧,她不信任太孙妃,也不知自己来日究竟会在何处,她只敢让自己牢牢记着丁大人的吩咐,以死保护太孙妃。

    她是一个被丁尚宫下了死令要死在太孙妃面前,替太孙妃挡灾难的人,丁尚宫的命令便是皇后娘娘的命令,三娘还是做好了太孙妃下次有难,需要她去死,她便去死的准备。

    她只能做好她身为奴婢该为主人所做的事。

    哪怕是再去死一次。

    可……

    太孙妃的这个决策,居然让她看到了皇后的一丝影子。

    三娘不敢对着小主人因此露出舒心的神色来,是以她低下头,恭敬地应了是。

    她不知晓,她对人最大的顺从,便是恭敬。

    凤栖宫的三娘,有着凤栖宫独有的冷酷霸道的气势,她听从吩咐,往往是垂着眼皮冷着脸的,她很少在佩梅面前真正低下头去过。

    奴婢也分三六九等,有胆怯的,有高傲的,有讨好的,有冷酷的。

    三娘便是高傲冷酷的。

    佩梅看她居然低头服从,她看着这个丁姑姑留给她使用的女官,怔怔地发起了呆。

    她知道三娘把她当主人,当真正的太孙妃殿下尊重,可有本事的主人,和没本事的主人,奴婢心里也是有数的,而三娘以往对她的顺从,不是对太孙妃殿下的顺从,是忠心的她,对亡故的皇后、丁尚宫的余威的顺从。

    一阵发呆后,佩梅把账薄拿过来,轻声道:“我明日就跟吴公公说,姑姑,我们后头还有硬仗要打,你我可都要小心了。”

    “打罢,”打便打,只要是打,不是躲,不是忍便成,打出血,立严威,方才能真正地不被欺负,被人忌惮、敬畏,是有实力的人才配享有的资格,三娘起身,道:“奴婢陪着您,我去厨房看看,给您烧点热汤喝一点。”

    “谢姑姑。”

    “奴婢份内之事。”

    ……

    次日,吴英下等抽空踏入凤栖宫,待他看过太孙妃的账薄,看她经算出来的材料,哪怕是木板也精确到了块数,竹子要用几根,油漆要用几斤,皆一一细化。

    且每一样,皆数得出来历,它们的数量是因何而来,皆要账本里算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吴英看着她纯净无垢,一尘不染的眼睛,半晌无语。

    “你要如何?”半晌后,吴英问。

    算这般仔细,不是要给他看她的算术好罢?

    “是这般的,”佩梅垂头,看着账薄,露着她洁白细致的额头,柔柔道:“这是凤栖宫未跟修匠工起冲突之间,每一间屋子所要花的物料……”

    “你不想知道羞辱三娘子的人怎么了?”

    佩梅被打断,她擡起眼,目光柔和,“他们怎么了?”

    “死了一半,没剩几个了。”

    “死了一半吗?”

    “嗯,一半。”

    “他们家里还有人罢?”

    来皇宫能修房子的人,一般是工部经管的营造工匠,皆是上代传下代的活计,是入了工部的营造册的。

    平日他们就是不修皇宫,这些瓦匠,石匠,木匠,漆匠也是要帮着官府做各种活计,民间若是有大户人家造房子经工部请了他们去,给他们的工钱要比民间请的工匠要高不少。

    “还有人罢?”吴英听了她的话,一时挑眉,学了她的话,吴公公还忍俊不禁笑了一声,方道:“那倒是有,还有不少人,这次没抄他们的家。”

    “能补上便好。”太孙妃松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松得太明显,吴英哈哈大笑,那狭小闪着精光的眼里的笑意分明,吴公公道:“可知道为何没抄?”

    “抄完了就没人干活了?”佩梅猜。

    吴英大笑,眼上长眉随之飞舞,还笑得呛住了,干咳了数声。

    这厢佩梅递来茶水,吴英喝了一口,长舒一口气,脸上笑意已止,他淡道:“你爹说你是个不一般的小娘子,是有几分聪慧,眼见。”

    “公公谬赞,梅娘不敢当。”

    小娘子这性子,在内宫真真是不讨喜,吴英因着私情喜欢她一分,又往往因着她干的那引些蠢事对她厌恶至极。

    这来来去去,许是交道打得多了,知道她这个人本性不坏,人也不是实在过于蠢,如今对她还是谈不上喜欢,但还是把人看在眼里,当是这皇室中的一员了。

    “你算这么仔细的账,到底想干什么?”吴英到底还是把她想说的话拉了回来。

    他大概猜出了她想说什么。

    “梅娘是想,下面的屋子用料,便按这个规格来,超出的便由负责的工匠补,不补就进牢房,拉他们家的孩子,孙子来做。”

    “这主意,你想的?”吴英没朝说话的佩梅看,看向了静站在佩梅身后的扈三娘。

    三娘垂眼看着太孙妃殿下,正想认下时,却听太孙妃跟吴公公言语柔软道:“是梅娘想的主意,梅娘想把屋子尽快修好,您看成吗?”

    “担上骂名也不在乎?”吴公公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令人难以捉摸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