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Mr.saber深水加更】双向奔赴。
【救我——!!!】
这两个字一发出也从屏幕上凭空消失,像是伸出地面的手被重新拖入黑暗,捂住声息。
傅同学……
傅同学……救我……
程玉汝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和着溺水的气泡,奄奄一息地挣扎向她求救。
明知是幻觉,傅清微还是心脏压抑得喘不过气,丢下手机,两只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脸埋进胳膊里。
穆若水捡起手机,看着正常的班级群界面,挑了挑眉问她:“看到了什么?”
傅清微低声说:“程玉汝给我发消息了,让我救她。”
“她还说她家里不干净。”
“我就知道。”穆若水在她身边坐下,道,“你还想把号码给她,她打你电话怎么办?”
傅清微看了她一眼,小声说:“让你接。”
穆若水被她气笑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出事?当然,我肯定不会出事,我是说假如。”
“我下午也是一时冲动。”而且懂得先征询穆若水的意见,没有完全冲动。
“现在你的想法呢?”
“她恐怕还不知道真相,而且不知道她家里怎么回事,万一真的有别的东西。”
“想回她消息?”穆若水了然道。
“有点。”
傅清微皱起眉头,还没说自己的顾虑,穆若水便点头道:“那就回。”
傅清微愣住了。
穆若水顿了顿:“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傅清微第一次正面和那东西打文字交道,手心都出了汗,点开消息框回复:【程同学,你在吗?】
【我在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像无数个波浪扭曲的符号,白墙的灰缝流出血红的文字。
傅清微咽了咽口水,定下心神。
【你能看到我吗?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发不出去】
【刚刚我联系了好几个朋友,只有你回复了我,我好害怕】
【怎么记录又在消失?你收到了吗傅同学?】
傅清微:【收到了】
程玉汝:【我家里有脏东西,我怀疑它盯上我了,你还在吗?】
傅清微:【还在,但是现在太晚了我不方便上门,你现在安全吗?】
程玉汝:【暂时安全,我躲在衣柜里,谁也找不到】
傅清微:【明天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好吗?在你家附近的咖啡厅怎么样?】
傅清微把编辑好的文字给穆若水过目,穆若水点了头她才发送出去。
程玉汝:【好,就那家青鸟咖啡吧,你什么时间有空?】
傅清微:【我有个兼职,很晚才下班,傍晚五点半吧】
程玉汝:【好,明天见,傅同学,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傅清微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聊天页面的消息从上到下渐渐地都消失了,空无一物,深夜里分外诡异。
傅清微把一片空白的手机彻底放下,松了一口气说:“我刚刚特别怕她问我为什么她发的消息别人看不见。”
“她要是问了呢?”
“我只能说受地磁暴影响,磁场紊乱,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迷信。”就像官方宣布的海市蜃楼一样。
“还不打算告诉她真相?”穆若水挑眉。
“明天看看具体情况再说。”傅清微承认自己有部分拖延的心思,让她自己发现,也比她亲口拆穿事实要好得多。
穆若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清微在她拍完两下以后用手挡住,最近道长越来越喜欢对着她这颗脑袋做文章了。
不是拍就是揉的,不知道是什么独特的新癖好。
穆若水:“做完晚课早点睡觉,别吵到我。”
傅清微马上反应过来:“……我昨晚吵到你了?”
穆若水面不改色:“没有,未雨绸缪。”
傅清微哦了一声。
穆若水趁她不备手又出现在她的脑袋上,飞快地rua了一下,背手后退,若无其事道:“我去休息了。”
“……”傅清微说,“晚安。”
“晚安。”
也不过七八点,穆若水不看书的时候睡得早,没什么娱乐活动。傅清微降低了诵经的音量,洗澡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不到十一点就上沙发睡觉了。
夜风送来一阵好眠。
白天傅清微根本没有兼职,上午她去菜市场囤了一周的食材,中午死乞白赖求道长教她做菜,穆若水大骂她朽木不可雕,接手做了道蒜泥白肉和红烧茄子,傅清微“含泪”吃了一大碗米饭,一扫而空。
下午傅清微给占英打了个电话,占英已经清醒了,前两天回了她微信,就是还在住院,至少半个月卧床静养。
“占科,是我,傅清微,有件事向你报备一下……”
天气软件显示日落时间下午5:52分。
五点钟的时候阳光就没有温度了,丝丝缕缕的寒风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脖子。
傅清微后脖颈一阵凉意,穆若水见了把围巾解下来给她,说:“逞什么能?”就一条围巾,出门非给她围着。
傅清微也不逞强,从善如流地绕了好几圈,上面还残留着女人的体温。
“好暖和。”她跺了跺穿着羊皮短靴的脚,看向马路对面的青鸟咖啡。
“也不知道程同学到了没有?”她自言自语道。
傅清微特意早到了半小时,和穆若水一块进了咖啡厅,下午茶时间刚过,晚上的高峰期还没到,咖啡厅只有小猫三两只,彼此都坐得非常开,舒适安静。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并肩坐在服务台能看到的卡座,把视野死角留给了第三个人。
五点一刻,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响了。
“欢迎光临。”柜台唯一的服务员擡头端出礼貌标准的笑容。
门口却空无一人,风铃兀自摇动。
原来是风吹的。
服务员低头,转身继续擦拭整理架子上的杯具。
程玉汝路过服务员的背影,走进咖啡厅,傅清微站了起来,走到卡座外面,停留了一会儿。
程玉汝兴奋招手:“傅同学。”
连忙朝她跑了过来。
程玉汝坐在了两人对面,问:“你们俩想喝点什么?”
傅清微不动声色:“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还是我们请你吧。服务员,三杯咖啡。你想喝什么?”
程玉汝笑道:“那好吧,下次我请你们俩吃饭。一杯摩卡,谢谢。”
她对上前的服务员擡头说道。
傅清微:“一杯摩卡,两杯卡布奇诺,谢谢。”
服务员记好单子下去。
三杯咖啡都放在傅清微那边,她端了一杯到对面,着急倾诉的程玉汝根本没注意,在服务员走后迫不及待开口:“我家里人不对劲。”
穆若水好奇地尝了一口卡布奇诺,唇边一圈奶泡,舔又舔不到。
傅清微给她递了张纸巾,问程玉汝:“具体怎么不对劲?”
程玉汝看着她们俩顿了一下,才娓娓道来。
原来那天她回到家以后,就觉得家里怪怪的,屋子里冷飕飕的。
“我妈爸经常不在家,以前从来不这样。我妈要孩子要的晚,三十多岁才有的我,今年已经退休了,我爸还有两年,好不容易快退休了工作清闲下来,就爱在家待着,种种蔬菜,不是我妈要出门他能一天不迈出家门。傅同学,你怎么了?”
“没什么。”傅清微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垂睫掩饰忽然泛红的眼圈。
“你继续说。”
“这三天我都在家,见到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睡了他们还没回来,我醒了他们已经出门了。”
前天晚上,程玉汝干脆没睡,在房间等她妈爸回来,深更半夜,老两口终于姗姗来迟。
吱呀——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程爸爸弓着腰走了进来,程妈妈扶着他一边胳膊,但程爸爸的背还是越躬越深,脸上却满是复杂的幸福。
“回家了,到家了。”
玄关的地毯积了一摊水,程爸爸走到客厅,脚下也满是水迹。
水是从他身上淌下来的。
程妈妈:“休息一下吧。”
程爸爸说:“我不累。我从小背到大的,累什么?”
他就带着满身的水从客厅走向卧室,程玉汝分明看到他背上压弯了他腰的——那一团水草似的东西在蠕动,从缝隙里睁开一只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
眼珠四下转动,和缝隙里偷看的程玉汝四目相对。
程玉汝吓得放声尖叫,退回卧室里,砰的关上门。
傅清微:“你看清那是什么了吗?”
程玉汝心有余悸:“我爸后来转到了背面,我看到应该是个人,是个小孩。”
“小孩?”傅清微和穆若水互视了一眼,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问程玉汝:“你有什么想法?”
程玉汝笃定道:“我怀疑他两个想要二胎。但是年纪大了怀不上,于是走歪门邪道,招来了小鬼,那小鬼估计还是淹死的,我看到它身上的皮肤是青色的,脚背又青又紫。”
傅清微:“……”
想法过于天马行空,但由于这个想法深层的原因傅清微笑不出来。
或许她不是独生女会更好一些。
程玉汝:“他们俩现在心里只有老二,每天对着它自言自语,不仅招小鬼,还养小鬼,将来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傅同学,你一定要帮我。”
傅清微沉默片刻:“为什么找我?”
程玉汝愣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在学校呆了那么久,只有你理我了吧?”
“我想去你家里看看。”傅清微站了起来。如果那东西是真的,它不能留在程家。
“璟珑花园5栋301。”
“我知道。”
“我就先不去了,你们去吧。”程玉汝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我妈爸最近都对我视若无睹,我也不想见他们。”
“那我们去去就回。”
程玉汝不在,反而更方便傅清微行事。
她来到301的门口,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燃烧之后的味道,很淡。
穆若水示意她敲门。
傅清微擡手叩门。
叩叩——
“来了。”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只开了一条门缝,露出一张细微皱纹的脸。现代五十来岁的人,不常年从事体力劳动,不太显老态,只是气色过分苍白。
“是程玉汝的妈妈吗?我是她的同学,我姓傅,前几天晚上给你打过电话的。”
“我记得你,是来看玉汝的吗?”
“是的阿姨。”
程妈妈拉开了门,拿了两双拖鞋,对二人说:“最近我们不在家,家里不常来人,请自便,想喝点什么?”
“水就好了,谢谢阿姨。”
傅清微穿好拖鞋,把临时买的补品提进来放在墙边,擡目打量程玉汝的家,窗明几净,墙角还摆着绿植,阳台上用盆栽种着一些蔬菜,长势喜人。
从布置和生活气息能看出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傅清微看了好几圈,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穆若水:“太正常了。”
傅清微:“是。”完全看不出这家人刚经历了丧女的惨痛。
没有灵堂,没有停尸,倒是有程玉汝的照片,是挂在墙壁,摆在茶几、餐桌、电视柜随处可见的全家福,没有一张黑白照片。
除了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既然不在客厅,就是有人在房间里点了香。
程妈妈倒了两杯水过来。
傅清微试探着问了一句:“玉汝呢?”
程妈妈下意识回答:“我去叫。”
傅清微心一沉。
程妈妈改口说:“我们把她放房间里了。”
傅清微露出适当的悲怆:“我可以去看看吗?”
程妈妈委婉地说:“不太方便,你也知道,不太好看的。”
傅清微换了个切入口:“叔叔在家吗?我们也想探望一下叔叔。”
“他……”
正说着,程爸的声音出现了,主卧的房门随即打开,门缝一闪而过透出红色的光,檀香味更浓了。
程爸看起来憔悴很多,可能有年纪比较大的缘故,快六十了,初见苍老,两鬓都白了,不知是不是这几天新添的。他如程玉汝所描述的那样腰永远弓着,两手往后仿佛托着什么人。
傅清微和穆若水默契地装作都看不到他背上趴着的东西,彼此相安无事。
傅清微站起来,礼貌地半鞠了一躬:“叔叔你好,我是程玉汝的同学,我姓傅,特地来探望你们。”
程爸笑笑:“傅同学,你有心了,我们俩都挺好的。”
程妈妈也笑着附和说:“是啊是啊。”
傅清微悲哀地心想:是挺好的,只是疯了。
他们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用什么特殊方法招来的水鬼,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打算就这么一家三口永远过下去,永远是一家三口。
她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向程玉汝坦白她已经亡故的真相,现在又要怎么开口告诉她,她的母父因为她的去世成了这副模样。
傅清微强撑精神慰问了几句,携穆若水匆匆告辞。
来到楼下,穆若水对她说:“你等一下。”
她消失了大概不到五分钟,回来告诉傅清微,程家的主卧里摆了一个聚阴阵。
聚阴阵,顾名思义就是用来聚集阴气的,可以滋补阴魂。理论上来说,只要瞒天过海,过完头七天,顺利躲过阴差,就可以把阴魂留下来,依靠阵中的阴气滋养生存。
只是这种阴气十足的东西,凡人沾上总不会有好处,又朝夕相伴,少不得要损耗寿命。老两口估计也是知情的,但他们心甘情愿。
傅清微:“会是谁摆的阵法?”
穆若水:“这不重要,民间不乏能人异士,聚阴阵也不算非常高级的阵法。许是他们想法子找到了有点真本事的人,对方愿意接这个活。”招了程玉汝的魂并且养在家中。
傅清微叹了口气。
她正要问为什么会招来不相干的魂魄,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糟了!今天是第几天了?”
穆若水知道她在说什么,回道:“第七天。”
民间对“头七”非常看重,傅清微不懂为什么,但既然流传下来,必定有它的道理。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不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
傅清微问:“头七过后,程玉汝会怎么样?”
穆若水似乎很欣慰她能主动想到这一层,耐心地说:“头七一般是回魂的日子,看看亲人了却执念,转世投胎。程玉汝有些特殊,她魂魄残缺,不能投胎,又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大概率会变作游魂一直游荡下去,慢慢失去生前的记忆,直到彻底消散。”
傅清微一凛:“如果始终没人告诉她她死了呢?”
“她会一直痛苦于没人看得见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自以为是人,实际上是鬼。不死不活,不人不鬼,永不得解脱。”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
傅清微眼圈微红,看了她一眼,扭头冲咖啡馆的方向拔腿跑去。
穆若水慢吞吞地跟上,步伐不快却始终跟在傅清微后面两三步的距离。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来不及。”
离子时还有整整两个时辰呢。
铃铃铃——
门口的风铃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柜台后的店员擡起头端起标准的微笑。
傅清微冲进来,直奔角落的卡座,桌上的咖啡早就被收走,原本坐在这里的女生也不见踪影。
“你好,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前,急急忙忙向一脸茫然的店员描述,刚说了一半便难以继续,她喉咙哽咽了一下,说,“对不起。”
傅清微回到了大街上,像一根针落进了大海,举目四望,无从寻起。
找人还能有办法,人看不见的东西毫无办法。
“程玉汝——”傅清微边走边喊,眼眶通红,丝毫不顾忌身边行人把她当神经病的表情。
“你在哪里——”
一个小时前。
青鸟咖啡馆。
程玉汝两手托着脸看玻璃窗外的风景,格子桌布上的咖啡杯早被收走,她坐久了又有点口渴了,招手道:“你好。”
服务员充耳不闻。
“你好,这里点单。”
叫了几次都不应,程玉汝把擡起来的手放下来,走到柜台,当着咖啡店员的面敲了敲台面,说:“点单,听不见吗?”
店员视若无睹,还和另一个新来值班的店员聊天,有说有笑。
“算了。”没礼貌,她不喝了还不行吗?
程玉汝离开了咖啡厅。
她沿着小区门口的路一直往前走,她中学时期就搬到这条街上了,街边有很多老店,卖衣服饰品的,物美价廉,程玉汝忙着卷工作实习,好久没有过来逛了。她兴致勃勃地进了几家店,挑了几样饰品结账,但熟悉的老板都不理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街再往前走是小吃街,有一家江湖小面,老板的手艺一绝,程玉汝打算进去吃碗面。她记不太清了,好像有段时间没吃饭了,应该是饿了。
店里放着一台电视机,斜对着大门口,正在播放本地台的晚间新闻。
主持人沉痛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坐了好几桌顾客的店里沉默无声,静静观看新闻。
“……永远记住,不会忘却。”
安静的面馆有人吸了吸鼻子,抽纸巾的声音。
程玉汝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蓝色新闻标题。
【深切缅怀12.9特大暴雨灾害遇难者同胞】
程玉汝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官方正式公布了地铁1号线遇难者名单,一共十个人。
……
程某汝,女,21岁,职业:学生。
……
傅清微在穆若水的指路下,紧赶慢赶终于看见了程玉汝的背影。
她正呆呆地站在一家招牌老字号的面馆前,仰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清微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程玉汝转过身来,朝她笑了一下,两行清泪却从她的颊边滚落。
“傅同学,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
傅清微喉咙里堵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指节。
越来越多的泪水从面前的女生眼眶涌出来。
“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的妈爸怎么办?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只有我了。”