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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上 正文 第18章 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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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长生不老。

    2029年9月20日,穆若水第一次在现代睁开眼。

    她躺在一副石材打造的沉重棺材里,对自己的处境一片陌生,怀里躺着一具刚刚被她吸食过鲜血的柔软身体。

    怀中贴着她的身体曲线起伏,凹凸有致,是个女人。

    穆若水擡手一挥,掀开合着的棺盖,刺目的阳光让她擡手遮住了眼睛,甚至有种皮肤被灼伤溃烂的痛感,几乎化作实质。

    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光滑,比美玉不让分毫。

    不见天日太久,她想找地方躲避热烈的阳光,幸好道观树木高大,最小的也超过百年,她朝旁边迈了两步,身影停在树荫里。

    目光朝不远处开着棺盖的棺椁里投去。

    女人的年纪很轻,甚至可以称作女生,她的脸很白,眉眼漂亮,闭上眼的样子像是睡着了,然而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着鲜血。

    两个血洞。

    “……”

    穆若水用祝由术治好了她,伤口完好如初,等她回过神以后,她的外衣也披在对方身上了。

    穆若水:“……”

    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冷。

    穆若水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物,棺材里只有一枚圆形玉佩。她把这块玉佩拿在手里端详,黄玉质地,颜色非常深,一圈一圈藻井似的花纹连在一起,除了复杂以外,没有任何特点。

    不是名玉,但花纹特别独特,穆若水推测有可能是身份标记的信物。

    玉佩触手温润光滑,应该是被人常年盘玩。

    这是我的东西吗?

    穆若水心想。

    那个闯入她棺材的年轻女人醒了,扒在后面期期艾艾:“道长?”

    穆若水握着玉佩藏进掌心,转了过来。

    看见对方抱着她的衣服,问她从哪条道能下山,正好,她刚醒,也有问题要问她。

    “何年何月?”

    “2029年9月20日。”

    “报上名姓。”

    “傅清微。”

    清微?

    不知道为什么,穆若水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就是:她是个道士。

    但她说她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普通人吧,与她无关。

    可……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傅清微试探道。

    穆若水想不通上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不是道士?接下来又被她踩了雷,当即冷哼一声。

    “与你何干。”

    穆若水一觉醒来,忘了过去种种,包括她的名字与姓氏。

    她开了道观院门,放误闯的普通人下山。

    普通人迈过门槛,穆若水想起今年已经是2029年,突然有了很想知道的事。

    “此间可还有战乱吗?”

    她回答她:“已和平近百年了。”

    穆若水像是了却一个刻骨的牵挂,由衷地感到高兴,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就好。”

    尽管她已经不记得旧事,但她的灵魂仍铭刻她们在期盼一场胜利。

    穆若水想了解山下的变故,现在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于是往傅清微身上放了一个纸人,用她的眼睛去看,用她的耳朵去听,高楼林立,繁华的地下铁,各式各样的LED屏目不暇接。

    最神奇的还是手机,取代了信鸽和手摇电话。

    当然,也一不小心把纸人附身的宿体看光了。

    她可不是故意的。

    她有的自己也有,有的还没自己大,有什么好看?

    纸人浸水坏了以后,穆若水就彻底躺进了棺材里,整日整夜地睡觉。

    她想不起很多事,干脆不想了,反正都睡了这么久,继续睡下去也无妨。

    直到有人上门扰她清梦。

    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同样是年轻人,上次的傅清微就比他们好很多。

    穆若水一次性闻见那么多人的气味,从棺材里睁开了双眼,全身经脉里的血液都在沸腾,从冰冷瞬间上升到沸点,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冲撞,眼神鲜红,她的手收在袖子里,没看见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

    要不是红线,也许早在那日,她就把进门的那些人都杀光了。

    “再不滚,你们都要死!”

    她听到一群人在外面不远叽叽喳喳的议论,戾气翻滚,愈发难平。

    “晚辈灵管局占英,师承阁皂宗。拜见慈让真人。”

    “滚!”

    石棺棺盖打伤了出言不逊的乾道,漫山遍野的阴兵逼退了不知死活的一群天骄。

    穆若水在棺椁里合上了眼睛,渐渐平静。

    她们也没白来,从她们的口中,穆若水得知自己姓穆,是此地观主,号慈让真人,以前应该也是位道士。

    灵管局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在山脚扎营,半山腰多了很多飞来飞去的东西,晚上红光一闪一闪。

    它们不敢飞得太高,穆若水只当不知道。

    她本想接着沉睡,但是红线又出现了。

    从无到有,先出现在她的手腕,再是脚踝,以前据说人下葬的时候要在棺材上钉钉子,三寸长的铁钉,一点一点地砸进去,防止棺材里的人死而复生。

    红线就像铁钉一点一点地砸进她的灵魂——字面意义,真正的魂魄。

    她这具身体本该感觉不到疼痛,但是红线直接作用在她的三魂七魄,红线每一次发动,她的魂魄就要被撕裂一次,犹如业火吞噬,粉身碎骨。

    地府有一层烈火地狱,据说熊熊燃烧的就是业火,受刑的恶鬼便是日夜被业火焚烧魂魄,直至灰飞烟灭。

    棺材里被手指抓出新的血迹,穆若水孤身离开了蓬莱观,本能地循着上次的气息找到了傅清微,顺手杀了一只黄鼠狼。

    傅清微误以为自己是专程来救她,未免太自作多情。

    虽然确有几分姿色。

    但她还不配。

    她的血对压制红线有奇效。

    穆若水不明白为什么。

    而且在来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的血能压制红线,但她还是来了,也果然解决了红线。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穆若水不想和人待在一起,所以还是选择回到山里。

    想不起来,于是不想,哪天睡够了再起来,白云苍狗,她的生命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下一次醒来,说不定桑田已变成沧海。

    就是指甲越长越长了,也没个修甲刀什么的,剪起来不方便。

    “道长!”灿烂明艳的笑脸出现在棺材上方。

    穆若水无奈地醒过来。

    傅清微来了就不走了,晨昏定省,早安晚安,翠羽白尾的小鸟在她的屋檐下叽叽喳喳,不时翅羽扇动,柔软地擦过她的脸。

    “道长。”

    “道长……”

    “道长!”

    “爱你~”

    穆若水根本睡不着觉。

    从不胜其烦到不厌其烦,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看得顺眼很重要,穆若水把原因归结于她的姿色,性格也……勉强还行吧,不额外加糖的奶茶不错。

    她给她苍白枯燥的生活带来了少许的鲜亮颜色。

    实在要说的话,只有小拇指盖那么大的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阁皂宗的宁心符只剩下一道,傅清微用自己的舌尖血注入符胆,又画了两道,总共三道。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问题,但那天早上,趁着傅清微睡觉,穆若水还是往她头发里藏了张小纸人。

    不为了观察山下人间,也不为了监视她,为了什么……穆若水也想不明白,最后她认为是睡太多了闲的。

    巧的是,就在那一天出事了。

    傅清微迟迟没有回山,穆若水从纸人看到了她的状况,毫不犹豫地下山救人。

    连三道符都阻不住的邪祟,要么是血气缠身的厉鬼,要么是道行精深的妖或者精怪,世间既然和平年久,不会有魔的存在,连妖应该都罕见。

    真麻烦。

    要是她一直待在山上,不离开自己身边,又怎么会遇险?

    穆若水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找到了被附身的傅清微。

    是一只六百年的妖鬼。

    它说它可以看穿人的欲望。

    穆若水不信。

    但是她的记忆一片空白,本来她可以这样沉睡下去,但有人唤醒了她,她有一点想要知道了。等它说完,自己就杀它灭口。

    妖鬼逃遁很快,她错过了抓它的时机。

    下一次,她会问得更仔细点,也不会再给它活命的机会。

    唇瓣的凉意还在,傅清微体质虚弱,气血不足,亲上来的唇也是冷冷的,别的暂时没感觉到。

    傅清微躺在家里的床上,密密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她那双极有神韵的丹凤眼,穆若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下移,落在了年轻女人朱红的唇上。

    白姝不仅画了眼线,还给这副身体涂了口红。

    朱唇微启,气息幽甜。

    穆若水的拇指多了一个红印。

    起身离开了卧室。

    傅清微不愿意守在山上,果然是有原因的,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又是要拿学位证又是朋友,穆若水听完了,无非就是山下的一切都重要,而山上的她在她心里没一点分量。

    死也要死在山下。

    她这样下去,迟早会真的死在山下。

    她身上无利可图,灵管局那帮人未必会尽心帮她,自己不可能永远及时赶到。

    穆若水并不是个慈悲的人,可也不想看着她死,所以教了她金光咒,还给了她自己的佛珠。

    佛珠的来历穆若水也不记得了,但她知道是样厉害的法器,红线刚出现的时候,佛珠帮她压制了一部分。

    红线杀不了她,但佛珠至少可以救傅清微一命。

    说是借,但穆若水没打算要她还。

    以后傅清微会越来越少地回山上,也许有一天她不再回来,她道观宫墙无意停留片刻的那只青雀迟早有一去不返的那天。

    穆若水将再次陷入沉睡。

    直到沧海桑田。

    离开的时候傅清微叫住她。

    “道长,你不想留下来,看看和平年代的新世界吗?”

    “我想带你亲眼去看一看。”

    最终打动她的其实不是那句和平年代的新世界,而是“我想带你去”。

    山中日月长,岁月弹指间。

    人类的一生何其短暂,匆匆几十年,与其漫无目的地沉睡,穆若水愿意用她无限的生命去陪傅清微一段有限的人生。

    顺便看一看这无聊的人间。

    几十年后,她的寿命终结,自己再重新回到山里。

    或者,中间她发现傅清微变了,那她就……到时再说,大不了提早回来。

    棺材又不会长脚跑了。

    ……

    穆若水站在十平米的卧室里,单手拎着方相面具耳后的红线,颜如朝华,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一看新世界吗?”

    傅清微好像呆住了,目光呆呆地落在她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是不欢迎她?

    穆若水昨晚躺在棺材里看了很久亘古不变的月亮,想了一晚上才决定下山。

    “你骗我。”口吻笃定,穆若水的手骤然掐住了傅清微的脖子。

    占英要是在这都要捂眼:你们俩怎么一言不合就——上演限制级。

    傅清微马上从美色中清醒了,没费太大力气把穆若水的手从自己喉咙拿下来,解释说:“没有,我就是太高兴了,你总得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高兴是真的,沉迷美色也是真的,后者可不敢说出来。

    “我看不出你高兴。”穆若水说。她就看到傅清微在那发呆,说不定在心里琢磨怎么摆脱她呢。

    “真的很高兴。”

    傅清微见她始终不信,语气上扬,脆生生地招牌喊了声:“道长!”

    穆若水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年轻女人,也有些悦色。

    她的青雀回来了。

    女人说:“以后我会住在这里。”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不出意外地看见更加灿烂的笑出现在了傅清微的脸上,她连拖鞋都没穿,朝穆若水扑了过来。

    越发大胆了。

    心里啧了一声。

    穆若水轻轻往旁边一避,让开了傅清微的身子。傅清微也不恼,眉眼延续了这种由衷散发出的快乐,她本来就没抱着能抱到穆若水的打算,这不是让她相信自己是真的愿意并且喜欢她住在这里。

    傅清微光着脚向她道歉,跑回去穿鞋。

    “你等等,我先去洗把脸。”

    穆若水点头。

    “你随便看看。”年轻女人说完进了卫生间。

    傅清微往脸上泼了凉水,对着镜子把眼睛周围都擦干净,想了想又挤了点洗面奶,揉出洁白绵密的泡沫给自己的脸来了个彻底清洗,尤其是睡醒后容易出油的地方。

    一次性面巾纸均匀地吸干水分,傅清微又接了一捧清水,从指缝漏干净,屈指弹了几滴水迹在自己白里透红的脸上。

    ——营造出一种随便洗洗还没擦干的松弛感。

    十分钟后,傅清微从卫生间出来,卧室已经没有穆若水的身影。

    她在客厅找到了对方。

    对方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坐在长沙发她固定的位置上,随手翻一本书。

    傅清微扫了眼半个封皮,不是那本研究著作,幸好她昨晚收起来,收到今天出门要背的包里了。

    说来也怪,两人“同居”这么久了,之前一直住在道观,现在挤在这个几十平的小房子里,“房东”易主,傅清微突然多了一种紧张感。

    她倒了一杯水过来,脑子一热,嘴里开始胡乱蹦字:“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

    穆若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在说:你脑子坏了?

    没开口但是傅清微有被骂到。

    傅清微掉头冲回卧室。

    “我再去洗把脸。”

    她彻底冷了冷自己的脑子,回来坐在穆若水对面,诚恳道:“除了我说的这件事,道长还需要什么我效劳的吗?”

    “有。”

    “什么?”

    “替我打副棺材。”穆若水翻了一页书,随口说。

    “???”

    “上山那副太沉了。”搬不下来,目测这小地方也放不下,所以穆若水说,“得再打一副新的。”

    傅清微涌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该不会是想接着睡……”在棺材里吧。

    “不错。”穆若水点头,仿佛很为她着想地说,“我不介意小一点。”

    可是我介意啊!!!

    傅清微建议说:“我的床可以让出来给你,我睡沙发。”

    “太大了,我不习惯。”

    “那沙发?”

    “太小,而且没有盖子。”

    “……”

    就非要睡棺材不可吗?她上哪儿给她找棺材,再说往屋里放棺材,考不考虑她半夜起来的感受啊?

    傅清微温和地笑了笑:“好,我想想办法。”

    穆若水颔首。

    “退下吧。”

    “是。”

    傅清微退回卧室继续洗漱,把客厅留给新来的事儿很多的道长。

    ——她的同居室友。

    穆若水垂下眼睑,笑弧浅浅地划过唇角。

    *

    话分两头,这夜傅清微与穆观主的关系有了跨越式的飞跃,另一边,间接促成此事的白姝正在疲于逃命。

    她从来没有在鹤市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物,穆若水伸手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就要死了。要不是她早变成鬼,都要吓得灵魂出窍。

    她有时候会给灵管局当线人,去领赏的时候见过据说是正一派道士这一代中流砥柱,天之骄子的岁已寒岁主任,三十多岁手握重权,符箓造诣精深,尤其擅长雷法。

    简直是她们这群阴物的大克星。

    白姝每次见她都躲着走,但悄悄看上两眼也不妨事,毕竟岁主任腿长腰细的,也是个美人,因为自幼修道,长发挽成道髻,白袍飘飘,别有一番气质。

    昨晚那个人却不一样,看起来虽也是道士打扮,但是阴气比她们这些死了几百年的鬼还要重。

    白姝看不透一点。

    除了阴气还有眼神里杀戮的欲望,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白姝多年茍命的本能疯狂示警,趁着她发呆的工夫,扎进影子里玩命逃窜,连头都不敢回。

    作为一个胆小且爱美的女士,白姝虽修了几百年道行,不怕日光,但从来不在白天活动,就是因为她惜命。

    白姝一口气奔到了城外,直到天亮才鬼鬼祟祟地溜边,贴着高楼的阴影回到了家。

    她裹紧自己的毛毯在沙发瑟瑟发抖,一口气服用了一个蛋糕两盘水饺三碗抄手四杯奶茶才勉强缓过来。

    都变成鬼了,又不会胖,多吃点怎么了?

    做鬼不就图这点好处。

    白姝抹了嘴,打算去洗个澡睡觉,晚上再出门溜达……不,最近还是不出门了,免得遇到那个红衣服的道士,避一避风头。

    正要回房间,大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手掌拍在门板上,还是那种很不礼貌的敲法。

    “来了。”白姝在玄关停了一会儿,才语气不善地拉开门,阴气沉沉,“哪个不长眼……”

    她语锋一转,堆起灿烂得像朵花的笑容:“占姐姐,怪不得大老远就闻见一阵香风,有失远迎,快往里请。”

    占英一擡手,阻止了她的过分热情,“别,例行公事。”

    她仰起脸,看着面前身高将近一米八的长腿风衣御姐,说:“先把高跷卸了,我有事问你。”

    白姝应了一声,老实听话地摘了工具。

    卸了高跷的白姝原地矮了二十公分不止,比占英低了快一头。

    御姐爆改甜妹。

    “占科长请。”白姝伸手将她请进来,“咖啡还是茶?”

    占英也是累了,昨晚接到穆观主电话后,连夜开车赶回来,第一站就杀到了白姝家。

    连轴转了几天,太阳穴突突的。

    “奶茶有吗?”

    “有,我给你做,上次买的材料还没用完呢。我最近新学了一个……”

    “算了我赶时间,白水就好。”

    占英一连喝了三杯水,喘了口长气,问坐在对面的白姝:“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白姝面不改色:“我在家追剧,追完就睡了。出什么事了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占英:“我有证人,劝你老实交代。”

    她这人说一不二,虽然在灵管局声名和脾气都很好,私事好商量,但办案从不手软,白姝立马撂了:“我昨晚上了一个人的身,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害人之心,我就是看她个子高又长得好看,一时没忍住。”

    白姝是几百年前去世的,那时候还是元朝,元末大乱,底下打成一锅粥,百姓是这粥里的鱼肉。喂饱了当官当兵的,轮到他们就只能自己割肉喂自己。

    白姝十几岁了长得像根豆芽菜,卖去妓院没人要,头上插根草当奴婢也没人买。她爹就把她从街上又带了回去,她娘见到她抱着她大哭。晚上她跟娘一起睡,娘把她抱得紧紧的。

    第二天,娘不见了,爹打了半壶酒,拎着一斤肉回来。

    晚上炖了肉汤。

    爹吃肉,弟弟喝汤,她吃米汤。

    男人喝醉了,大喇喇地敞开肚皮,四肢摊开躺在屋里,呼噜声震天。

    白姝拿着今晚剁肉的菜刀,在她爹的脖子那里比了比。

    她看见了,昨晚她爹亲手把她娘交到人牙子手里,娘也看见窗户里偷看的她了,只是默默流泪,跟人牙子走了。

    娘不在了,爹算什么?没有娘,他什么都不是。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白姝第一次宰人,动作不熟练,一刀下去她爹没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哀嚎。但他脑袋剩半个连在脖子上,也是活不成了。

    白姝听着笑了。

    她没有理会他的求救,一刀,然后又是一刀,像剁肉一样,把她爹的脖子那里剁成了连筋的肉馅。

    男人的惨叫声惊醒了睡觉的弟弟,弟弟站在门口嚎啕大哭,扑上来打她。

    拳打脚踢,比平时打她还痛。

    “坏人,还我爹爹,打死你打死你……”

    白姝手起刀落。

    弟弟的身体也倒在地上。

    白姝最后还是死了。

    她杀了两个人,却并非死于官府的缉凶,没人报案,也没人追凶,她一路流亡,可能是饿死的,可能死在乱军山匪的刀下,也有可能是被煮来吃掉了,白姝变成鬼以后就不记得了。

    变成鬼的岁月里,有时候和平有时候打仗,打仗的时候死人多,阴气重,有助于她们这些阴物修炼,但同时人间妖魔横行,地底不断有东西爬上来。白姝作为一个小鬼也只能东躲西藏,生怕被厉害的东西吃了。

    最长的动乱持续了一二百年,连皇帝都没了。

    一直到了现代。

    白姝第一次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了。

    在灵管局登记以后,她相当于连户口都有了,逢年过节还会有人慰问——虽然是担心她们作乱。

    白姝以前吃得不好,当鬼以后就特别爱吃。

    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长大,但是死都死了,她不可能再长了,即使它的灵魂已经几百岁了,外表永远是个又干又瘦的小豆芽,白姝就特别羡慕那些长得高的姐姐们。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虽然没有针对鬼的增高术,但是她可以附身啊。

    于是她专门附身那些高个子又长得漂亮身材好的女孩,享受一下高处的空气,对着镜子照一照漂亮脸蛋,满足满足自己。最多一晚上,她自己就离开了,因为附体时间短,连宿主身体都不会有损伤的。

    灵管局备案的资料里有这一栏,她从来没有隐瞒过,局里也是知情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姝:“占科你知道我的,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我绝对不会害人。”

    占英当然知道。

    本市妖鬼登记在册有五只,穆观主一说擅长利用影子逃遁,占英就猜到了是白姝。

    但能看穿人的欲望是怎么回事?

    据占英的了解,看穿欲望这种本事非大妖不可,至少需要千年道行。白姝一只几百年又贪图享受、贪生怕死的妖鬼,不可能有这种本事。她要是有,早就上了重要人(鬼)员名单。

    “你有同伙?”

    “绝对没有,要不是我急中生智,险些小命交代在那里。”白姝诉苦说,“占科,你不知道,我遇到了一个好厉害的道士,哦,也可能不是道士,我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她好凶,你可得保护我。”

    占英凉凉道:“我可保护不了你。”她这条命也捏在穆观主手里呢。

    白姝:“啊?”

    占英猜出了一些,问她道:“你详细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全部。”

    白姝娓娓道来。

    其实她哪里会什么看穿人的欲望的本事。

    “那个红衣服的道士一出现,我就知道不是她的对手,连小拇指盖都比不上。我心想我肯定不能这么死了,我就求饶啊,我跟她说我还有用,我能看穿人的欲望,愿意给她当牛做马。”

    “你骗了她?”占英在心里给白姝的坟头添了一捧土,不够,再来三捧。

    “也不算骗吧,我(的愿望是)能看穿人的欲望,我在努力修炼了。”

    你最好敢把这句话当着穆观主的面说,看能喜提几种死法。

    占英按下吐槽,问:“后来呢?”

    白姝说到这有些得意:“她们俩一看就不清白,我心生一计。”

    而占英则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姝何止一计,她是一计连着一计,发现穆若水对她所附身的那个人不一般时,脑筋飞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脱身之法。

    果然,傅清微一亲她,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都忘记要杀她的事了。

    “什么?!”

    占英刷一下从沙发里弹起来:“她俩接吻了???”

    白姝严谨道:“我只是控制她的影子亲了那个道士,不知道后来接吻没有。诶,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她们俩真的有一腿?那我岂不是歪打正着。”

    “死到临头还想着八卦。”占英斥她。

    “我我我哪里死到临头?”白姝慌了。

    “你得罪的那个人,能把你杀一万次。要是让她知道你骗了她,你要被杀十万次。而现在,她就要把你挫骨扬灰了。我就是奉她的命来找你。”

    白姝慌忙往窗帘里一钻,就要从窗户逃跑,一溜烟跑出二里地她又回来了。

    占英在她的客厅慢条斯理地喝水。

    白姝讪讪地坐回到她对面。

    “怎么不跑了?”灵管局的年轻科长擡起眼帘。

    “我刚刚是一时犯了健身瘾,跑完两圈就回来了,绝对没有畏罪潜逃的意思!”白姝高举双手。

    占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白姝不能跑于是给自己找补:“不能全怪我,你不知道她有多香。”

    占英:“?”

    白姝舔了舔嘴唇,边咽口水边说:“你不是鬼不明白那种感觉,就像唐僧肉一样,根本忍不了一点。”

    占英沉着脸说:“你要死一亿次了。”

    白姝扑通跪了下来。

    “占科救我!”

    占英示意她起来,来的路上她已经算到了这一步,说:“我会回禀受害者家属,这件事是外来的妖鬼干的,和我们本地老老实实的良鬼无关。”

    事情调查清楚了,白姝没想害人,占英当然可以捆起她登门道歉,前提是穆观主讲理。

    恐怕她把白姝送去,前脚去,后脚灰飞烟灭,连她道歉的开口机会都不会给。

    占英只好出此下策,慈让真人闭山门不出,不会为了追踪一只妖鬼千山万水。

    “多谢占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白姝感激涕零。

    “别急着谢我。”占英说,“你有错在先,想想怎么弥补吧。”

    “愿听占科吩咐。”

    “有没有保命的法器,献几件出来。等风头过去,我帮你去说个情。”

    穆观主不讲理,傅清微却是通情达理的,误会一场,杀一个白姝对她来说没必要,正好她体质招鬼,白姝茍了这么多年,藏了不少防身的宝贝,刚好能给傅清微用。

    讨好了傅清微,就等于讨好了穆观主。到时候慈让真人一高兴,白姝这条小命就保住了。

    白姝的法器都是些古物,占英挑了半天,勉强挑出三样合适的。

    白姝虽然肉痛,也知道占英办事公正,是为她好。

    占英把交给傅清微的法器仔细收好,说:“在收到我的回信之前,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再撞到慈让真人手里神仙难救。

    “知道,我肯定不出门。”

    占英处理妥当,谢绝了白姝的挽留,起身准备告辞,她还得禀告观主然后回家睡觉呢。

    白姝刚刚得了生路,送她出门的时候还在好奇:“你说她真的信了吗?”

    占英:“……”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

    回到傅清微家里。

    穆若水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天晚上,傅清微颤抖地吻上了她的唇。

    穆若水起初以为颤抖的是对方,后来才发现在一开始的双唇浅浅触碰之后,因为莫可名状的心情而发抖的人是她自己,是激动?悲伤?难过?难以自制?

    她感觉不到,认不清楚。

    所有强烈的情绪经过她的身体,都会一层一层地变淡,就像打水漂一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只剩下浅浅的涟漪,荡不到岸边。

    她现在的身体像是一个过滤器,感知不了正常人的情感。

    除了愤怒。

    ……只有愤怒和杀戮的欲望,会百分百地留下来,甚至放大。

    她非常容易动怒,也不打算克制这种愤怒,因为没人可以阻拦她。看似随心所欲,实则信马由缰,毫无方向,所以她宁愿在棺材里长睡不起。

    傅清微是个例外。

    她不知道自己和她究竟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是她的欲望?

    穆若水不执着于找回过去的记忆,往事如尘烟,仙道贵生,道家讲究今生,追求长生久视,既然她已经……又何必执拗过去,而且冥冥中有另一种力量在阻止她。

    她的血能压制红线还是不能,对穆若水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只求现在。

    至少现在在她的身边,她能感知到愤怒以外的情绪。

    偶尔的,还能有愉悦。

    比如说她问傅清微要打一副新棺材的时候。

    傅清微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难得,难得。

    她这个地方这么小,哪里放得下棺材?不像她的道观,有山有水有房子,她们两个人均面积几百平,但她偏偏不愿意,穆若水只好陪她来山下。

    沙发还没有她的棺材大。

    穆若水躺下来,伸长了腿比了比,确实,没冤枉它。

    今晚睡在哪儿呢?

    卧室里的傅清微也在想:今晚安排穆观主睡在哪儿呢?

    要不然她们俩睡一张床?

    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的脸,又用力拍了两下赶紧清醒一下。

    想什么呢?

    遇事不决,傅清微打电话开始摇人。

    占英刚从白姝家离开,上了吉普车,屁股还没坐热,电话又响了,是傅清微。

    这是夜生活结束了?天都亮了才——歇息啊?

    也不知道傅清微受不受得住。

    占英接起来,小心地声音压低:“喂?”

    傅清微奇怪地问:“占道长,你声音那么小干吗?”

    占英继续小声:“穆观主在你身边吗?”

    “不在,她在客厅看书呢。”

    “你们俩没回山上?”

    “占道长,正好我因为这件事找你,观主她不打算回山上了。”

    “什么意思?”

    “她以后和我一起住。”

    “哦哦哦~”占英心想,傅清微的家庭地位比她想象的还高,白姝的命算是保住了。

    “占道长你不要误会。”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你想到了什么?”占英笑眯眯的。

    傅清微张了一下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两个女生合租住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她怎么会想到她和道长是同居情侣呢?

    太不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