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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蓝色天堂 底凹-托阿 第九章 小路上的足迹

    1

    杰克从噩梦中醒来,梦中他又置身于迪克西匹格饭店,抬眼看到一盏小灯,黯淡而倦怠的灯光晕入山洞石壁里。若是在纽约,这种灯光总让他想逃课,最好一整天窝在沙发里,看看书,瞄几眼电视里的体育比赛,最后睡个午觉就把下午打发了。埃蒂和苏珊娜抱拥在一起,两人挤在一个睡袋里。奥伊没有躺在专门留给它的床铺上,而是挨近杰克躺下来。小家伙蜷成U字形,鼻子搭在左脚掌上。别人看到它这样肯定认为它睡着了,但杰克却发现它的眼盖微开微闭,金黄色的眼圈下泄出一道狡黠的眼神,他知道奥伊在偷看自己。枪侠的睡袋是打开着的,里面空空如也。

    杰克想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洞外。奥伊也跟着起来,轻手轻脚地踩在夯实的土面上,一路跟随着杰克的踪迹。

    2

    罗兰的模样病恹恹的,几乎显得枯槁,但仍然坚持盘坐在地,杰克心里纳闷他怎么还能支撑着摆出那样柔软的坐姿,他看起来似乎还行。他在枪侠身边也盘腿坐下,双手放松地搭在大腿上。罗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转头看着狱舍——那个被称为厄戈锡耶托的地方,知情人则称之为底凹-托阿。在他们的下方很远处,一片微明的朦胧笼罩着。太阳还没有升起——电动的、自动的,或是由任何装置设定的太阳。

    奥伊贴着杰克也一屁股坐下来,轻轻地“呜”了一声,接着又好像睡起了回笼觉。杰克可不会被骗倒。

    “向您问好,祝你一天好心情,”杰克说道,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令他有些不安。

    罗兰点了一下头。“但愿好心情。”看起来,他所说的好心情就像是葬礼的前奏曲。曾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火炬下奔放地跳起考玛辣舞的那个枪侠似乎已经在坟墓里待了一千年了。

    “罗兰,你好吗?”

    “好到可以打坐。”

    “是啊,可是,你好吗?”

    罗兰扫了他一眼,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烟草袋。“老不堪言,外加满身伤痛,你肯定都知道的。你抽烟吗?”

    杰克想了想,点了头。

    “只有手卷的,”罗兰提醒道,“在我包里还有好多,我很乐意为你去取,那些烟劲儿不算大。”

    “留着你自己抽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罗兰笑了。“总忍不住让别人分享自己的嗜好,此人便需要戒烟了。”他将一片草叶撕成两半,卷成两支烟,递给杰克一支,又用大拇指搓亮火柴,点上。寂静之中,坎-缝-特特的山坡上凉风不断,烟雾在他们面前散开,慢慢飘起,又在半空聚成一团。杰克心想,这烟又辣又冲,还受了潮,但他没有抱怨。他喜欢。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还对自己许诺绝不像父亲那样吞云吐雾——此生绝不抽——可现在,他在这里,点燃了这种嗜好。并且,还有一位新父亲的欣然同意。

    罗兰探出一只手指,点在杰克的前额……接着是左脸蛋……鼻尖……下巴。最后一点还有点疼。“小疱疹,”罗兰说,“是这里的空气有问题。”他暗想,也可能是情绪波动所致——神父的牺牲带给男孩的悲恸——可是一旦让男孩知道他是这样想的,可能反而会加深他的忧愁。

    “你一点儿都没有。”杰克说,“皮肤光滑得就像铃铛。真走运。”

    “没有疱疹。”罗兰赞同地应和一声,又抽了口烟。在他们的下方,村子里依稀闪动着些许灯光。和平安宁的小村庄,杰克心想,但它看上去绝对不止是安静;安静得就像是死亡。这时,他看到了两个人影,从山坡上望下去,人影不过是两个小黑点,慢慢地向彼此走去。他估计这就是夜晚巡逻的类人守卫兵。最终,两个黑点碰头了,合并在一起很长时间,这让杰克觉得他们是在好好闲聊,好半天后,两个黑点又分开。“没有疱疹,但我的臀部疼得像有母狗在踢。感觉像是有人在夜里切开了它,往里面倒满碎玻璃。烫人的玻璃。不过这儿更糟糕,”他指了指右半脑。“像是裂了一样。”

    “你真的认为你感受到的疼痛代表着斯蒂芬·金受了伤?”

    无需言语,罗兰用左手食指伸入右手拇指和小手指组成的小圈里。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我说的都是真话。

    “真是不幸,”杰克说,“对他是,对你也是。”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杰克,好好想想,你要好好动脑子。只有活生生的人才会感到痛。我所感觉到的一切都在暗示:金没有被当场撞死。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侥幸存活下来了。”

    杰克想说:那大概是因为金正半昏迷地躺在路边,忍受临终前的剧痛。但他不想这么说。让罗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吧。但是,还有别的需要关心。杰克眼下更关心另一件事,他为此不安已久。

    “罗兰,我可以和您,首领谈谈吗?”

    枪侠点点头。“只要你想。”罗兰的左嘴角轻轻一扯,固然不算是充分的笑,但无疑是笑意。“如您所愿。”

    杰克鼓起勇气。“为什么你现在这么愤怒?你是因为什么事发火?对谁发火?”现在,轮到杰克话说一半略有停顿了。“是我吗?”

    罗兰抬了抬眼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你,杰克。当然不是。我此生从未对你不满过。”

    杰克高兴得脸都涨红了。

    “我一直想忘记这一点:你的感知力已经变得如此强悍了。毫无疑问,你本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断破者。”

    这不算是回答,但杰克不愿意再问下去了。况且,当一个出色的断破者——想到这个,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不知道吗?”罗兰问,“如果我就像埃蒂说的那样气得发疯,你怎么会不知原因呢?”

    “我可以看,但那显得不太礼貌。”不仅如此。杰克依稀记得《圣经》里有这样一个故事:诺亚上了方舟,和几个儿子等待洪水到来。有一个儿子走到醉倒在床上的父亲身前,嘲笑了他。上帝为此诅咒了这个儿子。偷窥罗兰的思绪固然不完全像是诺亚的儿子趁父亲醉睡时的嘲笑,但也差不多了。

    “你是个好孩子,”罗兰说,“善良忠厚,真的是。”虽然枪侠说这话时仿佛神思恍惚,可杰克此刻只觉得死而无憾。从空中某处传来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广漠的地界泛起空旷的回音,突然间,特效的阳光穿插出来照耀着底凹-托阿。片刻之后,他们隐约听到了音乐声:“嗨,裘德”,那是专为自动电梯和超市设置的背景音乐。时辰一到,便要阳光普照。断破者们的新一天就这么开始了。杰克揣测着,尽管太阳有起有落,山下的破坏光束的“大业”却从未真正停止过。

    “我们来做个游戏吧,就你和我。”罗兰建议说,“你试试进入我的头脑,看看我在生谁的气。我呢,会尽力阻止你。”

    杰克稍稍变动一下坐姿,说:“罗兰,听上去不像是个好玩的游戏。”

    “别管好玩不好玩,我和你当当对手吧。”

    “好吧,如果你真想这样。”

    杰克闭上双眼,召唤出罗兰那疲倦万分、长出硬胡楂的脸庞的样子。还有明澈深邃的蓝眼睛。就在双眼正中央、再偏上一点的位置上,他创出一扇门——极小的一扇门,还带一个黄铜把手——再打算扭动一下、推门进去。过了几秒钟,把手转动了。但即刻又止住了。杰克使了点劲。把手再次转动起来,但接着又转不动了。杰克睁开眼睛,看到罗兰的眉头上渗出了汗珠。

    “这事儿不好玩,我会让你的头疼加剧的。”他说。

    “别担心。尽你的全力。”

    应该是不尽全力,杰克暗想。但是如果他俩不得不玩一把,他就不能故意输掉。于是,杰克重新闭起双眼,又看到了罗兰那杂乱的眉宇间的小门。这一次,他使上了更大的劲儿,并指望着一下子就能推门而入。这感觉就像是掰手腕。又过了一会儿,门把手松动了,门开了。罗兰咕哝了一声,似乎一边疼痛一边笑出声儿来。“我撑不住了,”他说,“众神作证,你很强!”

    杰克无心回复。他睁开了眼睛,“那个作家?金?为什么你被他气得要死?”

    罗兰长叹一声,扔掉抽到头的卷烟;杰克早就已经抽完了。“因为我们本该只专心完成一个任务,现在却不得不照顾两件大事。第二件事情会突然冒出来,这全是金先生的错。他明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而且,我相信他很明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决定了是生还是死。但他害怕了。他累了。”罗兰撇撇嘴,“现在呢,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们必须把他拉出来。这事儿会让我们付出代价,很可能,非常惨痛的代价。”

    “你生他的气,就因为他害怕了?可是……”杰克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害怕呢?他只是个作者啊。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却不是枪侠。”

    “我明白。”罗兰说,“但是我认为不是胆怯令他却步,杰克,或者不止是胆怯。他还很懒惰。我见到他时就感觉到了这一点,我确定埃蒂也有同感。他看着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只觉得沮丧怯懦,所以他对自己说:‘好吧,我要找一个轻松点的闲差,更符合我喜好的,也与我的能力更匹配的。要是出了麻烦,他们会来救我的。他们不得不来救我。’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你不喜欢他。”

    “不。”罗兰的回答很干脆,“我不喜欢他。一点儿都不。也不信赖他。我以前也见识过讲故事高手,杰克,他们都是差不多质地的人。他们讲故事是因为他们畏惧生活。”

    “此话当真?”杰克觉得这个定义过分消沉。同时,又觉得很精辟。

    “当真。但……”他耸耸肩,那意思是说:事情就是这样。

    卡-倏弥,杰克想道。如果他们的卡-泰特破裂了,那就是金的错儿……

    假如应该问罪于金,那又怎样呢?报复他?这是枪侠的想法之一;实在是个愚蠢的念头,就好像人要报复上帝一样。

    “但这事儿我们干定了。”杰克说完了自己的意思。

    “没错。即便如此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如果真有机会,我定会狠狠踢他又丑又懒的屁股。”

    杰克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枪侠也轻笑了一声。随后,罗兰疼得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两只手都捂在右臀上。“混账。”他轻吼道。

    “疼得厉害,嗯?”

    “别管我的伤了。跟我来。我给你看点更有意思的东西。”

    罗兰似乎一瘸一拐的,领着杰克走上了环绕山腰的小路,估计是通往丘顶的。走到拐弯处,枪侠再次打算盘腿坐下,可最后疼得一咧嘴,只能单腿跪坐。他用右手指着地面,说:“你看到什么了?”

    杰克也屈下一膝。地上满是小圆石头和碎裂的大石块。此处的坡面已有破乱迹象,划痕复杂。就在他俩蹲下的身后,有一两处灌木被折断了,杰克觉得那看似牧豆树。他凑过去闻了闻,新近断裂的分叉处渗出微微辛辣的树汁。接着,他又仔细检查了碎石斜坡上的划痕。有很多又细又浅的印记。如果这些是足迹的话,显然不是人类留下的。同样,也不会是荒漠野狗之流。

    “你知道这些划痕是怎么留下的吗?”杰克问,“你要是心知肚明,就说出来吧——别再让我和你掰手腕。”

    罗兰露出一个仓促的苦笑。“再跟着踪迹看下去。看看你能发现什么。”

    杰克站起来,慢慢地跟着这些划痕往前走,同时佝着身子凑近地面,就像个胃疼的小男孩。碎石路面上的划痕逐渐绕住了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浮着一层尘土,分明也留下了那种踪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路过时,轻快地扫了一下石头。

    还有几根硬直的黑色毛发。

    杰克捡起一根来,接着,立刻松开手指,又狠命吹了吹,确定它没有粘在身上,他像是触了电一般微微颤抖。罗兰敏锐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你就像是走过自己坟地的鹅。”

    “这太可怕了!”杰克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结巴。“哦,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在偷、偷看我们?”

    “就是米阿所称的莫俊德。”罗兰的嗓音没有一丝变化,但杰克发现自己几乎不敢抬头正视罗兰的双眼;那双眼睛,此刻是那么凄凉黯淡。“她说我是那小家伙的父亲。”

    “他在这儿吗?晚上也在?”

    罗兰点点头。

    “听到……”杰克几乎无法说下去。

    但罗兰可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是啊,还有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我想是这样的。也听到了泰德的录音。”

    “可是你不能确定啊。这些踪迹可能是其他东西留下的。”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既然已经听苏珊娜描述过当时的情景,这些踪迹只能让杰克联想到那只长腿的蜘蛛怪。

    “再往前走走。”罗兰说。

    杰克犹疑地看了他一眼。风儿在吹,送来了狱营地的背景音乐(现在播放的是“忧愁河上的金桥”),也传来了远处的雷鸣,巨石滚动一般的低吼声。

    “什么——”

    “跟我来。”罗兰说着,下巴一点,指向滚满碎石的斜坡。

    杰克跟了上去,心里明白这又是一堂课——跟着罗兰你永远像是学校里的学生。即使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时,你仍需要学习。

    在那巨石的另一边,小路笔直地向前延伸了约三十码,接着再一次急转,消失在视野里。在这段短短的直路上,那些划痕尤其鲜明。一边三条,另一边四条。

    “她说她开枪打中了他的一条腿。”杰克说道。

    “她是这么说的。”

    杰克试图去想象一只七条腿、和人一样高矮的大蜘蛛,可最终发现自己办不到。他猜想,其实是自己根本不愿意去想。

    过了第二个转角,便可见到那具完全干瘪的尸体。杰克非常肯定,这只小兽曾被活生生地开膛破肚,但也许未必吧。没有外泄的内脏,没有一滴血,更没有嗡嗡飞的苍蝇。只像是一大块尘土,隐约可辨——极其难以辨认出——是类似犬类的躯体。

    奥伊走过去,用力闻了闻,接着抬起一条腿,在这块“尘土”上撒了一泡尿。它回到杰克的脚边时的神情就像是刚刚谈好一笔大生意。

    “这是我们的访客昨夜的晚宴。”罗兰说。

    杰克赶忙四顾张望起来。“他现在也在偷窥我们吗?你觉得是吗?”

    罗兰说:“我觉得,还在长个儿的男孩子需要好好休息。”

    杰克只觉被某种异样的情绪刺痛了,他不想仔细揣测原因,便抛之脑后。嫉妒?显然不是。他怎么可能嫉妒一个刚出生就吞噬生母的家伙呢?但他和罗兰血脉相系,没错——如果你非得较真儿的话,那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但那只是一次意外事故。

    难道不是吗?

    杰克的直觉告诉自己:罗兰在谨慎地观察他,他的凝视令杰克感到很不自在。

    “在想什么呢?”枪侠问。

    “没什么。”杰克答,“只是在琢磨,他会在哪里栖息。”

    “很难说。”罗兰说,“光是这座小山上就有上百个洞穴。来吧。”

    罗兰走在前头,两人又折回到刚才杰克找到黑毛的大石头前。一到那里,罗兰就有条不紊地刮去莫俊德留下的足迹。

    “你干吗要这么做?”杰克脱口而出,他本不想用这么尖锐的语气发问的。

    “没必要让埃蒂和苏珊娜知道这事儿,”罗兰说,“他只想观望事态,不想插手介入我们的事情。至少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他不想介入。”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杰克很想反问一句,但刺痛感再次袭来——这一次更明显了,绝不可能是嫉妒——于是他决计把问题埋在心里。让罗兰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这时候,杰克宁愿睁大眼睛,提高警惕。就好像莫俊德会傻到暴露自己似的……

    “我最在意的是苏珊娜,”罗兰说,“小家伙显身一事,最可能会严重干扰她。而且对他来说,看透她的思绪也是最容易的。”

    “因为她是它的母亲。”杰克说着,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改换了人称,将“他”说成了“它”,但罗兰听到了。

    “没错,他和她是紧密相联的。我可以信任你吗?保守秘密?”

    “当然。”

    “还要尽力守护好你自己的意念——这同样非常重要。”

    “我会尽力的,但是……”杰克耸耸肩,仿佛在说,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守护意念。

    “好。”罗兰说,“我也会尽力守护自己的。”

    大风又刮起来了。“忧愁河上的金桥”已经放完了,现在跟上一首(杰克可以非常肯定)甲壳虫乐队的歌,副歌结尾是哼唱着“哔—哔—哔—哔—哔,耶!”杰克想知道:在眉脊泗和蓟犁间的尘土飞扬、死气沉沉的小镇上,他们知道这首歌么?当众光束渐渐黯淡、联结众世界的纽带缓缓松开,而每一个世界都默默沉沦时,在有席伯酒吧的那些小村子里,可有谢伯·伍利①『注:谢伯·伍利,美国二十世纪中期著名演员和乡村乐歌手。』在走调的钢琴上弹奏甲壳虫的“开我的小车”?

    他使劲地甩了一下脑子,恨不得能将这些默想甩到九霄云外。罗兰仍在观察他,杰克分明感到一股异样的恼怒正涌上心头。“我会闭上嘴巴的,罗兰,也至少会努力看牢自己的意念。别担心我。”

    “我不是担心。”罗兰说道,而杰克发现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窥视首领脑海的冲动:想要看看他这话是否当真。他仍然认为偷窥别人的意念是下策,不仅因为那很失礼。不信任感酷似酸性物质。他们的卡-泰特已经够脆弱了,还有那么多任务要完成。

    “好的。”杰克说,“那就好。”

    “好!”奥伊附和道,仿佛也打心眼里喊出一句“那就说好了!”。这让他俩都微笑起来。

    “我们知道他在这里,”罗兰接着说,“看起来他还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的踪迹。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杰克点点头。这种论断让他重新有了几分镇定。

    苏珊娜用惯常的步态来到洞口,他俩也正走在回洞的路上。她深深呼吸,兀自微笑。当她看到他俩时,笑得就更灿烂了。“我看见帅哥了!你们起来多久了?”

    “就一会儿。”罗兰答。

    “你感觉如何?”

    “很好!”罗兰说,“我醒来的时候有点头疼,但现在已经不疼了。”

    “真的吗?”杰克问。

    罗兰点点头,用力揽了一把男孩的肩膀。

    苏珊娜问他们是不是饿了。罗兰说是。杰克也说是。

    “那好吧,进来吧。”她说,“让我们瞧瞧有什么吃的。”

    3

    苏珊娜找到一些鸡蛋粉、几罐“谨慎牌”玉米杂烩牛肉。埃蒂取来了开罐器和一只小小的燃气烧烤盆。他兀自嘟哝了几句,然后启动了燃气烧烤盆。那东西突然说话时,他有点儿吓了一跳。

    “您好!我的嘎木锐牌罐装燃气已贮满四分之三。在沃尔玛、本那比和其他连锁超市都能找到嘎木锐!选择嘎木锐,就锁定了优质!这里有点暗,是不是?我可以帮您挑选菜谱并设定烹调时间吗?”

    “你可以帮我让你闭嘴吗?”埃蒂话音刚落,烤盆就不再吱声了。他不免暗想:自己是否冒犯了这东西?接着又想,也许应该自杀,为这世界省下一些问题。

    罗兰打开了四罐糖水蜜桃,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我想是的,很甜。”

    等他们吃完早餐,洞口的光线略有闪动。过了一会儿,泰德·布劳缇甘、丁克·恩肖和锡弥·鲁伊兹就出现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缩头缩脑、战战兢兢的人,他衣衫褴褛、颜色褪尽,正是罗兰要求他们带来的罗德里克之子。

    “请进,吃点东西吧。”罗兰和蔼可亲地说道,仿佛被意念搬移过来几个人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儿。“还有很多呢。”

    “也许我们可以不吃早餐了,”丁克说,“我们没有太多时——”

    他的话还没说完,锡弥突然双膝一软瘫倒在洞口,翻着白眼,干裂的唇间吐出稀薄的白沫。他开始浑身痉挛,两腿漫无目的地蹬着,一双橡皮拖鞋在碎石土地擦刮出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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